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I206.2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1-2435(2025)05-0009-09
APreliminary Studyonthe Zawen StyleinClasified Encyclopediaand Literary Compendiums-Starting from Wen Styleof Yiwenleiju
ZHAO Junling(College ofLiterature,Zhengzhou University,Zhengzhou 45ooo1,China)
Keywords:Leishu;collections;Wen Style;Zawen;Yiwenleiju
Abstract:\"Wen\"styleofYiwenleijushareskeysimilaritieswith\"Zawen\"of Wenxindiaolong.Infact,it wasalsotheconcept of genre.The articles collected were notthe mainstream style,but someof them could be clasifiedas mature style,some of themcouldbeclasifiedassmallamountofreation,relatively narrowextension,ontroversialstylenature,ndsome of themwere diffculttobeclasifed.Comparedwith Wenxindiaolong,thedefinitionof \"Wen\"inYiwenleijuwasbroader. This expansiveunderstandingof \"Zawen\"inYiwenleijuhadinfluencedthecompilationstrategiesofthelaterclasifiedbooks andcollections,whichmostlyused thetermtoincorporatemarginal orunclasifiabletexts.Overtime,somecolections beganto innovate within \"Zawen\".Reflecting the new atmosphere of creation after the Tang Dynasty,they adopted new labels suchas \"zazhu\"(\"miscellneous writings\")or\"guwen\"(\"ancient prose\"),orcontinued touse\"Zawen\" toencompass concise,meaningful,nd suggestive works written by ancient writers.Others broke with compilation conventions by incorporating texts from\"jing\"(Clasics),\"shi\"(History),and\"zi\"(Masters)traditions into \"Zawen,\"thus exploring newapproaches to textual classification and genre inclusion.
歐陽詢主編的《藝文類聚》一百卷,成書于唐武德七年(624),是我國古代一部非常重要的類書,它開創(chuàng)了“事居其前,文列于后”①的編纂體例,在二級類目之下,先列“事”,所錄出自經(jīng)、史、子文獻(xiàn);后列“文”,錄自集部文獻(xiàn)。這些“文”,又按文體分類,計有54種:詩、賦、贊、表、歌、文、頌、銘、令、序、祭文、啟、論、箴、碑、吟、敘、書、述、謙、章、議、哀策、敕、箋、謚策、詔、教、墓志、說、解、疏、訓(xùn)、誥、嘆、哀辭、志、譏、吊、樂府、傳、策、奏、難、七、連珠、引、詠、移、戒、檄、謳、行狀、狀?!端囄念惥邸费匾u了《文選》的分體而更為細(xì)密。這些文體中,如詩、賦、贊、表、書、啟、銘、頌、論、序、碑、箴、文、詔、箋、誅、墓志、教等,出現(xiàn)于《藝文類聚》諸多類別中,見出它們更為常見、流行,創(chuàng)作量相對也更大。其中,特別值得關(guān)注的是“文”一體。
一、《藝文類聚》“文”體
《藝文類聚》“文”體出現(xiàn)在以下子目:天部霽類,符命部符命類,帝王部帝舜有虞氏,人部頭類、友悌類、盟類、哀傷類、愁類、貧類,禮部祭祀類、宗廟類、釋奠類、籍田類、吊類、冢墓類,治政部錫命類,果部芭蕉類,鳥部玄鵠類、雞類,獸部驢類,災(zāi)異部旱類、祈雨類,是出現(xiàn)頻率較高的一種“文體”。其下所錄文章,實際大部分可歸為祭文、吊文、哀辭、盟文、九錫文、俳諧文、符命等7種。其中,前4種是至《藝文類聚》時早已成熟的文體,如《文心雕龍》之《祝盟》《哀吊》等篇已經(jīng)論及,《文選》也列有祭文、吊文、哀等體,它們有代表性的作家作品,有明確的文體特征?!端囄念惥邸贩煮w雖細(xì),卻把它們統(tǒng)歸入“文”體。后3種則是至其時文體屬性仍有爭議或尚未獨立成體者。
