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深刻分歧;樞軸命題;基本知識論原則;生活形式摘要:近年來,分歧逐漸成為學界熱點議題之一。福格林認為存在一種由基本框架沖突而產生的,不容易得到理性解決的系統性持久性分歧——深刻分歧。學界圍繞這一概念形成了基本知識論原則和樞軸命題兩種解釋路徑。基本認識論原則解釋無法解決其一般性與循環性問題。圍繞維特根斯坦的《論確定性》論述形成的樞軸命題解釋則形成了知識解讀和非知識解讀兩種解釋方案,但都存在各自問題。區分維特根斯坦提出的兩種生活形式的概念有助于解決深刻分歧爭論,人類共同的生活形式是形成任何可能分歧的前提條件,而深刻分歧理性可解決性的可能性條件是厘清分歧命題的確定性類型和等級,確定其在整體性的人類生活形式中的邏輯位置。
中圖分類號:B15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1-2435(2025)05-0049-11
Deep Disagreements and Their Rational Resolution:A Perspective from Wittgenstein's \"Forms of Life\"
YAODongxu(Institute forEuropeanamp;American CulturalPhilosophy,TianjinForeign Studies University,Tianjin ,China)
Keywords:deep disagreement;hinge proposition;fundamental epistemological principle;forms of life
Abstract:Disagreement has become a prominent topic in contemporary philosophicaldiscourse.Robert Fogelin identifies deepdisagreement asaformof systematicand persistent disagreements rooted inconflicting fundamental frameworks that resist rational resolution.Scholarly interpretations have developed along two main explanatory paths:the fundamental epistemic principle and the hinge proposition approach.The former faces chalenges of generalityand circularity,whilethelater,erivedfrom Witgenstein'sOnCertaintyranchesintoepistemicandnopistemicnter pretations,eachwith itsown limitations.Aproductive way forward liesin distinguishingbetween two sensesof \"forms oflife\"in Witgenstein's philosophy.The shared human form of ife constitutes the preconditionforthe formation of anypossble disagreement.The possibilityof rationally resolving deep disagreements depends onclarifying thetypesand degreesofcertainty involved,and determiningthelogicalpositionof suchpropositions withinthe broader structure of human life.
