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引言
博物館是人類文化寶貴傳承的體現,自誕生以來,其功能也從文物的收藏展示逐漸擴展為集科研、教育、觀賞、宣傳等多功能于一體的公共傳播空間。作為文化傳播的載體,其傳播理念曾經歷顯著轉變一從早期更注重“物”到“以人為本”。從傳播學的角度考量,博物館傳播全過程涉及場館、展品、媒介、公眾幾個要素,作為文旅品牌,其傳播力的提升需要公眾這一受傳者的正向反饋與支持。如何促進游覽公眾與博物館協作創造價值,提升博物館品牌活力,則是值得探索的方向。
新興技術成為博物館打造理想傳播空間的助力,使其能夠在場景打造、媒介設置等方面不斷推陳出新。新興技術為博物館賦能,而身體作為公眾感受與互動的主體,其感知體驗也因技術賦能而延伸。
基于此,本文試圖從具身視角出發,深入博物館這一公共傳播空間,探尋公眾在這一環境下的游覽狀態與心理活動,考察其價值共創行為的生成路徑。
二、具身傳播視角下的館客價值共創
博物館的傳播理念經歷了由物至人的重心轉向,在“以人為本”的發展傳播理念下,具身認知(EmbodiedCognition)為理解博物館的傳播提供了重要視角。該理論強調認知不僅受到主體經驗及不同情境的影響,更根植于身體本身及其與環境的互動(Lakoff,2016)。①
早期的博物館傳播研究大多依托傳播學的理論基礎,圍繞大眾傳播的維度展開,受制于“離身性”的影響,此時期的研究更側重于博物館單方面傳播策略的優化。隨著“以人為本”理念的深化,中期的研究重心逐漸轉向參觀者的能動性,業內逐漸認識到調動公眾多元感官、營造多元智能學習環境對信息接收與理解的重要性(唐貞全,2011)。②此時期的研究雖然已呈現出具身傾向,但并未明確具身概念,相關研究也未呈現受眾的感官感受與心理活動的動態變化過程。具身視角的正式引入始于2016年,周婧景、嚴建強將場館、觀眾與傳播技術視為一個互相聯系的整體,同時也梳理出較為完整的博物館闡釋系統。①同年,嚴建強在解釋博物館媒介化傳播的目標、途徑與方法時,點明了具身認知理論的促進作用②,雖未具體解釋具身認知理論,但其提出的媒介化方法已類似于一種具身視角下的策展實踐。2017年周婧景對美國9·11國家紀念博物館的案例分析正式點明具身視角,論證了觀眾的認知成功需要通過空間形態中的多元感知結合符號表征達成。③至此,博物館具身傳播的特點得以明晰:它強調觀眾的身體在場、感官調動、與環境的實時互動,以及由此產生的動態認知體驗。
這種強調身體互動與主體體驗的具身傳播視角,意味著館方與游覽方越來越緊密的聯系,這也為理解博物館與公眾之間的價值共創(ValueCo-creation)提供了天然的理論契合點和實踐基礎。價值共創這一概念源于營銷管理,最早由普拉哈拉德(Prahalad)和雷馬斯瓦米(Ramaswamy)提出,價值并非企業單方面生產,而是通過企業和顧客共同創造的。④在文化旅游與體驗經濟的語境下,該理論逐漸被引入博物館領域,其內涵也與具身傳播的要義相關聯。初期,(王靜、李何慶, 2020⑤ ;趙蔚,2020⑥ )以價值共創為參考,指導博物館品牌傳播與社會價值挖掘,強調拓展公眾參與并激發其二級創造。在此基礎上研究逐漸深入,開始涉及館客價值共創的形式、具體行為、影響因素等。王秀偉、延書寧(2021)將博物館價值共創作為研究視角,指出共創(公眾分享評價)與渠道共創(如共同設計活動)兩種價值共創的合作形式。③王芳等人(2023)基于故宮博物院的案例研究,提煉出以博物院資源為基礎,以供游客實踐的活動為核心,達成認知、情感、價值觀三個方面的效應,并引發重游、推薦、建立關系等行為目的的共創機制。?量化研究則進一步揭示了不同場景下價值共創的驅動因素。在實體博物館情境中,游客的價值共創行為受到其感知價值所引發的地方依戀的正向影響(陳榮華等,2023);而在云旅游等虛擬場景中,價值共創行為則與游客涉入虛擬環境后所形成的心流體驗密切相關(李萍,2023)由此可見,無論是實體還是虛擬空間,公眾在認知層面的積極活動與深度思考,是觸發其價值共創行為的關鍵環節。
