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陵笑笑生”是誰？

吳營洲兄是我的老朋友。他寫得一手好文章，又編雜文很多年，著有《當代雜文三十年》等，在雜文界很知名，其雜文理念與我基本相合，彼此算是神交。日前瀏覽他的公號，知他自編《吳營洲文集》三十四卷，并言打賞一百元，就可獲贈“文集”一箱。我按照他的“旨意”做了，不久就收到他“文集”十二卷。初覽之下，覺得營洲興趣廣泛，不僅是一個好編輯，還是一個孜孜不倦的寫作者。著述之豐，令我折服；文字簡約樸實，別具風格。

前不久，營洲兄突然發來一部書稿——《我的師父：蘭陵笑笑生》，讀后頗感意外。我知道，除了雜文，他還研究《紅樓夢》《詩經》《楚辭》等，并出版過《新解〈紅樓夢〉》《曹雪芹正傳》《周汝昌紅學批判》等，但沒有想到，他對《金瓶梅》也頗有研究。

他的這部書稿是以虛擬的“回憶錄”的形式完成的，描述了《金瓶梅》的作者蘭陵笑笑生這個人物。

《金瓶梅》我自然是讀過的。曾有人說：“倘若沒有讀過《紅樓夢》，那他就不是一個真正的讀書人，或者說他不是一個嚴格意義上的中國文人?！薄督鹌棵贰肥恰都t樓夢》的祖宗——這話可不是我說的，而是一位偉人當年說的。由此，《金瓶梅》一書的價值及意義當然是無須贅言的。但《金瓶梅》一書卻長期被“妖魔化”，即便時至今日，都沒有完全摘掉那頂“涉黃”的帽子；它的作者蘭陵笑笑生，也身負惡名和罵名。

眾所周知，蘭陵笑笑生是個化名，或是筆名，但究竟姓甚名誰，迄今都不得而知。據說，探究此事的人屈指難數，甚至已將明代的所謂“大名士”都給猜了個遍，大概有幾十位吧，但那都靠不住。蘭陵笑笑生究竟是誰，可能是中國文學史上的一個“哥德巴赫猜想”，長久懸而未決。而營洲兄的這部書稿，恰恰就是探究這一話題的。

營洲兄說，蜚聲海內外的紅學家、金學家梅節先生認為，《金瓶梅》的作者“為書會才人一類中下層知識分子”，即游走在京杭大運河兩岸的說書藝人，無名氏。營洲非常認同這一觀點，于是便借用“回憶錄”這種形式，來試圖展示梅節先生這一學術論斷。

這位蘭陵笑笑生，飽讀詩書，滿腹才華，本來有著非常美好的人生，但卻意外地遭遇了一場坎坷，不僅上進的路被堵死了，甚至連個人生計都成了問題。為了活命，他做過許多營生。最后，則淪落為一個吃“開口飯”的說書藝人，一個靠筆耕自活的書會才人。

他在身遭坎坷后，不墮落，不沉淪，不怨天尤人，不自暴自棄，而是忍辱活著，像螻蟻似的存在著，在社會的底層謀生度日。這是人的一種生存本能，也是對自身生命的一種敬重。在平素的日子里，他依舊很樂觀，很豁達，很開朗，也很慈悲。他用一種悲憫的目光來看世人，來看世象，也看自己。他把他的才學、對塵世的理解、對人生的認識，都融進了他所說的書中，既愉悅聽眾，也愉悅自己。

他游走在運河兩岸，見識了各色人等；他穿行在社會底層，感知了市井眾生的痛與樂；他對上上下下的世間萬物都格外熟悉，也因此有著深刻而獨到的認知……

如此等等，終于成就了此后的他。

他應生活在明朝萬歷年間。當時，所謂的資本主義已開始萌芽，古老的華夏民族已開始由農耕社會轉向商品社會。這自然是人類進步的一種表現。但隨之而來的，則是人心不古，世風日下，金錢至上，奢靡淫亂，商場官場一片腐敗，社會上下一片昏暗。他對這一切，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也恨在心上，痛在心上。試想，一個淪落到社會底層的說書藝人，對這一切自然是無可奈何的。但他又實在難以紓解自己的憤懣之情，于是只好把自己的滿腹惆悵、無限感慨，化成文字，寫在自己獨創的新話本里。積少成多，集腋成裘，他的新話本漸漸厚了，他筆下的人物、故事漸漸地成系列了，后經他一番梳理，便成了《金瓶梅詞話》一書的雛形。

他筆下的那些人物，沒有一個是嚴格意義上的好人，但他對誰都充滿了悲憫，因為那些人都是以各自對生命的理解而努力活著。而且，他想反映的，就是那樣的社會現實。對此，他不會做任何掩飾。

他的新話本，既是他宣泄個人情感的一個渠道，也是他謀生度日的一種手段。這種雙重的訴求，終于贏得了社會的認可，贏得了聽眾的掌聲。當他的新書越來越受聽眾歡迎時，其他的說書人便來要求轉抄。他心地善良，他慈悲，他知道自己曾經的痛，他也理解他人的痛；他清楚在一個物欲橫流的世界里，誰都活得不容易，誰都該有一口飯吃。于是，他便來者不拒，有求必應，誰想抄他的新話本他都傾力滿足。

將他的新話本抄去的那些人，也都是游走在運河兩岸的說書藝人。那些說書藝人在抄的過程中，或在書場說書的過程中，自然會添油加醋，這也是很正常的。

由于他的新書影響越來越大，他那些新話本便漸漸傳到了一些文人手里。這些文人見到后，很是驚奇，很是震撼，很是喜歡。這是他們不曾見過的文字，他們有了不同以往的閱讀感受。他們感到這是天下的一部奇書。于是，這些文人便對底本進行了一番刪削，即刪去了大量與內容無關、純為演唱娛眾的詞曲等，以便于閱讀，并以《金瓶梅》這個書名刊刻了出來。這就是所謂的“文人本”（或“崇禎本”）。

“文人本”刻行后，銷路很好，一些商賈見有利可圖，便四處搜羅說書藝人的說唱底本。待他們得到后，便以《金瓶梅詞話》這個書名來刻印付梓。這就是所謂的“詞話本”（或“藝人本”）……

通過營洲兄的這部書稿，我看到了一位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有愛有恨、慈悲滿懷、身心俱健的現實主義文學大師——蘭陵笑笑生，也知道了《金瓶梅》一書的成書過程——盡管這只是一說。

坦率地說，我們早已進入二十一世紀了，人們的思想認識與往日相比，的確有了巨大進步，人類的文明水平也有了顯著提高，社會也已進入了信息時代。如今，經過無數“金學”專家及眾多《金瓶梅》愛好者的努力，所謂的“金學”已基本上成了一門“顯學”，為《金瓶梅》“平反昭雪”的日子也許指日可待了。

營洲兄的這部書稿還使我想到，《金瓶梅》的作者蘭陵笑笑生，雖然可能是位生活在社會底層的說書藝人，但他對中國文化、對中國小說創作、對社會的認識與理解，都做出了特殊的貢獻。凡是對社會做出貢獻的人，人們都不該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