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自牧兄已有十四五年了,并且一直有所互動,按說可寫的東西頗多,可我卻一直不敢下筆。直到今年5月21日,在他的“大本營”濟南與之相處了整整一天,才有了寫他的“底氣”,這才找到了“文眼”,決定從其筆名“自牧”入手。自牧本名鄧基平,不過他在全國讀書界、文藝界、學術界叫得響的還是筆名,源自《易經》中的“謙謙君子,卑以自牧也”。又因自牧兄常如“及時雨”宋江(也是山東人)對他人施以援手,更以“好人自牧”馳名“江湖”。
自牧生于山東淄博的母親河——孝婦河畔的一戶農家,高中畢業半年后一度在山東省委辦公廳工作,學習中醫藥三年后易志改行,考入山東大學作家班,退休前三年出任山東省委機關醫院副院長。鄧基平從小就堅持自我管理、自我約束、自我提升,“自牧”是他前進的基礎與動力。由此,我不禁想到了誕生于齊魯大地的宗圣、我們曾姓的人文始祖曾參的名言“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自牧”與“三省”,二者之間,實有異曲同工之妙。
第一次與自牧見面,是在2011年10月溫州舉辦的第九屆全國民間讀書年會上。自牧在會上的風采我已不太記得,印象最深的是那天下午觀賞江心嶼時,與自牧夫婦好幾次不期而遇。兩天的會議很快結束,大家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城市,但并未相忘于江湖。他為我寄來其主編的《日記雜志》,我則奉上主編的《廈門文藝》。我在收到的多期《日記雜志》中見識了他的認真與執著,每期刊物必得題簽——寫上一兩句勉勵的話語或引用的詩句,特意點明受贈者;他住濟南歷下佛慧山南麓的省委宿舍,書房名“淡廬”,便署“歷下淡廬自牧”,然后是日期與鈐章,一絲不茍。比如我手頭正在翻閱的這本《日記雜志·淡廬日記》(總第七十二期),扉頁題詞便為“窗小能容月,檐低不礙云”。間或還能收到他夾在書頁中的書法作品,如“云程發軔,萬里可期”等。他的書法頗為獨特,圓融內斂,開合有度,一眼即能辨識。幾年前,他當選齊魯書畫家協會主席。稱他為“書法家”,一點也不為過,可他卻謙虛地說自己只是個“文人書家”。
后來,又在2013、2014年的全國民間讀書年會相逢。再后來,有了微信,可及時了解到微友動態。可因俗務纏身,我少有時間刷朋友圈、看微信群。好在自牧兄沒有忘記寄身海濱一隅的我,經常點對點發送相關信息,使得我對他主辦的活動及個人行蹤有所了解。
他每天都寫日記,將一份小開幅的《日記報》辦成了一本厚厚的《日記雜志》;創作了《百味集》《疏籬集》《緣室詩存》《勞動之歌》等十多部作品;整理出版了書信集《南北集》《淡廬書簡》《澈堂魚素》,日記集《人生品錄》《書事快心錄》《淡廬日記》等近十部集子;主編了各類文集、書畫集二百多種。這些都是需要大量時間與精力的,可以想見的是,自牧兄硬是將自己活成了一個沒有多少“空閑”的大忙人。
