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珍無雙

《無雙譜》的由來

《無雙譜》瓷器是清中期以來民窯瓷器中數量最大的瓷器品類，也是最受民間青睞的瓷器品種。《無雙譜》瓷器是由《無雙譜》（又稱《南陵無雙譜》）繡像繪本為藍本燒造的一種民窯瓷器。

要探究這類瓷器，首先要追溯到《無雙譜》繡像繪本的出現。清康熙朝，金古良（名金史，字古良）截取漢到南宋這一時期，以繡像圖繪和詩文的形式，為四十位蓋世無雙、獨一無二的人物作傳，這本著作名為《無雙譜》。這四十位名人分別是：

張良、項羽、伏生、東方朔、張騫、蘇武、司馬遷、董賢、嚴子陵、曹娥、班超、班昭、趙娥、孫策、諸葛亮、焦孝然、劉諶、羊祜、周處、綠珠、陶淵明、王猛、謝安、蘇若蘭、花木蘭、冼夫人、武則天、狄仁杰、安金藏、郭子儀、李白、李泌、張承業、馮道、陳摶、錢镠、安民、陳東、岳飛、文天祥。

原譜有詩文贊曰：

譜冠無雙，滅嬴秦，報韓仇，佐漢興王（張良，字子房）。無面目返江東，羞見父老，自刎烏江，只落得，拔山蓋世的英雄喪（項羽）。何如那，書生年老尚傳經（伏生）。大夫割肉稱豪爽（東方朔字曼倩），河源正浮槎。荒邊好牧羊（張騫、蘇武）。龍門悲司馬（司馬遷，字子長）。斷袖笑云陽（董賢）。雖有那，富春煙雨，一蓑一笠人歸隱（嚴子陵）。終不如，沉瓜覓父意堪傷（曹娥）。封侯因投筆（班超）。續史盡成章（班昭）。都亭報父仇（趙娥）。江左稱名望（孫策，字伯符）。似這等孤忠大孝異志奇才隱逸豪杰同欽仰，誰比那，算就三分臥草堂（諸葛亮，字孔明）？ 絕口不語，抱恨終天，塊然獨處，隱士流芳（焦先，字孝然）。守節應同死，城破奈何降（劉諶）？ 最可羨，輕裘緩帶雅歌投壺敵陸抗（羊祜，字叔子）。除害英雄酬父老（周處，字子隱）。墜樓紅粉報石郎（綠珠）。采菊酌酒比羲皇（陶淵明）。捫虱披褐為秦相（王猛，字景略）。圍棋曾賭墅，折屐矯情常（謝安）。又有那回文織錦（蘇若蘭）。替父從軍（花木蘭）。錦車持節（譙國夫人冼氏）。終不羨入宮惑主掩袖工讒武媚娘（周皇帝武曌）。因此上勾惹起梁國公反周為唐（狄仁杰）。皇嗣冤枉（樂工安金藏）。又有那中書令拜汾陽，富貴壽考身俱享（郭子儀）。休論百篇詩（李白）。領取十年相（李泌）。終身誤老奴，仰天哭更傷（張承業）。最可笑，四世恩榮，惜身保命朽名揚（張承業），腆顏無恥廉潔喪（馮道）。塵骸歸華岳（陳摶）。潮弩射錢塘（吳越錢镠）。愚民猶自有天良，鐫碑不忍稱奸黨（安民）。誅秦檜，任李綱，上書伏闕遭讒謗（陳東）。更可恨，十二金牌下詔班師，兵威戰績成虛謊（岳飛）。堪與那正氣歌聲萬古揚（文天祥）。

詩文中的事跡對應《無雙譜》中的四十人，然而令人詫異的是，帝王不選功業輝煌的漢武帝，而選善謀權術的武則天；將士不選戰功卓著的飛將軍，而選女扮男裝的花木蘭；名臣不選千古諍臣魏征，而選五代賢宦張承業；巾幗不選抗金女英梁紅玉，而選墜樓報忠的綠珠。凡此種種，四十位人物果真是其事無同，其人無類，無論男女，“人人有性靈，天地間不能有兩”，非以“無雙”冠之而不能。

