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西攝影的星空中,宮正的名字如同一顆持續閃耀了六十余載的恒星。他不僅以鏡頭為筆,在時代的畫布上勾勒出贛鄱大地的光影史詩,更以組織者的熱忱與文化人的擔當,為江西攝影搭建起跨越地域與時空的橋梁。他的攝影生涯,是一部個人藝術覺醒與時代發展同頻共振的編年史,從舞臺光影到自然生靈,從組織實踐到生態吶喊,每一個篇章都浸透著他對攝影的赤誠與對文化的敬畏。
攝影作為生命的詩意表達
宮正于攝影,恰似魚兒對水的眷戀,那是源自靈魂深處的熱愛。他身兼數職,在他豐富多元的人生角色里,“攝影人”始終是他最為珍視也最為契合的身份。他曾坦言:“我給自己的定位就是由衷喜歡從事攝影活動的文化人,在圍繞攝影進行文化溝通、交流與研究中,始終保持著濃厚的興趣。”這種純粹的熱愛,讓攝影成為他與世界對話的獨特語言。每一次按下快門,都是一場跨越時空的精神對話;每一張作品的誕生,都是一次文化探索的結晶。豐子愷“廣交師友,多拜老師,多結朋友,共同研究”的教誨,在他心中生根發芽,化作數十年如一日的實踐。他不僅是鏡頭后的創作者,更是攝影文化的播種者,以組織者的身份串聯起散落的攝影力量,讓更多人感受影像的魅力。
在宮正眼中,攝影是一場充滿詩意與探索的文化苦旅。這種苦旅不是孤獨的跋涉,而是帶著溫度的修行:為了捕捉鄱陽湖候鳥的靈動瞬間,他曾與數百名攝影愛好者頂著寒風蹲守數日;為了呈現井岡山的革命精神,他帶領團隊翻山越嶺半年有余。正是這份對攝影的虔誠,讓他的作品始終散發著動人的生命力一—那是鏡頭與靈魂碰撞后自然流淌的詩意。
從舞臺到自然創作的轉變
宮正的攝影主題轉變,恰似一場從“人造光影”到“自然呼吸”的生命覺醒,而這轉變的背后,是成長軌跡中諸多偶然的必然交織。
早期的他,在江西省評劇團的舞臺上與攝影結緣。為將歌劇《珊瑚頌》移植為評劇現代戲,他不僅擔任舞臺美術設計,更大膽試驗將攝影照片制成幻燈片投影布景。在劇團團長魏景智、舞美前輩于長富的指導下,他對舞臺光影的韻律有了敏銳感知一聚光燈下的角色張力、幕布間的時空轉換,讓他學會用鏡頭捕捉瞬間的戲劇張力。這段經歷,為他打下了用影像敘事的堅實基礎,讓他對舞臺藝術的光影變幻有了敏銳的感知,也為他的攝影創作積累了豐富的經驗。
隨著時間的推移,宮正的鏡頭逐漸轉向生態攝影,尤其是鄱陽湖鳥類題材。這一轉變,并非偶然他的母校白鷺洲中學位于贛江畔,校園附近金牛寺的放生活動,以及春夏季節沙灘上棲息的成群鷺鳥,都在他心中埋下了生態攝影的種子。班主任孟浩飛老師用老式皮老虎折疊式相機帶他拍攝鳥類的經歷,更是讓他對自然與鳥類產生了濃厚的興趣。這些少年的記憶,如同星星之火,在他心中燃起了對生態攝影的熱情。
真正推動他轉向生態攝影的,是老翻譯家蔣天佐的點撥。這位民進前輩所強調的攝影要關注社會與自然;立足中國,放眼世界;紀實求真比唯美更重要等等思想,成為宮正聚焦生態攝影的重要指引。在蔣天佐的啟發下,宮正開始更加關注自然生態,用鏡頭記錄下鄱陽湖鳥類的靈動瞬間,展現大自然的神奇與美麗。從此,他的鏡頭逐漸離開舞臺,轉向鄱陽湖的候鳥、廬山的四季,完成了從“記錄藝術”到“記錄生命”的升華。
搭建江西攝影的時代舞臺
宮正的攝影生涯,從來不是“一個人的獨行”,而是“一群人的同行”。他以組織者的智慧與熱忱,為江西攝影搭建起通往全國乃至世界的舞臺,讓贛鄱大地的影像在時代浪潮中綻放光彩。