自從眾望所歸地當選齊魯書畫家協會主席以來,他開始由內到外、由個人向社會的“轉型”,走出書齋,利用長年從政、從文的人脈資源,創辦有益于大眾的書院、館所。近年來,他參與創辦了垂楊書院、垂楊書畫院、李心田文學館、劉玉堂文學館、齊魯書畫藝術館、山東大學作家班文學館等十多個書院、書畫院、藝術館。記得他參與創辦山東大學作家班文學館時,曾向全國書友征集作品以充實文學館附設的“百家文庫”。我也寄了十多冊聊表心意,并以《廈門文藝》的名義發去賀信。為此,他在2021年11月11日的日記中寫道:“接福建作家、《廈門文藝》主編曾紀鑫老弟簽名本贈書一箱:《歷史的刀鋒:十一個人的中國史》、《歷史的砝碼:從邊緣影響歷史的十一個人》、《歷史的張力:重尋十一位英雄之路》、《歷史的面孔》(曾紀鑫散文精選集)、《抗倭名將俞大猷》、《被照亮的歷史:曾紀鑫歷史文化散文研究》(楊天松)、《萬年寫入胸懷間:曾紀鑫作品研究》,《廈門文藝》(2020.2期至2021.3期)六冊。”
近年來,在相關部門的支持與配合下,我擬在位于湘鄂交界之處的家鄉新港村創建一所書院,便與自牧聯系,參觀、考察齊魯大地、孔孟之鄉蔚然興起的書院、館所,以資借鑒。于是,便有了2025年5月下旬的山東之行。
5月20日晚近八時,我取道河北邯鄲乘坐高鐵抵達泉城濟南。第二天清早,自牧兄便安排垂楊書院理事長楊文學先生前來賓館接我。
第一站,參觀自牧居住的“東山居”(又稱“淡廬”)中的第一書房“百味齋”及第二書房“日影書坊”。兩處書房相鄰,為上下層,住所“淡廬”取“淡泊明志”“大味必淡”之意。里面的書柜、藏書排列十分整齊,汪曾祺、周退密、錢君匋、王學仲、峻青、柳子谷等名家所贈字畫經過裝裱,錯落有致地懸掛于粉墻白壁,看似隨意,實則精心布置。“百味齋”書房的亮點,一是全集、文集多,如《魯迅全集》《梁漱溟全集》《郁達夫全集》《王士禛全集》《老舍文集》《孫犁文集》等;二是藏有不少名家簽名本,如《孫犁文集》孫犁親筆簽名本,錢鍾書《寫在人生邊上》親筆簽名本,楊絳《干校六記》親筆簽名本,魯迅之子周海嬰2005年春簽于北京的《魯迅全集》《許廣平文集》等;三是與眾多名家如胡絜青、孫犁、錢鍾書、楊絳、錢谷融、王元化、汪曾祺、峻青、浩然、林斤瀾、屠岸、來新夏、龐中華等人的書信往來。他真是一個有心人,將這些信件整理后一一高清掃描,裝訂成冊,并配有目錄。“東山居”為豐子愷小女兒豐一吟居士所題,取其“東山日暖”之意。這里是他的住家,但也有一半是書房。據自牧介紹,他的“淡廬”內一共安置有大小書櫥、書柜二十四個。最讓我羨慕的是,他將房前屋后的寬闊地面用綠籬圍了起來,據為“己有”,種植樹木,培育花草,全是他自己喜歡的花木品種,郁郁蔥蔥,生機盎然。
自牧的書齋吸引了全國讀書人的目光,他告訴我,內蒙古包頭的馮傳友、西安的崔文川、東莞的徐玉福、長沙的吳昕孺、江蘇興化的姜曉銘、天津的王振良、上海的韋泱、遼寧撫順的張華福等二十六個省市區的文友、書友,都曾前來“光顧”過。他說的這些訪客,大都是我們共同的友人,一時間,我仿佛嗅到了他們留下的淡淡氣息與濃濃書香。
第二站,參觀垂楊書院,受到副院長鹿濤先生的熱情接待。院名牌匾由中國作家協會副主席張煒先生題寫,里面有一間屋子為“張煒研究資料中心”。垂楊書院由一套商品房改造而成,主人張期鵬二十多年前便買下了這套房子,可自己從未住過,一直拿出來做公益。期鵬先生是一位奇人,他幾乎將所有收入及精力拿出來開展公益事業,在萊蕪桃花島龍子峪村,他策劃、參與創辦了三十多所書院、藝術館、美術館,將故鄉張家洼村的舊房老宅打造為“鴻儒書院”……此種情懷與情操,非常人所能及,此處略表不具。
