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遇

\"你們現在住在哪里？\"

“朝陽新村。”

在的地下負一層，離我的租居不太遠。自從被西餐廳辭掉后，晚上我時不時地就會去逛逛，買個菜啥的，比菜市場便宜不少。那天從蔬菜水果區剛逛到售賣面包區域，賣面包的營業員看著我笑瞇瞇地說。

“還住在那里啊。

“嗯。”一問一答間，我抽空仔細地看了看她，完全陌生。“你認識我？”

“認識啊。你不是住在那里嘛。我以前就住在你隔壁呀。那時候你拉花機，織兒童毛衣。”她熱情似火地說。我還是沒想起來她是誰。我是在旁住過，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是挨著房東的大房子蓋的兩間偏屋，剛蓋好我和老公就租住進去了。我們在那住了一年多，換了三茬還是四茬鄰居現在也記不清了。后來由于回老家蓋房子和帶孩子讀書，就沒再在那里住過。房子沒蓋好老公就又回到了T城，租住了別的地方。而我一回家就是九年，直到兩個孩子都考上大學才又過來。

聽她這樣說，我盯著她又仔仔細細地看了看，還是沒有一丁點兒印象。人更加迷惑了。

“那個時候你拉花機累得那個可憐哦。”我還沒從迷惑中反應過來呢，她又接著說，“你現在干什么呀？”

“我在西餐廳里干，不過辭職了，等一段時間就回家

了。這不快過年了嘛。’“那你老公呢？現在還干那個？

“嗯。”迷迷糊糊的，我完全跟不上她的節奏，只好嗯了一聲。

“干那個現在也不賺錢啊。’

“現在是不照了，一個月四五千五六千吧。不過也說不定，有時候多，有時候少。”

“現在不照了？以前也不照吧，就拉那一個筐。你就沒想過叫他干點別的？”

“說過呀，他說又沒有什么技術，再說，他也不喜歡受別人管。”

“那你就和他鬧離婚。我就不相信他會不怕。說一千道一萬，他就是懶。沒有技術可以干工地啊，大工不行，小工總可以干吧。

“鬧過呀，人家就那樣，不聽你的。”

“那還跟他過什么？直接和他離婚算了。也就是你好脾氣，還和他過。你想一想，一個大男人如果只能忙到女人的工資，我們還跟他干什么呢？我們圖他什么呢？”

正說著呢，有人過來買面包，她就去應付顧客。看著她忙，我轉身要走。她看見我要走，忙說：“別走啊，我一會兒就好，我們再聊一會兒。

“你忙吧，有時間再聊。”我邊說邊走離面包售賣區域。我可不想被莫名其妙的事絆住。

“好，那下次有空再聊哦。”看著我真的走了，她沖著我喊了一聲。

“累得可憐。“她說得倒是實情我的身體一直就不怎么好。拉花機的時候，兩只胳膊就像掉下來一樣，每天都是咬著牙拉的，以至于現在干一點事，動不動就喜歡咬著牙板，感覺左邊的臉都比右邊的臉小一點。

那時年輕，扛一扛就過去了。雖然回家帶孩子的九年沒怎么干過活，但是身體一直沒有好起來。隨著年齡越來越大，又多了一個新毛病，就是耳朵背氣。耳朵一背氣，聽不清楚別人說話不說，還舌根發硬，吐字不清，清水鼻涕一直流。前幾年還好一點，偶爾犯一下，歇一會就好了。這兩年特別，動不動就犯。一犯，走路都小心翼翼的，生怕摔跤。跑了好幾家醫院，也找不到病根。打點工就是拿命拼的不說，還磕磕碰碰的。到這里干個一兩個月就被別人辭了，到那里干個一兩個月又被別人辭了。去年是這樣，今年也是這樣。我的總結是自己口拙、不圓滑惹的禍。我這個人從來不會偷奸耍滑不說，眼里還不能有活，看見活了就想一下子把它干完，在家里是這樣，打工也是這樣。以前織花機還好，自己拿活自己干，干多干少都是自己的，現在到飯店打工，問題就出來了。累死累活的，老板看不到不說，便宜還都被那些油嘴滑舌的人占去了。這不，今年到這里也換了兩個地方了，都是被別人辭的。第二份工，是老公不讓我干的，說我身體不好，要我回家把身體養好了再干，但是我受不了。沒想到又被別人辭了。還有差不多兩個月才過年呢，現在找工作都是要過年不回家的，又不得不閑下來了。一年沒有干半年的活，全靠老公一個人了。孩子還在讀書。老公是沒掙多少錢，但這個家孬好還是他撐著的。

