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美國中央銀行的漫長歷史中,美聯儲主席杰羅姆·鮑威爾堪稱硬漢。他在今年杰克遜霍爾經濟政策研討會上的演講,重點突出、嚴謹有序,展現了制定貨幣政策時的扎實分析能力和有理有據的判斷力。而且,這一切都是在美國總統特朗普前所未有的政治壓力——后者又轉而嘗試解雇美聯儲理事麗莎·庫克——之下完成的。
作為美聯儲長期獨立性的強烈捍衛者,鮑威爾被認為可與保羅·沃爾克和艾倫·格林斯潘并列于美國中央銀行的萬神廟。沃爾克憑借政治勇氣贏得了這一地位:雖然明知收緊貨幣政策會使美國經濟陷入嚴重衰退,他還是施行了該政策以抑制兩位數的通脹。
格林斯潘則從更廣闊的視角,看待后沃爾克時期維持低速通脹所面臨的挑戰,在貨幣政策中引入風險管理手法,使美聯儲能夠在決策中考慮資產泡沫和生產力因素。我在摩根士丹利工作時曾批評格林斯潘未能堅持他在1996年12月著名的“非理性繁榮”演講中勇敢提出的擔憂。但他敢于在市場極度繁榮時對其發起挑戰的氣概,值得高度肯定。
鮑威爾似乎從沃爾克和格林斯潘兩人的膽略和不涉政治的高度聚焦業務中,得到了啟發。沃爾克遭遇了公眾對高利率的廣泛批評:農民圍堵美聯儲總部(我當時就在那里工作),參議員和眾議員們也被激怒了。格林斯潘對非理性繁榮的擔憂,引發了華爾街的強烈抵制。同樣,當內心篤定的鮑威爾在8月22日踏上杰克遜霍爾的講臺時,他所承受的政治壓力也絕對不小。
鮑威爾表示,風險平衡的變化“可能需要我們調整政策立場”,而各大金融市場也當即對此大表贊同。
雙重任務授權——物價穩定和充分就業——會讓央行左右為難。鮑威爾闡述了目前影響這兩方面的因素,從關稅和移民政策,到近期就業和GDP增長失去動力的根本原因。鮑威爾強調了勞動力市場中的“奇異平衡”狀況——這在美聯儲的話里就是“有危險”的意思,因為它可能很快被更高的失業率取代。我認為,這是評估風險平衡變化的一個關鍵因素,也將指導未來的政策行動。
鮑威爾對各類政策框架考慮因素的討論更偏學術性,相較于各個勞動力市場變化考慮因素來說,跟利率制定的直接相關性較低。但這正是一個獨立的美聯儲可以行使最大自由裁量權的領域。
與傳統認知相反,中央銀行并不制定自身任務。這直接來自國會的授權——最初是1946 年頒布的《就業法案》,隨后1978 年出臺的所謂《漢弗萊—霍金斯法案》又增加了控制通脹的內容。雖然美聯儲有權去對最大化就業率和物價穩定的目標進行解讀,但它在制定框架以實現法定任務目標方面,享有最大的自由。
鮑威爾花了相當大的力氣,解釋美聯儲對各項框架考慮因素的最新看法。在這方面沒什么大的驚喜。在美聯儲早前于2020 年進行的框架審查中,實際利率或排除通脹因素后的利率,是相對于兩個閾值進行評估的:下端的有效下限和上端的“中性”——后者是指既不限制也不刺激經濟增長或通脹的利率。
本次審查不再將有效下限作為首要考慮因素。更新后的框架,還對最大化就業率的潛在不足進行了類似調整,并重申2% 的通脹目標設定“最符合雙重任務目標”。
鮑威爾在今年杰克遜霍爾會議上的嚴謹表現,體現了一種沃爾克式的政治勇氣。通過在當今充滿政治干預的有毒時代始終堅持自身使命,他對庫克和我們其他人都是一種激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