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jīng)下放的農(nóng)場位于皖北,地處長江北岸。當(dāng)時我們會在油菜和小麥?zhǔn)崭钜院蟮奶锏厣戏N上黃豆。不同于連隊種植的水稻、棉花,種植它所需的肥料及勞力不多,撒了豆種后至多鋤上一遍草就等著收割了,在那個“以糧為綱”的年代自然不會大面積種植,只是為了改善連隊的伙食之需,其他如綠豆、花生亦是如此。
農(nóng)場生活艱苦,平日里沒有什么好吃的,眼見得田里的豆子漸漸黃熟了,大家的“小心思” 也蠢蠢欲動了。女知青傍晚結(jié)伴去田里,但見昏黃暮色下綽綽黑影閃動,她們正貓著身子順著枝莖采摘豆莢,這是屬于知青版的“擼串”,待口袋都裝得鼓鼓囊囊,才起身打道回府。
到宿舍后先將豆莢簡單沖洗下。以前在上海家中做鹽水毛豆是要剪去兩頭的,而此時卻顧不上了,她們直接將一大堆豆子放在洗臉的鋁盆里用清水煮,至多擱點鹽粒。煮好后,一屋子的人圍著鋁盆吃得熱鬧,只是這一晚上屋內(nèi)此起彼伏的腸鳴聲,也是夠熱鬧的,但為了口舌之欲,也就顧不了這么多了……
男知青們不滿足于此類“小打小鬧”,他們要玩大手筆:這幾日收工回家都要舍近求遠(yuǎn),繞
去打谷場走一遭,將已經(jīng)脫去殼、攤曬在場地上的黃豆捧起,朝自己口袋里裝;為此好多人特意穿上了中山裝,因為其口袋多且大,不消幾日, 每人就有了好幾千克的收獲,至于是炒著吃還是帶回上海孝敬父母,各人隨意。一日恰好被連長撞見,他滿肚子的火氣終于爆發(fā):“我還在奇怪從田里收上來的豆子,怎么入庫就成這么點了? 放在以前你們都是盜竊犯!”見挨了訓(xùn)斥的知青們面面相覷,他嘆了口氣:“種植的這些黃豆就是為了多換些豆腐和豆干,改善下伙食,被這樣一把一把偷,大家還吃什么?”
在那個缺吃少穿的年頭,維護(hù)好連隊食堂實在是件難事。吃豬肉的日子很少,俗話說“黃豆當(dāng)肉,紅豆替糧”,伙食的好壞比拼的是豆制品, 在連隊,一年中的大半年里吃豆腐都是很稀罕的事,除非花錢買。只有到了晚秋,黃豆登場了, 農(nóng)場才可以與當(dāng)?shù)厝藫Q點豆腐。少不更事的知青們這般不計后果的行為,連長不惱才怪呢!
我記得每年黃豆熟了以后,陸陸續(xù)續(xù)就有當(dāng)?shù)卮迕裉糁鴵?dān)子來連隊了,他們的筐子里盛著豆腐、豆干等。老鄉(xiāng)到了伙房并不言語,而是向伙房人員一一散煙,嘴里叼著老鄉(xiāng)遞上的煙,伙房師傅說出的話像噴出的煙霧一般柔和了:“急啥呀?豆子還在場上曬著呢,還有好多天才輪到伙房!”老鄉(xiāng)說:“咱不急的,咱是來認(rèn)認(rèn)門,你們的豆子不要換給人家了,咱過幾天會再來。”言畢又捧上一方豆腐說:“大師傅你們嘗嘗咱的手藝?”
吃了老鄉(xiāng)的豆腐自然嘴軟,待他們下回來時就有了收獲,伙房師傅與老鄉(xiāng)談好兌換的斤兩,這邊拿出黃豆過秤,那邊將豆腐及豆干過目、數(shù)數(shù)。鹵水豆腐及自產(chǎn)的豆干滋味沒得說。但我很好奇為什么老鄉(xiāng)中意的是小顆粒黃豆,小顆粒的豆子可以換500 克豆干,或者換1 500 克老豆腐,而大顆粒的豆子絕對換不到這個數(shù)! 在知青看來,大顆粒黃豆個頭飽滿,作炒貨滋味顯然也更勝一籌,同樣都是豆子,差別怎么會這么大呢?一位老職工為我們解開了謎團(tuán):“小黃豆雖然個頭小,但它適合榨豆?jié){及做豆腐, 而顆粒大的適合用來做菜,炒著吃最好。”黃豆里頭原來還有這么多的講究啊!這真讓我們長了見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