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化自信是國家軟實力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推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走出去是增強文化自信的重要路徑。相聲作為中國百姓喜聞樂見的民間說唱藝術,兼具娛樂性與文化性,其與時俱進、緊貼生活、輕松幽默、題材廣泛等藝術特征,使其具備成為跨文化交流媒介的天然優勢。然而,語言壁壘與文化差異長期制約著相聲的國際化傳播,如何突破“中文依賴”,讓外國受眾理解并接受相聲藝術,成為從業者研究與實踐的重要課題。
2013年以來,筆者所在團隊“ 相聲遇上歪果仁”通過英德雙語相聲《藝術漫談》等作品的海外巡演,開啟了外語相聲的系統性探索。本文基于團隊十余年的實踐案例,結合跨文化傳播理論,探究外語相聲的傳播邏輯與實踐路徑,為傳統曲藝的跨文化創新提供理論與實踐借鑒。
一、背景與意義
德國跨文化交流學家JürgenBoltden把文化交流分為言語、非言語、附著言語和超言語4個層面,以及物質、精神、功能3個視角。相聲,以生活語言為載體,承載的是中國人的傳統思維方式、傳統文化,很多作品也都在展示中國人的日常物質文化生活和價值追求。外語相聲既可以兼具藝術性、欣賞性,也具有知識性、趣味性,使觀眾在笑聲中,了解中國人的生活方式和文化內涵。同時,相聲表演較為靈活,可以在指定的時間內根據不同演出對象對表演內容進行“模塊化”組合。
因此,相聲絕對具有成為跨文化交流中進行守正創新探索的巨大潛力。但一直以來,國內外鮮有人可以將對象國語言和相聲表演進行融合研究和表演的。究其原因,這與從業者的局限性有關。一方面,語言是相聲從業者和外國學者幾乎難以逾越的障礙。另一方面,巨大的文化差異帶來誤解與沖突。
習近平總書記曾在2017年“一帶一路”國際合作高峰論壇歡迎宴會上說:“你能聽到中國傳統的京劇和相聲,也能欣賞來自西方的芭蕾舞和交響樂。”這是黨和國家領導人第一次在如此重要、正式的國際交流場合提及相聲,不僅提升了相聲的地位,也為相聲從業者提出了推動相聲在新時代更好走向世界的更高要求。在全球化深入發展的今天,推動相聲藝術走向世界,既是響應國家文化走出去戰略的具體實踐,也是促進中外文化對話、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生動體現。
二、外語相聲的實踐歷程
相聲,現英文翻譯為Crosstalk或Comic cross-talk。但這些翻譯都不能很好地解釋中國傳統相聲。作為中國本土特有的喜劇藝術,筆者認為“相聲”一詞最貼切的翻譯應直接音譯為:Xiangsheng,以保留其中文包含的基本發音。而為了使外國觀眾更直觀地了解中國傳統相聲,打破相聲中語言與文化的障礙,就要從語言本身入手,然后再挖掘整理傳統相聲與西方喜劇的規律,通過尋找雙方的共通點和不同點來制造笑料,實現相聲的跨文化傳播與交流。
(一)實踐起步:突破語言壁壘的早期探索
2013年春節前,由教育部中外語言交流合作中心主辦、北京外國語大學孔子學院工作處承辦的“三巡”(巡演、巡講、巡展)活動中,筆者和搭檔張驥原創的英德雙語相聲《藝術漫談》在奧地利維也納首演。該作品首次嘗試以非中文載體演繹相聲內核,以跨文化的中式幽默表演、中國傳統文化精髓、中西文化異同,如繞口令、腦筋急轉彎、禮儀文化、飲食文化等,并結合世界戲劇三大體系,創造出易于外國人接受的喜劇效果,引發當地觀眾強烈共鳴。