《藝文類聚》治政部錫命類下“文”體錄潘勖《策魏武帝九錫命文》、曹丕《策命孫權(quán)九錫文》、傅亮《宋武帝九錫文》等3文,皆以“九錫文”名篇。趙翼《廿二史札記·九錫文》有言:“每朝禪代之前,必先有九錫文,總敘其人之功績,進(jìn)爵封國,賜以殊禮,亦自曹操始,其后晉、宋、齊、梁、北齊、陳、隋皆用之?!雹僖蛑粝铝巳绺盗痢恫呒铀喂佩a文》、王儉《策齊公九錫文》、任昉《策梁公九錫文》、徐陵《冊陳公九錫文》、魏收《冊命齊王九錫文》、李德林《策隋公九錫文》等作品。文學(xué)批評者多將此類作品歸為冊文之一種,《文心雕龍·詔策》篇論之稱:“建安之末,文理代興,潘勖《九錫》,典雅逸群?!雹凇段倪x》39體中有“冊”一體,僅錄潘勖《魏王九錫文》1篇。北宋人李昉等編《文苑英華》有“冊文”一體,分為皇帝冊文、皇太子冊文、諸王冊文、皇后冊文、九錫文,九錫文收《冊陳王九錫文》《唐王以相國總百揆并九錫詔》2文。明人湯紹祖所編《續(xù)文選》有“冊”一體,收《冊陳王九錫文》《戲為冊虎文》2文。作為《文選》廣續(xù)之作,《續(xù)文選》承襲了《文選》的文體名稱和文體觀念。另一部《文選》廣續(xù)補遺之作,明人周應(yīng)治所編《廣廣文選》,亦有“冊文”一體,收錄包括《冊劉公九錫文》《冊梁公九錫文》《梁主冊陳王九錫文》等3篇九錫文,及6篇封授策文。張溥于明末編纂的《漢魏六朝一百三家集》,各家集分體錄文,有多集列“策”體,如《魏文帝集》“策”體輯錄《追封鄧公策》《謚龐德策》《策孫權(quán)九錫文》《冊孫登為東中郎封侯策》4文,《徐陵集》“策”體輯錄《梁禪陳策文》《陳公九錫文》2文,都是將九錫文作為策文的一種,此體還錄有封授等其他類型的策文。清人李兆洛編《駢體文鈔》,將潘勖《冊魏公九錫文》、徐陵《陳公九錫文》等九錫文與其他封策、授官策文等同歸于“策命類”。
我國歷史上,絕大部分的總集和文學(xué)批評著述是把九錫文作為策文中的一類看待的,但也有例外,明末人賀復(fù)征所編《文章辨體匯選》,在吳訥《文章辨體》、徐師曾《文體明辨》的基礎(chǔ)上,更把文體細(xì)分為一百三十余類,其中有“九錫文”一體,有解題云:“復(fù)征曰:按《說文》,錫,與也?!兑住吩啤跞a命’‘開國承家’,人臣至冊以九錫,此乃奸雄篡竊所由始而非國家之利矣。然其文必典雅宏肆,極其鋪張,錄之以存一體?!雹鄹爬ù梭w的功用和風(fēng)格特征,以之為獨立文體?!端囄念惥邸范嗖孔幽肯掠小安呶摹币惑w,但所收都是哀策文,與九錫文完全不同,封爵部親戚封類下有“策”一體,收漢武帝《使御史大夫策諸子立閎為齊王》《立子旦為燕王》2篇封策,是典型的策文,《文心雕龍·詔策》篇曾論及。
《藝文類聚》并不將九錫文歸入“策”體,而是歸人“文”體。
《藝文類聚》人部頭類“文”體下所收西晉張羽《頭責(zé)子羽文》、果部芭蕉類“文”體下所收梁沈約《修竹彈甘蕉文》、鳥部雞類及獸部驢類“文”體下分別所收劉宋袁淑《雞九錫文》《驢山公九錫文》,都是富有俳諧意味的文章。《文心雕龍·諧隱》篇論“諧”體,稱其“辭淺會俗,皆悅笑也”①,有幽默詼諧的特征。但此篇的代表性作品,劉勰所舉如宋玉《登徒子好色賦》、潘岳《丑婦賦》、束皙《餅賦》之類,皆以賦名篇?!段倪x》錄孔稚珪《北山移文》一文,歸為“移”體,其實亦是一篇具有詼諧調(diào)笑性質(zhì)的俳諧文。
漢魏六朝時期的俳諧文,往往是依托其他文體形成的。如與賦結(jié)合,《文心雕龍·諧隱》篇所述外,揚雄的《逐貧賦》、曹植《鷂雀賦》等亦是典型;與書結(jié)合,有孔融《嘲曹公為子納甄氏書》《難曹公禁酒書》、劉楨《答曹丕借廓落帶書》、曹植《與楊德祖書》等,漢末建安時期,從日常生活,到為文,到為政,人們都往往為書以嘲;與論結(jié)合,魯褒的《錢神論》是代表,對后世影響頗為深遠(yuǎn),如至蕭梁,蕭綜還擬之作《錢愚論》;與民間實用文體結(jié)合,此始自西漢王褒《僮約》,糅合了券文、俳諧文的特征,成就千古奇作,其后東漢戴良所作《失父零丁》,利用了尋人招貼這種民間俗體;與九錫策文結(jié)合,如劉宋人袁淑有《雞九錫文》《驢山公九錫文》《大欄王九錫文》等;與彈事結(jié)合,以沈約《修竹彈甘蕉文》為代表;與檄文結(jié)合,代表作品有吳均《檄江神責(zé)周穆王壁》、釋僧懿《檄魔文》《魔主報檄文》等;與移文結(jié)合,最知名的是孔稚珪《北山移文》,另有吳均《食移》等;與表文結(jié)合,代表作有蕭梁韋琳的《表》。
