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楊通,生于1914年農歷十月初三。抗日戰爭全面爆發后,他積極投身革命,于1938年2月由時任洪洞(河東)自衛大隊長石金河介紹,在原上村參加抗日決死二縱隊洪趙臨游擊支隊。不久,他隨部隊過汾河,在萬安一帶開展對敵斗爭。父親思想進步,立場堅定,作戰十分勇敢,沖鋒陷陣,屢立戰功,受到嘉獎,被提拔為班長,當年8月加入中國共產黨。隨著戰爭形勢的演變,父親所在部隊改編為洪洞縣(河東)抗日游擊公安局,他先后擔任三分隊副隊長、隊長,隨游擊公安局轉戰汾東后深入太岳山區與日偽軍作戰,狠狠打擊敵人。
1939年,“晉西事變”發生時,父親因患急性瘧疾,被迫離隊,隱蔽在蘇堡村親戚家治病療養。當時,日軍已在李堡、蜀村、蘇堡設立據點,構筑起碉堡炮樓。病愈后,石金河指示父親留在老家蜀村做情況偵察,負責收集情報。父親回到村里,故意放出不再跟著八路軍干的言論,表面上脫離了部隊,實際上借參加勞動的機會設法深入到碉堡附近偵察敵情,將收集到的情報及時通報給抗日游擊公安局領導,有力地打擊了敵人。
1940年夏天,蘇堡日偽區公署在各村抓壯丁,拼湊武裝班,上級領導認為這是打入敵內的有利時機,就讓父親趁機頂替年齡尚小的楊俊崗打入敵內。一開始,父親假裝積極,表現出眾,深得偽區長信任,被任命為武裝班長。
父親在打入蘇堡偽區公署前,游擊大隊領導郭兆林(負責情報工作)專門把他叫到抗日縣政府駐地西茹去村(今西茹村)談話,交待了任務和紀律:一是掌握敵人調動集結活動情況,駐敵守備部隊武器裝備、工事構筑等;二是有條件的話,收集供應些武器彈藥;三是不得違反紀律,侵犯群眾利益,對抗日干部和群眾有責任營救和保護;四是隨時地要設法提供情報,必要時不惜犧牲自己的生命都不能暴露我方的情況。當時,確定了通訊聯絡員李全德和聯絡點(鐵爐坡)。領導是在充分掌握情況、經過深思熟慮后作出這樣安排的:我家與李家是親戚,李全德是共產黨員,政治上可靠,他是我父親的表舅舅,關系親密。李家住在鐵爐坡頂獨院里,院內有十幾孔窯洞,李全德住的那孔窯洞有數十丈深,里面還有拐窯、暗洞,可以通往溝外,地理位置優越,便于隱蔽躲藏,這些都是有利條件。親戚之間互相聯系不會引起外人懷疑,比較安全,方便開展工作。
李全德,生于1894年2月15日(親兄弟四人,堂兄弟六人),排行老二,乳名二娃,他自幼家貧,中途輟學。其兄李全道,早年只身去岳陽(今古縣)經商,掙錢貼補家用。他在村中務農,治家有方,全家人在他的帶領下積極勞動,勤儉持家,家庭經濟逐步升為中農。他家規矩甚嚴,人人遵從他的教導。
1937年秋,李全德參加了本鎮小學白先生領導的犧牲救國同盟會。他思想進步,工作積極,被鎮里群眾選為農救會秘書。1938年,加入中國共產黨。在他的教育影響下,兒子福蘭、女兒梅蘭、侄女喜蘭也先后參加了犧牲救國同盟會。福蘭當年參加了八路軍,1939年4月在太岳地委黨校學習,結業后回部隊時失蹤,成為革命烈士。
1939年,盤踞在蘇堡鎮的日軍在鐵爐坡頂靠南的土山上構筑了碉堡。根據敵情變化,在黨的“隱蔽起來,積蓄力量”的方針指導下,李全德轉入地下隱蔽工作,重點是做日偽軍的工作。我父親打入敵內后,李全德擔任了我父親的情報聯絡員。
1940年初,中共洪趙縣委組織部長楊天池(后改名黎巍,擔任縣委書記,真名汪仰天)同志,以雇工身份隱蔽在李全德家中,指導蘇堡地區的抗日斗爭工作。李全德待楊天池如同家人一樣親近。縣婦救會干事王素文也時常在這里隱蔽,與李全德以父女相稱,接入送出,親似閨女。喜蘭是大哥李全道的親女兒,經他言傳身教,在楊、王的影響下,于1940年秋,毅然離開家庭,參加了縣婦救會的工作,成為一名出色的婦女干部,嫁給著名的“韓略村戰斗”指揮員三八六旅十六團代理團長袁學凱。李全道的兒子芝蘭六個月時離了母親,由全德夫妻撫養。長大后參加了中國人民解放軍,1948年11月在太原戰斗中犧牲,成為革命烈士。翠蘭是他三弟全盛的女兒,在他的教育下,小小年紀就參加革命。解放大軍南下時隨軍到了四川省通江縣工作,至今95歲,依然健在。李家是名副其實的革命大家庭。
我父親這個人膽子很大,他認為“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于是便把家安在碉堡下面靠西的“角兒院”里,這樣時刻能觀察到敵人的活動情況。而且身為偽區武裝班長,出入敵碉堡非常方便,偵察到情況后從碉堡出來就直接向北去鐵爐坡與李全德接頭,及時通報,向上級匯報。李全德思想覺悟很高,嚴格尊守單線聯系的紀律,嚴守黨的機密。黎巍在他家隱蔽了三個多月,我父親在鐵爐坡與黎巍也互相見過面,只知道他是雇的短工,但絲毫不知道他是洪趙縣委組織部部長,黎巍只知道楊通是李全德的外甥,根本不知道我父親是打入敵內的地下工作者。可見李全德的保密工作做得多么好。
