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媒介技術發展加速了聲音媒介的回歸,以耳機為聽覺所需的媒介技術物的重要性得以凸顯。耳機作為可穿戴的具身設備,聽者能動調節聽覺內容,用技術抵抗空間的轉移和時間流逝以實現聽覺空間再造。但在此過程中,耳機作為人與現實空間的中介物而存在的同時,也成為人們進行現實社會交往的阻礙,并易使人落入消費主義的陷阱。
【關鍵詞】聽覺;聲音媒介;耳機;空間再造
麥克盧漢提出著名觀點“媒介是人的延伸”。作為麥克盧漢所說感官媒介的延伸,媒介演變過程中留聲機、錄音機、廣播、隨身聽等聽覺媒介延伸了人與人、人與社會交往空間的關系。在以視覺為主導造成的感官失衡下,由于聲音本身具有的空間屬性,麥克盧漢提出“聽覺空間”的概念轉移人們對視覺空間的過分強調,認為“聽覺空間是有機、流動和發散的”,聲音在沒有中心和邊界的聽覺空間中被媒介放大、擴散。
2023年高通針對全球消費者廣泛的音頻研究洞察,基于全球7000名智能手機用戶的調研數據生成了《音頻產品使用現狀調研報告2023》,報告顯示“全球范圍內人們對真無線耳塞和頭戴式耳機的需求在持續增長,用戶每天使用音頻設備的頻率越來越高,使用時間也越來越長”。[1]耳機逐漸成為當下日常生活中的必需品。隨著媒介技術的發展,聽覺媒介越來越注重個人獨立空間的塑造。作為社會的造物及一種文化工具,以耳機為代表的聽覺媒介在個體與社會空間中筑起一面墻,耳機的存在讓人們在公共空間中擁有安靜的自我空間。在此基礎上,耳機這一聽覺媒介在社會空間的背景下塑造了怎樣的空間形態,并對當下的社會生活產生怎樣影響是本文的研究重點。
一、從視覺到聽覺:聽覺媒介發展
人類傳播活動的發展史就是媒介的演進史,將人類傳播活動依據媒介的發展變化分為口語傳播、文字傳播、印刷傳播與電子傳播四個時代。從口語傳播到電子傳播時代,人類的感官經歷了部落化、脫部落化和重新部落化的過程??谡Z傳播時代是以“聽覺”器官為主的時代,文字、印刷技術的產生和發展彌補了聲音傳播無法保存的特性,塑造“視覺”為主的空間,也因此出現并促進了感官的分化,“進入以機械復制為基本特征的現代社會后,聽覺的空間讓位給視覺的空間”,[2]此時與以往社會的根本區別在于視聽覺能力的差異。電子傳播時代來臨,一方面以電影、電視為主的媒介加速了文字、圖像為核心主導的視覺感知,另一方面以留聲機、唱片機、收音機等媒介為主的技術喚醒了人們的聽覺感官。[3]第二次工業革命結束后,城市中出現大量由機器發出的人造音被動進入人們的耳朵,如汽笛聲、機器轟鳴等,工業化、城市化進程帶來的城市噪音促使人們渴望“聽覺”感官的回歸。此外,媒介技術的發展促進了商業發展,耳塞、耳機等產品一方面用來消除噪音,另一方面強化人們對聲音控制權。
聲音與聽覺密不可分,發聲媒介按照發聲的物理介質可分為物理擊打發聲和信號電波技術傳遞兩類。由于本文圍繞媒介技術展開討論,因此將聲音媒介按照聽覺技術的發展分為留聲機與唱片、錄音機與磁帶、廣播與收音機、隨身聽與耳機四個階段。[4]1877年愛迪生發明了世界上第一臺可以錄制人們說話、唱歌甚至演奏樂器的圓筒留聲機,但無法進行大規模復制。1888年,埃米爾·玻里納彌補了這一缺陷發明替代圓筒留聲機的唱片。聲音的記錄和傳播不再需要“到現場”,而是成為人們可以自由控制的物品。1898年丹麥科學家包爾森以磁性材料為傳導器發明了第一臺磁性錄音機,嘗試用磁性記錄并存儲聲音。1935年德國科學家老耶瑪發明了較為輕便的磁帶,錄音機和磁帶共同構成獨立的聽音設備,使錄音機得以應用。上世紀20年代,美國西屋公司成立了世界第一家商業廣播電臺——KDKA(匹茲堡廣播電臺)。中國第一座無線電廣播電臺由美國奧斯邦創辦于1923年,“無線電廣播事業是群眾性宣傳教育最有力的工具之一”,[5]讓人們的聽覺擁有了部分主動性。隨著廣播的發展,收音機逐漸向家庭化和私有化轉變,“但依然附帶著較為濃郁的公共性特征”。[6]1984年索尼公司發售第一款隨身聽。從隨身聽到MP3到iPod,再到現在的智能手機,這些便攜式移動播放設備不斷發展,并配備一副耳機,使人們將聲音私有化,賦予“聽覺”以主動性。
與視覺不同,人們可以通過控制眼睛選擇“看與不看”,對于聽覺來說,只能通過改變環境從而控制入耳聲音的大小。人類通過視聽感官塑造的空間形態包括由聲音本身具有的空間化能力而產生的空間,因此耳機的出現強化了人們對聲音和聽覺空間的控制權?;ヂ摼W時代,“耳朵經濟”崛起,音樂、有聲書等聽覺軟件滿足人們的個性化需求,塑造了獨特的媒介景觀,其中耳機與手機的結合,則構成了獨特的數字聽覺空間。
二、耳機媒介的空間再造