這些作品如何歸體,實際的操作是有困難的。劉勰顯然將它們作為一種獨立的文體——諧,《文選》所選的唯一一篇具有俳諧性質(zhì)的文章,則歸入公文之體。蕭子顯《南齊書·文學(xué)傳論》將俳諧文與詩、賦、頌、章表、碑、誅等并列,稱:“王褒《僮約》,束皙《發(fā)蒙》,滑稽之流,亦可奇瑋。”②視俳諧為文章之一類。《隋書·經(jīng)籍志》著錄總集按文體進(jìn)行排序,共涉及文體24種,收錄俳諧文的俳諧集為最末一種:“《誹諧文》三卷?!墩u諧文》十卷,袁淑撰。梁有《續(xù)誹諧文集》十卷;又有《誹諧文》一卷,沈宗之撰。”③后來,鄭樵《通志·藝文略》之“文類”,分列22類文章,“俳諧”是其中一類。鄭樵雖不是明確地對文體進(jìn)行分類,但把“俳諧”與賦、贊頌、箴銘、奏議、論、策、書等并列,“俳諧”作為文章體裁的意義還是明確的。至清人孫德謙作《六朝麗指》,專門對“諧隱”作為一種獨立文體的性質(zhì)進(jìn)行了辨析:“司馬遷作《史記》,創(chuàng)立《滑稽列傳》,而《文心雕龍》以《諧隱》為專篇,知文體之中,故有用游戲者矣…吾觀六朝時,如陶通明《授陸敬游十資文》、袁陽源《雞九錫文》并《勸進(jìn)》、韋琳《表》、沈休文《修竹彈甘蕉文》、吳叔庠《檄江神責(zé)周穆王璧》、孔德璋《北山移文》,此皆游戲文字。昭明入選,不加區(qū)別,德璋一篇,乃與正文相廁,亦其失乎!若但泥體制而論,韋琳之表,叔庠之檄,豈將列表檄類耶?”④
在《藝文類聚》之前,已有了“俳諧文”這一文體名稱,雖然批評界已認(rèn)識到此類文章的獨特性,但因其總是依托其他文體,還是有不少人將它們歸入所依托的文體。即使到了后來,這樣的處理也很常見,如傳為唐人所編之《古文苑》,錄揚雄《逐貧賦》,與其《太玄賦》《蜀都賦》同列入“賦”體?!稘h魏六朝一百三家集·揚雄集》亦歸《逐貧賦》人“賦”體。賀復(fù)征《文章辨體匯選》錄魯褒《錢神論》人“論”體,與班彪《王命論》、劉孝標(biāo)《廣絕交論》、韓愈《爭臣論》等同列?!稘h魏六朝一百三家集·沈約集》列“彈文”一體,錄有《修竹彈甘蕉文》,與《奏彈王源》《奏彈王僧佑》等彈事公文同列?!端囄念惥邸穼⑦@類文章都?xì)w入“文”體。
《藝文類聚》符命部僅列符命一類,其下有“文”體,錄有司馬相如《封禪文》和揚雄《劇秦美新》,又有“典引”下錄班固《典引》,“典引”不是文體,唯錄《典引》1篇?!段倪x》有“符命”體,錄文即上列3篇。《文心雕龍·封禪篇》將這3篇作為“封禪”體的代表性篇章。也就是說,對于此類文章,《文心雕龍》和《文選》的文體命名有“封禪”和“符命”之別。《封禪》篇在《文心雕龍》論文體部分,專一篇而論一體,所論篇章既包括勸請封禪之文,如上述3篇,又包括封禪典禮舉行過程中產(chǎn)生的頌揚帝德、刻于泰山之上的刻石文,如李斯《刻石文》。后者《文心雕龍》在《頌贊》篇和《箴銘》篇亦論及。這既昭示著一些文章文體屬性的復(fù)雜,亦見劉勰并未能夠?qū)Α胺舛U”一體從內(nèi)涵、外延上與其他文體做出明確的界劃,因而產(chǎn)生與其他文體的錯綜關(guān)系,導(dǎo)致后世學(xué)者疑惑“封禪”作為一種文體的獨立性質(zhì)。《文選》立“符命”體,僅收錄勸請封禪之文,外延和內(nèi)涵更為清晰,更能夠明確與其他文體的界域。
分體總集的編纂在南北朝盛極一時,專收封禪文的總集,《隋志》著錄有《大隋封禪書》一卷、《上封禪書》二卷,后者有注云:“梁有《雜封禪文》八卷?!雹俣摇端逯尽穼ⅰ胺舛U書”列于賦集之后,在分體總集中的位置相當(dāng)靠前,甚至在頌集、詩集等之前,可見因“封禪”一體事關(guān)國家大典,在當(dāng)時人心目中占有重要地位。然而六朝以后,“封禪”或“符命”類文章雖然還被注意,但其文體性質(zhì)卻發(fā)生了變化。如宋人李昉等所編《文苑英華》,“賦”體下列子目“符瑞”;“雜文”一體下列子目“帝道”;“表”“碑”二體下皆列子目“封禪”。宋人姚鉉編選《唐文粹》,“頌”體下列子目“封禪”,收張說《大唐封禪頌》等文;“古文”下列子目“符命”,收錄柳宗元《貞符》。宋敏求編《唐大詔令集》,將唐代皇帝所下詔書分門別類編纂,卷六十六“典禮”下首列“封禪”子目。到了唐宋,人們逐漸把前人命為“封禪”或“符命”的文章分散到賦、雜文、表、碑、頌、詔等文體中,封禪或符命在六朝時期作為文體出現(xiàn),至唐宋卻演化為其他文體的子類。在《藝文類聚》之前,不同的文學(xué)批評者對封禪或符命文的文體命名并不一致,后來甚至一度被歸入其他文體,也就是說,封禪或符命文獨立的文體性質(zhì)受到了質(zhì)疑。它適用范圍狹窄,創(chuàng)作量有限,即使后世大量收錄各體文章的總集如《文體明辨》和《文章辨體匯選》,雖都列“符命”體,但所收錄也僅司馬相如、揚雄、班固、柳宗元等人之文,其外延比起諸多文體,是相對狹小的?!端囄念惥邸蜂?篇而人“文”體。
在《藝文類聚》編纂之前,九錫文一般被歸為策文中的一類;俳諧文因多依托其他文體,批評界對其文體歸屬還有爭議;符命文文體命名不統(tǒng)一,創(chuàng)作量少。這些文章,《藝文類聚》皆歸人“文”體。《藝文類聚》所錄還有一部分文章,如人部愁類的曹植《釋愁文》、人部貧類的蔡邕《九惟文》、災(zāi)異部旱類的曹植《告咎文》等,文體特征不甚明晰,《藝文類聚》皆歸之“文”體中?!端囄念惥邸贰拔摹斌w收錄的文章,實際可歸入多種文體,一些文體是確定無疑的,在《藝文類聚》之前已然成熟,一些還不甚明晰。但兩者的共同之處是,在《藝文類聚》之前,它們的創(chuàng)作量都不是特別大,都不是主流的文體。又有少量篇章難以歸體,《藝文類聚》亦將其歸入“文”體。
二、“文”與“雜文”
《藝文類聚》細(xì)分文體,所列多達(dá)五十余種,比《文選》的分體更為細(xì)致,但“文”一體,卻又含括眾多,此舉何意?又何以如此?對后世是否產(chǎn)生影響?
