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數字時代未成年人網絡安全保護

近年來，隨著互聯網技術的高速發展，我們進入了“萬物皆數”“數據為王”的數字時代。通過近十年的高速發展，我國已經成為全球數據總量最大、數據類型最豐富的國家之一。習近平總書記在十九屆中共中央政治局第二次集體學習中明確提出“大數據是信息化發展的新階段”，并對我國的大數據發展作出重要工作部署。①未成年人網絡安全不僅事關未成年人的隱私安全，而且密切關系著未成年人的身心健康全面發展。同時，未成年人是社會中的弱勢群體，更易受到侵害而不自知，因此保護其網絡安全既有特殊性，也有迫切性。

一、未成年人網絡安全保護面臨多重風險

當前，我國互聯網未成年人用戶群體數量總體呈逐步增長的趨勢。截至2023年上半年，我國的網民數量接近11億人，其中10歲以下和10至19歲兩個年齡段的網民分別占比3.5%和13.6%，青少年網民的數量近2億人。②《青少年藍皮書：中國未成年人互聯網運用報告（2024）》指出，80.0%的青少年表示當前上網感知安全，57.6%的青少年認為自己是健康上網的第一責任人。③上網課、線上完成功課、網絡交友與休閑娛樂成了大部分未成年人的生活常態，但隨之而來的風險為未成年人的網絡安全帶來嚴重威脅。

（一）未成年人信息濫用現象之亂

未成年人個人信息的使用以教育學習、娛樂社交以及基礎生活消費場景為主，既包括線上場景，也包含線下場景。在數字化技術普及的大背景下，極大部分的個人信息將以數字形態被錄入互聯網或局域網中，其中，伴隨著未成年人使用網絡服務的頻率和范圍迅速擴大，越來越多的未成年人的個人信息被平臺、App、教育機構等廣泛搜集和存儲，甚至遭到濫用。未成年人個人信息的濫用分為兩種模式—過度收集和過度使用。由此產生的未成年人個人信息保護問題主要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一是軟件和程序普遍存在超范圍收集未成年人個人信息的現象；二是其信息收集手段常通過“二選一”的強制授權模式，變相剝奪未成年人的選擇權；三是利用紅包獎勵、虛擬道具兌換等誘導性手段獲取未成年人個人信息權限。這些被過度收集的信息常被非法轉賣或公開，導致用戶畫像泄露，進而引發詐騙、營銷騷擾、網絡霸凌、網絡誘騙等一系列違法問題。

數字社會給未成年人帶來了新的生活方式，但其中也存在風險甚至危險，而未成年人作為“數字原住民”，將不得不面對這種全新的沖擊。近年來，未成年人個人信息大規模泄露事件頻發，2022年“3·15”晚會曝光的一款有著超10萬銷售記錄的兒童智能手表被發現可以對使用者的軌跡進行實時、持續定位，兒童的音頻和影像能被他人輕松掌握。①可以預見，隨著人工智能、元宇宙等新興技術不斷融入我們的生活，未成年人網絡安全保護的難度和風險等級將會進一步提高。

（二）未成年人網絡沉迷與“算法囚禁”之困

隨著算法推薦技術和個性化推送的應用普及，未成年人在網絡空間中面臨越來越顯著的網絡沉迷風險，甚至被算法“囚禁”，失去信息選擇、決策和行為的自由。一方面，短視頻、直播、游戲、社交等平臺利用算法精準推送內容，持續吸引未成年人注意力，導致部分未成年人長期沉迷其中，學習成績下降、身體健康受損、社會交往能力削弱。近年來，“未成年人沉迷短視頻”“未成年人深夜打賞主播”“未成年人網絡游戲充值無度”等話題頻頻引發社會熱議。此類事件頻繁釀成家庭矛盾與親子沖突，已經引起監管機構的高度重視與介入。