在聽覺媒介經歷了四個階段的變遷后,有線耳機、藍牙耳機和頭戴式耳機等耳機可穿戴設備在當下的場景中變得不可或缺。聲音的空間屬性與耳機媒介的結合為使用者構建出脫離于現實空間關系的意義空間。
(一)私密性空間
耳機作為聽覺媒介,利用媒介產生的空間距離影響社會距離和心理距離,無聲地介入了人與人、人與環境之間的關系,由耳機搭建的媒介場景中,營造出獨立于外部世界的自我聽覺空間。微信公眾號“新周刊”在2019年發布一篇名為《我戴著耳機,就是不想跟你交流》的文章,其中列舉了音樂App中關于耳機的歌單有15頁之多。從留聲機與唱片、錄音機與磁帶、廣播與收音機到隨身聽與耳機,再到如今的移動電子設備與耳機,聲音媒介經歷了從公共性、家庭化向私密性、個性化的轉變。除此之外,耳機這一媒介技術也開始逐漸強調音質、降噪等功能,其使用場景也不斷擴大到公交、地鐵、健身房、圖書館等公共場所,耳機對不同時空的空間隔絕作了技術保障。波茲曼在繼承麥克盧漢“媒介即訊息”思想的基礎上加以改造,提出“媒介即隱喻”的觀點。[7]耳機媒介成為個體的“前臺”與“后臺”的過渡區,因此人們在公共場合佩戴耳機主動選擇斷聯的隱喻一方面傳達出人們希望構建屬于個人的自我聽覺空間,另一方面起到抵御外界社交的作用。
(二)自主性空間
1996年美國學者曼紐爾·卡斯特在傳統社會向網絡社會過渡的語境下提出“流動空間”的概念,認為在資本流動、信息流動、組織流動、技術流動、符號流動等各種“流”的作用下,全球化背景下的流動成為當代社會新空間形態中所有事物的基本特征。[8]現代社會的生活方式決定了人們在日常生活中看到相似圖景的同時,也被動地聽到由機器生產、社會交往等產生的“噪音”,但耳機媒介可以讓人們自主選擇聽到的聲音,“流動空間的意義在以耳機為媒的感官控制中被轉譯”。[9]上世紀70年代,加拿大音樂家謝弗提出“聲音景觀”的概念,強調“聲音對人的文化建構”。隨著現代化、城市化的發展,由機器發出的城市噪音、人際交往等不斷干擾人們的耳朵,使人們與社會空間被迫融合,從而喪失對聽覺的自主性,在此基礎上借由耳機媒介播放的聲音使人們幾乎擁有所有的個人聽覺的控制能力。無論是播放音樂軟件的場景化歌單,還是閱讀軟件的有聲讀物,耳機媒介提供了一種聽覺想象的可能性,一種區別于公共空間的自主性、能動性空間。公交地鐵上的交談、街道的嘈雜不再枯燥乏味,現實的環境空間被簡化為視覺印象,成為耳機內以個人聽覺為中心的私人空間。
(三)生產性空間
列斐伏爾的空間生產思想率先將空間與資本生產聯系起來。在此基礎上,空間被視為一種“工具性空間”,“它是某種權力的工具,是某個統治階級的工具,或者一個有時候能夠代表整個社會,有時候又有它自己的目標的群體的工具,比如技術官僚”。[10]在社會化媒體所創設的新的社會語境下,空間生產轉向了邊緣性的碎片化空間。隨著智能化媒介與日常生活高度重合,微信、釘釘及各類會議App逐漸模糊工作與生活的邊界,耳機媒介的使用一方面打造安靜的自我空間,另一方面以通話、線上會議等形式在碎片化空間中創造出工作、學習條件。福柯在《規訓與懲罰》中將空間與權力結合,認為空間是權力爭奪的場所和實施權力的中介,空間規訓本質上是對空間的監視,體現在“對空間可見性的生產”。微信、微博、抖音、小紅書等社交媒體內置的“基于位置的服務”、醫院等公共場所的線上辦理方式強調對主體及其空間信息的可見性,催生出新型監督方式。資本權力通過社交媒體對人們的社會空間的規訓正在抹除公共領域和私人領域的界限。耳機媒介的使用使個體短暫逃離當代社會中被資本所規訓的社會環境,創造出獨立于人與環境之間的中介空間。
三、耳機媒介實踐的再思考
(一)自我與群體的關系
耳機媒介的存在給個體自主控制耳朵的機會,塑造與公共聽覺空間相分離的獨立聽覺空間,這種分離所帶來的是聽覺身份上,包括人與自我、與群體關系的區隔與表征。雪莉·特克爾把處于同一時空,但人與人之間并沒有建立有機聯系的狀態稱為“群體性孤獨”。[11]這意味著處于網絡社會中的個體在群體關系中可以脫離現實環境而存在,構建自我的獨立空間。耳機作為一種個人與環境的中介,控制聽覺的“社交邊界感”,游離于自我與群體的矛盾之間。在耳機打造的空間邊界中,人們既渴望擁有獨立空間找尋自我,又渴望在社會交往中融入環境。耳機媒介帶來的社交邊界不僅指涉空間的距離,更強調個體內在的“心理界限”,對于現代年輕人而言,“邊界感某種程度上等同于安全感”,[12]但具有邊界感并不意味著排斥社交。因此,社會中的個體一方面借助耳機內容的選擇性播放等這些“定制化”內容實現對私密空間的自主控制權,在音樂、有聲書等軟件內容中傾聽自我的聲音,一篇名為《戴上耳機,開啟你的任意門》的公眾號推文說,“只需切換手機的播放列表,觸碰耳機的模式鍵,就可以開啟通向不同想象世界的任意門”。另一方面通過戴耳機與否嘗試與群體關系進行有機互動。媒介技術的發展,傳統的聽覺空間被拆分為碎片化空間,由公共空間向私人空間轉變,在任何時間、地點人們掌握著聽覺控制權。“愿意摘下耳機同對方說話就很禮貌了”,當佩戴耳機成為一種行為模式后,耳機就是人們心理層面與世隔絕的媒介化表征。但耳機帶來的獨立聽覺空間的想象始終是短暫的,并不能解決個體孤獨的本質,反而阻隔其與真實世界的社會交往。