1972年,在江西省文化工作室美術組,他迎來了組織攝影活動的重要契機一為全省戲劇大會演拍劇照、辦展覽、作報道、存圖片檔案。從省、市、縣匯集的攝影愛好者,在他的協調下品評演出照片、為藝術家拍肖像、及時發布圖片新聞,場面如同攝影的節慶。這次活動不僅激活了江西攝影的民間力量,更讓他意識到群體創作的能量。此后,他帶領江西攝影界積極參與全國影展,張云《老隊長帶新隊長在樹林里面穿行》、李子青《廬山松》等作品頻頻入選,甚至被外交部選用于國際交流,讓江西攝影首次在全國舞臺嶄露頭角。
1976年的《井岡山》大型畫冊編纂,堪稱江西攝影隊伍的“集體練兵”。在省委“要人給人、要物給物”的支持下,宮正召集全省專業、業余攝影者集中創作,歷時半年積累數千張素材。這次活動不僅錘煉了隊伍,更發掘出暗房制作、文字編輯等多領域人才,為后續發展儲備了力量。隨后的《南昌》大型畫冊,延續了這種集體創作模式,成為江西攝影“系統化發展”的里程碑。
隨著時代的發展,宮正繼續在攝影組織工作中發揮著重要作用。1980年,中國文聯和中國攝影家協會恢復活動,江西積極響應。盡管受到經費和名額的限制,宮正依然努力推動江西攝影事業的發展。從派人參加全國性會議,到推動群眾攝影的發展,他始終走在前列。徐振亞編寫的中國第一本彩色攝影書籍在全國引起轟動,江西積極參與全國范圍內的培訓,彩色攝影技術在江西得到了快速發展。宮正還組織江西攝影界的年輕人到上海學習,掌握了彩色照片和反轉片的沖洗技術,使江西攝影在技術層面達到了新的高度。
在擔任江西省攝影家協會主席的十多年間,宮正更是帶領江西攝影界不斷創新發展。他圍繞院校、青少年組織了眾多豐富多彩的攝影活動,推動成立了全國首個工人攝影小組和農民攝影協會。宜春的“泗溪農民攝影協會”在中國美術館辦展,轟動一時,成員還被請入中南海做客。這一事件成為江西攝影界的一段佳話,也為農民攝影愛好者提供了廣闊的展示平臺。
在第二屆全國體育攝影展覽中,江西攝影家大放異彩,囊括了金、銀、銅牌。劉成龍的《脫弦之矢》運用縱向變焦追隨法,展現出獨特的視覺效果;胡述之、陸志杰的《劍影生輝》生動地表現了武術表演的光影變化;鄭以孝的《奔騰急》捕捉到摩托車比賽的精彩瞬間。這些作品的獲獎不僅是對攝影家個人技藝的肯定,更是宮正組織推動攝影活動的成果體現。
宮正還積極推動江西攝影界的國際交流與合作。他與日本攝影家久保田博二合作,推動江西大學攝影專業籌建。東京工藝大學校長居池真一曾承諾提供教材和師資支持,雖然后來因學校改制未能延續,但這一嘗試為江西攝影教育的國際化發展奠定了基礎。
藝術表達與社會價值的共振
鄱陽湖,是宮正攝影生涯中最厚重的一章。他以這場國內生態攝影創舉,讓濕地的候鳥成為跨越國界的生態語言,更以影像推動了濕地保護的立法進程。
到了1990年代,宮正領導江西省攝影家協會聯合省林業廳、環保機構策劃了“鄱陽湖候鳥攝影行動”。三百多名攝影者深入湖區,拍攝的作品不僅成為江西文化名片,更推動了濕地保護立法。宮正用鏡頭記錄下鄱陽湖候鳥的美麗瞬間,讓更多的人了解到鄱陽湖的生態價值,為保護這片濕地做出了重要貢獻。
宮正與妻子宗玉珍的“夫妻檔”更是一段佳話。他們憑借對山川自然變化的心靈感悟,用相機記錄環境生態狀況以及社會活動對環境的影響。2000年,“《鄱陽湖水鳥歡歌》一宮正·宗玉珍生態攝影展”在北京引起轟動,環保界評價他們“用鏡頭寫就生態報告”。美國藝術家凱特曾說,“看他們的圖片猶如閱讀生態報道或聆聽環境論壇的演講,令人心動”。這種“影像即行動”的理念,讓他們的作品超越了藝術范疇,成為生態保護的吶喊。