在《藝文類聚》之前,統(tǒng)括多體以一種文體名稱進(jìn)行概括,較為典型的是《文心雕龍》?!段男牡颀垺酚小峨s文》篇,其所謂“雜文”,并非一種文體,劉勰在此篇中論述了“對問”“七”“連珠”三體,對之進(jìn)行追源溯流。他認(rèn)為“對問”一體的源頭是宋玉所作《對楚王問》,此篇《文選》亦錄,列入“對問”體;后來東方朔《答客難》、揚雄《解嘲》、班固《答賓戲》、崔駟《達(dá)旨》、張衡《應(yīng)間》等是此體發(fā)展過程中的代表作品,此處前三文《文選》亦錄,列為“設(shè)論”一體。其論“七”體,指出枚乘《七發(fā)》是此體首出之作,其后傅毅《七激》、崔駟《七依》、張衡《七辯》、曹植《七啟》等是此體發(fā)展過程中的代表作品;《文選》有“七”體,收錄枚乘《七發(fā)》、曹植《七啟》、張協(xié)《七命》3文。論“連珠”體,認(rèn)為揚雄《連珠》是此體首出之作,之后杜篤、賈逵、劉珍、潘勖、陸機等皆有創(chuàng)作,而以陸機所作《演連珠》成就最高;《文選》亦有“連珠”體,唯錄陸機《演連珠》五十首?!段倪x》將“對問”“七”“連珠”皆作為獨立的文體類別,在39體之列,《文心雕龍》則將它們納入《雜文》一篇,統(tǒng)而論之,它們的共同之處是“文章之枝派,暇豫之末造”①,乃文章中的支流,用以閑暇娛樂的末技,為不登大雅之堂之作?!峨s文》篇文末贊語云:“偉矣前修,學(xué)堅才飽。負(fù)文余力,飛靡弄巧。枝辭攢映,嘒若參昴。慕嚬之心,于焉祇攪。”②“雜文”是那些大作家以余力、運用巧妙的手法和靡麗的文辭進(jìn)行的創(chuàng)作,它們?nèi)鐦淠镜闹l,像光芒微弱的參宿和昴宿。在劉勰的認(rèn)識中,“雜文”并不常見、流行,創(chuàng)作量也不大,它不是一種文體,而是用來概括具有這些特點的文章的統(tǒng)稱?!段男牡颀堊⒂啞芬馈峨s文》篇之意,對劉勰所謂“雜文”進(jìn)行概括,言:“雜文者,于詩、賦、箴、誅諸體以外之別裁,以其用不宏,因文生義,引義立體,而統(tǒng)歸斯類也者,故約為‘對問’、‘七發(fā)’、‘連珠’三式而已。”③認(rèn)為“雜文”是統(tǒng)諸種文體而成的一種文類之名。
《文心雕龍》之后,《隋書·經(jīng)籍志》著錄總集,亦有收錄“雜文”而成之集:《雜文》十六卷。下注“為婦人作”④。此集位列于收錄多種文體的總集之間,前有《文選》《詞林》《文?!贰秴浅氖考贰督硐浼贰秼D人集》《婦人集鈔》等,后有《文選音》《文心雕龍》《文章始》等,再之后才是收錄一種文體的總集如《賦集》《詩集》等,則此《雜文》十六卷所收文體不止一種,且專為婦人作,并不是什么主流文體?!端逯尽贰半s文”含義,很大程度上與《文心雕龍》的“雜文”內(nèi)涵接近。但可注意的是,《隋書·經(jīng)籍志·集部·總集類》又著錄有《七集》《七林》《梁武連珠》《梁武帝制旨連珠》等集,其“雜文”具體包括哪些文體,可能和《文心雕龍》又不甚相同。
《藝文類聚》的“文”一體,和《文心雕龍》“雜文”有一致之處,實際上也是個文類概念,所及文體又與《文心雕龍》“雜文”不甚相同,既包括祭文、吊文、盟文、哀辭這些已成熟文體,又含括俳諧文、九錫文、符命這些創(chuàng)作量相對小,外延相對狹窄,文體性質(zhì)上尚有爭議,或并不能獨立成體者,又收錄一些難以歸體的篇目?!端囄念惥邸钒堰@些統(tǒng)歸為“文”體,同劉勰一樣,見出編者并不認(rèn)為它們是當(dāng)時的主流文體,創(chuàng)作量也相對不那么大,雖表現(xiàn)著作者的才情,但并不在作者的創(chuàng)作中占有重要位置。但值得注意的是,《藝文類聚》歸入“文”的文體更多,甚至有一些雖非主流,但也是常見文體,對“文”的理解較《文心雕龍》“雜文”更為寬泛。這種雜文觀念影響著后世的類書和總集。
《藝文類聚》之后,較全面地繼承了其“雜文”觀念的是另一部類書《初學(xué)記》。編纂于唐玄宗時的《初學(xué)記》,是唐代又一部影響深遠(yuǎn)的類書,分23部313個子目。各子目下先為“敘事”,次為“事對”,最后是詩文。詩文部分按文體編排,“文”亦是其中一體,出現(xiàn)在多個部類之下:天部霽晴類下“文”體收宋孝武帝《祈晴文》,地部恒山類下收唐太守《祭北岳恒山文》,地部河類“文”體收后魏孝文帝《祭河文》、顏師古《四大河祝文》,地部湖類“文”體收隋盧思道《祭漢湖文》,帝王部皇后類“文”體收齊謝朓《敬皇后哀冊文》,職官部尚書令類“文”體收陳后主《授江總尚書令冊文》,禮部冠類“文”體收梁沈約《冠子祝文》,人部忠類“文”體收太宗文皇帝《祭比干文》、陳李元操《為宣帝祭比干文》,政理部假類“文”體收梁沈約《奏彈孔稚珪違制啟假事》《又奏彈奉朝請王希祟違假》,獸部驢類及豕類“文”體分別收劉宋袁淑《驢山公九錫文》《大欄王九錫文》,這些文章可分別歸為祭文、哀策、冊文、彈文、俳諧文等,卻都被歸為“文”體。