此次實踐的價值在于:實現相聲表演語言與對象國語言的有機融合,打破了“相聲只能用中文表演”的固有認知,通過具體文化符號的對比呈現,降低了外國觀眾的理解門檻。演出后觀眾“第一次認識到中國人是幽默的”反饋,印證了外語相聲突破文化隔閡的可行性。隨后十余年,團隊陸續在英國、法國、德國、匈牙利、波蘭、西班牙、盧森堡、阿聯酋、約旦、美國、加拿大等國家開展外語相聲的探索之旅。
(二)體系化發展:中外協同的團隊建構與模式創新
2014年,筆者與中俄混血演員Tina、烏克蘭演員耶果開啟中外演員搭檔的相聲表演實踐,逐步形成固定的中外相聲組合模式。歷經11年發展,團隊規模實現顯著拓展:從2017年僅五六名外籍演員參與演出,發展成涵蓋來自中國、俄羅斯、烏克蘭、日本、美國、意大利、澳大利亞等近20個國家70多名成員組成的中外喜劇團隊,并正式命名為“相聲遇上‘歪果仁’”。團隊架構打破了單一文化背景下的藝術創作局限,通過多元文化主體的協同參與,構建了相聲跨文化傳播的實踐載體。
團隊的表演傳播獲得主流媒體平臺的認可,先后登上中央電視臺、北京電視臺等春晚舞臺,借助國家級媒體的傳播平臺,實現了中外藝術交融成果的廣域擴散,為相聲藝術的跨文化呈現提供了更高層級的展示窗口。
為破解外籍受眾中文基礎差異對相聲理解造成的障礙,團隊開發了《說相聲,學中文》系列課程,將相聲表演元素轉化為語言教學素材,形成“藝術表演—語言學習”的聯動機制,讓更多的外國留學生能夠通過相聲表演學習中文。
在展演形式上,團隊建立了常態化演出機制,每兩周在固定劇場開展專場表演。2025年起,演出內容在傳統相聲基礎上,納入漫才、脫口秀、Sketch等新興喜劇形式,形成多元藝術融合的表演體系。此舉具有雙重意義:一方面,通過年輕受眾喜聞樂見的新興喜劇形式,提升劇場吸引力,擴大受眾覆蓋面;另一方面,通過這些新興的喜劇形式讓觀眾看到中外幽默藝術發展的異同,促進中外人文交流和彼此了解。
三、外語相聲的傳播策略與效果
作為跨越中外文化的橋梁,外語相聲把傳統審美和現代精神結合起來,既尊重相聲規律,內容上又不忘與時俱進、面向現代。外語相聲的成功實踐,得益于其構建的系統性傳播策略,這些策略既尊重相聲藝術規律,又契合跨文化傳播的內在要求。
(一)前置性知識鋪墊,“講”“演”結合促進理性接納
在歐洲、東南亞等地區的巡演中,團隊采用“講座+表演”的模式,演出前以全英文講座系統介紹相聲的歷史淵源、藝術特征(如“說學逗唱”)與語言表達等。這種前置性鋪墊既可以讓相聲演員與觀眾在演出前彼此熟悉、拉近距離,又幫助外國受眾對相聲這門藝術構建起基本概念,促進理解。
(二)跨文化語言轉譯,還原喜劇表達
語言轉譯是外語相聲的核心難題,團隊探索出“ 功能對等”的翻譯原則:在保持文化內涵的前提下,優先確保喜劇效果的傳遞。例如,繞口令“吃葡萄不吐葡萄皮”的德語翻譯“Trauben essen, ohneKern auszuspucken. Kernausspucken, ohne Traubenzu essen”,雖未完全復刻中文韻律,卻通過德語的邏輯對仗實現了“口頭技巧”的跨語言傳遞,收獲顯著喜劇效果。
(三)文化參照系構建,強化“熟悉感”聯結
通過西方受眾熟知的文化符號作為參照,降低理解難度。如在《藝術漫談》中,演員借鑒美劇《紙牌屋》中主角與觀眾交流的橋段,另一個演員則以與觀眾共情的方式,引導現場觀眾進行欣賞,以此讓外國觀眾通過熟悉的藝術形式理解相聲的“跳入跳出”技巧。東西方禮儀、飲食文化作為很好的對比內容,用夸張的表演和現場模擬的方式抖出笑料,展現文化差異帶來的幽默錯覺,既增強幽默效果,又深化文化認知。
外語相聲片段:《笑的研究》
甲:相聲是一門笑的藝術。
乙:沒錯。
甲:笑對人有好處。
乙:有什么好處?
