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烏干達的草原上,總是需要帶槍出行。我從剛開始的驚奇,到已習慣同行者背著AK12或AK47與我行走于東非大草原或山林中。
這里的大部分地區,動物比人多。自然仍舊保有它古老的秩序,野性的呼吸在晨霧與塵光中流淌。我住的村子前陣子出了一樁事,有人站在自家門口,被一頭憤怒的野水牛頂破了腹部,命懸一線。
這里的野獸,比如獅子、河馬、大象、犀牛、猩猩,甚至長著溫順面孔的長頸鹿,都是潛在的危險。但是除了獅子會主動將人類視為獵物,其他的,只是因為恐懼或本能,才被迫發動攻擊。
我的向導是Alex,他帶我去追蹤山地銀背黑猩猩。這種猩猩極度瀕危,世界僅存1000多只,分布在烏干達、盧旺達等國家的高山森林中。其中,在烏干達有600多只,被劃分為21個家庭,每個家庭由8至40只猩猩成員組成。
非洲國家大多貧窮,時間流逝的速度仿佛比世界其他國家慢。在這里,人類尚未用先進的科技摧毀森林的根系,也未封死野獸的道路。但也因為落后,人們過著艱難的生活。很多村子沒有自來水,婦女和孩子頭頂著罐子,提著塑料瓶,去井邊汲水。

來之前,我開始服用預防瘧疾的藥物,因為這里是瘧疾高危區。疾病屢見不鮮,水、電、網絡、醫療,卻都是奢侈品。動物和人類互相擠壓著對方的資源。在沒有政府管制的荒蠻時代,動物和人的生活居所沒有界線,獅子跑去村子里吃人、吃牲口,大象吃農作物,村民用刀、槍、毒藥,把獅子幾乎殺了個精光。后來,政府劃定自然保護區,在有猛獸的地區建起電網,動物和人類的戰斗才算停歇。
我們追蹤山地猩猩的森林,叫“不可穿越的森林”,林木的枝枝蔓蔓互相糾纏,頭頂濃蔭密布,完全看不清方向。
在這里,每個猩猩家庭都有兩名工作人員365天的跟著它們。他們早上6點進入森林,找到前一天猩猩睡覺的地點,開始一整天跟蹤猩猩的行程。直到天黑,猩猩安頓下來睡覺后,他們才離開。第二天繼續如此,沒有一日停歇。如果停止一天,就會丟失猩猩的蹤跡。
“猩猩晚上不移動,所以晚上我們可以回家睡覺。跟蹤猩猩,要觀察它們的行為,做記錄,但不能插手它們的事情,不干涉自然規律。比如,你們今天去看的這個由8只猩猩組成的家庭,其中2只母猩猩是懷著別的公猩猩的孩子加入這個隊伍的,孩子出生后,立刻被最具權力的公猩猩殺死了。即使這種猩猩瀕臨滅絕,我們也不能出手干涉。”他們告訴我。
“為什么要殺死小猩猩?”我問。
“雄性一生都在爭奪權力,爭奪權力最終是為了獲得生育權。”他說。
山地猩猩與人類基因有 98% 是相同的,因此,與它們面對面要戴上口罩,避免互相傳染病毒。
它們對人類很友好,我離它們僅一兩米時,它們也無動于衷。
Alex告訴我,如果猩猩走近我,甚至拿手推我,不要尖叫,不要快速逃跑,這樣會驚到它們,正確的做法是慢慢往后退。但當猩猩真的走過來,它龐大的身軀踏平草地,大人類兩倍的頭轉向我,伸出大手要推我時,我卻嚇得無法移動一步,呼吸似乎都要停止了,還好Alex一把將我拉到一邊去了。
猩猩躺在地上打滾,摳腳指頭,手臂放在頭下睡覺,挖鼻孔,互相擁抱,嘰里咕嚕地聊天(猩猩有自己的語言,尤其族群首領說話時,其他猩猩會此起彼伏地發出附和聲),我們就站在2米外的地方觀察它們。
初見它們時,只覺得它們黑黝的毛發和銀色的背部非常可愛,加上它們與人類長相相似,黑眼睛滴溜溜望向我時仿佛孩童,讓人有撫摸的沖動。但在看到它們吃自己的糞便后,我有點反胃地往后退了一步(糞便里有未消化完全的堅果,現在還不到雨季,食物不算豐富,它們會循環利用,節約食物)。
看完后,我們便往森林外面走。這真是一次永生難忘的經歷。
Alex和我走在中間,前后各有一名武裝人員保護我們。
“你的槍里有幾顆子彈?”我忍不住問武裝人員。
“30顆。”他拍一拍槍,自豪地說。
“一共8只猩猩,需要那么多子彈嗎?”我問。
“哈哈,這不是打猩猩的,猩猩是我們的國寶,一只都不能少。萬一猩猩傷害游客,我們會朝天放槍,它們受到驚嚇就會跑掉。猩猩吃素,并不吃人,只是體形巨大,跟你玩幾下。除了猩猩,森林里還有象群大象受到驚嚇可能會踩人,但我們也只會朝天放槍。”
出森林后,他們舉行了頒獎儀式,授予我“成功追猩”的獎狀。
“從今天起,你是個特別的人,世界上僅存的1000多只猩猩中的8只,已經見過你了。有一天,它們也許會消失,但會永遠存在于你的記憶里,你是見證者。”Alex把獎狀遞給我。那一刻,真的比升職加薪更讓我開心自豪。
(摘自微信讀書出品《烏干達:扛槍入森林,猩猩不知恥,野人不懂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