實際《初學(xué)記》又有祭文、祝文、冊文③、彈文?等文體之列,一如《藝文類聚》本列有祭文、哀辭、策等體,卻又在“文”體收錄可歸入前列文體的篇章。《初學(xué)記》“文”體也收錄了一些文章,如梁簡文帝《勸醫(yī)文》、唐駱賓王《釣磯應(yīng)詔文》、晉成公綏《戒火文》等,較難歸體?!端囄念惥邸窐O大影響著《初學(xué)記》的編纂,“文”體之列是具體的表現(xiàn)之一。值得注意的是,《初學(xué)記》文部文字類下又有“雜文”一體,錄漢崔璦《草書體》、后漢蔡邕《篆書體》2文,屬于難于歸體而歸為“雜文”的情況。
傳為唐人所編九卷本《古文苑》,有“雜文”一體,收錄王褒《僮約》、班固《奕旨》、蔡邕《篆勢》、黃香《責(zé)髯奴辭》、蔡邕《九惟文》等,其中如王褒《僮約》、黃香《責(zé)髯奴辭》是依托于其他文體的俳諧文。蔡邕《九惟文》,《藝文類聚》列入“文”體,二十一卷本《古文苑》則歸入賦體。而如班固《奕旨》、蔡邕《篆勢》,在唐前還沒有特定的文體可歸人。宋末元初人陳仁子所編《文選補遺》,列“文”體,收錄曹植《釋愁文》、嵇含《吊莊周文》,此2文《藝文類聚》“文”體亦錄。張溥所編《漢魏六朝一百三家集》,多家集中有“雜文”體?!洞揆喖贰半s文”錄《婚禮結(jié)言》、《應(yīng)場集》“雜文”錄《奕勢》《檄文》、《荀勖集》“雜文”錄《酒論》、《束皙集》“雜文”錄《玄居釋》《集語》、《成公綏集》“雜文”錄《隸書體》《戒火文》、《袁淑集》“雜文”錄《吊古文》《雞九錫文》《游新亭曲水詩序》等,這些“雜文”有檄文、俳諧文、序文,又有一些難以歸體的文章,沿襲著自《藝文類聚》以來的“雜文”觀念。
清人孫星衍所編《續(xù)古文苑》,列文體35種,“雜文”是最后一體,收文14篇。其中,漢王褒《僮約》、漢戴良《失父零丁》、晉石崇《奴券》、梁韋琳《表》等屬于俳諧文;漢揚雄《難蓋天八事》,屬于難體文;晉湛方生《吊鶴文》,屬于吊文;晉庾闡《斷酒戒》,屬于誡文;唐昭宗《賜錢武肅王鐵券》,屬于券文;秦李斯《用筆法》、漢張衡《靈憲》、漢趙壹《非草書》、魏糜元《譏許由》、晉楊紹《買冢地》、晉衛(wèi)夫人《筆陣圖》等較難歸體。《續(xù)古文苑》的“雜文”觀念仍承襲自《文心雕龍》和《藝文類聚》,將那些創(chuàng)作量少的非主流文體,及難于歸體的篇章錄入“雜文”。
《藝文類聚》的“文”體觀念,被之后不少類書和總集沿襲,它們往往以“文”或“雜文”兼指創(chuàng)作量少、非主流的文體,及難以歸體的文章。
三、“雜文”體的發(fā)展
《藝文類聚》的“文”體觀念深有影響,但隨著歷史向前發(fā)展,“雜文”的含義又有了新的發(fā)展,總集中還出現(xiàn)了“雜著”“古文”等相關(guān)文體,反映著創(chuàng)作的新發(fā)展和總集編纂的新突破。
(一)“雜文”含義的新發(fā)展
隨著創(chuàng)作的發(fā)展和總集編纂的突破,“雜文”體所錄文章在發(fā)生變化,雜文的含義也有了新的發(fā)展。北宋初李昉等人所編《文苑英華》一千卷,是北宋四大書之一,共分38體錄文,“雜文”列于賦、詩、歌行之后,是該書排序第四的文體,受到編者重視,所收文共占29卷,分為15類?!皢柎稹币活?,《文選》曾列為一體,《文苑英華》錄有梁昭明太子《七契》、盧照鄰《難蜀父老問》、韓愈《進(jìn)學(xué)解》、柳宗元《答問》等文,如《七契》《難蜀父老問》在漢魏六朝時期一般分別歸入七體和難體,《文苑英華》此處所謂“問答”,更多指向的是文章的展開形式?!膀}”類收錄盧照鄰《釋疾文》、劉蛻《吊屈原辭三章》、皮日休《祝瘧厲文》,是從文章句式角度進(jìn)行的歸類?!半s說”類收錄韓愈《雜說》、劉禹錫《論說》等,“辨論”類收韓愈“五原”、李翰《復(fù)性書》(上中下)3篇等,“諷刺雜說”類錄陳黯《御暴說》《木貓說》等,“論事”類錄沈亞之《西邊患對》、李甘《判解》、杜牧《罪言》等,或立一說,或辨一理,或緣事議論,論辨文的性質(zhì)明確。“箴誡”類錄韓愈《守誡》、柳宗元《三誡》、白居易《箴言》等文,各篇題名皆有標(biāo)志文體的字眼?!暗鄣馈薄懊鞯馈薄罢鞣ァ薄白R行”等類別,是對文章主題內(nèi)容的概括,所收如岑文本《擬劇秦美新》、柳宗元《唐貞符解》等屬于符命文;韓愈《讀荀卿子說》、沈顏《時日無告吉兇解》、陳子昂《為建安王誓眾詞》則屬說、解、誓等體;唐太宗《金鏡》、牛僧孺《訟忠》、皮日休《讀司馬法》等文,皆有論說性質(zhì)。“紀(jì)述”“紀(jì)事”“諷諭”等類別,是對文章功能的概括,“紀(jì)述”所錄韓愈《張中丞傳后敘》、沈亞之《旌故平盧軍節(jié)士文》《表醫(yī)者郭常》等,“紀(jì)事”所錄劉禹錫《魏生兵要述》、白居易《記異》、陸龜蒙《紀(jì)錦裙》等,都具有記敘性質(zhì);“諷諭”類所錄李翱《裁冠雄雞志》、柳宗元《賴傳》、陸龜蒙《化稻鼠》等多近寓言,托喻明理?!半s制作”類收錄盧照鄰《中和樂九章》、皮日休《補大戴禮祭法文》、劉蛻《山書》十八篇,等等,或歌頌升平,或論經(jīng),或論天地萬物,既有詩歌,又有篇幅短小的散體文。