綜上所述,具身傳播視角揭示了身體與環境互動在博物館認知體驗中的重要作用,而價值共創理論則進一步闡明了公眾在此互動過程中所扮演的能動的價值創造者角色。現有研究雖已明晰人這一傳播要素的重要性,但對身處博物館環境中的個體,其身體如何具體地與場館各要素互動,不同的互動體驗如何動態地影響其感官、心理感受乃至最終的價值共創意愿與行為,這一復雜且動態的過程仍缺乏更深入的探索。因此,本文旨在現有研究的基礎上,聚焦游覽公眾這一能動主體,試圖從公眾的體驗與自我感受角度出發,探究其在博物館環境中的互動模式、認知活動,直至最終影響其價值共創行為的機制。
三、研究方法
本研究首先圍繞博物館環境展開田野觀察。為了積極融入博物館環境,收集更具體全面的信息,作者團隊于2023年10月20日至2024年1月10日在湖南博物院進行近三個月的參與式觀察。一方面,成為宣傳部門的工作人員,了解博物館展覽策劃、宣傳等一系列工作流程;另一方面,為了客觀記錄公眾游覽時的狀態,在場館內采取非參與式觀察,圍繞“馬王堆”與“湖南人”兩個基礎陳列展覽,對公眾的觀看路線,在不同展品前的駐足時間、互動行為、討論話語等進行記錄。
表1訪談人員信息

在此基礎上,研究旨在深刻挖掘公眾在場館中的游覽體驗是如何通過游覽經歷塑造人的思考與決策的,其通過重塑認知潛移默化地影響著公眾后續的價值共創意愿與行為。訪談法能夠深入挖掘公眾主體的意識,較好地把握公眾的心理感受。因此,結合文獻資料與初步觀察的結果,本研究梳理出較為關鍵的要素并擬定半結構化訪談提綱,并于2023年11月20日到2024年1月10日在館中進行初步采訪,根據訪談結果修改訪談提綱后開始正式訪談,訪談具體內容包含但不限于以下方面:受訪者基本信息、受訪者感官與行為及其認知層面的體驗、受訪者游覽場館后的感受與評價、受訪者對場館的態度、受訪者選擇游覽場館的主動性等。本研究共訪談不同年齡、來自不同地域的15位游客,并整理出近10萬字的訪談資料,以年齡最低的受訪者為起點,將15位受訪對象及對其的訪談記錄以N1一N15進行編號排序。在收集第一手訪談資料后結合現場觀察與文本資料,在完成數據收集后進行多方驗證。如無特殊說明,下文中所引用的材料均來自于訪談或田野資料。
四、場景建構:作為影響公眾價值感知的物質基礎
博物館作為同時具備教育意義與觀賞價值的公共傳播空間,具有其獨特的地位與性質。根據筆者團隊的調研數據,在這種特殊空間中的物質要素主要有三類:一是博物館展覽的核心,即承載歷史與教育意義的珍貴展品;二是架構起這一傳播空間的核心,即承載一切內容物的建筑;三是隨時代發展而產生的豐富博物館信息傳播方式的媒介。
(一)刺激感官的游覽空間
在環境層面,影響公眾感知形成的因素主要有視覺設計、游覽流線、空間氛圍。
湖南博物院基礎陳列展的流線經過特別規劃,是以二樓起始至三樓再至一樓的閉環設置。而特展布展也需要經過多部門的協商會議來改善展廳流線與敘事框架。場館外觀是來訪公眾在視覺層面最先注意到的元素,鮮明的外觀具有較高的辨識度與記憶點,例如,“我在排隊的時候就注意到這個建筑,我特別喜歡墻面的磚,很復古,不像其他博物館的大理石瓷磚,它很新穎”(N6)。在場館內部,為游客營造良好的視覺體驗,也是策展組的工作重點:空間氛圍是動態的,以場館的現存物質要素為基礎,外部因素也會影響公眾對環境氛圍的感受。展廳內昏暗的燈光氛圍會影響公眾的專注度。而隨著展廳中人流密度、嘈雜程度甚至溫度等的變化,公眾對環境氛圍的感受及由此產生的行為也因此而變化:越是人流密集、嘈雜且溫度較高等容易讓人體感到不適的環境,公眾與空間及其中各要素的互動幅度與頻率便越低,公眾會更傾向于單純的視覺游覽,而在認知層面,觀眾的感受偏負面。