近年來,人類認知活動中的分歧(disagreement)問題,逐漸成為非形式邏輯、分析知識論、決策理論和社會知識論討論的一個焦點。在傳統分歧理論中,理性論證被視為解釋和解決分歧的最佳方式。福格林(RobertFogelin)在《深刻分歧的邏輯》一文中提出了理性論證的限度問題。福格林認為,深刻分歧(deep disagreement)①指的是爭論者之間基于一些不可溝通的基本差別而發生的分歧。爭論雙方在基本原則、世界觀或思維方式等論證背景性因素方面的共識存在缺失,這種缺失“切斷了論證的本質條件”,因此造成了無法用理性解決的分歧。福格林將這些共識稱為“底層命題”(underlying propositions),類似于普特南所說的“框架命題”(framework propositions)和維特根斯坦所說的“規則”(rules)或“樞軸”(hinges)。這些共識引導著人們的推理討論,但并不是推理活動的主題。一旦發生共識層次的沖突,分歧就由通常分歧逐漸成為深刻分歧,分歧的理性解決也逐漸變得不可能。②福格林認為,關于分歧命題的爭執不會促使我們采取通常的解決分歧的方法,因為這些命題在我們的知識信念系統中占據著基礎性的地位,是用以解決通常分歧所援引的東西,而非可能發生分歧之處,要懷疑這些基礎性命題,就需要有比它更為基礎的理由做支撐,而它們已經位于理由之鏈的盡頭了。在這種情況下,盡管爭執雙方對分歧命題持有理性的態度,但無助于分歧的解決。
圍繞深刻分歧,學界一直在爭論三個問題。一是究竟該如何定義和理解深刻分歧。首先,深刻分歧不同于通常分歧,分歧雙方盡管在智力和形成信念的能力方面大致相同,但是形成了互不兼容的信念態度。其次,正如福格林所說,深刻分歧所關涉的并不是孤立的命題,而是彼此支持的命題系統和思想方式之間的沖突。最后,雙方由于缺乏足夠的共同背景,更多的證據和理性論證似乎起不到作用。關于深刻分歧的定義,學界形成了兩種主要路徑:基本知識論原則(the Fundamental Epistemic Principle,以下簡稱FEP)解釋和樞軸命題(Hinge Proposition,以下簡稱HP)解釋。二是在分歧如此嚴重的情況下,理性解決是否還有可能,該如何應對深刻分歧?首先,在這種情況下,人們理性的做法是怎樣的?其次,深刻分歧是否窮盡了理性論證的資源,高階原則或高階證據是否存在和有效?最后,深刻分歧雙方最終能否達成一致?大多數學者同意福格林的悲觀主義態度,并認可實踐解決(如勸說、訓練和教育)。也有少數學者對理性解決持開放的態度。三是深刻分歧概念是否在嚴格意義上成立,是否存在現實中的實例?梅切爾(GuidoMelchior)認為深刻分歧是福格林發明的專業術語或半專業術語,鑒于這一術語造成的一系列混亂,應當消除這一概念,而分別定義FEP分歧、HP分歧和理性不可解決分歧。③普理查德(DuncanPritchard)也曾提到,深刻分歧是一個藝術化術語,因此人們可能無法達成關于其意義的某種清晰的共識。④
本文將首先梳理當前學界闡釋深刻分歧的理論,指出FEP解釋將深刻分歧定義為關于“應當如何支持關于事實的觀點,應當允許何種證據,哪些手段或方法更能追尋到真理”的關于知識構成原則分歧,但FEP解釋難以解釋其一般性和循環性特征,只能求助于高階原則。其次,HP解釋認為深刻分歧是關于維特根斯坦所說的“免于懷疑”樞軸承諾的分歧。HP解釋分為兩支:知識解讀和非知識解讀。HP解釋陷入對維特根斯坦《論確定性》(OnCertainty,以下簡稱OC)的諸多解釋之爭中去,而這些解釋都面臨不小的困難。最后,本文嘗試提出一種新的基于維特根斯坦哲學的深刻分歧解釋和解決方案。
一、深刻分歧的定義和理性可解決性
(一)深刻分歧的定義
哲學家們提出了一系列可能案例進行討論,如福格林提出的關于墮胎合法性和平權行動(affirmativeaction)的分歧⑨;科里瓦和帕梅拉(Annalisa Colivaand MichelePalmira)提出的關于休謨式懷疑論與構成主義(Constitutivism)哲學分歧③;維瑟(MaryPickard Winsor)提出的赫胥黎與達爾文關于生物分類問題之爭②;阿伯迪恩(Andrew Aberdein)提出的數學深刻分歧③等。學界對于以上分歧是否都屬于深刻分歧并沒有達成一致意見。
林奇(MichaelP.Lynch)提出的這一思想實驗案例,得到了較為廣泛的認可:
讓我們設想凱(Cain)和阿貝爾(Abel)在一邊喝咖啡,一邊爭論著地球的年齡。阿貝爾很有信心地斷言地球的年齡只有7000年。凱非常震驚,指出阿貝爾的斷言得不到化石記錄證據的辯護,這里的最佳解釋是地球更為古老。阿貝爾認為:“來自化石和歷史記錄的最佳解釋推論有時候有效,但是知曉遙遠過去的最佳方法是查閱神圣經典;它超越了任何其他與之競爭的證據。”凱嘲笑著拒絕了神圣經典,因為這是知曉遙遠過去的不可靠來源;他堅稱唯一可靠的方法是接受源自化石和歷史記錄的溯因法和歸納法的組合。④