綜觀《文苑英華》“雜文”一體,分類眾多,分類標(biāo)準(zhǔn)并不一致,或結(jié)合文體性質(zhì)、或依文章主題、或據(jù)文章功能,所錄文章甚為博雜,但也有一些文章題名有標(biāo)志文體歸屬的意義,如七、難、祝文、吊文、說、對、判、誡、箴、解、誓等,還有一些則不好歸體?!段脑酚⑷A》所收文章以唐代為主,這是一個文章創(chuàng)作大力發(fā)展的歷史時期,出現(xiàn)了不同于漢魏六朝的創(chuàng)作新氣象。即使是有上述文體標(biāo)志的文章,和漢魏六朝時期的同體創(chuàng)作也有很大區(qū)別,《文苑英華》既承襲《文心雕龍》《藝文類聚》以來的傳統(tǒng),把那些創(chuàng)作量小的非主流文體及難以歸體的文章歸入“雜文”體,但又進(jìn)行了分類,其分類試圖彰顯唐代文章創(chuàng)作的新風(fēng)氣。
明人劉節(jié)所編《廣文選》,是《文選》的廣續(xù)補遺之作,分50體選文,比《文選》分體更細(xì),全書最后一體是“雜文”,選文62篇,是除詩、賦外,選文數(shù)量最多的文體。劉節(jié)《廣文選序》有言:“夫文猶賦也,諸類具矣,弗類者遺,是故次之雜文,以廣遺也?!雹僦^諸種文體已具,但還有一些文章未能歸入其中,故設(shè)“雜文”一體,以免遺漏,這是把選錄“雜文”的重點放在了那些難以歸體的文章。其所選甚為駁雜,時間跨度自先秦至南朝,首先是從經(jīng)、史、子文獻(xiàn)錄文,包括《左傳》《國語》《逸周書》中篇、段,又有《史記》1書、《漢書》1志,還有《列子》《莊子》《荀子》《韓非子》《呂氏春秋》《淮南子》《太玄》等中篇目。從經(jīng)、史、子文獻(xiàn)中裁錄篇、段以入集,自宋人真德秀編《文章正宗》已開始,被后來不少總集承襲,但所選如何歸體,仍是總集編纂者需要思考的問題,《廣文選》將之歸入“雜文”;其次錄有《詛楚文》及秦始皇刻石文6篇,這6篇,《文心雕龍》的《頌贊》《銘箴》《封禪》諸篇皆曾論及;其他如曹植《釋愁文》、李興《立碣表閭文》、張敏《頭責(zé)子羽文》、夏侯湛《昆弟誥》、虞溥《訓(xùn)諸生誥》,皆是自《文心雕龍》以來所認(rèn)為的典型的雜文;又錄《詩品序》上中下3篇,是文學(xué)批評篇章,及衛(wèi)恒《字勢》《隸勢》、蔡邕《篆勢》、崔璦《草書勢》等,是論書法篇章,屬于難以歸體而歸雜文的情況?!稄V文選》“雜文”一體,是該書錄文頗多的一種文體,事實上提出了經(jīng)、史、子篇目入集后如何歸體的問題,歸入“雜文”是嘗試性的做法,相較前人,又為“雜文”一體增添了新的含義。
(二)區(qū)分“文”與“古文”、“雜文”與“雜著”
這是總集編纂中的新現(xiàn)象,較早見于宋初人姚鉉所編《唐文粹》。姚鉉于大中祥符四年(1011)編成《唐文粹》一百卷,分26體收錄古詩文,其中有“文”與“古文”兩體?!拔摹毕乱李}材分為帝王、后妃、吊古、雷霆、軍政、祛、責(zé)檄、傷悼等八類,八類之下“帝王”“后妃”二類又進(jìn)行了三級類別的劃分,分別分為踐祚、封禪、祝壽、告謝、徽號、肆赦、戒勵、恕死、謚冊、哀冊十小類,和謚冊、哀冊二小類。這其中,如封禪、謚冊、哀冊在之前實已被作為文體名稱,但創(chuàng)作不多;其他如踐祚類下所收賈曾《唐冊玄宗明皇帝文》、賈至《唐冊肅宗宣皇帝文》為冊文;肆赦類下所收陸勢《唐德宗神武皇帝奉天改年大赦文》為赦文;戒勵類下所收元稹《唐穆宗文惠皇帝戒勵風(fēng)俗德音文》為德音文;恕死類下所收陸勢《唐德宗神武皇帝賜李納田悅王武俊鐵券文》為鐵券文;吊古類所收柳識《吊夷齊文》,傷悼類所收李華《吊古戰(zhàn)場文》、張說《吊國殤文》、歐陽詹《吊九江驛碑材文》等,皆為吊文;責(zé)檄類所收樊鑄《檄曲江水伯文》為俳諧文;傷悼類所收李翱《祭韓侍郎文》、柳宗元《祀?yún)魏庵莼馕摹?、韓愈《祭柳子厚文》等,都是祭文?!短莆拇狻贰拔摹毕赂黝惢蜻M(jìn)行三級分類或否,進(jìn)行了三級分類的“帝王”和“后妃”二類,分類標(biāo)準(zhǔn)也不一致,或依題材,或依文體,但總體來說,“文”下所收文章多能歸入之前已存在的文體類別,但這些文體一般創(chuàng)作量不大,不是主流文體。當(dāng)然,也有一些文章不好歸體?!短莆拇狻贰拔摹斌w承襲的是《文心雕龍》《藝文類聚》以來的雜文觀念。