(二)多元靈活的交互媒介
博物館的媒介是多元的,在場館現有的場景復現設計、視頻影像輔助、可互動操作裝置等的基礎上,講解耳機、VR眼鏡,甚至是處在博物館空間中的擁有特殊身份的人也可能創造新的互動媒介。
湖南博物院較有代表性的展示媒介即馬王堆墓坑復原與數字表演、“五星占”球幕廳的星象演示等。除了基礎展覽外,特展也很注重對數字技術的運用,“希臘展”以中希多時期節點對比的影像演繹為主題設置數字展項;“甘肅彩陶展”則設有問答互動的環節,通過手機掃碼,游客便可通過體感互動參與答題,并可在積累特定積分后參與抽獎,兌換明信片或紀念章。
而展廳中游覽的公眾,其保持接收信息的狀態,會對動態化的要素更加敏感。陳列《導引圖》的展示空間,配有演示健身操動作的電子屏,在人流較少的時候,游覽至此地的多數公眾更易跟隨演示做出相應的動作,而當人流增加,其模仿行為通常會立即弱化甚至消失,而在講解員解說與動作示范的引領下,公眾的模仿行為則更主動。當央視紀錄片的工作人員因拍攝任務而于本館展廳進行拍攝時,被攝像機聚焦的銅方罍則更容易吸引公眾聚集,也有人直接觀察攝像機中的畫面甚至與拍攝人員交談。此時,攝像機便成為了媒介,連接起游覽公眾、文物與拍攝團隊,公眾在高互動的環境下,更易產生共創行為。
(三)融入空間與媒介的展品
展品作為歷史文化類博物館最核心的展覽元素,承載了博物館傳播的重要信息,作為聯系公眾與博物館的溝通媒介,對展品主題的闡釋直接影響公眾的體驗與情感表達。
湖南博物院公眾號設有網上展廳與語音導覽功能,截至2025年2月10日,兩天基礎陳列展的網上展廳共擁有約36.82萬次瀏覽量,在“馬王堆”展廳中,《車馬儀仗圖》、素紗單衣、T形帛畫等講解擁有更多的播放量;在“湖南人”展廳中,則是化石、各類青銅器等的講解具有更多的播放量。當問及訪談對象因何前往本館參觀時, 90% 以上的受訪者均表示為“馬王堆”而來,也因此擁有一定的游覽預期。由此可見,博物館中所承載的元素能對游客對博物館的認知建構產生一定影響,人們共創行為的對象往往也基于原本預期的參觀內容。
除了展品本身的觀賞性與歷史價值,博物館作為公共傳播空間的獨特性就是敘事框架的搭建與展品蘊含意義的表達。展品需要根據敘事自的擺放在特定的節點位置,使其自敘與展覽主線相關的文化內涵,不同展品的組合擺放也是還原歷史、彰顯其內涵的方式,這在前人的研究中被定義為“語境化”與“組合化”。①“馬王堆”“湖南人”兩個基本陳列展采用了不同的敘事框架。“湖南人”以時間為主線,為公眾展現湖湘文明從原始時期到近代的發展歷程,而“馬王堆”則以故事為主線,從漢墓挖掘的驚世發現為起點,在揭示墓主人的身份后,從當時的生活出發,以小見天,為公眾展示漢代人民的生活景象,最終以墓主人生命的結束收尾,展品的擺放也因此以衣食住行、天文地理等主題劃分。
圖1博物館公眾品牌形象再建構的生成路徑

五、價值共創:場館物質要素與公眾價值感知的深層交互
置身于博物館內的公眾,通過多感官接收這些要素傳遞的信息,并在認知層面進行深度加工一表現為對展品內涵、媒介互動、環境氛圍的聯想與解讀。這種動態的感知聯想貫穿于公眾游覽的全過程,促成其在信息價值、體驗價值、情緒價值等感知維度上的綜合判斷,進而構成公眾參與價值共創行為的深層心理動因。若將公眾參與的起點定義為參觀與體驗,根據個體對價值感知的判斷結果,公眾主體能動的價值共創行為,可由淺入深體現為品牌形象再建構、信息共享意愿、場館意義探尋與宣揚。
(一)品牌形象再建構:基于品牌初印象與體驗價值的復盤與評價
研究結果顯示,公眾在游覽前會根據傳播信息形成對博物館的品牌初印象,而在完成游覽后,公眾會基于體驗價值感知(主要源于媒介與環境對感官的刺激與滿足)進行復盤與評價,從而驅動其對博物館品牌形象的再度建構(圖1)。這種品牌形象的建構與公眾對博物館的態度與評價相關聯,直接影響公眾分享個人經歷、為博物館擴散話題度等與博物館共創品牌價值的行為主動性與情感傾向。