《無雙譜》出自康熙朝。康熙時期平三藩、收臺灣，為后來的雍正和乾隆皇帝的統治奠定了基礎。康熙本人勵精圖治，其雄才大略為時人稱道，為《無雙譜》的問世打下了社會輿論基礎。在此背景下，金古良深諳帝王所喜，民眾所好，獨出心裁編撰出了這套《無雙譜》。

金古良，原名金史，以字行，別號南陵，山陰（今浙江紹興）人。約生于明天啟年間，卒于清康熙中期，享年七十余。少讀書，為諸生，工詩能文，尤擅長人物畫，曾師陳洪綬。金古良將《無雙譜》所選四十名人繪成繡像，復于每幀旁題樂府一首，品詠評價其事跡。全書詩作精絕，書法亦頗見功力，而畫筆更以工致傳神著稱。康熙時大學者、詩人、文學家毛奇齡，在為《無雙譜》作序時以“三絕”譽之：“南陵與余同學詩，與徐仲山同學書，末為畫而畫精。是譜名無雙，而實具三絕，有畫有書又有詩也。”

然而金古良編撰此書時不止于追求“三絕”的藝術效果，而是懷揣著一定的抱負。其在《自序》中可見端倪：

客居寡歡，輒引古人晤對飲酒。周秦以前紀傳雜淆，余顧弗深。考自漢迄宋一千四百數十余年之中，其間有忠孝、才節、事功、品性、人蔑與京與妖侫之從來亡有者得四十人，約其生平大端，擬以樂府歌辭以自娛。適然因事命題，寄之言詞，未為眾情悅暢，兼為繪圖，以揣索其形似，名為《無雙譜》。無雙，不再見也。世之君子，按圖披覽，窒其心量，或以目遇之，歡悲啼笑，亦詩教之一助與。南陵金古良書于鄧州之春風閣。

金古良撰繪此譜，并非完全為自娛自樂，而有以詩為史，以畫入史的手段，達到用此圖書教化人心的目的。鄭振鐸認為《無雙譜》不是“無所謂而作”，“故國的山河，無雙的英雄人物，可泣可歌的祖國，為自由而斗爭的事跡，皆以版畫來表現出來，化身千百，宣傳的作用甚大。”

為本譜刊刻奏刀者同樣不凡。工匠名朱圭，字上如，吳郡（今江蘇蘇州）專諸巷人，善繪事，工雕刻，無出其右。是康熙時期的御前養心殿刻工，凡大內字畫所刻大都出自其手。因刻唐代大畫家閻立本繪制的《凌煙閣功臣圖》和《行跡圖》等聞名。康熙三十五年，圣祖康熙撰、焦秉貞繪的《御制耕織圖》刊刻更是其得意之作。名師名匠聯袂，精心精工并作，將《無雙譜》一書打造得精致出彩，燦爛煥然，儼然是一件耀眼的藝術品。因之，書于康熙三十三年（1694年）一經刊刻發行，即成為社會上文人階層中的流行讀本，不同志趣的讀者都可從中找到共鳴的內容。尤其是當時文化名流的傾慕和追捧，讓此書聲名日隆。金氏后人金埴就提到，但凡有紹興人去京城拜謁朝彥巨公，都會被問道：“君行笈中有金無雙畫譜攜來耶？”“金無雙”就是金古良，因刑部尚書王士禛對《無雙譜》極為欣賞，故送他這一雅號。

要知道，清代對思想高度控制，文人墨客稍不留意就會受到諸如文字獄等懲罰，宣揚故國山河英雄的《無雙譜》竟然能大行其道，說明其在體例、選材上有獨到之處。《無雙譜》巧妙之處正是金古良將人物選在元代之前，遠離了明清易代這一敏感的時間節點。其以詩畫為史而顯露出的教化作用，與清代的倫理、崇尚和忌諱并無多少悖逆。況且“詩教觀”是孔子提出的儒家的雅正傳統。凡是以詩歌作品為底本對人進行教育，傳揚“溫柔敦厚”“思無邪”等觀念，以禮義規范人的言行，維護政治倫理秩序，使社會機體得以有序運行的行為，都屬于詩教。出于統治需要，清朝官方同樣將儒家思想奉為經典意識形態。既然“詩教觀”是工具性的、道德化的、社會化的，清朝統治者自然也對之青睞有加。一旦把《無雙譜》定位為“詩教之一助”，那么無論是詩史，還是詩畫，官方肯定會放行。