《唐文粹》“文”體外,有“古文”一體,共占7卷,自甲至辛,甲、乙、丙下未進(jìn)行二級分類;丁至辛則分言語對答、辯、解、毀譽、時事等13類收文,分類標(biāo)準(zhǔn)不甚一致,或依題材,或依文體?!短莆拇狻贰肮盼摹彼兆骷易髌放c《文苑英華》“雜文”一體所收重復(fù)頗多,如韓愈、柳宗元、皮日休、李翱、陳黯、陸龜蒙、牛僧孺、劉蛻、白居易等皆是它們的共同作者,而一些重要作品,如韓愈“五原”、柳宗元《天說》《貞符》《捕蛇者說》、皮日休《讀司馬法》、李翱《復(fù)性書》三篇、陳黯《答問諫者》、陸龜蒙《冶家子言》《蠹化》、劉蛻《禹書》(上下),等等,二書皆錄入,《唐文粹》顯然受到了《文苑英華》的影響。但更重要的是,它變《文苑英華》的“雜文”為“古文”一體。《唐文粹》倡揚古體,全書只收錄古詩文,四六、律詩皆不取,專門列“古文”一體,取代之前的“雜文”之稱,這是相對于六朝以至初唐“駢文”的一個概念,收錄唐代古文家創(chuàng)作的新型短篇散體文,其中深寓著作者的文學(xué)審美追求。總集中由“雜文”而“古文”的變化,反映著新的創(chuàng)作風(fēng)尚,也展現(xiàn)著文章創(chuàng)作的發(fā)展演變。
《唐文粹》的“文”更多承襲的是六朝以來的雜文觀念,“古文”則反映著新的創(chuàng)作風(fēng)尚和文體觀念。“文”和“古文”的區(qū)分,既是文體的進(jìn)一步細(xì)化,更展現(xiàn)了這部總集承襲傳統(tǒng)而不忘反映新的創(chuàng)作現(xiàn)實和文章發(fā)展演變的新趨勢。
明代的幾部以辨體為目的的總集,則區(qū)分“雜文”與“雜著”,反映的是文體劃分愈加細(xì)密的事實。明人吳訥編《文章辨體》,分體59種,無“雜文”,而有“雜著”,錄陳黯《詰鳳》、李翰《拜禹言》、柳宗元《鞭賈》、黃庭堅《跛奚移文》、蘇伯衡《師儉訓(xùn)》等自唐至明人之文。此體解題云:“雜著者何?輯諸儒先所著之雜文也。文而謂之雜者何?或評議古今,或詳論政教,隨所著立名,而無一定之體也。文之有體者,既各隨體裒集;其所錄弗盡者,則總歸之雜著也。著雖雜,然必?fù)衿淅碇ルs者則錄焉,蓋作文必以理為之主也。若夫掛一漏萬,尚有俟于博雅君子?!雹偎浧鋵嵵饕遣缓脷w體之文,但也強調(diào)了這些文章有重說理議論的共同特征?!半s著”錄重說理議論之文,雖文章內(nèi)容博雜,但又有共同之處。
徐師曾《文體明辨》列“文”一體,錄秦惠文王《詛楚文》、孔稚珪《北山移文》、韓愈《鱷魚文》《送窮文》、柳宗元《招海賈文》《乞巧文》、司空圖《移雨神文》等文,主要是俳諧文,亦有不好歸體者?!段捏w明辨》又有“雜著”一體,錄有韓非子《說難》、崔駟《達(dá)旨》、司空圖《疑經(jīng)》等文,如崔駟《達(dá)旨》,在《文心雕龍》所論“雜文”之列。此體解題云:“按雜著者,詞人所著之雜文也;以其隨事命名,不落體格,故謂之雜著。然稱名雖雜,而其本乎義理,發(fā)乎性情,則自有致一之道焉。劉勰所云:‘并歸體要之詞,各入討論之域?!^此也?!雹谝段男牡颀垺るs文》篇之語,沿其雜文之意,將那些“隨事命名,不落體格”的文章都?xì)w入“雜著”,強調(diào)了其不預(yù)主流文體、統(tǒng)難歸體之文的含意?!段捏w明辨》“雜著”體錄文少,主要收錄的是難歸體的文章,無甚新意。
賀復(fù)征《文章辨體匯選》分體甚細(xì),列“雜文”和“雜著”二體于卷末,雜文占六卷,雜著占八卷。雜文和雜著解題皆引徐師曾語。雜文錄有祭文,如《祭戰(zhàn)馬文》《祭刀文》;吊文,如《吊九江驛碑材文》;俳諧文,如《僮約》《北山移文》;誥,如《昆弟誥》《訓(xùn)諸生誥》;判,如《字話判》《絳州戲判》;對問,如《對禹問》《求石磐對》;述,如《甘露述》《冒雨尋菊述》;略,如《蔬菜略》;訓(xùn),如《雁訓(xùn)》;券,如《鶴田券》,又多有文章歸體不甚明晰者,如《招海賈文》《釋愁文》《解江靈》《罪言》《禪門本草補》等,其所收既多見于《藝文類聚》,又是對《文心雕龍》“雜文”觀念的具體踐行。
