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神第二部：戰火西岐》：“神話-史詩”敘事的“覺觀”再構與瓦解

【摘 要】 本文運用文本分析與影視批評方法，深入剖析《封神第二部：戰火西岐》（烏爾善，2025）。影片在敘事上解構傳統神話，聚焦西岐保衛戰，重塑人物形象，如鄧嬋玉的自我意識覺醒、姬發的成長與自我認知深化，對群像的塑造也展現出現代性思考；視覺上營造沉浸感，角色造型與美術設計融合古典與奇幻，鏡頭語言與特效運用增強沖擊力。但影片存在“視覺奇觀”與“敘事邏輯” 割裂、視覺建構暴露敘事邏輯脆弱、對神話體系去深度化處理等問題。本文認為，中國神話史詩電影創作需平衡商業性、藝術性與文化性，避免過度追求視覺奇觀，堅守文化主體性，實現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創造性轉化與創新性發展，以推動影視業不斷推出獲得觀眾廣泛認可的優秀作品。

【關鍵詞】" 神話-史詩；《封神第二部》； 傳統解構； 視覺奇觀； 敘事

2023年，中國神話史詩電影《封神第一部：朝歌風云》（烏爾善，2023）于暑期檔上映，好評如潮，使得《封神第二部：戰火西岐》（以下簡稱《封神第二部》）備受關注，可惜的是，其于2025年春節檔上映后卻反響平平，甚至不少觀眾表達了失望。誠然，對傳統神話故事及人物的解構重塑和特效下視覺奇觀的呈現這兩者都延續了第一部的高品質，但敘事失敗導致故事內在邏輯崩塌，成為《封神第二部》口碑不佳的關鍵。

一、“神話-史詩”敘事的解構觀與人物重塑法

在影視改編的領域中，對經典神話史詩的重新演繹總是伴隨著解構與重構的過程，《封神第二部》也不例外。這部影片在傳承經典的基礎上，以現代視角對傳統神話敘事進行大膽解構，重塑了一系列鮮活且富有現代性的人物形象，為觀眾帶來了全新的觀影體驗。

首先，是神話敘事的解構與重構?！斗馍竦诙俊返墓适滤{本源自明代神魔小說《封神演義》及一些民間傳說，這些傳統文本構建了一個龐大而復雜的神魔世界，包含了朝代更迭、政治紛爭及神仙渡劫等豐富內容，具有濃厚的神話色彩和深厚的歷史底蘊。不過，影片在改編時，并未完全遵循原著的敘事架構，而是進行了大膽取舍與創新，將故事的核心聚焦于西岐保衛戰這一關鍵事件上，對許多支線故事進行刪減，并以此為線索串聯起主要人物的命運和情節發展，使敘事更加緊湊，沖突更加集中。例如，在展現西岐城面臨的危機時，影片迅速切入戰斗場景，省略了一些不必要的鋪墊，讓觀眾直接感受到緊張的氛圍。這種改編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傳統神話故事情節繁雜、線索眾多的弊端，“宏觀層面為適應類型電影模式而進行的戲劇化、倫理化改編，其本質是神話史詩的‘情節劇化’”[1]，更符合現代觀眾快節奏的觀影習慣。

其中較為明顯的就是對人物進行現代性重塑。在許多傳統神話IP改編成電影的案例中，對人物形象性格的重構與重塑是關鍵點，賦予傳統人物形象以現代性色彩，通過展現成長型角色在戲劇矛盾與沖突中的變化過程，令觀眾產生深刻共鳴，這一特點在《封神第二部》中也有明顯體現。