宮正的生態攝影作品,是他藝術表達的核心載體,每一幅都蘊含著他對自然的敬畏與熱愛。在那枝葉繁茂的枝頭,兩只白鷺宛如靈動的舞者(如其中一幅作品所示)。一只白鷺展開雙翅,似在輕盈地旋轉,羽毛在陽光的輕撫下泛著柔和的光澤;另一只則微微仰頭,長長的喙微微張開,仿佛在與同伴輕聲和鳴。它們周圍翠綠的枝葉,為畫面增添了一抹清新的底色,凸顯出生命的蓬勃與朝氣。這一幕,被宮正敏銳地捕捉,定格成永恒的瞬間,讓觀者仿佛能聽到微風拂過枝葉的沙沙聲、鳥兒的啼鳴。
還有那立于巢穴之上的兩只白鷺,它們修長的身姿在藍天的映襯下顯得格外優雅。長長的蓑羽隨著微風輕輕飄動,如夢如幻。一只白鷺低頭專注地整理著自己的羽毛,姿態悠閑;另一只則抬頭望向遠方,似在思索,又似在守望。巢穴的粗蠣與它們羽毛的細膩形成鮮明對比,展現出自然的質樸與生命的精致。宮正通過巧妙的構圖將這一畫面的美感與意境完美呈現,讓人不禁沉醉于這份寧靜與美好之中。
宮正《夜雪》

那在夕陽余暉中飛翔的鳥兒們,美得驚心動魄橙紅色的天空如同一幅絢麗的油彩畫,鳥兒們的身影在這背景下形成了黑色的剪影。它們或展翅翱翔,或振翅欲飛,姿態各異卻又和諧統一。夕陽的光輝為它們勾勒出金色的輪廓,讓每一根羽毛都仿佛被賦予了神圣的光芒。宮正用鏡頭將這大自然的壯麗與神奇展現得淋漓盡致,讓人在欣賞作品的同時,也不禁對大自然心生敬畏。
宮正的這些作品,就像一把把細膩的刻刀,精心雕琢著每一個自然瞬間。他沒有刻意去渲染宏大的場景,而是專注于這些鳥類生活中的細微之處,從它們的姿態、神情,到周圍的環境,每一個細節都被他用心捕捉。這些照片,如同一個個微小卻又璀璨的碎片,拼湊出了鄱陽湖生態系統的生動模樣,讓那些原本可能被忽視的生命,走進了大眾的視野。
1986年全國野生動物攝影比賽、華東六省一市“華東風情”攝影活動、“六千里鄉情”自行車攝影行這些活動不僅讓江西攝影“走出去”,更讓外界通過影像認識江西。正如宮正所言:“攝影作為獨特的文化載體,能促進地方文化的交流與傳承。”
這種共振的最高體現,是影像對政策的影響。鄱陽湖的候鳥照片推動濕地立法,廬山的生態影像助力“中國環境美”評選,這些案例印證了宮正的信念:“拍下來的實實在在的人和事物,能被各級領導、職能部門盡早關注,讓長江流域、鄱陽湖濕地永駐人們心間。”
宮正的心中,始終還存著一份對攝影教育的遺憾,但這份遺憾背后,是他對攝影事業未來的深切守望。江西曾是全國高校攝影教育的先行者:江西大學(現南昌大學)曾開設攝影大專班,與日本、歐美院校建立合作,富士公司甚至愿意解決經費。然而,由于師資不足、學校定位調整等原因,這一專業未能延續。“太可惜了,”他不正一次感慨,“在科技與藝術融合的今天,攝影既是文化載體,也是跨學科工具,教育太重要了。”這份遺憾,化作他持續的呼呼。他始終強調:“攝影教育能培養創新人才、推動文化發展。”即使在退休后,他仍關注著上饒師范學院、南昌師范學院的攝影課程和專業,希望有一天能重建江西攝影教育的優勢。這種寄望,恰是他攝影精神的延續一一從少年時孟浩飛帶他拍鳥,到中年時他提攜年輕人赴上海學技術,再到晚年關注攝影教育:他始終相信“攝影的生命力在傳承”。正如他對年輕一代的寄語:“多拜老師,多結朋友,共同研究,才能把事情做好。”
宮正的攝影征程,是一部用鏡頭書寫的時代史。從舞臺到自然,從組織到教育,他以熱愛為底色,以擔當為筆鋒,在江西攝影的畫卷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那些定格的候鳥、綻放的光影,不僅是他個人藝術的結晶,更是一個時代的影像注腳一一優秀的攝影,永遠與生命同行,與時代共振。
(作者單位:上饒師范學院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