第三站,驅車二三十公里,前往歷城區鮑子書院。濟南鮑子文化發展有限公司董事長程志剛、鮑子書院院長張增良、梁王小學原校長李林詩等人已等候多時,剛到便參觀當地紙房村正在建設的白泉濕地公園。“家家泉水,戶戶垂楊”實乃濟南的生動寫照,白泉是濟南七十二名泉之一,它并非一眼泉水,而是一個擁有團泉、麻泉、漫泉、草泉、冷泉等二十多處泉水的獨立泉群,濟南東郊的壩子河便發源于此。在這里,我見識了什么叫“泉涌白沙”,泉眼不冒水,卻有白沙噴涌而出。午餐后參觀鮑子書院,在自牧兄的要求下,我寫下“管鮑之交,春秋之義”八字作為留念。隨后參觀紙房村民俗文化館,館內幾百件當地老物件,見證了農耕文明的興盛與衰落。
最后一站,參觀垂楊書畫院、城社文化講堂。這里是楊文學秘書長的“大本營”,他的公司便設在一旁。書畫院面積頗大,有大量藏書、書畫作品展示、泡茶處、揮毫處。我對藏書最感興趣,發現書柜里擺放著張煒、趙德發兩位當代著名作家的幾乎所有作品,包括研究他們的專著。
前來濟南之前,自牧兄便說一切由他安排,包括我想見哪些人。我最想見的自然是著名作家張煒和趙德發兩位大家。想當年,張煒先生的《古船》在《十月》雜志首發,我讀后有一種震撼的感覺。記得二十世紀九十年代臺灣有一個“五四”以來中國百部長篇小說排行榜,張煒的《古船》赫然名列榜上。此后,我又拜讀過他的《九月寓言》《你在高原》《楚辭筆記》等。趙德發老師的農村三部曲《繾綣與決絕》《君子夢》《青煙或白霧》我曾認真地研讀過,其中《繾綣與決絕》逐字逐句地讀了兩遍。此后,他又出版了頗具影響的《雙手合十》《乾道坤道》《人類世》等長篇小說,我認為其中每一部都達到了獲得茅盾文學獎的水準。
下午近五時,趙德發老師來到垂楊書畫院,贈我一冊他簽名的長篇新著《大海風》。趙老師十分儒雅,給人以謙謙君子、禮儀周全、如沐春風之感。遺憾的是張煒老師出差煙臺,沒能參加晚上的聚會。
垂楊書畫院對面就是山東大學本部,自牧請來了山東大學作家班的班主任王培元教授及夫人孫老師。趙德發是當年作家班的班長,自牧是班上的高材生,于是,這頓晚餐便顯得意義非凡了。王教授年已八旬,面色紅潤,精力充沛,聲若洪鐘,還不時為我們夾菜。
十多年來,特別是這一趟濟南之行,我似乎讀懂了自牧,可最難懂的是他的方言。通電話時能聽懂百分之九十,而當面對談只聽得懂百分之八十,這可能是呈自然態或語速過快的緣故。我語感較差,身居廈門不會說閩南話;學了多年英語,只是個啞巴英語。我雖不會說,但四處奔波、生活,不同地區的方言大多能聽懂。可在自牧面前,我卻經常“敗下陣來”,他的方言真是難倒我了,一旦涉及人名、地名,更是不甚了了。比如一次電話中提及張煒先生創辦的萬松浦書院時,“萬松浦”幾個字我怎么也聽不清,只得逐字詢問,讓他告訴我這幾個字怎么寫,他一說,我就恍然大悟了。在垂楊書院,又被他一句話中的幾個字難倒了,只好求救般地望著一旁的鹿濤,鹿院長笑笑,馬上為我作了翻譯。于是我問:“你倆的方言是一樣的嗎?”鹿院長答:“不一樣,但相處時間長了,便聽得懂了。”我卻聽不太懂,不禁產生了幾分惶惑與苦惱。
我在濟南過了兩夜,5月21日參訪書院、書畫院,22日逛趵突泉、大明湖,文友孫永慶特地從山東濱州趕來相陪。當我提及自牧的方言時,他說:“我只聽得懂百分之六十。”濱州與淄博,他們兩人的出生地相距僅八九十公里,而方言卻大相徑庭。當地人永慶先生都只能聽懂百分之六十,說明自牧兄的方言實在是太“方”了,而我一個地道的南方人還能超過永慶先生,聽得懂百分之八九十,已經很不錯了,應該知足了!這么一想,我心釋然,惶惑與苦惱也就煙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