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夫林·沃七歲上學時,已經完成了他平生寫作的第一個故事《賽馬的詛咒》,但他并不是一個文靜、內向的小男孩,相反,他活潑好動、鬼靈精怪、逞強好斗,經常欺負弱小。他手下的受害人,包括記了他一輩子的未來著名攝影師塞西爾·比頓。課外,沃和一群男孩組成“手槍隊”,修建城堡,穿著拼湊而成的軍裝到處游行,還時常表演節目,劇本大多是沃根據當時流行的德國即將入侵英國的“侵略文學”寫成。一戰爆發后,沃所屬的童子軍隊員有時被戰事辦公室雇為信使。他利用這個機會,在戰事辦公室里磨磨蹭蹭,希望目睹一戰風云人物基奇納勛爵的風采,可惜未能如愿。
從牛津大學畢業后,沃不情不愿地開啟了教書匠的職業生涯。在申請工作失敗和投稿被拒的雙重打擊下,他曾企圖自殺,不過在走向大海深處時,被一只水母所蜇,又飛快地回到海岸。他的婚姻也不順利,婚后不久,妻子便出軌,兩人很快申請離婚。死亡和不幸,對沃來說并不陌生。他祖父是醫生,外出狩獵后患病,死于急性肺炎;他外祖父是法官,在印度任職時死于熱帶疾病;他的一位叔叔從皇家海軍退伍不久,死于瘧疾;他的一位密友,在尼日利亞死于黑尿??;他的一位同學,開槍自殺。
時間一晃到二戰期間,此時的沃,人到中年,事業成功。二十年的伏案寫作和好酒貪杯,已使他身材走樣,不復靈活,但對戰爭和軍隊的著迷,促使他產生了強烈的從軍念頭。他想成為一名出生入死的士兵,而不是像他的朋友格雷厄姆·格林那樣加入情報部門。在他看來,像士兵一樣作戰和像平民一般效力,有著巨大的差別。
于是,三十六歲的沃經朋友推薦,在懷特紳士俱樂部見到了陸軍準將約瑟夫·拉科克爵士。拉科克聽推薦人說沃“實際上比在小說里有趣多了”,“肯定能成為令人生厭的戰爭中的有用人才”,加上他本人很喜歡沃的作品,因此很快錄用了沃。
沃加入英國皇家海軍陸戰隊,開始接受訓練。訓練很辛苦,他“脊椎僵硬,痛苦不堪,連筆都提不起了”。1940年4月,他被臨時提拔為上尉,領導一群士兵。不過事實證明,他態度傲慢,無法適應團隊生活,是一位不受歡迎的軍官,因此很快改任情報官。8月,他參與“恐嚇行動”,被派到西非參加達喀爾戰役,但由于大霧和情報不準,此次行動失敗,部隊撤退。11月,沃被派駐到一支突擊隊,接受進一步的訓練。次年4月,突擊隊航行到地中海,參加重新奪回巴比迪亞的戰斗,沒有成功。5月,突擊隊協助“克利特島撤離”,沃對撤離的無序和潰散深感震驚,后來寫作的《軍官與紳士》,幾乎是將這一經歷原封不動地搬入了書中。7月,在迂回歸國途中,他創作了描寫戰爭頭幾個月的小說《多升幾面旗》?;赜螅?942年5月,沃被轉到皇家騎兵衛隊。
轉到騎兵衛隊的欣喜,很快被現實的冷水澆滅,沃發現這是一個閑職,沒有參加軍事任務的機會。盡管勇氣可嘉,但沃不服從指令的散漫性格,致使他無法成為一名好軍人。閑散了一段時間,沃開始跳傘訓練,卻在一次練習中折斷了一根腓骨。他申請三個月的無薪休假,用來寫作已在腦中成形的小說,得到批準。其結果是《布園重訪》的誕生。這是沃的第一部天主教小說,也是格雷厄姆·格林認為沃寫得最好的小說。康復歸隊后,沃被英國未來的首相溫斯頓·丘吉爾的兒子招募去南斯拉夫,負責英國陸軍和共產主義游擊隊的聯絡工作。1945年9月,沃退伍了。
沃的小說的一大特點,就是缺乏虛構。他的個人經歷和小說情節之間的界限是很模糊的。他自陳傾向于將生活中遭遇的真實人物和事件編織到作品中。比如,他曾將自家住宅租給多米尼加修女開辦女子學校,舉家搬到妻子家族的老屋居住。一名官員敲響住有二十六個戰時疏散人員的房屋的大門,因為住人數量超標。沃目睹了官員的飛揚跋扈和收受賄賂,后來,這個官員便成為《多升幾面旗》中反面人物貝西爾·希爾的原型。再比如,《榮譽之劍》三部曲中頗具神秘色彩的人物里奇·胡克的原型,是羅伯特·拉科克爵士,也即當年錄用沃到軍隊的約瑟夫·拉科克爵士的兒子。沃在突擊隊服役時,曾是他的手下。沃的小說中的人物不是豐富想象的產物,而通常來源于真實的生活。
沃筆下的人物對話,很少掩飾自己和同伴的觀點。他的小說從不美化戰爭,他揭示戰爭的罪惡多于展現戰爭的正面交鋒,但并非直接道來。那時候的軍隊和其他時候一樣,是官僚主義的堡壘。當《榮譽之劍》三部曲中的英雄主角第一次爭取作戰任務時,沃借征兵軍官之口,說國家從上次戰爭中學到了教訓,不想將國家棟梁、社會精英送上前線,充當炮灰。英雄主角當即反駁說:“但我不是國家棟梁,我是天然草料。我沒有家眷,沒有特別的技能,另外,我年紀不輕了,可以直接派上戰場。你現在應該招募三十五歲左右的人,而讓年輕人有時間生育兒子?!边@語氣怎么聽都像是沃在說自己,他認為軍隊招兵應該優先考慮中年人。
伊夫林·沃是個懷舊之人,拒用現代發明,一生強烈反對任何宗教改革,遺憾自己沒早出生兩三百年,因此不免守舊、固執,但正因如此,他尊重傳統,注重組織形象,富有犧牲精神。這些可貴的品質,正是戰爭年代所需的。他不僅自己積極報名參軍,還勸一位朋友不要加入國防部門,而是直接上前線,因為“能讓這場戰爭圓滿結束的唯一辦法,是殺敵無數”。盡管沃脾氣粗暴、辛辣刻薄,讓人難以接近,但很多認識他的人都承認,在戰爭期間,他表現得很有勇氣。
作為一名士兵,沃戰績平平,甚至稱不上合格,但他積極參戰,無私無畏。他用敏銳的眼睛和心靈近距離地觀察和感悟戰爭的風云,接受戰火的洗禮。離開軍隊時,沃寫道:“我不需要更多的生活經歷了。我已經在地窖中,小心地存放了足夠多的瓶裝酒(素材),一些仍然在成熟,大多數已可以直接飲用?!泵谰埔呀涐労茫种恍鑼⑺钩鰜恚c世人共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