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會館:一種流動的地方
(一)地方感的基本概念
“地方”的概念起初屬于人文地理學的范疇,最早由地理學者懷特(J.Wright)提出,他認為:“地方”是承載主觀性的區域。20世紀中期,由于計量革命和實證主義的盛行,“地方”概念并未得到重視。自20世紀70年代起,以段義孚(Yi-FuTuan)為代表的人本主義地理學者重新將“地方”引入人文地理學研究以來①,地方感(senseofplace)即成為人文地理研究的一個主要且重要的概念②。從段義孚的“戀地情結”到懷特的“大地虔誠(geopiety)”,地方感所體現的是人在情感上與地方之間的一種深切的聯結,是一種經過文化與社會特征改造的特殊的人地關系。③
隨著時代的變遷,地方感成為現代人文地理學研究的中心話題之一。究其原因,地方感是一種能夠滿足人們基本需要的普遍的情感聯系,其以人類地方體驗的主觀性為基礎,涵蓋了地方本身的特征與個性,以及人對于地方依附的情感與認同,因而能夠回應全球化背景下地方身份消解與重構的現實需求,揭示人地關系的深層結構與文化意義。
(二)遺產與博物館中的地方感
地方感的概念及其表征意義正隨著文化遺產理論與實踐的深化而不斷演變著。“文化遺產”概念在中國的興起及其引發的一系列社會實踐與知識運動,也可被視為中國社會在經歷深刻的現代轉型中所出現的一種重建“地方感”的努力。遺產概念之所以成為全球化進程中建構地方感的關鍵,不僅與現代社會中地方性的生活領域與全球性的社會關聯相互糾纏的現實情境相關,也與“文化遺產”觀念的演變有密切聯系。由全球性的記憶框架和普遍性的歷史圖式,到作為社區文化和社會特性的表達形式,再到為社區或群體提供認同感和歷史感,③文化遺產經歷了從全球到地方、從抽象到具體的演變。隨著這種觀念的發展,具體化的社會關系場景和地方性的情感意識表達,逐漸成為“文化遺產”所呈現的主要內容。同時,非物質文化遺產觀念在世界范圍內的興起,以及有關“非物質”和“無形的爭論,正是現代社會關注“地方感”的體現。“非物質”號召人們更多地去關注遺產的文化空間,引發人們“在現代社會脫域機制的影響下,如何構筑傳統文化表現形式的特殊場景”的思考,突顯一種地方性的社會關聯與具體化的社會場景,維系其表達的情感意識。①
新博物館學理念的出現是博物館學發展過程中的重要變革,新博物館學不再只提供單純的典藏、保存、觀覽展品的理論,而是透過地方資源的結合,將地方、生態、社區博物館統整,將博物館所孕育的資源及文化,帶入地方過去的歷史脈絡中,用社區關懷、聯結地方情感以及說故事的方式呈現,點出時代的故事與背景,更貼近地區民眾的生活,帶動地方文化產業的發展。新博物館學運動不僅拓展著傳統博物館學的研究范疇,也從另一方面借以生態(社區)博物館的路徑來體認地方認同與地方情感。
將“地方”和“地方感”概念引入遺產與博物館領域的先驅者是彼特·戴維斯(PeterDavis)。在《生態博物館:地方感》 (Ecomuseum:A Sense ofPlace)②一書中,作者從環境生態學的視角考察了地方的意義,討論了傳統博物館與自然環境的互動關系,以及新遺產運動對地理學層面上的地方關切。隨后作者從社會學的角度,運用文化認同和社區的概念,將環境、社區、認同等一系列相關議題納入到生態博物館的哲學層面。最后,作者認為地方是一個復雜的概念,包括多樣化的要素,比如風景、建筑、生活方式、物質文化形態、傳統習俗,等等。同時,作者認為地方感來自于個體的認知,因此這是一個“多變的概念”(chameleonconcept)③。
(三)會館的地方感表征
傳統意義上地方感是在鄉村場景下完成的,即通過日常生活來傳達。而會館作為表征地方感的空間,卻有別于傳統鄉村日常生活的表達方式,將這一公共空間遷移到了各大城市,流動地展示了地方文化,地方感的塑造和地方文化的呈現更是貫穿于會館的整個生命史進程中。