(二)符號消費的異化
消費本質上是一種文化現象,現代社會的消費逐漸脫離商品和服務的使用價值而轉向其意義的消費。在耳機媒介的背后,可以看到的是消費者通過消費達到意義的再生產,而商品生產者透過消費者的意義再生產迎合并規訓這一消費群體。耳機創造之初,耳機是區隔自我與公共聽覺空間的中介物;隨著消費主義滲透進社會的方方面面,耳機的生產逐漸轉向對有線耳機、藍牙耳機的音質、降噪等功能和品牌的追求。一方面迎合當代社會青年群體的工作、生活對私密聽覺空間的需要,另一方面從功能、外觀上規訓這一類消費群體對耳機功能、品牌和時尚潮流的追求。耳機的價格從幾十元到上千元不等,在以“挑選耳機”為主題的話題討論下,音質、外表、舒適度、降噪等是耳機發燒友對耳機的性能追求。除此之外,耳機在青年人,尤其是Z世代中的流行還成為一種新潮流文化的表達?!跋M使個體從群體之中涌現出來,自我意識和人的內在獨特性格從他人中脫穎而出”。[13]2016年蘋果發布第一代AirPods,以其便攜性、易用性和高質量的音頻體驗吸引了大量消費者,耳機的消費很大程度上承載了時尚潮流的亞文化內涵。此外,對于耳機品牌的追求使耳機這一聽覺功能媒介成為符號象征,人們通過對耳機品牌的識別找到自己人,在想象中完成對自己所處階層符號的把握,在此過程中,人在物質豐富化與心理貧困化的矛盾之間陷入消費主義的陷阱,耳機僅僅作為一種聽覺媒介,工具理性逐漸吞噬人與社會的價值理性。
四、結語
在人類的發展歷程中,其感官經歷了“分化—統合—再分化”的過程,對聽覺空間的研究平衡了由視覺主導所導致的感官失調。隨著媒介技術的進步與社會發展,聽覺媒介的具身設備成為日常生活的必需品。耳機作為區隔人與社會空間的中介,在創造私密性、自主性和生產性空間的同時,一方面讓佩戴成為一種行為模式,阻礙了人們在真實世界的社會交往;另一方面耳機在消費主義的影響下存在符號消費的異化現象,值得我們關注。
注釋:
[1]音頻產品使用現狀調研報告2023[R/OL].2023-10-18.
[2]高燕.圖像時代的視覺狂歡——論本雅明和鮑德里亞對視覺圖像的沉思[J].江西社會科學,2010(06):222-228.
[3][4]范德蘭.耳機內外的感官漫游:論后現代空間的聽覺媒介與個人實踐[D].南京大學,2019.
[5]沙垚,張思宇.作為“新媒體”的農村廣播:社會治理與群眾路線[J].國際新聞界,2021(01):120-137.
[6]郭敏杰.從廣播到耳機——聲音媒介的公共與私人[J].大眾文藝,2024(01):220-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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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劉濤,楊有慶.社會化媒體與空間的社會化生產——卡斯特“流動空間思想”的當代闡釋[J].文藝理論與批評,2014(02):73-78.
[9]朱麗麗,彭楠楠.耳機如何中介?現實、社交與技術維度下的聽覺繭房[J].傳媒觀察,2024(09):78-87.
[10]列斐伏爾.空間與政治[M].李春 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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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張筱薏,李勤.消費·消費文化·消費主義——從使用價值消費到符號消費的演變邏輯[J].學術論壇,2006(09):35-38.
(作者單位:渤海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
責編:姚少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