林奇認為,凱和阿貝爾的分歧不同于在咖啡館里關于該付多少小費所產生的計算分歧,也不是關于演繹、歸納和最佳解釋研究方法的優劣問題。他們在如何確定地球年齡的問題上產生了分歧,具體說來,他們在作為證據的神圣經典和化石證據的相對優點上產生了分歧。這種分歧與前文提及的分歧完全不同,此類分歧看起來有一種獨特的本質,我們甚至可以認為,凱和阿貝爾不可能在這個問題上達成一致。
拉納利(Chris Ranalli)認可林奇的看法,并提出了另外兩個有代表性的深刻分歧案例,即新世界秩序陰謀論的分歧和全球氣候變化否定論分歧:
新世界秩序陰謀論:存在一個由高智商人群構成的富有且強大的全球陰謀網絡,每一次世界重大事件(無論是自然災害、瘟疫流行還是恐怖襲擊)都是這個組織在背后操縱造成的。
全球氣候變化否定論:全球氣候變化是由人類活動造成的,這一科學共識是一個全球性陰謀,其根源在于政治上的邪惡目的。任何支持這一觀點的證據都是這個全球性陰謀的一部分。③
在肯定以上案例的基礎上,拉納利提出了深刻分歧定義的一些必要項。這些必要項使得深刻分歧不同于廣泛的、持久的、難以解決的哲學分歧。具體如下:
(1)缺乏足夠的共同背景(Not Enough Shared Background):深刻分歧是因為爭論雙方不具備所需的共同背景,導致無法進行有效的理由交換而造成的分歧,而理由交換是理性論證的必要條件。
(2)系統性(Systematicity):對于信念持有者來說,修正深刻分歧信念,對他/她的整個世界觀造成了壓力,信念持有者需要對其許多信念加以修正。
(3)持久性(Persistence):爭論雙方對有爭議的信念的理由陳述無動于衷,無論爭論雙方假定對話者具備認知德性和受到尊重與否。⑥
(二)深刻分歧的理性可解決性
拉納利沒有將理性不可解決性作為深刻分歧定義的必要項,這是因為何為“理性解決”是不清楚的。林奇區分了面對深刻分歧的三種不同類型的理性解決方式:
理性回應(response):爭論雙方理性回應他們關于命題p的分歧,當且僅當存在其中一方對p采取的信念態度 DA ,是其中一方對p所采取的(唯一的)理性態度,并且存在另一方對p所采取的(唯一的)理性的信念態度 DB 。
理性勸說(persuasion):爭論中的一方理性地勸說另一方接受其信念態度D,當且僅當存在一系列其中一方接受的在論證中可供理性援引的前提,以其應當說服另一方接受對D的信念態度(反之亦然)。
理性消解(resolution):爭論雙方關于命題p的分歧可以得到理性消解,當且僅當存在爭論雙方可以共同持有的對p的信念態度,這是爭論雙方對p所持有的(唯一的)理性態度。①
林奇的這一區分澄清了理性解決概念。深刻分歧的出現意味著獨立于分歧雙方的理性解決方式并不存在。在極端的情況下,人們不得不在接受真理多元論的基礎上再接受理性的多元性,即承認存在不可公度的知識系統(incommensurable epistemic systems)。悲觀主義者認為,因為深刻分歧涉及何為理性的問題,理性回應是面對深刻分歧的唯一一種理性方案。樂觀主義者則認為,理性勸說乃至理性消解都是可能的,深刻分歧并沒有窮盡理性論證的資源。樂觀主義者如拉格(Andrew Lugg)③和梅梅迪(Vesel Memedi)③認為,應該將共同信念視為理性論證的目標而非出發點,雙方可以采取理性勸說的方式回到中立立場或尋求中立的第三方。費爾德曼(RichardFeldman)④認識到深刻分歧無法用通常的方法實現理性重構,雙方應當走向“延遲判斷”的理性回應方式,亞當斯(David Adams)③則認為我們無法先天地識別深刻分歧。確定分歧是否深刻的唯一的辦法就是像正常分歧那樣繼續論證。
福格林所說的深刻分歧關注的是理性論證的可能性條件問題。這就意味著,樂觀主義者必須首先說明理性論證的范圍比福格林所說的要大,而不是將深刻分歧還原為通常分歧,把論證失敗歸因于論證過程而非其可能性條件。因此,關于深刻分歧的定義(本質)研究,在順序上優先于其理性可解決性研究。在上述拉納利的定義中,(1)是不清晰的。何為“共同背景”?學者們給出了兩種選項。
二、基本知識論原則解釋
(一)基本知識論原則與循環性
深度(depth)的隱喻指示著分歧的程度差別。史密斯(PaulSSmith)和林奇區分了深刻分歧的三個不同層次:原則、次原則和框架層次。這三個層次都可能發生FEP分歧。林奇、馬修森(JonathanMatheson)?和卡佩爾(Klemens Kappel)③認為,凱和阿貝爾的分歧是一種關于可靠的信念形成原則的知識論分歧。分歧的雙方斷言了互不兼容的原則,且無法為這些原則提供非循環性(non-circularity)的辯護。關于循環性,林奇認為:“使得一個原則成為基本原則的是這一點,你無法在不采用它視為可靠的方法的情況下,而使得它得到辯護。因為這個原因,對這些原則的辯護總是受制于循環性。”③
