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火車去很遠的地方,從南到北。火車是老式的,價格低廉,每一站都會停,速度很慢,慢得讓人生煩。
慢有慢的浪漫,江南雨從檐上滴落池中的時光很慢,午后閑時洇開書頁里故事的那一縷茶煙也很慢,一封信從青絲寫至白頭就更慢了。可是,這樣的陶然自得卻跟火車的慢一點關系都沒有。起碼在此刻,我看著手表上的秒針慢慢地跳動,想起那條被悶在罐頭里已經有點兒發臭的沙丁魚,感覺喉嚨突然被某種黏膩的腥味充斥著,真是一段煎熬的旅程。
火車車廂就像一個巨大的鐵皮籠子,把潮熱都困在了里面,連呼吸都變得渾濁。空調有氣無力地發出嘶嘶聲,鄰座的大叔不停地搖著一疊報紙扇風,扇出來的風裹挾著陣陣汗味,還有各種食物的味道彌漫在車廂中。
有人在看手機上的短視頻,不斷變換的外放聲音沖擊著每個人的耳朵。有人不耐煩地罵了幾句,刷短視頻的人沒聽見。乘務員推著賣零食的小車,一邊吆喝,一邊在擁擠的過道中挪動。小孩說要買,媽媽說不買,小孩哭鬧了起來,表達自己非買不可的執拗。刷短視頻的人默默地把手機的音量再提高了一點,神不知鬼不覺。
車窗外飛馳而過的風景,是旅行的詩篇。我靠著座椅,懨懨地看著那些重復的樹、重復的山、重復的稻田、重復的無名小站,莫名其妙地感到困倦。
我們都是這喧鬧空間的一部分,那時候我就在想,大家似乎都做好了準備,要把一輩子耗在這趟火車上,所以在長久的瑣碎和無聊中,每個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去忍耐,并漸漸習慣了。
火車依舊在鐵軌上畫著漫長而單調的線條,陽光透過車窗玻璃,直直地照射著我們的神經。我很自然地抬手,把窗簾拉上了。
不知又過了多久,也不知火車開到了什么地方。鄰座大叔已經下了車,換來一個年輕小伙子,正伏案休息。火車上來來去去的人,從陌生到熟悉,再從熟悉到陌生,也都是習以為常的事情。
我在百無聊賴中掀了掀窗簾,竟被眼前所見驚住了。窗外有一片無邊無際的黃色,浩浩蕩蕩地從鐵軌旁一直鋪展到天邊。不過是最為尋常的油菜花,怎么也開得這么放肆、這么潑辣、這么不管不顧?一陣風掠過花田,這盛大的金黃開始層層翻涌,似要吞沒整片土地。我癡癡地看著窗外,看花朵在熱烈的陽光下狂歡,怎么看都看不夠,仿佛花朵的喜悅也滲透進了時間里。
“哇,真美啊!”不知是誰突然發出了一聲驚嘆,像一顆石子投進了湖面,使本來昏昏沉沉的車廂里泛起了陣陣漣漪。有人從睡夢中醒了過來,有人匆忙摘下了耳機,把手機鏡頭對準窗外的花海。剛才還在吵鬧的小孩撲到了窗前,鼻尖已經抵上車窗,張大嘴巴卻不發一語,可能也是怕驚擾了那一片連綿的金黃……剛才還互不相干的人,似乎就在這瞬間被拉近了距離。
原來,火車慢,慢得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