由此《無雙譜》能夠在清代的文化專制下刊刻，甚至一度受到追捧，這為其作為民窯瓷器的藍本奠定了基礎。然而康熙時期雖然刊刻了《無雙譜》，但以《無雙譜》為題材的瓷器直到清道光時期才誕生。

《無雙譜》瓷器的誕生

清代經康雍乾盛世，社會安定持續彌久，太平盛世的人們似乎消解了崇尚特立獨行、勇爭第一的進取銳氣。安居樂業，耕讀傳家，閑適生活才是人們追求的首要之務。《無雙譜》所宣揚教化的價值觀已非時代主流意識，因而其社會影響也日趨式微。雖然，乾隆時《無雙譜》曾入選《賞奇軒四種合編》，但亦是大江微瀾，不復當年。直到道光時期，《無雙譜》迎來了又一個高光時刻，這一時期的《無雙譜》完成了從繪本到瓷器的蛻變，誕生了以瓷為骨、以粉彩為體誕生了《無雙譜》粉彩瓷器。

《無雙譜》在道光后的輝煌是有其內在邏輯的。道光時期清代由盛而衰，面對內外各種挑戰，盡管他進行了一系列政治和社會改革，但是阻擋不住帝國主義的堅船利炮，英法勢力的侵襲還是讓整個國家風雨飄搖。國家誠可欺，民眾不可辱。面對經濟衰退、內外交困的清政府，盡管國人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但在國破家亡危難時刻，愛國主義之情便強烈地表現出來，并升華為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社會責任。人們的精神情操需要榜樣來喚醒，來凝聚，于是不知不覺中，那個曾在清初流行過的《無雙譜》便在這個動蕩年代再度被社會推崇。

這一時期以《無雙譜》為藍本燒制的民窯瓷器大行其道。瓷器在我國歷史悠久，早在西周時期已經出現原始瓷器，隨著時間的推移，中國的瓷器工藝逐漸發展成為一種完整的藝術形式，尤其經過康雍乾三朝，瓷器在選材用料、燒制技法、審美意趣等方面均達到頂峰，具有世界級的文化藝術和歷史價值。瓷器除作為風靡的陳設藝術品外，其也是使用范圍最廣、用量最大的實用品。《無雙譜》從題材到畫工均是當世精品，將其繪制于瓷器上既精美又富有教育意義，以《無雙譜》為題材的瓷器成為當時人們喜聞樂見的一種商品。

從大量傳世的《無雙譜》圖案瓷器來看，道光時期是其興盛之際，此前清代的其他朝代，僅在乾隆時偶見，也屬鳳毛麟角。而今自道光以降歷代遺存的《無雙譜》瓷器，無論陳設器，還是實用器，大到地瓶，小及盈握的鼻煙壺，其樣式之眾，品類之繁都是其他類項的瓷器難以比擬的。其中最多的是粉彩瓷。

粉彩瓷是琺瑯彩之外，清宮廷在康熙晚期創燒的又一釉上彩新品種，是中國四大傳統名瓷之一。其色彩斑斕豐富，色調柔和雅淡，繪畫細膩工麗，制作別致精巧。道光時的粉彩《無雙譜》瓷器，細麗工致之風緊追乾嘉之步。其摹本繪制，設色施彩，造型瓷釉，工藝手法，堪為清中期最好的一朝。道光以后到民國，有社會動蕩做背景，《無雙譜》依然是瓷器制作的流行題材，但其精美程度已有所下降。

《無雙譜》瓷器作為清代民窯瓷器的獨特品類，不僅展現了高超的制瓷工藝，更承載了豐富的歷史文化內涵。從康熙時期的《無雙譜》繪本到道光時期的瓷器蛻變，這一藝術形式的演變反映了社會價值觀的變遷與民眾需求的改變。《無雙譜》瓷器的故事，是藝術與歷史的交融，更是文化傳承的生動實踐。它提醒我們，每一件文物都是時代的見證者，讓我們共同珍惜這些文化遺產，讓它們在新時代煥發更加絢麗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