甲:笑能使人清氣上升,濁氣下降,二氣均分有利健康。
乙:有這么大好處吶!
甲:當然,笑還有講究。
乙:有什么講究?
甲:笑的時候笑紋來得快,回去得慢。
乙:怎么笑?
甲:“相聲!有意思!哈哈哈……”你看來得快,笑紋回去得慢。
乙:都這樣嗎?要是笑紋來得快,回去得也快呢?
甲:能把您嚇一跳。
乙:不見得。
甲:“相聲!有意思!哈哈哈!(立刻變臉)
乙:什么毛病啊!
《On Laugh》
A: Cross alk is an art of laugh.
B: Right.
A: Laugh has many merits.
B: What merits?
A: Laugh helps the body take in clear refined substance and expel foul substance. Thus, it is conducive to our health.
B: Sounds good.
A: Indeed. And I have someinteresting observations on laugh.
B: For example?
A: When you laugh, yourlaugh lines come fast, but disappearrather slowly.
B: Really?
A:“Crosstalk! Interesting!HAHAHAHAHA...”You see?Come fast, go slowly.
B: Always?What if they come fast and go fast?
A: You will be frightened.
B: I don’t think so.
A: “Crosstalk! Interesting!HAHAHAHAHA!” (The facialexpression changes abruptly.)
B: What’s wrong w ith this guy?
(四)幽默符號的共通性運用,突破文化邊界
中西語言不同、文化各異,但某些喜劇規律相似。其中,最為突出的一點當屬“相貌”。由于它的直觀性,滑稽的相貌通常會超越文化差異為大多數人所接受和喜愛,實現幽默效果的跨文化傳遞。比如,憨豆先生的表演簡單滑稽,超越中西方文化差異,一張外國面孔的滑稽表情同樣能令中國觀眾發笑。通過借鑒這種方式,可逆向把中國的文化和中國的幽默通過語言轉換再推介到國外。此外,外語相聲還將快板——中國曲藝表演的常用樂器,作為節目的亮點,輔助西方流行歌曲的演唱,讓中西藝術在快板清脆的碰撞聲中產生交集的火花。還比如,中國傳統相聲中的三番四抖、空間換位、對比反差等表演方式,也可以結合外國的某些內容進行表演,笑果同樣顯著。
相聲小段《二年書》
甲:聽說您有點學問。
乙:也沒什么學問。
甲:客氣,您什么學歷啊?
乙:研究生!
甲:我跟您一樣,我在國外讀的,不過在國外才讀了兩年書。
乙:要說兩年也不少啦。
甲:說兩年也不到兩年。
乙:怎么呢?
甲:我病了些日子。
乙:您病了多久?
甲:一年零十一個月。
乙:您才讀一個月啊。
甲:逃了二十九天學。
乙:才讀一天啊?
甲:那天是圣誕節。
乙:一天沒讀!
《Two Years’ Education》
A: I heard that you are very learned.
B: I’m flattered.
A : Wh at’s you r h i g he st academic qualification?
B: Postgraduate degree.
A: Me too. But I got my postgraduate degree overseas, only two years’education.
B: Two years is not that short.
A: Actually it’s less than two years.
B: What happened?
A: I fell ill for some time.
B: How long exactly?
A: A year and eleven months.
B: Then only one month is left……
A: And I skipped classes for 29 days……
B: Only one day at school!
A: That day was Christmas.
B: So you didn’t go to school at all!
四、小結
“相聲遇上‘歪果仁’”的實踐表明,相聲的國際傳播需要在堅守藝術本體的基礎上持續創新,既保持“中國味”,又具備“國際范”,這不僅是相聲藝術自身的發展之路,也是中國曲藝走向世界、實現文明互鑒的有效路徑。
(責任編輯/鄧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