公眾對博物館品牌形象的再度建構高度依賴于游覽過程中的感官感受,體驗價值便是公眾親身參與后形成的視覺、聽覺、觸覺等多感官的感受。一方面,公眾對環境的感知主要關注感官信息接收,由于獨特的場景設計會為公眾帶來直觀的視覺刺激,也因此更容易留存印象。游客對于“馬王堆”墓坑復現“空間縱深感強”“震撼”“宏大”“印象深刻”等評價,體現出品牌形象建構的成功;而流線設計的合理性(“走向明確,無需走回頭路”)提升了游覽舒適度,也在公眾心中留下“人性化”品牌印象的基礎(N4、N5、N6、N13)。另一方面,媒介帶來的如實現全息投影全方位觀賞展品的自由度(N4,N6,N9,N11,N14)、提供虛擬場景以體驗器具所強化的參與感(N1,N4,N5,N11,N12,N13,N14)、復原歷史場景所帶來的真實感(N1,N2,N3,N5,N6,N8,N9,N10,N11,N12,N13,N14),是形成“現代化”“前沿而富有趣味性”等積極品牌印象的重要來源。反之,若媒介使用不便或環境體驗不佳,則容易導致游客形成較負面的形象(“太官方、太保守,讓人大氣不敢喘”N11、“壓抑,不像湖南人火辣的風格”N12),進而影響其后續共創博物館品牌價值的意愿。
此外,公眾對博物館品牌形象的建構路徑還體現出個體差異。一種路徑側重對場館的整體感官感受,由于個體偏好與經驗的不同顯示出差異。(“陜博更有宮廷的感覺,更莊嚴,但本館更有生活氣息,展覽內容貼近生活,很接地氣”N1)另一種路徑則更注重自我感受,強調親身體驗帶來的形象具體化(“參觀這個博物館有揭開面紗的神秘感,當我真正了解,它的形象就更具體更高大了”N8)。
體驗價值感知是公眾完成游覽后,對博物館品牌形象進行描摹和再定義的核心驅動力,其結果直接影響后續共創行為的意愿與強度。博物館作為“述行性空間”(傳播在特定空間內,由觀眾通過站立和行走來完成),意味著公眾的物理身體與思維意識都是公眾感受博物館的重要介質。展覽需要首先讓觀眾在物理身體層面擁有舒適愉悅的游覽體驗,才有可能獲得對場館形象、意義等的闡釋成功。現階段的博物館在符號、視覺方面的傳播突破較為顯著,但這并非唯一的傳播方式,更重要的是讓環境自然融入身體促成良好的身心體驗,以實現館方的成功闡釋,從而促進公眾主動參與價值創造。
(二)信息共享意愿:基于信息價值對游覽預期與收獲進行評估
信息共享意愿主要指公眾在完成游覽后與他人交流信息的主動性,相較于品牌形象再建構,這一行為在一定程度上體現公眾對博物館的認可。這一維度傳遞的信息包括分享個人經歷經驗以及建議,因而既有助于其他信息接收者參考以便獲得更好的游覽體驗,同時又有助于博物館匯集公眾意見以改善問題,從而提供更好的體驗與服務。信息的更新與落實需要館客雙方共同維護,二者在信息流通的過程中逐步實現價值共創。信息共享更注重對事實性經驗(場館內的所見、所學、所用)的描述與評價,因而主要受信息價值感知(展品與媒介傳遞信息的有效性、功能性)的影響,而公眾是否愿意分享、分享什么內容,很大程度上取決于信息獲取的效率和深度是否符合其預期。
對于展品,公眾偏好能直觀獲取盡可能多的細節、激發聯想的展示形式。(“苗族的服飾、頭飾,很漂亮,但比起平面的展示,我希望能全方位觀賞服飾及穿上它的樣子”N9)技術的輔助能夠讓靜態展現的文物動態化地傳遞與補充信息,在調動公眾聯想的同時也會使其留下更深刻的印象并收獲預期的知識。(“我看《導引圖》‘煩’的動作,會好奇它動起來是怎樣的,所以我看屏幕就知道手臂要往上提”N15)反之,展品與環境的協調性會影響整體的信息接收效果,信息過載或呈現不當等負面反饋(“文物堆砌,可能價值很高,但我看完沒有深刻的印象”N5)會削弱公眾的分享意愿與動力,這不利于博物館的品牌價值共創傳播。