她到底是誰呢？我在腦子里用力地捋，用力地捋，可還是想不起來。剛走出的東大門，冷風吹了我一個激靈的同時，也吹走了我的胡思亂想，吹快了我回出租屋的腳步。

回到出租屋，老公還沒回來呢。他基本上要八點前后才能到家。每天早出晚歸的，像她說的一樣，也忙不了幾個錢。你叫他去干別的，他還不樂意。她說的一點沒錯，天生一副懶骨頭，還是一個種，脾氣還不好，動不動就吼，和他過得真是心累。他唯一的優點好像就是善良。這個年頭善良就是傻。也鬧過離婚，關鍵是我的心特軟，他說幾句就拖著了。靜下心來好好想想，這輩子就和他這么過下去，是真的有點不甘心。

我回到出租屋，把手上的東西放下，剛坐到床上，老公就回來了。

“回來了嗎？老板，辛苦了。”

“又挖苦什么呢？有話直說。

“我哪敢挖苦你呀，大老板。天天忙那么多錢，我還要靠你養呢，有什么資格挖苦你。”我說。

“你可不要這樣啊，我沒說我能忙多少錢啊？說吧，又受到什么刺激了？反正我已經習慣了。”

“今天我在那個地下超市，碰到我們以前在租住時的鄰居，我都不認識她，但她說起我那時候拉花機，累得那個可憐哦。又問你現在還干那個嗎？我說是的。她說干那個不照吧。我說以前還行，現在是不照了，一個月賺四五千元，不過也不一定，有時候多有時候少。她說以前也不照吧，就拉那一個筐。”

“她說到你心里去了吧？這下你可算找到知音了。一個月賺四五千元，那我年年忙的錢都哪里去了？你怎么沒說我一個月賺一兩千呢？

“我不會撒謊。

“你不會撒謊？那我一個月賺七八千元時，有的時候還一萬多時，你怎么不說呢？你看我干這個心里一直就不舒服。”

“我哪里敢不舒服啊，你是老

板。”

“我不是老板，但我也沒給別人打工。我就不明白了，我哪里比不上那些打工的。我都沒覺得什么，你為什么對我干這個工作一直耿耿于懷呢？

“我什么時候耿耿于懷了？”

“好好好，沒有，沒有，那她后來又說了些什么呢？”

“她說你就沒勸過他，叫他干點別的嘛。我說我勸過了，人家不聽，人家就覺得拉那個筐好。她說那你就和他鬧。我說我鬧過呀，別人聽才行啊。她說那這樣的人，你就直接和他離了算了，還跟他過干嘛。你想想一個大男人如果忙的只跟女人一樣多，我們還跟他過有什么意思。

“那你怎么說的呢？

“我有什么好說的，別人說的都是實情。

“是實情，又說到你的心里去了，可不是實情嘛。這下可虧大了，跟著我這么多年，受苦受累的。”

“不受苦，還能享福嗎？”

“我沒說你享福啊，你一直都是在苦水里腌著的。她是實話實說，你怎么沒有實話實說呢？你怎么沒說我老公那個時候一個月的收入能抵別人三個月的工資呢？就是現在，也不比普通打工的賺得少。”

“是的，你多牛了。你那時候一個月賺得哪是抵別人三個月的工資啊，是抵別人五個月的工資。‘

“我可沒那樣說。但是我也不比別人賺得少。我又不是沒有找過工。過完年，我在各大APP上都看了，沒有技術，像我們這樣年齡的，普遍一個月只有五六千元，一天還要干十二個小時。你說我平均哪個月賺不到五六千了？我犯賤啊，去給別人打工。

‘過完年后你找工作了？”