鄧嬋玉是《封神第二部》中人物重塑的典型代表。在傳統的封神故事里，女性角色往往處于從屬地位，形象較為單一，尤其是鄧嬋玉這個角色與土行孫的聯姻，成為不少讀者與觀眾的“遺憾”。而在這部影片中，鄧嬋玉則被塑造為一位英姿颯爽、堅毅果敢的女將軍，她的成長歷程和內心轉變不僅為影片刻畫出一位極為出彩的女性形象，豐富了人們對于女性角色在歷史貢獻中的想象與期待，同時角色的堅韌與反叛精神通過倫理困境的現代性轉化[2]恰當地展現出現代女性意識。她生于戰場、長于戰場，金戈鐵馬的生活讓她習慣了軍令如山，將效忠殷商視為使命。北海多年的征戰，是她人生的轉折點，在那里，她經歷了自然環境的殘酷考驗、戰友的犧牲，亦在孤獨中堅毅撐起鄧氏門楣。這段經歷不僅錘煉了她的身體和意志，更讓她在軍事謀略和領導能力上得到成長。她在戰場上的英勇表現，絲毫不遜色于男性將領，展現出女性的力量與智慧。但在與姬發的多次交鋒中，鄧嬋玉的內心卻逐漸產生動搖。姬發那句“我為活人而戰，而你是為死人而戰”，如同一把鑰匙，打開了她對戰爭和忠誠的重新思考之門。當她進入西岐城后，親眼看到西岐百姓安居樂業的生活，親身體驗到人與人之間真摯的情感，這溫暖、質樸的景象是她此前在殷商從未見過的，而這種情感似乎觸動了她內心深處對和平與美好的向往，她開始理解和思考姬發所堅持的信念，但同時也伴隨著矛盾與掙扎。一方面，她對父親與家族的忠誠以及多年來對殷商的效忠觀念根深蒂固；另一方面，她又被西岐的一切所吸引，對正義和真理有了新的認識。這種掙扎體現了她作為一個有血有肉的人物的復雜性。最終，她選擇站在正義的一方，為保護西岐百姓而戰，甚至不惜犧牲自己的生命。她的這種轉變不僅是對戰爭立場的改變，更是對自我價值的重新認知和追求。她不再是為了家族和使命盲目戰斗的工具，而是成為一個有獨立思想、敢于為自己的選擇負責的女性，體現了現代女性獨立自主、勇敢追求真理的精神特質。鄧嬋玉手中的利劍不僅是戰場符號，更是一種穿越古今，象征著力與美、獨立與覺醒的精神圖騰。

這種對于人物的現代性重塑在姬發的形象中也有體現。姬發作為《封神第二部》的核心人物之一，其成長與轉變成為影片一大亮點，且被賦予強烈的現代英雄主義色彩。在第一部里，姬發歷經了從對殷壽盲目崇拜到覺醒反抗的關鍵轉變；而在第二部中，他所面臨的考驗更為嚴峻，內心的掙扎與成長也更為深刻復雜。

從敘事結構來看，影片使用“質子—覺醒者—領袖”的三段式結構，將約瑟夫·坎貝爾（Joseph Campbell）的“英雄之旅”理論進行了本土化的創新表達。[3]第一部中姬發以“弒父”這一具有沖擊力的行為，完成對殷壽精神權威的解構，實現了自我意識的初步覺醒；第二部則著重刻畫他從“迷茫少主”到“天下共主”的身份認同危機，進一步豐富其成長的內涵。在西岐保衛戰這一關鍵情節中，姬發的內心世界展現得淋漓盡致。他深知西岐與殷商之間巨大的實力差距，百姓久未經歷戰火，自身又缺乏帶兵打仗的經驗，這些因素使得他在戰爭初期陷入深深的猶豫之中，甚至一度向殷商將領鄧嬋玉投降，產生了以自我犧牲換取西岐安寧的想法。這種看似懦弱的行為，實則蘊含著他對百姓的深切關愛以及對戰爭殘酷性的深刻認知，與傳統史詩中英雄盲目沖動的形象截然不同。這種“哈姆雷特式”的猶豫[4]，打破了觀眾對傳統英雄形象的固有認知，卻更貼近現代青年在面對責任重壓時所展現出的人性脆弱與自我懷疑，引發觀眾尤其是年輕群體的強烈共鳴。

影片通過設置三重矛盾，進一步深化姬發的成長歷程。首先，軍事經驗的匱乏與守護西岐的重大責任之間的沖突，凸顯個體能力與群體期待之間的緊張張力。姬發在毫無充分準備的情況下，被推到保衛家園的前線，他內心的不安與掙扎可想而知，而這種矛盾也促使他在困境中不斷成長；其次，他與鄧嬋玉之間從敵對到惺惺相惜的復雜情感，暗喻了傳統忠孝倫理與現代人本主義的激烈碰撞。鄧嬋玉身為殷商將領，與姬發處于敵對立場，但在相處過程中，他們彼此欣賞，這種情感的糾葛反映出在現代價值觀影響下，人物對傳統倫理觀念的重新審視與思考；最后，元始天尊用耗盡法力的方式復活殷郊，動搖“天命不可違”的神話邏輯。這一情節打破了原有的神話秩序，迫使姬發不得不重新思考自己的命運和使命，在“逆天改命”的艱難抉擇中重構英雄敘事，凸顯影片“以人為本”的創作核心。當神權的光環逐漸褪去，人性抉擇成為推動故事發展和歷史前進的核心力量[5]，這一轉變使姬發的形象更加立體、真實，也讓影片的主題更具深度和現代意義。