媒介是輔助公眾理解的重要工具,為了擁有更充分更全面的了解,公眾會在觀賞的基礎上主動尋找輔助其理解的工具。在媒介需求上,公眾重視其可識別性,他們偏好直觀可見的輔助講解功能,清晰的展廳注解與引導有助于更高效地觀賞與理解(N4、N7);互動設備的介紹與引導讓公眾更容易留意到設備并主動交互(N6、N7)。此外,對于館內的服務與媒介設置,公眾有靈活體驗的需求。(“二樓與三樓的講解如果能錯開進行更好,這樣不會錯過另一展廳的講解”N15;“中途休息的連廊也可以添加一些屏幕,這樣我們休息也能互動觀看,而且休息的時候看印象也深”N5)。最后是便利性的需求,公眾更偏好容易使用與體驗的設備,操作簡單的互動設備、用自己的手機就能體驗的講解功能等會使公眾形成更正面的價值感知(N5、N6、N7、N8、N9、N1O)。
博物館的性質與內涵會使公眾具有基礎性的信息共享意愿,在問及是否會向他人推薦時,受訪者均表示愿意推薦或根據他人興趣推薦,而湖南博物院作為省級歷史文化場館的代表,其所承載的歷史文化知識使其常被受訪者提及(N2、N3、N6、N7、N10、N14、N15)。在此基礎上,公眾希望通過游覽充分地了解展品與歷史文化知識,也希望提升游覽效率,免去不必要的時間浪費。通過游覽前的預期與游覽后對信息價值的綜合判斷,公眾會評估此次游覽與收獲是否符合預期,如果符合甚至超出預期,公眾的信息共享意愿會增強,甚至會在信息共享過程中主動宣揚品牌形象,并分享由信息價值所提供的具體“記憶點”(知識、展品、有效的媒介體驗)(圖2)。對場館未來發展的期待(探索此行未充分了解的部分,N4、N6、N9、N10、N13、N15;期待展覽、設備等元素的更新,N2、N3、N4、N6、N7、N11、N12)也源于對本次游覽后所判斷的信息價值的肯定,這會進一步促進公眾參與共創,如向館方提供改善建議等。
信息價值感知作為評估游覽預期與收獲的核心標準,直接決定公眾進行事實性信息共享的意愿強度與內容焦點。美國旅游服務商貓途鷹(TripAdvisor)在其網站上鼓勵用戶討論、評價各地博物館來為博物館引流,統計結果也顯示,獲得更多討論度與正面評價的博物館對用戶更具吸引力。①信息共享的過程是強化連接場館、公眾、媒體等多方渠道的過程,在館客共創中,各方聯系逐漸緊密,正向的信息反饋作用于博物館,在場館提升服務與自身配置的同時,又會為游客提供更優質的游覽體驗,從而形成良性的循環。
圖2博物館公眾信息共享意愿的生成路徑

(三)場館意義探尋與宣揚:基于情緒價值的深度情感聯結與主動內化
場館意義的探尋與宣揚是更深層次的價值共創行為,具體表現為公眾在完成游覽后,會基于自己的體驗感受主動思考場館對“我”或“我們”的獨特價值,并在后續行為(評價、推薦、重游)中主動宣揚這一意義(圖3)。這一過程蘊含強烈的主觀能動性,因此其核心驅動力來自情緒價值感知(接收信息引發聯想后產生的深層次心理感受)。
當信息接收觸發個體的聯想與深度思考,進而形成特定的心理感受時,場館便超越了物理空間,獲得了個體化的意義。在微觀層面,情緒的產生與個體經驗聯系密切。當展品或場景與個人生活經歷相聯系時,公眾會產生親切感(“湖南和江西挨著,所以一些器具江西也有,我小時候家里就有,我很熟悉也很親切”N9;“我沒想到漢代就有這種養生操,好像我就在古人身邊,能體會他們的生活”N15)。越是稀有珍貴的展品越會讓公眾感到新鮮(“我沒想到這么珍貴的素紗單衣會直接展示在我們面前,難得一見,我印象很深”N7)。而共情則意味著公眾與歷史人物或事件產生情感共鳴(“看完馬王堆展覽就像陪辛追夫人走完一生”的感受,N8;對近代史的感同身受,N2、N3、N6、N10)。
