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除學術職業多維評價堵點

“五唯”問題集中體現了不科學、不合理的教育評價導向，導致“唯論文、唯學歷、唯獎項、唯職稱、唯帽子”等異化的評價觀，將高等教育引向了功利、機械追求量化指標的方向，破壞了良性健康的學術氛圍。然而，破除學術職業“五唯”評價頑疾很難一蹴而就。2016年，中共中央印發《關于深化人才發展體制機制改革的意見》，指出要對人才評定機制進行創新，克服唯學歷、唯職稱、唯論文等傾向，簡稱“清三唯”活動。2018年10月，科技部等五部門聯合印發《關于開展清理“唯論文、唯職稱、唯學歷、唯獎項\"專項行動的通知》，要求對“四唯”問題進行系統清理。2018年11月，教育部辦公廳發布《關于開展清理“唯論文、唯帽子、唯職稱、唯學歷、唯獎項”專項行動的通知》，在“四唯”的基礎上增加了“唯帽子”一項，高等教育“破五唯”活動正式形成。2020年10月，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了《深化新時代教育評價改革總體方案》，明確教育評價改革必須要貫徹落實立德樹人根本任務，并從政府、學校、教師、學生四個方面指出了教育評價改革的重點任務。盡管學術界已經就“五唯”等不科學的人才評價機制做出批評，政府層面也出臺了上述系列改革政策，但截至自前對于“五唯”問題仍然破多而立不足，尚未完全構建形成獨立于“五唯”之外的新評價體系。

破除學術職業多維評價堵點亟待關注的問題

目前，一些高校破除“五唯”的主要思路，是構建多元學術職業評價體系，嘗試形成分類發展、多元成才的新政策方案。多元評價體系有望破除此前“千人一面、科研為主”的評價導向頑疾，有可能成為破除“五唯”問題的主要改革方向之一，但其是否能夠真正破解“五唯”難題，仍需要在具體執行過程中逐步完善政策設計與制度環境，尤其需要克服政策執行過程中各類“水土不服”問題，對當前可能存在的政策堵點、難點做出有效解決，至少在以下方面亟待關注。

1.多元評價體系仍然存在著“五唯”傾向

一些高校人才評價政策盡管明確提出要破除“唯論文、唯帽子、唯職稱、唯學歷、唯獎項”等傾向，但在新的多元評價政策體系中以及具體的政策執行過程中，仍然具有較強的“五唯”導向。這其中，“唯帽子”問題最為嚴重。一些高校對于“帽子”人才提供全方位的政策支持，在職稱普升、博士生名額分配、科研經費扶持乃至干部提拔等過程中，到處為“帽子”人才“開綠燈”，“帽子”人才“贏者通吃”現象較為明顯。一些高校的多元評價體系本質上是將人才分為“帽子”人才與非“帽子”人才，所謂的多元評價在某種意義上變成了對于“帽子”與非“帽子”兩類人才的二元評價。一些高校公開宣傳本?！懊弊印比瞬耪急龋⒄急忍岣咦鳛橹饕娜瞬殴ぷ鞒煽兣c亮點，體現出了鮮明的“帽子”評價人才觀。一些高校薪酬體系顯著傾向于“帽子”人才，其收入水平顯著高于甚至數倍于非“帽子”人才。除一些高校仍然“唯帽子”之外，一些科研機構的評價體系也成為助長“唯帽子”評價導向的關鍵所在，一些國家級重大重點項目、重大研發計劃等項目申報和核心獎項申報中，逐步出現了“帽子\"化鮮明傾向，非“帽子”人才主持重大重點課題數量越來越少、難度越來越大，“多大的‘帽子’承擔多大的項目”似乎成為某些項目主管部門的潛在共識。當前，“帽子”所帶來的晉升、提拔、項目、獎項以及博士生名額等關聯收益較為突出，這有可能導致多元評價體系難以真正推廣運行。