關于會館的概念,《辭海》對其主體和功用進行了定義:同籍或同行業的人在京城及各大城市所設立的機構,建有館所,供同鄉聚會、寄寓之用。何炳棣在會館基本概念的基礎上,提出了廣義與狹義之分,即狹義的會館指同鄉所公立的建筑,廣義的會館指同鄉組織。④王日根分析了會館的產生背景和發展歷程,即會館根植于傳統市場經濟擴展、人口遷移和流動頻繁、商人子弟不斷入仕的經濟社會大環境中,形成整合流動社會的功能與機制,既是明清社會變遷的產物,又對傳統社會結構的更新起了一定的作用。他認為,直至今日,會館在海外華僑華人社會中繼續勃興,顯示中國傳統社會組織對現代化進程的不斷適應。 ③由此可以概括出會館概念的幾個特點:異地設置,服務同鄉或同行,維系情感。異地設置為同鄉聚集提供了必要的前提;服務同鄉或同行體現出了設置會館的主要目的,這一目的在明清時期更多體現為為舉子或是同行業的商人提供寄寓、聚會之地;維系情感則是會館所彰顯的更為深遠的意義,在無形之中增強了同鄉之間的凝聚力,促進了地方文化的傳播。
會館作為表征地方感的公共空間,是一種群體記憶的象征,可以從內外部兩方面的空間形態去理解。從內部空間來看,會館是以同鄉聯誼和行業關聯界定成員邊界并建構組織的,為組織成員提供構筑情感的場所。會館所象征的群體記憶是地方性的,其服務對象只針對某一個地域或族群,對外來人士或排斥或有一定的限制,這體現了會館的特殊群體性和一定程度的封閉性。從會館空間與外界的交流來看,會館所象征的群體記憶在發展過程中,又會與當時當地的思想、文化或風俗產生一定的融合,這種融合在保留地方特點的同時,孕育出新的東西,從而使這種群體記憶更好地傳承下去。有學者用這樣的對比來形容北京會館內外部空間的差異性:關上門,從外觀看,它們與京城其他地方毫無異樣;但打開門,走進其中,里面是一種濃濃的那鄉、那語、那味、那情。這是因為,從建筑外觀上來說,雖有些會館彰顯著所屬地方或所屬行業的風格,但多數會館,特別是清以后的會館,更多體現著與京城的同質化和融入性特征;而在會館內部空間中,則別有洞天,這里是為同鄉人士或者同業團隊服務的場所,有人放下行囊準備科舉考試,有人商討行業規范與決策,有人欣賞家鄉戲劇,有人品味地方美食,同樣有人祭祀家鄉或者行業神靈,以求保佑。這些看似沒有聯系的場景,實則是一種地方情感的不同表征,共同維系著家鄉情感與地域認同。會館空間所具有的地方感象征和會館內外文化的交流融合在北京城內表現得尤為明顯。
明清時期,北京作為首善之地,吸引了各地的士子、商人前來科考、經商。伴隨著大規模的人口流動,北京成為中國會館數量最多的城市。北京的會館從興起、繁盛至衰敗,歷經500余年。歲月的積淀和廣泛的地域性,使得北京的會館在中國會館史的發展進程中獨樹一幟。從會館的建筑本體來說,會館是北京城市空間的重要組成部分。在明清北京城市的建筑構成中,會館作為一類標志性建筑空間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它們散落于北京的外城,又集聚于宣武門以南和前門地區。數量眾多且分布集中的會館,深深嵌入北京的文化版圖之中,遍布于京城的街巷胡同,成為北京文化與各種地方文化的聯結點。從會館作為地方文化的傳遞者層面來說,作為京城的一個組成部分,會館在努力融入北京的同時,也在向外界傳播著會館所代表地域的文化,讓京城人和來到京城的其他地方人,通過走進會館,了解會館所代表的地方的人情世故。會館本體、會館現象和會館文化已經成為北京文化的重要內涵和有機組成。會館在首都城市的集聚化和功能化,會館獨具一格的文化以及在滿足城市功能的同時所帶來的不可或缺性,都使會館融入北京文化、影響著北京文化,并把這種影響滲透于市井街巷之中,更促進了許多新文化要素的形成。例如,會館將地方的建筑風格與營造傳統帶入北京,通過技藝融合與功能創新,成為了北京建筑文化肌理中的一部分;會館帶來了地方美食,使北京的飲食文化豐富多彩;會館的演劇文化,將地方戲劇帶入了京城,造就了北京獨特的藝術門類。而會館空間的內外交流,是北京文化形成過程中不可或缺的一環。