“我還能騙你？再說你又不是沒有找過，各大平臺上的工作不都在那里嗎？能有多少錢一個月啊？是有高的，像那種接接電話一個小時兩三百的，你敢去干嘛？”

“我可沒叫你去干那種工作。”

“那你說去干哪種工作呢？去工地干小工嗎？前幾年我就問過了，小工一個工二百多元，基本上一年也就干個兩百五六十個工，頂破天只能干三百個工，那還是在全年不怎么下雨的情況下。你想想全年能有幾天不下雨？你再算一算，一年能干多少錢？我哪一年干不到這么多錢呢？再說了，在這兒這么多年，你再看看那些在菜市場打工的，夜里兩三點鐘就起來了，一直干到中午十一點多，一個月也就是六千多一點，我干不到他們那么多錢嗎？

能能能，你多牛呀。”

“我沒說我牛，我是比不了那些賺得多的，但是打工的錢我每年也沒少賺呀！我就不明白了，你為什么一直耿耿于懷、吭吭唧唧的呢？就是因為我沒有聽你的話去打工嗎？”

“我可沒吭吭唧唧的。再說，你憑什么要聽我的話呀？我算哪棵蔥啊？

“你是沒吭吭唧唧的，這些年一直持之以恒，一年只說個兩三遍，是有點少。”接著他話鋒一轉又說，“你真不認識那個女的？

“不認識。我連一點印象都沒有，她說住在我們隔壁。”

“我們在那里住了大概有兩年，換了三茬還是四茬鄰居？最早住的好像是五河那夫妻兩個，接著是四川小青家，后來小青因為讀書，全家都回老家了，接著好像就是這個女的，然后就是做廣告的那一對安徽人了，他們一直住到房東的老房子拆遷把他們摔走為止。”

“那應該就是她。還是別人眼毒，就在那住一個月還是兩個月，就看出你是一塊懶皮臭肉。哪像我傻傻的，還一直跟著你。

“那可不是嘛。比你傻的是沒有。要不是你這個傻瓜，我哪能找到媳婦？”

“你不要不承認這一點，我當初是瞎了眼。

“你們女人不管嫁給誰，十個有八個都是這樣說的。

“那個女的為什么叫你離婚呢？

“別人是看不下去了唄，看我天天受你的氣。

“就一個多月就看出來你天天受我的氣了？我就不明白了，她為什么突然想起來跟你說這些呢？

“我想應該是這樣，她那個時候不是帶了一個小女孩嘛，如果小女孩睡著了，就把小女孩丟在家里，她出去玩。小女孩醒來在那邊哭，我就把她帶到我這邊來玩，還給她東西吃。別人看著我善良唄。”

“門都鎖上了，你怎么把她帶出來的？”

“我敲門，小女孩給我開門啊。說你愣，還死不承認。

“對，我愣。我就想不明白了，她怎么莫名其妙地會跟你說這些話呢？”

“我倆前天晚上不是在超市里逛了嘛，在面包區前，我想吃面包，問問這個，又問問那個，最后啥也沒買，大概她是看出來了，我們現在依然還和那時候一樣窮。\"

“所以她就勸你離婚了。不過我們那時候窮嗎？我可沒感覺到。我們回家蓋房子的時候，可是羨慕壞了很多人吶，這個你不會也忘了吧，就連你妹夫都說，不管干啥，只要能賺到錢就行。你為什么就沒有說我那時候賺的錢比哪一個人都多呢？”

“不要說了，你牛。你賺的錢是最多的，那個時候是，現在也是。

“我可沒說我現在干得比別人多。難道她是記恨，她走的時候好像要把VCD和電視賣給我們，我們沒有買。”

“拜托，你別把別人想的像你一樣小肚雞腸，好吧。

“對，我在你眼里一直都是小肚雞腸。我就不知道我哪里小肚雞腸。這個女的怎么現在又回到T城了，那個時候她說是她們的飯店倒閉了，她老公到廣州去了，最多一個月或者兩個月她也就去廣州了。好像她老公到廣州也是開飯店還是干啥的？聽她那口氣，好像到廣州一下子就發了。難道是又沒干贏？”