在宏觀層面,價值感知則源自群體認同的情緒。首先是對自我身份的認同與肯定(“湖南人展蠻符合湖南特色,我作為一個湖南人挺觸動”N12),以及對大國文化綿延的感慨(“為什么我們中華文明延續幾千年不滅?因為大家都有一個‘中國’的概念”N14)所凸顯的文化歸屬感。因古人智慧而生的歷史敬佩感,會在公眾于歷史發展的視角下升華為民族自豪感。傳承使命感則使公眾將歷史認知轉化為面向當下與未來的責任意識(“要積極探索我們的歷史,知道我們從哪里來才能更好地指引我們將來到哪里去”N14),這體現了公眾與場館高層次的情感聯結。
公眾對場館意義的探尋以初步建構的品牌形象為基礎,并以情緒價值為擴展。在游覽接收信息過程中,特定元素會激發其聯想并觸動其深層次的情緒,而個體又會基于自身的經歷、價值觀從這些情緒中挖掘并內化獨屬于自身的場館意義(如“教育意義一利他性”,N14;“人生啟發一自我提升”,N6;“地方文化認同一重游動力”,N13)。當公眾主動賦予場館個人化或群體化的意義并積極宣揚時,他們實質上已超越了信息接收者或體驗者的角色,成為了博物館文化價值與社會意義的共同建構者。對個體而言,意義的內化是其進行深度學習與文化身份認同強化的過程,探尋意義本身,是公眾將接收的外部信息經由情緒觸動和深度思考,內化為個人知識體系與價值觀念的一部分;而公眾與場館間的情感聯結,也使場館成為塑造和鞏固集體記憶的重要場所。當不同個體和群體都能夠參與到博物館展品與敘事所建構的對記憶的溝通、共享、塑造、再現的過程中時,個體或群體的歸屬感和認同感也會因此強化。①對博物館而言,個體內化的意義是社會價值實現與品牌生命力進發的源泉,公眾宣揚其個人化的場館意義,實質上也為博物館注入多元化的社會解讀與價值延伸。這種源于公眾自身情感與認知的、真誠的“口碑”與意義傳播,其說服力和感染力遠超博物館單方面的宣傳,也成為維系長期觀眾關系的關鍵。
圖3公眾對場館意義探尋與宣揚的生成路徑

圖4場景建構對公眾價值共創行為的影響路徑

對場館意義的探尋與宣揚不僅標志著公眾參與的高層次(從被動接受到主動賦予意義),更體現了博物館與公眾之間深層次的互惠關系:博物館提供激發情感與思考的“意義種子”(場館物質要素與敘事),而公眾則以其獨特的生活經驗、情感投入和能動思考,共同培養并收獲豐富多元的“意義果實”,最終實現場館獨特歷史文化價值的共創、共享與傳承。
六、結語
博物館各類物質要素有機結合從而塑造了一個靈活動態的傳播空間,公眾通過身體在場達成與各物質要素的交互,在接收信息并加工信息后建立認知(圖4)。博物館引入各類技術媒介,豐富了公眾觀賞文物、獲取知識的途徑與形式,而公眾從制定游覽計劃到正式在博物館游覽的全過程都處在接收信息的狀態中。在建構主義視角下,世界是客觀存在的,但人是以自己的經驗為基礎建構與解釋現實,完成對世界的理解和意義的賦予。②對游覽博物館的公眾而言,其既享受游覽所帶來的感官刺激,更有了解歷史的精神需求,其在腦海中處理信息的聯想與思考,便以類似建構主義的學習方式形成價值感知并促進其價值共創行為的產生。
對于博物館而言,將展品與環境有機融合進行主題敘事更有利于引導公眾認知層面的聯想一展品與環境是一個有機結合的整體,展覽主題與布局并非孤立存在,環境布局與主題設置是一個展覽的骨架,而展品的設置與擺放則是串聯起每一關節并賦予其血肉的過程。公眾的體驗感受是對于展品在當下環境中的整體、動態的感受,博物館若將游客的游覽過程看作其聆聽故事、觀賞電影的過程,每件文物置于合適的擺放節點并能使同一節點中的文物相互串聯訴說故事,有助于公眾對博物館形成正向感知。而賦予媒介使用情境也有助于促進公眾對媒介體驗的主動性一一媒體設置需賦予公眾第一人稱視角,通過技術、敘事等完成對場景的建構與還原,由公眾自發在該情境中尋找線索、發掘內容,從而建構認知。①媒介的設置并非被動地等待公眾了解與體驗,公眾看到文物會產生聯想與參與意愿,若媒介設置起到暗示與引導的作用,則能與這一展示節點巧妙地融合,公眾會自然而然地對媒介展開探索。同時,媒介與展品的信息呈現是相輔相成的,媒介的存在能夠補充靜態文物不能完全呈現的信息,在加深公眾印象的同時還能促進其意識活動。