二、遺產的發生地 臨汾會館
(一)臨汾會館的歷史語境
明清時期,作為首善之地的北京,亦是北方的經濟中心,是全國商賈的云集之地。城市經濟的發展和商品流通的擴大,造就了北京城內工商業的繁榮。工商業者為了維護自身群體的利益,紛紛成立了具有行會性質的會館、公所和公會。“京師大賈多普人”的說法,無疑很好地闡釋了普商在明清商貿活動中的地位。明清500多年間,晉商以經營鹽業、票號為名,行銷之跡遍布全國。大規模的商貿活動,也為各地留下了許多著名的山西會館,比較著名的有山陜會館、全晉會館等,臨汾會館則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應運而生的。
對于地方城市文化的研究,地方志無疑是第一手的準備資料。然而通過研讀《臨汾縣志》,筆者并未查找到足夠多的關于北京城內臨汾會館的記載,只是對臨汾地區祭祀、教育的內容有所涉及,雖然這些對本文的研究主題也有一定的借鑒意義,但無過多涉及會館的內容。鑒于臨汾會館的史料較少,筆者將目標轉向會館院內遺留的兩座碑刻一《重修臨汾東館記》和《京師正陽門外打磨廠臨汾鄉祠公會碑記》。自前在北京的會館建筑遺存中,少數會館有碑刻保留,上面詳細地記載著這些會館的成立沿革、同業行規等內容,對于研究會館的歷史以及明清時期的北京歷史都有著重要意義,也成為會館研究者的落腳點。據《重修臨汾東館記》和《京師正陽門外打磨廠臨汾鄉祠公會碑記》碑文載,京師臨汾東館始建于明代前期,該館系由臨汾縣紙張、顏料、干果、煙行、雜貨五行商人共同籌資興建,主要功能是為同鄉在京城從事商業貿易的人士提供聚會的場所,同時兼具祭神、演劇、聯誼等多種功能②。該館建筑曾于清乾隆年間重修,1951年前后該館移交山西省駐京辦管理,后又作為宿舍使用。2000年初,院里的多數房屋屋頂進行了翻蓋,隨后只有過道東南角的一隅還能看到老瓦屋頂的影子。臨汾會館東館內的住戶從10多年前開始陸續騰退,到2015年初,已基本騰退完畢。
北京的會館在發展歷程中,一般都遵循著上述的發展脈絡。它們多是因為某種目的而修建,這些目的也正如會館的定義所說,多數是為同鄉舉子提供寄寓之地,為同行業商人提供聚會場所。會館除了具有上述相似的目的,也有相似的基本功能,即聯誼互助和教化管理等。民國之后,由于種種原因,會館逐漸走向衰落,直至新中國成立之后因無力經營與管理被北京市政府收回(臨汾會館有別,新中國成立后歸屬山西省駐京辦)。
臨汾會館,作為明清時期晉商在京修建的且留存至今的會館,不僅是普商經營決策產生的場所,還同時表征了山西的民俗文化特色,更是北京會館文化乃至明清北京歷史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如今,臨汾會館的修繕騰退工作,被納入東城區歷史文化街區的保護中來,臨汾會館作為歷史建筑空間的再利用也指日可待。
(二)空間形態的地方感表征
臨汾會館作為一種公共空間,在服務五行商人、展示家鄉文化的同時,維系著同行同鄉之間的共同情感。這一共同情感的體現,一方面可以從臨汾會館的地理位置去理解,另一方面,則著眼于會館建筑的內部空間形態。
臨汾會館東館位于北京市東城區前門地區,西打磨廠街與草廠三條交叉口。該館位于北京市中軸線東偏南方向,西鄰前門大柵欄商業街區,東臨祈年大街,周圍會館分布較為密集,現存廣西會館、湖北黃安會館、蕪湖會館等會館建筑遺存。臨汾會館建筑面積約800平方米,建筑方位稍偏西北一東南向,其整體建筑是一座三進四合式院落,是老北京傳統的四合院民居樣式。除一進房屋建筑為兩層外,其余均為一層院落。除院落外,會館建筑實體主要分為11個內部空間,這些空間的建筑特征兼具了會館的基本功能。根據館內遺留碑刻的碑文記載,會館內建筑既有作為演劇場所的戲臺建筑,又設有祭祀神靈的空間,用以維系桑梓之情。