在林奇看來,阿貝爾可能會訴諸一些有別于神圣經典的論證,例如他所受的學校教育或其他權威文本。凱一定會質疑這些知識來源的可靠性。阿貝爾只能以一些他形成這些信念的方式來回應,但對凱來說,這些方式也是不可接受的。因為阿貝爾無法訴諸他的基本信念以外的論證來使凱信服,正如在新世界秩序陰謀論的分歧和全球氣候變化否定論分歧之中,反對者無法訴諸科學機構的證據和政府的權威來使得對方信服,因為相信科學機構的證據和政府的權威是反對者的基本知識論原則,反對者無法不采用它而論證它的可靠性。對爭論雙方來說,理性回應是分歧雙方唯一能采取的理性態度。
(二)FEP解釋的兩個問題
FEP解釋將深刻分歧理解為一種由知識信念形成方式而產生的分歧,其優勢是解釋保守性,但它存在兩個問題。
第一個問題是FEP既可以指個別的知識論原則,也可以是一般性的知識論原則。例如凱和阿貝爾關于地球年齡的分歧,并不能直接看做是兩人關于知識形成原則的系統性分歧。因為兩個人的信念系統可能在很多其他方面完全一致。凱和阿貝爾可能對于演繹、歸納和最佳解釋研究方法沒有分歧,對于理性論證所采用的證據類型和論證方式也并無差異。兩人只是就地球年齡的證據問題產生了分歧。這樣,FEP解釋就沒有滿足系統性的要求。
第二個問題是關于循環性的疑問。林奇提出的循環性的概念是不清晰的。無論是神圣經典還是化石和歷史記錄,都是可以繼續追問下去的,并不直接地成為論證循環的終點。如果我們設定“知曉遙遠過去的最佳方法是查詢神圣經典”為原則A,對原則A的解釋不能僅僅指涉遙遠過去,還應該包括對原則A的可接受性,即對于原則A的解釋必然涉及研究遙遠過去的不同方法之比較的原則B,而對于原則B的解釋則指向更高階(深刻的)的原則C,這種解釋可以持續進行下去。很難設想解釋還會回到原則A。FEP解釋試圖把深刻分歧限定為關于知識形成原則的分歧,但是對知識形成原則的反思不一定會返回到它自身。這樣,FEP解釋就沒有滿足持久性的要求。
FEP解釋能夠保證解釋的保守性,但無法滿足拉納利所提出的定義必要項要求(2)和(3)。究其根源,FEP解釋將深刻分歧限制在知識信念形成范疇之中,實際知識信念的形成離不開高階反思。
三、樞軸命題解釋
維特根斯坦認為,一切懷疑或相信的活動都以未經辯護的確定性作為依據,這些確定性本身是缺乏依據的,是一切信念得以運轉的樞軸。樞軸命題包括“地球在我出生之前存在了很久”“每個人都有父母”“我的記憶是可靠的”“我的名字是 ××× ”等。樞軸知識論(hingeepistemology)者認為,深刻分歧是關于樞軸命題的爭執而產生的分歧。這些命題在知識信念系統中享有一種免于修正的地位。它們位于背景之中,是產生爭論的框架和前提條件,“樞軸”隱喻著門軸以其自身轉動帶動著門體轉動,并決定著門體轉動的范圍。
HP解釋將FEP分歧視為衍生性的。關于深刻分歧的HP解釋分為兩種:知識解讀與非知識解讀。雙方爭執的焦點是:即使我們承認HP具有一種未經辯護的確定性地位,但仍然存在疑問:HP能否成為知識考察的對象,也即可以進行某種理性評估?這涉及對樞軸命題的不同解釋。
(一)非知識解讀:非事實理論(Non-factual Theory)與非信念理論(Non-belief Theory)
夏洛克(Moyal-Sharrock)認為:HP指的是非事實性的規則,我們對HP的態度是“動物性的”,樞軸即我們“動物性的確定性”或“非反思的行動方式”。①在《論確定性》中,維特根斯坦確實提到了HP與規則之間的相似性(OC,494),并認為理由的終點不是真命題,而是位于語言游戲根基的行動(OC,204),維特根斯坦還認為樞軸承諾是超乎于正當與不正當的東西(OC,359)。在非事實理論看來,凱和阿貝爾關于地球年齡的深刻分歧產生自雙方具有彼此不同的HP,而且雙方對HP都只具有一種“既非理性也不是非理性”的態度,因為這是他們的行動方式,即賴爾所說的能力之知(know how),而不是一種命題之知(know that)。賴特 (CrispinWright )對非事實理論做出過如下定義:“如果一個(推定的)命題不能由證據或辯護來處理,那就是認為它完全不是事實性的理由。”①
非事實理論的困難是它與分歧概念相矛盾。如果HP是規則或行動,那么凱和阿貝爾并不存在分歧。就如同A會騎自行車,但不會開汽車;B不會騎自行車,但是會開汽車一樣。A與B對同一個命題內容并不具有以上任何一種理性態度,甚至并不具有同樣的命題內容,這使得爭論不再存在。