《文章辨體匯選》自卷七百七十三至卷七百八十錄“雜著”,是該書所列最后一種文體,卷帙篇幅多于雜文,所錄文章自先秦至明,以錄唐、宋、明人文為多。卷七百七十三至卷七百七十七所錄文章,基本皆篇幅短小之作,大部分為說理議論之文,如元結(jié)《時化》《世化》、李華《材之小大》、韓愈《行難》、柳宗元《咸宜》、劉禹錫《訊町》《嘆牛》,這些文章所言之理不出政治、社會問題,多有感而發(fā),由小事而談及大道,文小而寓深。又有記敘之文,如李華《言醫(yī)》、劉禹錫《觀博》《觀市》等,記所見聞,言簡趣深。又有不少篇章,可歸為寓言,如劉蛻《古漁父》四首、《山書》十四首,陸龜蒙《蠹化》,皮日休《悲摯獸》《荊巫》,司馬光《飯車》《拾樵》等,借小事或凡常事物、行為,言說治國、社會、人生的大道理,言簡意賅,寓意深遠(yuǎn)?!半s著”這五卷所錄,反映著唐宋及以后創(chuàng)作的新氣象,所錄文章雖或議論,或記敘,內(nèi)容博雜,但都試圖言說政治、社會相關(guān)的大道理,展現(xiàn)作者的才情見識,彰顯著古文家創(chuàng)作的風(fēng)氣,這一類文章究竟該歸于哪種文體,如賀復(fù)征這樣的文體學(xué)家已在思考,但顯然文體學(xué)的發(fā)展已然落后于創(chuàng)作,歸為“雜著”還是權(quán)宜之計,但反映了文學(xué)創(chuàng)作的新風(fēng)氣。
“雜著”后三卷所錄或擬或補,甚至還標(biāo)志了所錄文章的文體歸屬,如王祎《擬周襄王錫命魯文公》文后標(biāo)為“命”,其《擬周告齋請城王城》后標(biāo)為“諭告”,宋濂《擬漢賜衛(wèi)青璽書》、李夢陽《擬二世答李斯書》后標(biāo)為“璽書”,宋濂《擬南巡金石刻文》后標(biāo)為“石刻文”,高啟《擬唐平蜀露布》后標(biāo)為“露布”,宋濂《擬擊邯鄲檄》后標(biāo)為“檄文”,劉鳳《擬英布答隋和》后標(biāo)為“答說”,張詠《擬富民侯傳贊》后標(biāo)為“傳贊”,劉珂《代荀卿與楚春申君書》、楊循吉《擬唐宰相答韓退之三上書》、李攀龍《擬秦昭王遺齊湣王書》、張居正《擬韓信諭燕書》、屠隆《擬岳武穆從軍中遺秦相國書》、鐘惺《擬曹操讓黃祖殺禰衡書》等,都是擬古人“書”而作?!段恼卤骟w匯選》分體細(xì)密,達(dá)一百三十余種,上列文體多已錄列,此所錄都是模擬之作,歸之為“雜著”。這些擬體文之后,又有白居易《補逸書》、皮日休《補大戴禮祭法文》、司馬光《補王通傳》、何孟春《補張良傳》等,皆是補經(jīng)、補史之文,亦歸人“雜著”?!段恼卤骟w匯選》“雜著”重在收錄難以歸體的文章,但其意又不止于此,它反映著唐宋及以后新的創(chuàng)作氣象,這同《文苑英華》有相似之處。唐宋的古文創(chuàng)作如何歸體,文體學(xué)家實際還在探索中,但從其博雜而不預(yù)于主流這個角度來說,它們也還承繼著“雜文”的觀念。
四、結(jié)語
《文心雕龍·雜文》篇所論“雜文”,實際是一個文類概念,把那些非主流、不常見、創(chuàng)作量不大,又能彰顯作者才情的文體皆歸為“雜文”?!端囄念惥邸吩凇段男牡颀垺分笤O(shè)“文”體,大量收錄文章,實是對于《文心雕龍》雜文觀念的踐行,它還把那些實際不好歸體的文章都收人“文”體中。這些影響著后世的類書和總集,《初學(xué)記》幾乎復(fù)刻了《藝文類聚》的做法;《古文苑》、陳仁子《文選補遺》、張溥《漢魏六朝一百三家集》、孫星衍《續(xù)古文苑》等集收錄的“雜文”,更趨近《藝文類聚》,兼收非主流文體和難以歸體的文章?!段脑酚⑷A》和《廣文選》都列“雜文”體,《文苑英華》將雜文分成多種類別,雖所錄多漢魏六朝文章,但也反映著唐代文章創(chuàng)作的新氣象;《廣文選》則選錄經(jīng)、史、子入集,歸入“雜文”體,探索著經(jīng)、史、子人集的新路徑。明代的幾部以辨體為目的的總集,又細(xì)分“雜文”與“雜著”,吳訥《文章辨體》中“雜著”強調(diào)收錄難以歸體者,但所收文多議論說理;徐師曾《文體明辨》、賀復(fù)征《文章辨體匯選》皆雜文和雜著兩分,雜文重收創(chuàng)作量少、非主流的文章,雜著強調(diào)收錄不好歸體的文章,但《文章辨體匯選》的“雜著”反映著唐宋及以后創(chuàng)作的新氣象,所收多古文家所作篇幅短小、能由小見大、寓意深遠(yuǎn)之文。相對于其他總集,它們表現(xiàn)出對于“雜文”的新探索。總之,《文心雕龍》較早對“雜文”進(jìn)行了理論概括,《藝文類聚》則予踐行,它們共同影響著后世類書、總集關(guān)于此體的編纂。與此同時,后世關(guān)于此體的認(rèn)識也在變化發(fā)展中。
責(zé)任編輯:榮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