伴隨著會館建筑保存下來的還有少量的文物遺存,主要包括木質門楣、石碑和佛像殘片三類。木質門楣在一進院院門道,時代為民國二十六年(1937年),匾額上題有“紫氣東來”四字。在二進院院門道內,可以看到兩塊嵌入墻內的石碑,一塊為清乾隆三十二年(1767年)《重修臨汾東館記》,另一塊為清光緒九年(1883年)《京師正陽門外打磨廠臨汾鄉祠公會碑記》。由于年代久遠,石碑通身發黑,但是字跡在清理后依然清晰。此外,在后罩房房基下,還發現不少破損的青銅佛像殘片和泥像殘片。
同時,臨汾會館作為山西五行商人共建的會館,是同籍商人們議論商事、交流行情的商務活動場所,體現了會館維系同鄉情誼的基本職能。再者,臨汾會館還扮演著宗所廟堂的角色,為同鄉祭拜神靈提供了場所,同鄉在此表達著對關帝君的崇拜和敬仰,這些無不體現著臨汾會館內部空間的地方感表征形式。
三、臨汾會館的文化詮釋與再現
(一)臨汾會館的博物館化過程
王軍杰曾提出“文化遺產過程”的概念,揭示了文化被“遺產化”的過程,用以表述圍繞文化遺產的全部集體性行為,包括定義與命名、遺產的申報評估與批準、文化策略與制度安排、大眾動員與教育等。①在此,筆者姑且借用其概念意義,來探究臨汾會館的“博物館化過程”。臨汾會館從同鄉聯誼場所到居民院落,再到如今的北京會館歷史文化陳列館,其建筑性質的轉變是由一系列事件引發的,這些事件由不同的主體參與,從不同的維度對會館的博物館化起到了推進作用。
《2015年北京市東城區人民政府工作報告》提出了保留老北京的鄉愁和記憶,加快推進前門東區的舊城改造工作,并尤其提到了位于西打磨廠街的臨汾會館。東城區發起以城市更新和保護為目的的“城南計劃”,并啟動了臨汾會館的風貌恢復與建筑修繕工作。之后,天街集團加入到了臨汾會館的修繕和再利用工作中來。政府與企業的合作方式,也為臨汾會館的保護和再利用打入了一針強心劑。2016年年初,臨汾會館整體建筑的修工作已經基本完成,會館空間的規劃利用也進入到下一階段。依據臨汾會館保護利用部門的意見,擬以騰退修繕后的臨汾會館東館為基址,進行有關北京會館文化和山西民俗文化的展示,北京會館文化展的概念應運而生。之后,中央民族大學多元文化研究所(下稱策劃團隊)承接會館文化展的項目,并為臨汾會館的展覽進行內容設計,筆者試圖以小見大,根據這一方案分析會館遺存活化的新路徑一博物館化展示。
策劃團隊基于會館所在地區昔日繁榮的商業場景和臨汾會館史料的研究,依托會館原有的建筑遺存,通過多次實地考察,擬定展覽主題為“桑梓之情一北京會館文化展”。
《詩經·小雅·小弁》日:維桑與梓,必恭敬止。在漢語中,“桑梓”一詞經常被人們用來代稱“故鄉、鄉下”。這一用法至遲在東漢時期就已形成,東漢張衡《南都賦》一文中即有句曰:“永世友孝,懷桑梓焉;真人南巡,睹歸里焉。”桑梓之情,一方面體現出會館的功能之一是作為同鄉寄寓的場所,另一方面意在傳達在這一獨特的建筑空間內,鄉情是如何建構與表征,地方文化是如何在會館空間內被呈現的。此次展覽地點位于西打磨廠街105號臨汾會館東館,展覽性質為基本陳列,展覽面積約800平方米,包括臨汾會館建筑本體和內部空間。
(二)主題設計與空間建構
比起美術館將作品直接上墻展示、科教類博物館重視互動性裝置體驗、歷史類和考古類博物館重視靜態陳列,歷史建筑遺存的再利用可以構建一種新型的“博物館展示空間”,其所呈現出的時間性與濃烈的歷史情感,與前述的常規展示完全不同:當歷史建筑遺存轉型為“博物館”,其蘊含的文化意義可以極大地賦能空間展示效果,達到既可以建構歷史情境的真實性空間,充分重現地方歷史脈絡,又進一步挖掘并提升歷史建筑遺存的內在價值的目的。北京會館文化展,就是基于北京會館之一的臨汾會館建筑實體,同時保留其原有建筑空間而進行的展示設計。