普理查德認為,HP是一種特殊的命題,我們不可能對其具有相信、確信或接受的信念狀態,我們只能對非信念理論者具有類似于信念的命題態度。普理查德認為,信念的特征是能夠對知識理由做出回應,而HP則對知識理由無動于衷。因為那些具有最高確定性的命題無法得到理性的評估。這樣,我們能夠對HP具有類似于信念的理性的命題態度,但是無法對其真正具有理性的態度,因為HP是無法對知識理由做出回應的。②在《論確定性》中,維特根斯坦反駁摩爾的論證,提出“我有一雙手”要比通過觀察確定自己是否有一雙手更為確定,因此不能通過后者來作為接受前者的理由(OC,125)。
非信念理論也存在一些問題。首先,具有信念態度,并不一定是有更為確定的命題作為理由。知道如何騎自行車,并不意味著知道自行車運轉原理。我們有一些確信的命題,卻并不具有使其成為確定命題的理由,也并不認為這些命題就是具有最高確定性的命題。其次,普理查德認為對HP不可能有真正的理性態度,這樣我們就沒有對HP進行理性反思的空間。也即我們承認,我們接受HP,但同時又缺少理性的基礎。這樣的話,我們就缺少對HP進行修正的空間。例如,在維特根斯坦的時代,沒有人去過月球,“從來沒有人去過月球”即是一個HP,而今天這是一個經驗命題。
綜上,非知識解讀能夠解釋HP的“免于懷疑”的特征,但其無法避免的問題是:(1)消解深刻分歧概念,走向相對主義;(2)無法解決HP的修正問題。
(二)知識解讀:推論語境主義(Inferential Contextualism)、構成主義(Constitutivism)與授權理論(Entitlement Theory)
相較于非知識解讀,知識解讀能夠避免上述問題。威廉姆斯(MeredithWillams)認為,HP是命題,可以由知識理性所支持或反駁。HP的獨特地位是一種知識探討中語境設置的“方法論上的必要性”③導致的。HP并不是假設,而是提供了知識探討活動的“元語境”。雖然HP是使得知識辯護得以可能的東西,但是它們并沒有超越證據。因為,首先,在知識探究活動中,HP會得到確證,因而得到強化。其次,HP可以得到質疑和修正,如果知識探究活動遇到困難,我們會反思其前提。維特根斯坦也提到HP的歷時性變化。“可以想象,一些具有經驗命題形式的命題固定下來成為并作為尚未固定下來的流動性經驗命題的渠道”,“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關系將發生改變,流動性的命題固定下來,固定下來的命題變得具有流動性”(OC,97)。④上述“從來沒有人去過月球”這個命題就經歷了這種變化。我們可以將凱和阿貝爾的深刻分歧視為一種可以由知識探討活動的進行而得到理性解決的分歧。
推論語境主義解決了非知識解讀所面臨的兩個問題,但是并沒有前進太多。作為一種方法論上必要設定,任何一種知識探究活動都不可避免地設定其討論語境和前提,這種知識探究活動在進行中也可能會加強、修正甚至推翻其語境和前提。但是這種修正甚至推翻是有限度的,因為超越限度的修正甚至推翻可能會修改知識探究活動的主題。戈登(DavidGodden)與布雷納(William Brenner)曾提出:“有意義的深刻分歧似乎或者發生于兩種不同的但互相重疊的生活形式的交匯之處,或者發生于一個單一但異質的世界圖景中,在那里不同的,相似的卻不兼容的語言游戲在運行著。”③在上述三個深刻分歧案例中,雙方的分歧并不能直接看做是同一種知識探究活動中關于討論語境和前提的分歧,而是可能發生了探究主題的轉變。推論語境主義能夠解釋局部語境中HP的確定性形式與確定性內容之間的分離,但是在面對全局語境的HP確定性形式與確定性內容一致情況時,會束手無策。
科里瓦提出,可以將某些特定的HP視為成為一個理性主體的構成性要素,以一種拓寬了的理性概念—實踐理性來回答深刻分歧的理性解決的可能性問題。科里瓦和帕梅拉認為,接受HP,即承認某種實踐理性中的行動德性。科里瓦比較了休謨式懷疑論和樞軸知識論,認為當我們無法用狹義理性(知識理性)評估HP的時候,可以采用廣義的理性(實踐理性)來對HP進行理性評估。①維特根斯坦說:“你必須考慮:語言游戲可說是某種無從預見的東西。我的意思是:它不是被論證出來的。它不是理智的(也不是不理智的)。它停駐在這里——如同我們的生活。”(OC,559)②科里瓦和帕梅拉援引伯納德·威廉斯(Bermard Williams)做出的關于“名義上的對抗”和“真正的對抗”之間的區分,認為不同的傳統、建制和文化之間只有名義上的對抗,雙方在發現HP沖突之后,將會很快將這件事放在一邊,繼續沿著自己的路徑前進。休謨式懷疑論者與樞軸知識論者則面臨真正的對抗,前者無法參與到后者所構成的語言游戲中來。構成主義克服了推論語境主義的主題轉變問題。
