
我國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以下簡稱“非遺”)承載著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基因,發揮其文化記憶功能是當今時代背景下的應時之舉。非遺作為文化記憶的載體,通過發揮其文化記憶功能,不僅能夠強化集體認同感,延續文明基因的鏈條,更能夠提升文化軟實力,增強中華文化在國際上的認可度。但當前非遺敘事存在傳統的范式局限,導致其難以有效構建集體文化記憶和發揮文化記憶功能。文章以文化記憶理論為核心框架,探討優化非遺敘事路徑的策略,以期最大限度地發揮非遺的文化記憶功能。
我國正處于以中國式現代化全面推進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關鍵時期,堅定民族文化自信,增進全體中華兒女的文化與身份認同具有重要意義。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文化認同是最深層次的認同,是民族團結之根、民族和睦之魂。”非物質文化遺產作為活態文化記憶的載體,其核心價值不僅在于技藝或形式的存續,更在于通過敘事實踐發揮文化記憶的存儲、重構與傳遞功能,對個體、社群乃至文明共同體具有不可替代的價值。
文化記憶理論視域下的敘事研究價值
在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承與傳播過程中,傳統敘事范式長期依賴口傳心授、儀式展演等單一模式,其封閉性與局限性已難以適應現代社會語境下文化記憶建構的需求。作為傳承主體的非遺傳承人,在傳統敘事范式中面臨諸多困境。當前,許多非遺傳承人在進行技藝展示與文化傳播時,即使沒有獲取任何報酬,也依然選擇投身非遺傳承事業,憑借對優秀傳統文化的熱愛,自愿演唱、表演或傳授技藝。有學者認為,“傳承人主體內生的群體文化認同,是推動傳統非遺不斷賡續發展的重要動力。”
然而,僅僅依靠傳承人的文化認同與奉獻精神,難以在當今以及未來繼續支撐非遺的可持續發展。傳統敘事范式下,非遺文化記憶的傳遞高度依賴傳承人個體的堅持,因缺乏物質保障與激勵機制,傳承鏈條面臨斷裂風險。部分傳統戲曲劇種因經濟效益不佳,年輕一代不愿投入學習,導致人才青黃不接。同時,以靜態展演為主的傳統敘事方式,將非遺文化記憶固化為“博物館式”
的陳列,忽視了受眾的主體性與參與感,難以激發年輕群體的文化共鳴,使非遺淪為被凝視的文化標本。隨著全球化與數字化浪潮的沖擊,文化記憶的存續環境發生根本性變革,非遺敘事亟待從單向傳遞轉向多元互動、從靜態展示轉向動態激活。在此背景下,非遺敘事需實現從“傳承技藝”到“激活記憶”的轉向,通過解構傳統敘事的時空邊界,融合現代媒介技術與敘事策略,構建沉浸式、參與式的文化記憶體驗場景。
非物質文化遺產作為中華傳統文化的活態載體,其敘事研究需要契合的理論框架支撐。文化記憶理論以獨特視角與邏輯體系,為解析非遺敘事提供重要分析工具,其適切性體現在理論內核、研究邏輯兩個維度。
從理論內核來看,文化記憶的“載體一功能”雙重屬性與非遺特質高度契合。非遺既包含剪紙、戲曲等直觀的物理載體,如剪紙藝人以剪刀與紙張為媒介,將民俗故事轉化為視覺符號;又承載民族情感、價值觀念等深層文化功能,如端午節的龍舟競渡與粽子制作習俗,蘊含著對愛國主義精神的傳承。文化記憶理論既能剖析非遺技藝傳承、儀式展演的外在表現,又能挖掘其強化集體認同、延續文明基因的內在價值,構建立體研究框架。
在研究邏輯層面,敘事是文化記憶重構的關鍵媒介,也是理論與非遺研究的連接點。非遺傳承本質是文化記憶的代際傳遞,無論是口口相傳的民間傳說,還是舞臺演繹的傳統戲曲,都通過敘事實現記憶的激活與創新。文化記憶理論將敘事視為連接記憶存儲與傳遞的核心,其動態視角與非遺在傳承中不斷演變的特性相呼應,能夠闡釋非遺敘事如何通過內容與方式的創新,維系文化記憶生命力。
“中華民族并不是所謂‘想象的共同體’,而是有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集體記憶的命運共同體。”在文化記憶理論視域下,非遺敘事并非簡單的信息傳遞,而是以獨特傳承機制,承載維系集體認同、轉譯歷史經驗、存儲文化基因等核心功能,成為傳統文化賡續發展的關鍵紐帶。作為凝聚集體認同的媒介,非遺敘事構建共享文化符號。例如,媽祖信俗自宋代興起,沿海漁民基于海洋生產需求,將媽祖塑造為護佑平安的象征。通過傳說、祭典、戲曲等敘事形態反復演繹其濟世救人故事,媽祖信俗逐漸將分散的漁民凝聚為信仰共同體。如今,海峽兩岸共同舉辦的媽祖文化節,借助媒體傳播,成為凝聚華人情感的文化標識。
非遺敘事還發揮守護文化基因的作用。例如,傣族織錦不僅是精湛工藝,更蘊含“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宇宙觀。圖案中的孔雀、大象,色彩與紋樣搭配,暗含傣族宗教信仰與社會秩序。“非遺文化符號賦予民族之間的平等互動,讓觀眾更好地感受各民族文化的相互體認,從而以傳承、情感為紐帶,指向對中華民族共同體的心靈向往。”面對工業化沖擊,傳承人通過口述、博物館記錄,完整保存其承載的文化基因,為追溯民族文化根源提供依據。這三大功能相互協同,凸顯非遺敘事在文化記憶建構中的重要價值。