一年多的時間里,他們之間的情報工作進行得很順暢,多次營救被敵人扣捕的共產黨員和抗日民兵及家屬,也向抗日游擊隊運送過槍支彈藥,都圓滿地完成了各項任務。
1941年5月的一天,日偽軍突襲李全德的家,把15個成年人抓到碉堡上。當時,縣婦救會干事王素文、李喜蘭緊急躲藏在大窯后的暗洞里。等到傍晚,才由不足十二歲的芝蘭和翠蘭送出家門,素文和喜蘭從后溝跑回根據地。
李家15名成年人被抓到碉堡后,日偽對李全德嚴刑拷打,灌肥皂水,壓杠子,折騰得死去活來,說他是共產黨員,把刺刀放在他兒媳婦的脖子上,威逼他供認是“八路軍”家屬。他的哥哥和侄兒全身被打得紫紅黑青,讓供認是八路軍、共產黨或者家屬。但因李全德平時言教、臨刑時的身傳,家人忍受嚴刑之苦下,始終無一人吐露一字真情。日偽無奈,就把全家人釋放回去,僅留下李全德一人給他們做情報工作。李全德正好將計就計,利用“工作”之便,為黨做事。先后營救了蜀村民兵指導員楊作棟、蘇堡鎮的共產黨員賈長才等多人。他與日偽軍在碉堡上共同生活了幾個月,敵人看不出任何破綻,才準許他回家食宿,定期到碉堡里送情報。
李全德被扣押在碉堡的這段日子里,我父親通過李全德的女兒梅蘭(犧盟會員,與我父親是表兄妹)向抗日游擊隊傳遞情報。
經過數月的敵營生活,李全德警惕性更高了。鐵爐坡下的陳家大院坐西朝東,是個二進四合高墻大院,門樓緊鄰路邊,還附設跨院和夾巷,便于隱藏。陳三爺出身書香門第,深明大義,是個開明紳士,威望頗高,與李全德的關系也很鐵。在這里做情報工作比住在“角兒院”更方便、更安全。于是李全德就與我父親商量,由他從中撮合,讓我媽認陳二奶奶為義母,以干女兒侍候干媽的名義搬進陳家大院。拜過帖后,我家就搬到陳家大院居住,我媽待二奶奶如同親母,把老人照顧得舒舒服服,也非常孝敬大奶奶和三爺爺,每當做了好飯好菜時都給每個老人送去,兩家人相處得親如一家。
從那時起,李全德借每天下坡到八村渠擔水的機會到陳家大院與我父親接頭,交換情報,商討對敵斗爭的辦法。有時表面上去陳三爺房子里聊天喝茶,出來順便到我媽住的房間傳遞消息。比以前在“角兒院”聯絡情報更隱蔽、順利。
我父親也借此機會上鐵爐坡與全德接頭,去后兩人就鉆到拐窯里密談。有幾次還把收集到的槍支和彈藥藏在另一個橫窯里,趁適當時機再轉交給抗日游擊公安局。
其間,李全德的結發妻子患疾病故,兒媳也因思念丈夫和日偽威逼,致病早逝。接連的家庭變故并沒有把李全德擊垮。1942年,他又娶翟英為妻,繼續戰斗。他教育翟英懂得革命道理,配合他的工作,同我父親進行聯系,培養新的聯絡員。
幾年間他們互相密切配合,傳遞準確的情報,為抗日游擊隊取得有利戰機,狠狠地打擊日偽反動派,使敵人吃了不少苦頭,因而也引起了日軍的懷疑。1943年8月15日,敵人再次把李全德抓到碉堡上,追問拷打,用門板壓胸膛等酷刑,威逼他承認是共產黨人。李全德威武不屈,決不招供,日偽無奈,又放他回家,讓其繼續給做情報工作。在此情況下,女兒梅蘭及家人都勸他離家,脫產鬧革命,到外地去工作。李全德語重心長地對家人說:“我是做地下工作的,只有在日偽內部,才能得到準確消息,送情報給抗日部隊,怎么可以走開呢?況且,我一走,敵人必然要擾害咱家,你們也要跟著受難,還是再看看吧。”那段時間他和我父親經后山頭送出的情報,既及時又準確,對打擊敵人非常有利。
1944年4月,黎巍再次動員李全德離家脫產,在外鬧革命。李全德還是說:“不要緊,我頂著,實在不行,再出來。”繼續堅持戰斗在敵人的心臟里。
長期的地下工作,終于沒有逃出日偽的魔爪,1944年10月26日,敵人第三次把李全德抓到碉堡上,揚言要把他押送到洪洞縣城,結果剛走到蜀村東頭,野蠻的日偽軍便用刺刀將他殘殺到公路邊,終年五十一歲。
李全德犧牲后,面對嚴峻的斗爭形勢,我父親毫不退縮,繼續利用這條地下聯絡線與翟英接頭向游擊隊駐地上交情報。
父親在敵人內部五年間,送出了百余份準確情報,營救了共產黨員、抗日干部數十人,還向抗日游擊隊運送各種槍械數十支,步槍子彈3000余發,手槍子彈500多發。
父親長期潛伏敵營從事地下活動,引起了奸細特務的注意。1945年農歷五月初一,父親被殘忍殺害,終年三十周歲。
兩位革命先烈,譜寫了蘇堡地區抗日戰爭時期悲壯的詩篇,展現了中華兒女不屈不撓、浴血奮戰的英雄氣概,為我們樹立起愛國主義的光輝榜樣,永遠值得我們頌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