另一方面，算法推薦機制將未成年人“鎖定”在興趣狹窄的信息繭房中，阻礙其形成健康多元的視野，甚至使未成年人的價值觀念、行為模式受到負面影響。如果得不到有效規制，可能進一步演變成更嚴重、復雜的社會問題。

（三）未成年人網絡暴力和數字欺凌問題隱蔽化

近年來，網絡暴力和數字欺凌現象在未成年人群體中快速蔓延，嚴重影響了未成年人的身心健康和成長安全。未成年人網絡暴力行為指未成年人之間通過社交媒體、聊天群組、游戲平臺等渠道，實施語言攻擊、辱罵造謠、隱私曝光、網絡孤立等的行為。在部分未成年人因遭受網絡暴力而自殘、自殺事件中，網絡暴力與線下校園欺凌交織疊加，導致未成年人受到嚴重身心創傷，引發公眾強烈反應，凸顯了網絡暴力問題的嚴重性和現實緊迫性。然而，網絡暴力行為具有隱匿性、匿名性和傳播迅速性，使得網絡暴力問題難以得到有效監管，家長、學校和監管部門的識別和干預難度不斷加大，因此應建立更加系統完善的法律規制和保護機制。

綜上所述，未成年人個人信息泄露和濫用、網絡沉迷與“算法囚禁”、網絡暴力和數字欺凌是當前我國未成年人網絡安全保護領域最為關鍵、亟須重視的問題。有效保護未成年人的個人信息，能夠減少未成年人網絡沉迷、降低網絡暴力的發生， 從源頭上實現未成年人網絡安全保護。

二、未成年人的網絡安全保護現狀與困境

我國現已初步構建從司法到執法、從學校到家庭，各方協同并進的未成年人網絡安全保護法律體系，為未成年人網絡與個人信息安全保駕護航。然而，目前相關制度的有效落實和全面貫徹實施離設計初衷仍有差距。在不良內容倒灌、個人信息泄露、網絡違法侵害日益突出的今天，正視未成年人的網絡安全保護問題已經刻不容緩。

（一）未成年人網絡安全保護的法律現狀

伴隨著信息網絡的高度發展，關于未成年人網絡安全保護的法律得到了越來越多的關注。為了保護未成年人免受網絡上的不良信息、詐騙等風險的影響，我國逐步構建了由法律、行政法規、部門規章、規范性文件等組成的相對完善的未成年人保護法律體系。通過對相關法律法規的研讀和分類，筆者認為可以將其分為兩種類型展開。

一是“引導”類法律法規。此類條款以指導為主，從原則、基本要求及最低標準上告知各相關主體怎么做。筆者以“支持”“鼓勵”“引導”“預防”和“教育”為關鍵詞整理了我國當前主要面向未成年人網絡保護的法律法規。其中，2019年《兒童個人信息網絡保護規定》中使用“鼓勵”“引導”“教育”各1次，該部門規章是我國未成年人網絡安全保護立法的一次良好探索；2020年修訂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未成年人保護法》（以下簡稱《未成年人保護法》）新增“網絡保護” 專章， 該部分中使用“ 支持” “ 鼓勵”“引導”各2次、“預防”4次、“教育”5次；2023年《未成年人網絡保護條例》從網絡素養促進、網絡信息內容規范、個人信息網絡保護、網絡沉迷防治等方面落實保障未成年人網絡安全保護，其中出現“鼓勵”4次、“支持”“引導”各6次、“指導”“預防”各12次、“教育”25次。可見，我國針對未成年人網絡保護的相關法律法規正以促進發展（鼓勵、支持）、秩序規范（引導、教育）以及強化監管（預防）的樣態三位一體式發展，并從單一保護向協同保護、從管理約束向正向引導、從事后懲治向事前預防演進，力圖構建更全面的未成年人網絡保護體系。