在總體展陳設計構思上,策劃團隊將展示內容集中于三個維度:一是進行原址復原,立足于臨汾會館 (原址)建筑與人文景觀的整體復原與提升,不但力求還原臨汾會館建筑的原始面貌,更要結合當下社會文化遺產的理念,賦予其新的生命;二是內容整體展示,展覽內容立足于展示明清時期北京會館文化的整體歷史與面貌,試圖在小空間內作一篇大文章,將與會館相關的大事件放入展覽的內容中來,努力做到全面與重點相結合地進行展示;三是形式活態展示,展示方式和展示手段不拘泥于傳統博物館的以物為主的靜態展示,而是立足于當代博物館學的展示理念與手段,特別是生態(社區)博物館的新理念,注重建構會館所表征的地方感語境,突出會館所承載的地方文化的內涵,努力將觀眾帶入會館所構建的最初的目的與功能之中,同時使臨汾會館更好地融入周邊的社區,從而帶動整個會館文化圈的保護和發展。
原首都博物館館長韓永對于臨汾會館的展示構想是這樣表述的:關于臨汾會館的遺址保護,展示遺址景觀與周邊環境的關系是很重要的。因為會館本身的建筑環境是北京城市建設中的一部分,它和驛館、衙署等不同,會館的建筑特點本身就應該作為展示的主要內容。建筑環境、景觀環境、建筑空間應該作為一部分內容補充到展覽中去。臨汾會館的復原展示,不能僅僅以這座建筑本體為中心,而要與周邊的社區、街道聯系起來,注重與周圍歷史文化景觀的協調,從而構筑起整片歷史文化街區的保護網絡。①地方感的表征是會館作為建筑空間的主要功能之一,上文中筆者也曾提到,會館具有同鄉聯誼、聚會演劇、祭祀神靈等功能。在臨汾會館的空間利用上,策劃團隊也遵循了這一建筑實體原有的功能:依據臨汾會館的建筑空間格局,將展示空間分為三個大的部分和十二個小單元,分別展示北京會館變遷史、北京會館文化與功能、北京會館的保護與再利用成果三個主題的內容。
第一部分主題為“變遷·歲月”,主要梳理北京會館的歷史變遷、分布演變、會館功能以及與會館有關的名人名事,下設“追本溯源,會館興衰”“星羅棋布,功能各異”“名人趣事,歷史見證”三個單元;第二部分為“流動·地方”,旨在展示會館的制度、演劇、飲食、語言和教育,以及祭祀等地方文化,這一部分是此次展示的重點,主要包括“規行立制,置業興商”“會館體制,建筑格局”“演劇聯誼,余音繞梁”“南腔北調,鄉音鄉情”“家鄉味道,美食共享”“科舉興廢,學堂新生”“諸神信仰,祭祀儀式”七個單元;第三部分為“活化·傳承”,主要說明會館的保護成果,以及東城區、天街集團等有關部門和企業為會館文化的傳承和會館歷史感與地方感再現所做出的努力,下設“碩果幸存,保護利用”“前門風貌,文保示范”“臨汾會館,修繕為用”三個單元。策劃團隊將展覽定位于梳理北京會館歷史、突出會館功能、展示會館文化之上,希望通過實物的呈現和場景的還原,使人們感知會館這一歷史空間的厚重感和其所承載的歷史文化內涵。
(三)觀念與物件:物的構思與展示
器物是博物館與觀眾或者社會大眾溝通的語言。隨著時代的進展,博物館由只注重收藏物,漸次發展成面對物時試圖與之“溝通”。文物及其背景,在社會文化脈絡中的人和其活動,日漸受重視而凸顯出其作為呈現人類基本能力、價值、限制的困局①及其突破等各方面的功能。
展品是博物館詮釋展覽內容的載體,也是博物館與觀眾交流的媒介。亨利埃塔·利奇(HenriettaLeach)指出:博物館的物品具有兩種引人注目的特征,這兩種特征是物品的物質存在及其意義。③第一,從“物質存在”的屬性與價值來看,物品不僅包括材質、尺寸、工藝、保存狀態等具象特征,還能夠通過視覺、觸覺(部分互動展品)等感官方式被觀眾直接感知,更承載著“歷史真實性”的重要意義,即作為特定歷史時期的烙印被制作、使用、流傳,這是博物館物品能夠成為展覽核心載體的基礎前提。第二,從“意義”的生成與功能來看,物品的意義并非與生俱來,而是在人類社會的文化實踐中被不斷賦予、詮釋與重構的,博物館通過賦予展品文化內涵、構建展覽語境,引導觀眾理解物品背后的文化邏輯、歷史脈絡與價值觀念,這是博物館物品超越物理屬性、實現文化傳遞的核心所在。因此在展品的構思與展示方面,策劃團隊始終遵循“會館和人物事件相關”的原則,注重物品的物質存在及其意義的呈現。