構成主義的問題是,首先,它混淆了哲學分歧與深刻分歧。哲學分歧是一種先天爭論,不涉及實踐理性中行動德性的問題。凱和阿貝爾之間的分歧不是哲學分歧。也就是說,凱和阿貝爾關于地球年齡的HP完全可能都展現了實踐理性,對相應的語言游戲具有相應的構成性。③其次,構成主義過分貶低了狹義理性(知識理性)對HP的修正能力。構成主義需要解釋實踐理性中行動德性與真之間的關系,因此并不能完全避免相對主義。
賴特認為,樞軸承諾是具有適真性(truth-apt)的命題,我們也可以對其持有以上至少一種理性態度,只不過這種理性態度是非證據性的,且與真(truth)并不相連。④我們對樞軸承諾的態度是一種理性信任(trust)的態度,或許是因為沒有其他競爭選項,或許是其可靠性已經展現或獲得權威認可,總之,HP通過實踐、建制、權威和教育等渠道得到了我們的授權,即使缺乏證據,它們也能夠得到我們的信任,成為HP。維特根斯坦說:“我真正想說的是,只有人們信賴些什么,一種語言游戲才是可能的(我沒有說‘只有人們能信賴些什么’)。”③(OC,509)賴特認為維特根斯坦的觀點是:一切認知成就都建立在信任接受(trusting acceptance)基礎之上。
授權理論主張無證據地接受某個命題是人們享有的知識論權利。授權理論與構成主義相似,都試圖將人們對HP的理性態度從狹義理性(知識理性)中解放出來。授權理論面臨的問題與構成主義也是相仿的。首先,授權理論將“相信”轉變為了“信任”或“信任接受”,這與分歧的定義有沖突,因為,在“信任”或“信任接受”上不一致的雙方,很可能對同一命題內容具有相同的信念態度。同樣,凱和阿貝爾很可能都信任“地球存在了46億年”,但是阿貝爾卻并不相信這一命題,這是不可接受的。其次,授權理論同樣貶低了狹義理性(知識理性)對HP的修正能力,偏離了“得到辯護的真信念”的傳統知識定義。其在知識的內在主義和外在主義之爭中背離了反思平衡,面臨與構成主義同樣的困境。
綜上,知識解讀能夠在不同程度上解釋HP的歷時性變化和修正問題,但其面臨的困難是對HP“免于懷疑”特征即定義必要項(3)解釋不足。推論語境主義在面對全局語境的HP確定性形式與確定性內容一致時束手無策。構成主義與授權理論則忽略或過分貶低了狹義理性(知識理性)對HP的修正能力,切斷了合理性與真之間的辯護關系,無法完全避免相對主義。
四、一種新解釋和解決方案
FEP和HP兩條路徑的啟示是:一方面,我們需要避免過于狹隘地定義深刻分歧,而為高階反思和多樣性留有余地;另一方面,允許深刻分歧的多樣性,需要避免走向相對主義。FEP和HP解釋都陷入了重視特征必要項(1)而忽視(2)或(3)的境地。
(一)兩條意義原則
在HP解釋中,知識解釋和非知識解釋都能找到文本證據。維特根斯坦時而認為,如“不存在發紅的綠色”“我有一個身體”“地球已經存在了很久”這類命題不可設想其反面,甚至是“神話式”①的世界圖景;時而又認為,對于地球是否存在了100年,“可能是一種科學上的懷疑,但也可能是一種哲學上的懷疑”(OC,259)②,而且讓我們設想一個句子可以時而被當成有待經驗檢驗的,時而被當成檢驗的規則(OC,98)③。為解決斷裂問題,夏洛克區分了四種不同類型的HP:普遍的、地方的、個人的和語言的。④普理查德則訴諸“超級樞軸承諾”(über hinge commitment)和特殊樞軸承諾之間的映射關系。③
究其原因,維特根斯坦同時承認兩條看起來矛盾的意義原則:
A.一個有意義的命題的否定命題也是有意義的;
B.語言意義不是先于語言規則而形成的。
解決這一矛盾,在于解釋拉納利的定義必要項(1)中的重疊共同背景和(3)中使得雙方致力于就有爭議的信念做出理由陳述的東西。這種情況下,雖然福格林所說的“論證的條件”并沒有完全消失,但是理性論證的邊界已經凸顯出來。
(二)深刻分歧與生活形式
深刻分歧出現于通常分歧的漸進過渡中。特納(Dale Turner)和賴特(LarryWright)認為這一漸進過程可以根據五個功能維度來進一步區分。首先,雙方共同的確定性。其次,雙方共同的背景知識。第三,雙方關于爭論者的共同知識。第四,雙方共同的分歧解決程序。第五,共同推理能力。表面上看,解決分歧的可能性在于增加以上共同之處。然而,爭論雙方也可能因為其分歧之處而拒絕接受增加共同之處的建議,進而將分歧深化為否認對方正確地理解了問題,質疑對方論證的方向和論證的能力上來。這里就產生了一個問題:這些分歧還是分歧嗎?它們是否位于通常分歧的漸進序列之中?