二是“限制”類法律法規。在軟性的“引導”類法律法規的背后，更強硬的“限制”類條款同樣在為未成年人網絡安全保護提供強制力與可執行力。比如違反《中華人民共和國個人信息保護法》（以下簡稱《個人信息保護法》）的行為適用于“雙罰制”，主管部門有權對侵權者責令改正，給予警告，并沒收其違法所得等。①《中華人民共和國網絡安全法》（以下簡稱《網絡安全法》）①、《中華人民共和國數據安全法》（以下簡稱《數據安全法》）②分別對不履行網絡安全保護義務、數據安全保護義務而侵犯個人信息權利的行為設定了相應處罰。《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以下簡稱《刑法》）及相關修正案和法律解釋也對網絡服務提供者設定了安全管理個人信息義務以及相關犯罪行為的認定及量刑等。③

此外，我國未成年人網絡安全保護法律體系始終堅持以未成年人利益最大化為原則，保障未成年人應有的權利，兼顧該群體個人素質的進步與發展，有助于促進信息社會的穩定發展。

（二）未成年人網絡安全保護存在的問題

法律的滯后性使其有時難以覆蓋所有技術應用場景，現行法律雖已構建基本框架，但仍存在規范盲區與執行困境，主要體現為如下幾方面。

1. 法律間銜接有待加強

《網絡安全法》是專門針對網絡的基礎性法律，其中對涉及未成年人的網絡服務和產品提出了全面的要求，④為信息社會提供安全的網絡大環境打下了基礎。《未成年人保護法》則特別強調要以最有利于未成年人的原則，構筑起家庭保護、學校保護、社會保護、司法保護、政府保護和網絡保護的“六大保護”結構，并要求網絡服務運營商對未成年人發布的信息釆取保護措施，對其個人信息公開提供針對性的指導。其中，構建個人信息保護制度的重點主要集中在社會保護和司法保護這兩個方面，與之相對的其他方面僅是概括性地提及要構建保護工作制度。但是，相關法律、條例規定是碎片化零散分布的，各個規定之間缺乏必要的銜接，從而增加了系統性保護的實踐難度。

2. 未成年人分階段個人信息體系有待健全

我國目前對未成年人個人信息的保護采取“一刀切”的年齡限制模式，《個人信息保護法》對所有不滿14周歲的未成年人的個人信息進行“提級”處理，以敏感個人信息的保護力度對其進行保護。此保護方式可以追溯到2020年公布的《信息安全技術個人信息安全規范》，其中著重對個人信息⑤與個人敏感信息⑥的范圍進行了解釋。

荷蘭學者米爾達·麥克納特曾言，高保護性的同意條款似乎扭曲了對于青少年授權與保護之間的平衡。①從法律適用的角度考慮，以14周歲為分界線有利于限制司法機關的自由裁量權以此提升法律的執行效率。未滿14周歲的未成年人處于身心快速發展階段，其認知能力因年齡跨度（如6歲與13歲）存在顯著差異。若不加區分地“一刀切”管理，既無法反映個體實際認知水平的差異，也可能因過度防范個人信息濫用，不當限制了未成年人本應享有的、與其能力匹配的個人信息參與權與決策權。

3. 監護人網絡素養有待提高

監護人同意制度既是通過監護人屏蔽有害信息、協助未成年人管理個人信息的一種國際普遍認可的安全規范措施，又是基于我國“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這種歷史悠久的思想文化而相輔相成的法律制度，該制度對監護人的個人信息素養和數字網絡素養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但生長在網絡時代的未成年人很可能比其監護人更熟悉網絡，與之相對的，他的監護人卻對服務條款中的法律術語無從下手，其薄弱的保護意識令人擔憂。甚至有些監護人還在公開網絡任意“曬娃”，不經意間暴露了未成年人的稱呼、面部特征、生活軌跡等個人信息。還有監護人隨意查看未成年人的手機通信記錄、網絡聊天記錄、網絡日記等，卻否認自身行為屬于對隱私權的侵犯，本應作為未成年人守護者的他們，卻利用自身強勢地位侵害未成年人的合法權益。