“對，別人是沒有干贏，哪個人都沒有你干得好。

“你看看，我是在分析問題呢，你又來了，反正在你眼里，哪個人都比我干得好。”

“不要說了，你不要說了，你干得好，你干得最好，行了吧？”我氣沖沖地說完，一扭頭走進衛生間洗腳去了，把他尷尬地晾在了床邊。

“哪天你去超市再找那個女的聊聊。”等了幾天，看老婆脾氣消了，晚上回到出租屋我跟她說。

“有什么好聊的？

“我覺得挺有意思的。我們和她也沒有接觸啊，你還幫她看小孩，她這擺明就是挑撥我們的關系嘛。”

“人家可沒挑撥，人家就是看不慣我跟著你受苦受罪。”

“她真是神仙，在我們旁邊住了一個多月，我幾乎都沒和她說過話，就怎么知道你受苦受累了。”

“怎么知道？我那個時候拉花機她又不是不知道，看到我累的樣子。還有那天晚上我們在那里逛，我要買面包，問問這個問問那個，最后啥也沒買。別人難道傻啊，看不出來你依然還是那么窮。”

“那她過得就富有了。在我們隔壁的時候就說她老公到廣州又要開飯店又要開公司的，現在怎么又回來了？還在超市干那一個月三千多塊錢的工作，有錢人差那三千多塊錢一個月？”

“那你什么意思啊？你的意思是說，她過得不好，看我過得好，她心里不平衡，然后挑撥我們，要我和你離婚。你不是搞笑嗎？她為什么要這么做呢？”

“人心難測啊。那你說她為什么要跟你說那些話呢？我猜十有八九，她過得不如意，或者干脆就和她老公離婚了。

“你的意思是說她看不得別人過得好？嘿！你自己過得好不好，你自己難道心里沒有數嗎？還自鳴得意呢。就你干的那個事，誰看得上啊。還挑撥離間呢，別人犯得著嗎？”

“那也說不定，我估計的八九不離十，不信的話，你這幾天再去找她聊聊不就知道了嘛。”

“不去，不去，下次也別再跟我說這個事了。我知道你賺得最多，我過得最幸福，好了吧，拜托你了。”

“下次別再跟我說這個事了。有意思，好像我多想說這個事似的。我過得好好的，天天早出晚歸，于自己的活，吃自己的飯，我招誰惹誰了。俗話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我啥時候得罪過她了？她是要逼著我去挖她家祖墳？”

那時我們剛到T城，租住的房子是順著房東大房子蓋的兩間偏屋中的一間。兩間偏屋是連體的，中間只用單磚跑了一堵隔墻。她應該是我們的第三任鄰居吧。那時候是夏天，女兒也在。由于剛到外打工，除了燒飯的家什，我們啥也沒有置辦。所以女兒只能一個人在家里自己和自己玩。

她也是帶著一個女兒來的。她的到來好像是刮起了一股風。她說她在這兒只是過渡。她們在這里開的飯店倒閉了，她老公現在到廣州去了，找地方開飯店或者辦公司。她也的確完全是要過渡的樣子，連燒飯的家什都沒有置辦，一日三餐都是在外面買著吃。

她看起來很不一樣，好像對我和我媳婦所干的工作很不屑似的。我是個流動攤販，天天早出晚歸，和她幾乎沒有碰過面，也沒有言語上的交流。包括老婆給她帶孩子，還有她要走的時候商量著要把電視機和VCD賣給我們，都是她和老婆接觸，然后老婆告訴我的。這是我們和她最直接接觸的一次。雖然我們最后沒有買，但也不可能激發矛盾或者仇恨呀。愿買愿賣嘛。

那時我們都還年輕，夫妻嘛，晚上是有功課的。由于墻薄和女兒在，所以我們一直都小心翼翼的。先前一對夫妻在的時候還好，自從她住進來后，每次老婆都說“輕一點”，好像我們在做賊一樣。她和我們做了好像不到兩個月的鄰居，然后就搬走了。

那年應該是二O〇六年，現在已是二〇二四年。時間就這么在不經意間，過去了近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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