andin-depth interviews with tourists.The study found that the public formed the value perception of information,experience and emotion through the experience and feelings of the environment,exhibits and media.Under the influence of different valueperceptions,the public generated thewillingness to share information from the reconstructionof museumbrand image to thepromotion of information sharing,and finallycontributed to the value co-creation behavior of museum meaning exploration andpromotion.Theresearchrevealsthecore influence mechanism from scene construction to value perception to cocreation behavior, indicating that elaborate venue design can effectivelystimulate the public'sembodied experience and activeparticipation,whichprovidesatheoreticalbasisand practical path for the museum to optimize space design, improve communication efficiency, and deepen the“people-oriented\"cocreation practice.
KeyWords:Museum,TechnicalEmbodiment,Value Perception,Value Co-Creation
作者:
史琳皓,湖南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社會化營銷、文化傳播
鄧敏,湖南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社會化營銷、傳媒創新與創業、文化傳播
Abstract:Museum communication has undergone a transformation from“exhibit-centered”to“exhibitionand audience-centered\".Embodiedcognition theoryprovidesan important perspective forthis,emphasizingthebasic roleof body-environment interactionin cognitive experience.In order to explore the influence of museum environment on public psychological cognition and behavior, the research focuses on Hunan Museum, and comprehensively uses in-house observ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