三、完善未成年人的網絡安全保護的對策

互聯網為未成年人帶來了許多積極的影響，但由于未成年人缺乏足夠的風險意識，致使未成年人網絡安全保護面臨挑戰。為了回應保護實踐中的現實需要，我國應當加緊完善保護機制。

（一）加強立法保護與《未成年人保護法》《中華人民共和國教育法》的銜接

法律保護規定應該綜合協調《未成年人保護法》《中華人民共和國教育法》等與未成年人息息相關的法律，尊重該群體健康成長的需要以及合法權益，明確各主體需承擔的保護義務，避免侵犯未成年人合法權益。有鑒于此，可考慮在《未成年人保護法》中，將學校等教育機構不履行或違反兒童個人信息保護的義務納入人民檢察院有權提起公益訴訟的法定類型之中，通過拓寬未成年人個人信息被侵害的救濟渠道加強保護，彰顯立法層面對保護未成年人網絡安全的決心，給未成年人及其監護人吃上“定心丸”。

此外，筆者認為還可以在我國當前已有法律規定的基礎上，在教育基礎完善、保護實踐較為突出的地區，結合當地實際情況，探索制定專門針對網絡安全保護的地方性法規。此舉有利于完善我國未成年人網絡安全保護的法律制度體系，更好地服務于司法實踐。

（二）嚴格區分未成年人個人信息，對其進行單獨保護

為順應時代發展趨勢以及維護自身成長，應建立未成年人是其個人信息當事人的正確觀念。各主體對收集的未成年人個人信息應嚴格區分、單獨保護，并以關心、鼓勵和尊重的姿態應對未成年人提出的行使個人信息權利的主張，依法、合理、合情地作出相應處理，逐步培養未成年人掌控自己個人信息的能力，并教育他們尊重其他人的個人信息。

同時，可以由政府部門主導，多方參與建立一體化的以身份識別為主要功能的全國兒童身份信息管理平臺，將兒童個人信息嚴格區分出來并進行單獨、有效的保護。政府職能部門、教育機構、網絡運營商如果因工作職能需要核實未成年人身份，必須通過該平臺進行申請、授權、核驗。平臺由政府部門主導，一方面因為政府部門是最大的個人信息收集、管理、利用主體，通過平臺建設可以實現資源整合，防止“一哄而上”的重復建設并相互制造信息壁壘；另一方面，職能部門也可以及時監測兒童個人信息的風險隱患，通過平臺痕跡溯源鎖定侵權源頭，建立健全動態掌握、聯動響應的未成年人個人信息技術保護體系，筑牢未成年人個人信息的安全防線，及時為未成年人個人信息提供有效保護。

（三）平衡“保障”和“保護”的關系

未成年人網絡安全保護問題本質上是對未成年人權利的保護，監護人不應對兒童的權利進行過度的干預和剝奪。但如果未成年人擁有過分的自決權，也會影響對其個人權益的有力保護。這看似對立的兩個方面造成了未成年人保護中“賦權與保護”的困境。

因此，合理平衡“保障”和“保護”的關系將有助于信息技術的可持續發展，實現信息共享與個人信息保護的良性循環。筆者認為，可以通過對未成年人自我信息行為能力進行分階段的認定，并將認定的量化結果作為監護人動態同意的依據，根據能力水平的不同賦予與其能力水平相適應的信息自決權，從而平衡未成年人個人信息“保障”和“保護”之間的關系。

四、結論

在數字時代的背景下，未成年人網絡安全保護是一個復雜且嚴峻的問題，其解決需要各方的共同努力。習近平總書記曾提出，要“為廣大網民特別是青少年營造一個風清氣正的網絡空間”。①因此，要時刻高度重視未成年人個人信息保護，建立健全配套法律法規和監管制度，構建政府、家庭、學校、企業、社會共同參與的未成年人網絡安全保護體系。唯有這樣，才能從根本上有效應對網絡安全挑戰，切實保護未成年人的身心健康和安全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