2.多元評價體系仍然存在著分類評價標準不科學問題

部分高校在推行分類評價時，設立“教學專長型”“社會服務型”（或類似稱謂）等崗位，但評價標準科學性不足，無法真正營造多元評價科研氛圍，可能導致各類投機行為出現。例如：一些評價標準簡單地將教學獲獎視為教學成就，導致一大批青年教師反復參加各類教學競賽、教學表演賽，反而并不一定能夠確保其安心教書育人。一些評價標準將指導學生競賽獲獎視為人才培養成就，因此教師投入大量精力在個別學生、個別獎項上，反而有可能忽略了正常的教學與人才培養工作。一些對于實驗保障類崗位的評價體系，除要求完成一定數量的實驗輔助工作之外，還要求有一定數量的頂刊文章“致謝”提及保障人員姓名，容易導致實驗人員更多追求高發表可能性的實驗結果。一些應用推廣崗位的評價體系，要求一定數額的成果推廣成績，也有可能導致相關人員走向極端，部分高校甚至出現科研人員自己“帶資進組”滿足科研經費數量要求的個別現象。

3.多元評價體系仍然存在著分類評價標準難以執行的問題

一些高校雖然建設有較為完善的分類評價標準專門文件（部分高校教師類型達到近十類），但在文件具體執行過程中仍然困難重重，難以達到分類評價目標。

例如：一些高校雖然設置有多元評價體系，但在職稱評聘等過程中，各類型人才不單列指標，傳統教學科研型人才與各類教學型人才、研究型人才、實驗保障類人才、應用推廣類人才等以及新體系人才、傳統體系人才等，仍然放在一起進行評審，最終結果仍然是“五唯”表現突出者勝出。一些高校多年無教學型、科研型等人才晉升成功案例，政策落地難度大。一些高校學術委員會設置仍然以行政人員（各學院院長）和學術精英（各學院精英學者）為代表，這些人員仍然具有很強的傳統人才評價思維習慣與工作慣性，很難認同其他類型的多元評價標準。一些高校單獨面向多類型人才投放職稱晉升等指標，但也引發不同類型發展通道競爭難度差異過大、部分教師存在投機行為等新問題。一些高校分類評價逐步演變成了分流評價，教學類、實驗類等通道的教師，并不是直接面向教學、實驗等需求進行市場招聘，而是從原有教學科研類、科研類等崗位“分流”獲得，這些教學、實驗等人才面臨人才質量的天然缺陷，多元評價過程中面臨不少質量質疑。

4.多元評價體系仍然存在著人才流動立交橋尚未完全建立的問題

多元評價體系建立，必要條件之一是應形成與之相吻合的高校內部人才流動“立交橋”，允許學術人才跨序列自由流動，目前推出多元評價體系的部分高校中，人才流動“立交橋”仍未建成。一些高校不允許學術人才跨序列流動。一些高校只允許學術人才從高難度職位向低難度職位流動，如從教學研究型向教學型或研究型職位流動。一些高校文件上允許學術人才自由流動，但在人才評價環節設置卻有重重障礙，“立交橋”看得見但走不通。其中，最復雜的當數“研究員”系列，目前大學里“研究員”似乎成為一個被“污染”的學術稱謂，從正規招聘的大學教師，到科研系列教師，再到實驗系列、后勤系列、行政系列等人員，乃至于到課題組招聘的研究助理，似乎都可以冠以“研究員”稱謂。一些高校新招聘的新體系教師，按國際稱謂明明是助理教授，卻人為加上特聘研究員、特別研究員等稱號，既擾亂了當前的職稱序列，造成了學術職業公平問題（如申報國家級課題資格），也導致高校多元人才評價體系混亂。例如：一些高校將教師系列的研究員與實驗或推廣類的研究員放到一起評價，其結果很難令人信服。當然，上述人才流動“立交橋”并非越通暢越好，確實需要兼顧入職難度與入職通道，入職時通過低競爭通道的其他路徑進入學術系統，如果申請高難度入職通道（如教學科研型崗位通道），應取得相應資格。多元評價體系也應設置有人才流動的可能性通道，為表現確實優異、高標準達到其他通道人員提供機會，以此充分調動學術人才積極性。