理解和溝通的可能性是有意義分歧的可能性條件。這意味著分歧雙方共享著生活形式(Lebensform,form of life)。維特根斯坦所說的生活形式是人類非反思的生活中反復出現的、可辨認的和可識別的形式。③他說:“假定一個獅子會說話,我們是不能理解它的。”③(《哲學研究》,以下簡稱PI,ⅡI348)。人與獅子生活形式的差異使得雙方不可能發生分歧,例如,即使獅子能夠說話,我們也很難想象獅子會思考“地球的年齡”。生活形式而非可能世界提供了諸多語言游戲的可想像性邏輯空間。
想象一種語言,就意味著想象一種生活形式。(PI,19)③因此,你說,人們的一致決定了什么是正確的和什么是錯誤的?——人們所說出的東西是正確的和錯誤的;而在語言中人們是一致的。這絕非意見上的一致,而是生活形式上的一致。(PI,241)①不得不接受的東西,給定的東西——人們可以說——是生活形式。(PI,I366)②
學界對生活形式概念做出了兩種解讀。加弗(NewtonGarver)提出自然主義解釋,他認為,維特根斯坦實際上并不想要區分人類的多種生活形式,他只是想區分人與動物的單數意義上的生活形式。人類生活形式的特點是能夠使用語言。③哈勒(Rudolf Haller)、舒特勒(Joachim Schulte)④和格勞科(Hans-Johann Glock)則提出先驗解釋,哈勒認為維特根斯坦主要是在復數的意義上使用生活形式,格勞科認為,生活形式是指人類學意義上的一種文化或一種社會形態,即語言游戲位于其中的共同體的全部活動的整體。兩種解釋都可以找到相應文本證據。事實上,兩種解釋形成了互補的關系,可以根據語境對它做出兩種解釋。例如,人類的生活形式包含使用語言、遵守規則和制造工具等。一部分人類的生活形式可能包含信仰宗教、堅持素食或探索藝術。人類的生活形式是人們的現實生活形式彼此重疊的最低水平,它限制了人與人之間存在差異的程度。人們的現實的生活形式之間仍然可能存在許多局部差異,這些差異塑造了復數的生活形式。凱和阿貝爾之間共同的人類生活形式為他們的爭論提供了共同的概念,如“地球”“年齡”“理性論證”等,但是他們所處的現實的生活形式卻給出了不同的世界觀圖景。這造成了凱和阿貝爾的爭論。
(三)深刻分歧的多重面孔
“確定地球的年齡的最佳方法”的爭論是否是深刻分歧,取決于以怎樣的生活形式概念作為背景。人類生活形式和人們的現實生活形式分別提供了兩個層次的爭論可設想性的邏輯空間,以人類的共同的生活形式作為背景,雙方HP相同,凱與阿貝爾之間的爭論可以看做是關于地球年齡確定方法的深刻分歧。如果雙方以各自的獨特的生活形式作為背景,因為雙方的HP不同,理性論證無法進行下去,這場爭論不是分歧,而是差異。與之不同的是,新世界秩序陰謀論的分歧和全球氣候變化否定論分歧則不能以相同的方式得到解釋。我們可以說,凱與阿貝爾的爭論可以看作伯納德·威廉斯所說的兩種具有世界導向性和行動導向性的“厚概念”(thickconcept)①之爭,能夠起到實際上的辯護作用。而后兩者則并沒有展現同樣的實踐德性,只是一種基于思維可能性的普遍且抽象的“薄概念”(thinconcept)。維特根斯坦也有類似看法:
如果有誰假定,我們的一切演算都是不確定的,我們不能信賴任何演算(借助“錯誤可能隨處發生”這一論證),我們大概會認為他瘋了。(OC,217)⑧
某種東西在我看來確鑿不移,并非基于我的愚蠢或輕信。(OC,235)③
設想學生真地問:“我轉過身去的時候,桌子還在那兒嗎?沒有人看到它的時候,它也在那兒嗎?”老師會讓他放寬心,告訴他“當然還在!”嗎?
也許老師會有點不耐煩,但認為學生終將會放棄這類問題。(OC,314)①對于這類基于“薄概念”的爭論,爭論者會被懷疑是不理智的,甚至是精神失常的。精神失常者往往被排除在正常的生活實踐之外,與他們的爭論不應歸類為不同生活形式之間的分歧,而應歸類為差異。然而,人們可以僅僅基于思維可能性而非“厚概念”提出一種對HP的質疑。當一個人參與語言游戲的能力越是確定無疑時,他提出的任何此類爭論就越有可能被視為無關緊要或不值得深究,而不是像分歧那樣試圖加以解決。例如,在哲學討論中,懷疑論提出者并非精神失常者,但一個懷疑論者如果也按照他的懷疑行事,實際上會被視為精神失常。
我與一位哲學家坐在花園里;他指著我們身邊的一棵樹反反復復地說:“我知道這是一棵樹。”另一個人走過來,聽到了這個。我對他說:“這個人沒瘋:我們只不過在討論哲學。”(OC,467)①
深刻分歧與差異的區別,并不在于以A和B兩條原則沖突為標志的確定性的危機,而在于雙方所進行的是一種關于“厚概念”的爭論。與此不同,在關于“薄概念”的爭論中,爭論或者轉變為差異,或者只是作為一種思維的可能性而被忽略。在知識信念語言游戲中,生活形式更為基礎性地為分歧的發生提供了邏輯空間。
(四)深刻分歧的理性解決
在人類共同的生活形式中的世界觀之背景下,才可能形成基于“厚概念”的深刻分歧,維特根斯坦說:
我相信我有祖先,每個人都有祖先。我相信有許多不同的城市,總的來講,也相信地理與歷史上的基本常識。我相信,地球是一個我們行走于其上的物體,它不會突然消失之類,正如其他任何一個固體:這張桌子、這座房子、這棵樹等。如果我想懷疑地球在我出生前是否存在,也就必須懷疑一切可能在我看來確鑿不移的東西。(OC,234)②
先于任何一種特定的世界觀的,是這樣一些人類共有的世界圖景。這種世界圖景約束著深刻分歧發生的范圍。語言游戲和知識信念系統的多樣性受到人類共有生活形式(確定性)的某些非爭議特征的限制。在這些限制基礎上,我們發展出各種概念方案來思考世界。這些概念方案位于生活形式規定的邏輯空間之中。
屬于經由語言而進行的交流的東西不僅有定義上的某種一致,而且有判斷上的某種一致(盡管這聽起來或許是那么奇特)。這似乎取消了邏輯;但是,并沒有取消它。——其中之一是要描述測量方法,另一個是要發現并且說出測量的結果。但是,我們稱為“測量”的東西也是經由測量結果的某種恒常性來規定的。(PI,242)③
數學無論如何處理具有最高程度的確信。(PI,II363)④
數學的確定性不僅需要排除矛盾,還需要測量結果的一致性,這取決于人類面對的物理環境的恒常性,也取決于一個智力正常的人掌握了某些技術后,所做出的計算結果的一致性。與此相反,人類的文化、宗教和倫理概念允許判斷的不確定性要大得多。學習如何應用這些概念,不是掌握某種技術,而是通過范例和經驗,形成良好的判斷。在這些概念方案中,人們接受不確定性。
人們能學習識人的知識嗎?是的;一些人能夠學習它。不過,不是經由一種教學課程,而是經由“經驗”。——這時另一個人可以做他的老師嗎?肯定可以。他不時地給他適當的暗示。——在此“學習”
和“教授”看起來就是這樣的。——人們學到的東西不是任何技巧;人們學習正確的判斷。也存在著規則,但是它們并沒有構成任何系統,而且只有有經驗的人才能正確地應用它們。這與計算規則不同。
在此最為困難之處是將那種不確定性正確地、沒有摻假地表達出來。(PI,II376—377)①
概念類型決定了確定性的程度和類型,這說明人類生活形式的限制。在數學中犯錯和在識別他人情感中判斷不一致不是同一類概念。人類的生活形式的邏輯空間中允許后者中存在不確定性,正如同在數學中不允許這種不確定性。
當圣奧古斯丁在《懺悔錄》的每一頁上都呼求上帝時,他是不是錯了呢?當然了——人們可以說——如果他沒有犯錯的話,那么佛教里的圣人或其他人肯定犯錯了,他們的宗教表達了不同觀念。但是,除了提出一種理論時,他們都沒有犯錯。②
維特根斯坦在文化、宗教和倫理方面的觀點更接近相對主義,而在自然科學、數學和邏輯等與人類共同生活形式聯系更為緊密的方面則并非如此。對于凱與阿貝爾關于地球年齡確定方法的爭論,我們需要分別探討兩種生活形式中確定性類型和等級及其在整體性的人類生活形式中的邏輯位置。凱的生活形式中的確定性危機在于作為權威的科學機構的專家證言的可信度。而阿貝爾的生活形式中的確定性危機在于當我們將科學陳述的確定性類型和等級授予宗教陳述后,需要重新解釋原屬于宗教陳述和原屬于科學陳述的確定性類型和等級。雙方所處的生活形式可能會具有差別非常大的學科分類和布局,以至于理性回應是最可能的解決方案。
五、結語
本文考察了當代深刻分歧爭論的問題起源、中心議題、解釋路徑和理性解決問題。首先,本文闡明了深刻分歧的定義問題先于其理性解決問題的原因。其次,本文指出,當前基本知識論原則和樞軸命題兩種解釋路徑都面臨不小的困難。基本知識論原則解釋維持了解釋的保守性,但需要高階原則的支持。樞軸命題解釋則陷入對樞軸命題本質的爭論之中,非知識解讀容易走向相對主義,知識解讀切斷了合理性與真之間的辯護關系。兩種解釋都存在內在困境,未能為深刻分歧的理性解決提供充分的理論支撐。最后,本文通過區分維特根斯坦提出的兩種生活形式的概念,指出人類共同的生活形式是形成任何可能分歧的前提條件,而深刻分歧理性解決的可能性條件是厘清分歧命題的確定性類型和等級,確定其在整體性的人類生活形式中的邏輯位置。
這種考察提出了一種融合語言哲學和自然主義的解釋框架,對福格林由深刻分歧的可能性而提出的理性論證的限度問題給出了一種新的回答:深刻分歧命題內容的形式規定性來自于生活形式這一形式和內容統一體,理性論證的本質是實踐性和歷史性的。深刻分歧中不可共度的“厚概念”以人類共同的生活形式為背景,正如通常認知分歧中的“薄概念”以人類現實生活形式的“厚概念”為背景。這一思路有助于我們突破當代深刻分歧爭論中關于理性論證的形式限制,轉向由分歧命題的理性論證內容視角出發尋求其解釋和理性解決路徑,探索深刻分歧的解釋和理性解決之道,有助于促進不同文明正視差異、彼此尊重、互學互鑒、和而不同,對于落實交流互鑒的文明觀有借鑒意義。
責任編輯:錢果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