文化記憶理論視域下的敘事路徑策略
第一,創沉浸場景,喚記憶共鳴。文化記憶的有效傳承,本質在于喚起群體對文化符號的情感共鳴與價值認同。在非遺敘事中,沉浸式場景的構建成為激活集體記憶、強化文化認同的關鍵路徑。相較于傳統單一的圖文展示與單向解說模式,沉浸式場景借助多維度感官體驗,將受眾從文化的旁觀者轉變為深度參與者,使非遺文化記憶從抽象概念轉化為可感知、可觸摸的具象體驗。

技術革新為沉浸式場景的構建提供了有力支撐。以虛擬現實(VR)與增強現實(AR)技術為例,其在非遺展示中的應用打破了時空界限。在古建筑營造技藝的傳承過程中,通過VR技術對古建營造的榫卯結構、搭建流程進行三維建模,觀者佩戴VR設備體驗時,仿佛穿越時空,“置身”古代營造現場,能夠近距離觀察工匠們如何選材、制坯、拼接,甚至可以模擬操作關鍵工序。這種具象化、立體化的呈現方式,不僅完整還原了技藝細節,更將古代工匠“天人合一”的營造智慧與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生動地傳遞給當代受眾。
互動性設計則賦予沉浸式場景更強的生命力與參與感。在戲曲非遺傳承方面,部分創新項目引入動作捕捉技術,觀眾可以在專業演員的指導下,通過體感設備模仿經典戲曲身段,并實時生成虛擬角色影像;甚至還能參與劇情支線設計,影響故事的發展走向。這種“體驗式敘事”模式,既充分保留了非遺文化的本真性與傳統韻味,又通過受眾的深度參與,使其成為文化記憶的共建者與傳播者,最終推動非遺文化在當代語境下實現創造性轉化與創新性發展。
藍印花布

第二,融多元媒介,擴傳播半徑。媒介形態的演變與發展,深刻影響文化記憶的傳播范圍與效能。在新媒體技術蓬勃發展的當下,非遺敘事必須突破傳統傳播模式的束縛與局限,構建多元媒介融合的立體化傳播體系,從而實現文化記憶的廣泛覆蓋與深度滲透。這種融合并非簡單的媒介疊加,而是基于不同媒介特性的有機整合,旨在形成優勢互補、協同發力的傳播合力。
跨媒介敘事的協同效應進一步擴大了非遺文化記憶的傳播半徑。在“二十四節氣”這一非遺項目的傳播過程中,主創團隊采用“線上 + 線下”“傳統媒介 + 數字媒介”相結合的綜合策略:線上,通過制作精良的紀錄片《節氣里的中國》進行深度文化解讀,在各大視頻網站引發熱烈討論;同步推出系列動畫短片,以Q版人物形象生動演繹節氣習俗,成功吸引年輕群體的關注;線下則舉辦主題展覽,結合實物展示與互動裝置,增強觀眾的體驗感。不同媒介圍繞同一文化內核,從不同角度、以不同形式進行敘事,形成了全方位、多層次的立體傳播網絡,使“二十四節氣”的文化記憶突破年齡、地域限制,實現全民共享。
第三,建動態機制,促記憶更新。非遺文化記憶的傳承并非一成不變的靜態過程,而是隨著時代發展不斷演變的動態過程。建立動態敘事機制,既是尊重文化發展規律的必然要求,也是非遺文化應對時代變遷、保持旺盛生命力的關鍵舉措。這種機制強調在堅守非遺文化內核與核心價值的基礎上,積極吸納新的時代元素,推動文化記憶的持續更新與發展。
傳承人作為非遺傳承的核心主體,在動態機制中發揮著不可替代的關鍵作用。他們既是傳統文化的忠實守護者,也是創新發展的積極推動者。例如,南通藍印花布傳承人吳元新在保留傳統印染技藝精髓的基礎上,結合現代審美與市場需求,開發出適合年輕人的文創產品,將藍印花布紋樣應用于手機殼、筆記本、文具等日常用品;同時,他還積極探索數字化傳承路徑,建立藍印花布數據庫,系統收錄紋樣、工藝等珍貴資料,為技藝的創新發展提供堅實的數據支撐。這種“守正創新”的模式,使傳統藍印花布技藝在當代社會煥發新的生機與活力。
公眾參與為動態機制注入了源源不斷的活力。通過舉辦非遺創意大賽、開放非遺工坊、開展非遺研學活動等形式,政府鼓勵公眾積極參與非遺敘事創作。政策支持與學術研究為動態機制的有效運行提供了堅實保障。政府通過設立非遺創新發展專項資金、制定扶持政策、出臺保護法規等方式,鼓勵傳承人開展創新實踐,支持非遺項目的傳承與發展;高校與科研機構加強非遺理論研究,深入探索文化記憶的演變規律、傳承機制與創新路徑。多方合力構建動態機制,確保非遺文化記憶能夠在傳承中發展,在發展中傳承,始終保持鮮活的生命力與時代適應性。
在文化記憶理論視域下,非遺敘事的優化既是對傳統文化基因的守護,也是對當代文化生態的回應。通過構建主體協同的敘事生態、融合技術與人文的傳播媒介、激活歷史與現實的價值對話、建立動態演進的傳承機制,非遺得以突破傳統范式的桎梏,在記憶建構中實現“過去一現在一未來”的有機銜接。這種敘事路徑的革新,不僅為非遺注入適應現代社會的表達活力,更以文化記憶為紐帶,凝聚民族認同、延續文明脈絡,讓古老智慧在當代語境中持續煥發照亮未來的精神力量。
(作者單位:山東大學藝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