構建真正意義上的多元人才評價體系，核心需要解決的就是“帽子”至上的評價導向問題以及圍繞“帽子”評價導向引申出來的“唯論文”等不合理的評價導向問題。例如：近年來，管理學領域就在一定程度上形成了以“UTD24 期刊”①論文評“帽子”、以“帽子”評人的不良傾向，類似問題應引起足夠重視。

構建多元評價體系的思考

除上述多元評價指標體系的堵點之外，調研中還發現多元評價體系在具體執行過程中面臨著諸多其他問題，本文不再贅述。概括來說，有兩個方面的問題值得深入思考：第一個問題，即多元評價指標體系是否可以從根本上成為破除“五唯”的關鍵政策體系；第二個問題，即如何優化改進當前的多元評價體系，破除政策和實踐堵點，真正發揮評價“指揮棒”作用。

對于第一個問題，筆者認為多元評價體系是有可能成為破除，至少是松動“五唯”根基的新政策體系。完善的多元評價體系，不僅把學術人才分類展開評價，而且對于學術成果進行多元認定，當各類成果直接形成可比較、可替代的關系，傳統的“唯論文、唯獎項、唯帽子”等問題就將得到部分解決。例如：近年來，社會科學領域智庫研究逐步受到重視，部分解決了傳統單純以論文評人的“唯論文”缺陷。

對于第二個問題，包括本文列舉的四個方面的具體問題，核心應構建自上而下的多元評價導向。目前，整個學術職業形成了標準高度統一、數量質量高度“內卷”的亞健康競爭格局，單純依靠高校評價制度改革是很難扭轉這一導向的。多元評價問題的堵點難點問題，絕大多數需要從頂層設計進行改革。例如：“唯帽子”問題嚴重關鍵在于“帽子”設置本身，中國可否徹底取消“帽子”制度設計，以此降低學者的“帽子\"焦慮以及“帽子”競爭帶來的各類問題（甚至是尋租和腐敗問題）。目前全球絕大多數高等教育強國都沒有“帽子”設置，反而營造了較為平和的學術競爭環境，同時完善的“非升即走”制度設計也確保了一定程度的人才競爭，類似經驗值得參考借鑒。再如：“唯課題”問題，頂層設計應該取消各類國家級項目的登記認定，鼓勵學術人才多元化籌措資金，既可以減輕公共財政經費負擔、鼓勵大學發揮社會服務職能，也能真正形成多元評價的理念。

此外，一些具體的行業領域應引導鼓勵切實改變“五唯”的傳統導向，形成新的評價體系。最典型的就是醫學領域，近年來醫學領域“唯論文”等問題非常突出，導致學術不端等問題高發、頻發，如2025年Nature獨家對全球機構論文撤稿率進行了排行，全球前十名撤稿機構中有7所中國的醫療機構。醫療領域應深入推進多元評價，徹底改變“唯論文”傾向，回歸醫療本質，“鼓勵醫生把更多時間留給病人”。近年來，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委推動的面向臨床醫師的新賽道（“臨床杰青”）已經取得了一定的評價改革效果，類似改革應該盡快出臺并嚴格執行，從而徹底扭轉傳統的評價導向。

本文系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面上項目“‘帽子’政策促進還是抑制了學術人才回流？——基于對580萬份簡歷大數據庫的人工智能（準）因果推斷”（項目編號：72374023）研究成果

注釋：

① UTD24 期刊的全稱為 The University of Texas at Dallas24期刊，是美國德克薩斯大學達拉斯分校選出的最頂尖的24種商學學術期刊，用于國際商學院研究能力評估.

（作者單位：北京理工大學）[責任編輯：苑聰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