北京會館文化展在展陳設計之初,遇到的最大問題即展品的確定與征集。會館是一個歷史場所,同時是一個歷史感與地方感相結合的場域,從明代北京會館的興起,至新中國成立后會館被政府收回,五百多年來會館經歷了由興盛到衰敗的變遷,會館建筑多數荒廢,館內物品早已灰飛煙滅。臨汾會館作為幸存會館之一,在修繕騰退后,院內僅存木質門楣、木質匾額、兩塊石碑和破碎的青銅佛像殘片。因此,在展覽內容框架基本確定后,策劃團隊便開始通過文獻研究和實地走訪的方式尋找展品。
在展品類別選擇上,主要集中于會館遺存文物、建筑構件、碑刻匾額、史志書籍、老北京民俗實物和臨汾民俗實物,注重展品普遍性與地域性特征相結合的理念,即在展示內容中,既要收集能夠代表北京會館普遍性的物品,又要查找能代表山西乃至臨汾地方特色的實物。同時查找范圍拓展到會館周邊居民的日常生活、口述言辭和集體記憶。
在展品征集過程中,將尋找地點集中于北京和山西兩地。策劃團隊分別到北京宣南文化博物館、北京普商博物館、北京科舉匾額博物館、北京湖廣會館、太原晉商博物館、孔廟和國子監博物館、北京石刻藝術博物館、北京民俗博物館等地搜尋與明清時期北京民俗和山西地方民俗相關的實物,并到山西臨汾等地進行調研,了解山西當地的語言、飲食等文化,與會館史料中的相關記載進行比較和研究,選取典型性實物加以展示。在調研期間,策劃團隊實地參觀了西城區檔案館和北京宣南文化博物館關于會館內容的展示,通過參觀,筆者切身感受到,會館文化是一個學術性很強的專題,其跨度時間長、涵蓋信息量大,內容堆積或者全盤托出式的展示方式,無疑會讓觀眾感覺晦澀和枯燥。因此,如何將這一主題變得直觀、通俗而又能引起一般觀眾的興趣,是此次展覽內容設計的難點和重點。
在物的展示環節,為了使觀眾能夠更好地理解物的原始功能和意義,策劃團隊更傾向于建構物的展示語境。物品可能具有它原初的意義,但在不同語境的催化下,物品的價值開始被賦予更為復雜的意義。如在展示晉商經營理念時,策劃團隊利用院落中較小的空間還原賬房場景,將會館經營賬自、管理章程以及一些賬房物件陳列其中,試圖還原普商當時的經營場景。比如在明清時期的普商經營場所內,算盤要凸顯它的使用功能。但在如今觀眾的視野中,它不僅是明清時期的算盤,更是普商從事經營活動的重要工具,成為構建晉商經營場景甚至明清文化的一部分。
策劃團隊意在展示會館所具有的地方感表征的功能,旨在向觀眾傳達會館是一個承載地方文化的公共空間。策劃團隊將山西民俗文化融入到會館文化的展示中,在演劇文化中加入普劇帽翅功、髯口功等技藝,并進行山西孝義皮影的動態展示;在語言環節進行山西方言的漫畫和互動展示,幫助觀眾分析會館內部方言與普通話共存的現象原因;在神靈祭祀層面復原山西特有的關公祭祀場景。策劃團隊嘗試通過物的展示,還原昔日會館內部同鄉歡聚的熱鬧場景,讓觀眾加深對會館作為地方感承載空間層面的理解。
此外,為了營造更具吸引力的展示效果,避免展覽整體氛圍過于枯燥,策劃團隊在會館文化的展示中加入一些觀眾互動環節,如以幻影成像的形式復原重現昔日會館戲臺場景,集中展示昔日北京會館中上演的京劇、山西邦子等名劇選段,還可讓觀眾點選戲牌,形成互動;開館前期和特定節假日可邀請地方戲藝人、皮影藝人做現場表演;在會館雙語場景中,復原會館同鄉聚會使用兩種不同語言的場景,通過兩個定向音罩讓觀眾在不同角度同時聽到“官話”和“方言”兩種不同語言。互動技術和場景,能夠使會館內昔日的某些場景與當下社會相連接,使觀眾在娛樂中感悟會館文化。
四、結語
當今時代,會館建筑群落在城市變遷中迅速和大量消亡,會館組織的存亡與會館文化的延續成為會館研究亟待解決的問題。在實地走訪北京地區會館建筑遺存的過程中,筆者有以下幾點感受:一是會館遺存快速消亡,除湖廣會館、安徽會館等幾家極少數得到修繕的會館之外,其余已瀕臨消亡。二是修和保護會館究竟有何意義呢?看到修再利用之后的湖廣會館濃重的商業化氣息和安徽會館緊鎖的大門,以及會館本身所處的“僻靜的角落”和其背后早已不為人知的故事,我們應該采取何種方式對修繕后的會館建筑進行再利用?
在臨汾會館的復原利用中,策劃團隊仍存在不足:在進行展陳設計時,還是過于偏重北京會館歷史、功能以及保護概況的展示,對展示空間所在的建筑實體一一臨汾會館所代表的地方文化疏于展示。對于會館所具有的表征地方感和地方文化功能的展示,也偏扁平化,在地方特色的展示以及臨汾地方文化對于北京文化的重要影響的展示層面還是存在許多不足,這一方面是由于有關臨汾會館的史志資料難以尋找,另一方面是相關展品確實匱乏,為展陳設計工作帶來許多困難。
會館作為一個物理上的建筑空間,是北京城市中的一種存在形態。在某種理念上,它與新博物館學中的生態和社區博物館理念相一致,具有強調地方價值的屬性,把遺產留在當地;但其又超越了生態博物館的理念,它根植于地方,卻發展在異域。從本質上來說,臨汾會館作為一種商業性場所,對地方商人和群體以及地方文化起到了認同和保護的作用。在展陳設計過程中,策劃團隊始終將新博物館學中地方感概念與會館的地方文化屬性相結合,希望參觀者能夠真正體味和理解會館所象征的地方文化意涵。
《有影響力的博物館》一書的作者在序言中對“有影響力的博物館”進行了概念定義:“這些博物館以其創意與驚人的方式打開一個博物館的新基礎,影響著其他博物館的發展與變遷。”①當今會館建筑遺存的快速衰落與會館文化逐漸消亡,對于會館這一包含歷史感和地方感的場所而言無疑是一種災難。希望通過梳理臨汾會館轉化為北京會館文化陳列館的過程,運用個案分析對會館類博物館進行研究,能催化博物館學理論研究的拓展和深入,并為會館文化的保護與傳承提供一些新思考。
作者:
張佳樂,中國國家版本館展覽部編輯,研究方向:博物館展示與版本文化傳播
雷心瑤,中國印刷博物館社會服務部館員,研究方向:展覽策劃與印刷文化研究
Abstract:Museums are cultural institutions that connect the memories of the past and the future of the place and society, and also serve asvenues for enhancing people's self-awareness andlocal distinctiveness.Asplaceswhere fellowtownsmen'sfriendshipresides,guildalscaytheemotionalandcuturalidentitisofferentregiosandetnicgroups,ndarewiesto thehistoricalchangesofthecapital.IntheprocessofrebuldingtheLinfeGuilhallintheasteareaofQianmenintotheBeijing Guildhall Culture ExhibitionHall,thenew museologytheorytoendowtheconceptof“fowingplace,andthesenseofplaceand history is presentedthroughtextwritingandcontextconstruction,whichprovides areferenceforthe musealizationdisplayof the architectural remains of the guildhall
KeyWords:NewMuseology,SenseofPlace,LinfenGuildhall,Musealiz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