除了鄧嬋玉和姬發，影片在其他人物的塑造上也展現出現代性思考。例如，殷壽不再是單純的暴君形象，影片在一定程度上展現了他的野心和謀略，使這個角色更加立體豐滿。他對權力的極度渴望以及為達目不擇手段的行為，反映出人性中的貪婪與欲望，這種對反派角色的深度挖掘，讓觀眾能夠更加深入地理解人性的復雜。影片中特意描寫了一段殷壽夢境片段，也更加合理化地解釋了童年痛苦的回憶導致他對父兄的仇恨與嫉妒。殷郊三頭六臂法相通過斷頭重生的視覺隱喻，暗示個體在歷史暴力中的主體覺醒。聞仲的形象則更具顛覆性，其第三只眼原本具有辨奸邪忠肝、人心黑白的“神性象征”但在影片中并未完整體現，而是被消減成一個簡單的戰斗工具，反映出創作團隊對傳統符號的“去語境化”的現代處理傾向。

二、“神話-史詩”的“覺觀-臨境”美學與“視感知”再構

在電影的奇幻世界里，視覺元素是構建獨特敘事空間、引領觀眾進入奇妙情境的關鍵鑰匙。《封神第一部》在這方面堪稱典范，其對神話世界的視覺呈現為《封神第二部》奠定了堅實基礎，二者在藝術表達上的相似性，使得這一視覺風格得以延續和深化，為觀眾帶來震撼且沉浸的觀影體驗。而《封神第二部》在此基礎上，憑借更加豐富多元的視覺元素、震撼人心的特效場面以及巧妙的鏡頭語言運用，將觀眾的臨場感和視覺想象提升到新的高度。

在場景與畫面上，電影營造出一種奇幻世界的沉浸感，延續并深化了上一部電影中“構圖上汲取中國畫作的美學特質，在色調、畫面比例及畫面層次等多方位上將大眾對神話故事的想象進行了盡可能還原式的呈現”[6]的視覺風格，這一點首先體現在對西岐城的刻畫上。在第一部中，西岐城已展現出與朝歌城截然不同的溫暖、質樸特質，而在第二部里，這種特質被進一步強化。相較于朝歌城“青銅獰厲”的壓抑感，西岐城的空間設計凸顯“農耕文明”的溫暖特質，其參考原始木結構居所，整體通透周正，陽光灑在房屋的木質結構上，呈現出溫暖的色調，彰顯著西岐城的和諧與安寧。在表現西岐民眾生活場景時，影片運用大量中景和全景鏡頭，展現百姓們安居樂業的畫面，尤其是影片中全城男女老少圍在篝火旁，熱鬧歡騰的氛圍讓觀眾切實感受到這是一個充滿生機的家園，而不僅僅是一個虛構的場景，增強了觀眾的代入感。

電影中的戰爭場景是視覺呈現的一大亮點。在“西岐保衛戰”這一情節中，戰場上硝煙彌漫、塵土飛揚，雙方士兵的吶喊聲和兵器的碰撞聲交織在一起，逼真的場景與震撼的音效引領著觀眾的緊張感。魔家四將的法器青云劍、混元傘、碧玉琵琶和花狐貍一一亮相，特效的運用讓這些原本只是被枯燥的文字形容出的法器具像化，將它們的威力展現得淋漓盡致，真實可感。這些宏大的戰爭場景通過精心的構圖和特效制作，不僅展現神話戰爭的奇幻與激烈，還令觀眾仿佛身臨其境，感受到戰爭的緊張和殘酷。

在角色造型方面，《封神第二部》在延續第一部的風格的基礎上更加創新。鄧嬋玉作為新的重要角色，其造型令人眼前一亮。她戰甲上的紋理和裝飾既體現出其武將身份，又展現出女性的柔美與力量，頭上的配飾簡潔而不失英氣，與她堅毅果敢的性格相得益彰。殷壽的服飾顏色隨著情節發展越來越深，配飾上的圖案也更具壓迫感，從而更加凸顯出他的殘暴、瘋狂和藏不住的野心，其面部妝容也在特定場景下進行了獨特的光影效果處理，進一步強化了他的反派形象。這種造型設計，使人物性格特點通過視覺形象更加直觀地傳達給觀眾。

同時，影片的美術設計融合了多種文化元素，營造出獨特的神話氛圍。從殷商青銅器中汲取靈感，武器和鎧甲的設計充滿神秘獰厲之感，紋路細致且富有力量感，仿佛承載著古老的神秘力量。宋代山水畫的古拙質樸則體現在自然場景的描繪中[7]，山巒的形態、樹木的紋理，都展現出一種寧靜而宏大的美感。元明道教水陸畫的豐富飽滿運用在神話場景和角色的裝飾上，使得整個畫面色彩更加豐富多樣，充滿奇幻色彩。這些元素的融合，不僅為影片構建了一個獨特的神話世界，還讓觀眾在欣賞電影的同時，感受到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博大精深，也實現了烏爾善“所有視覺元素必須來自中國美術史”[8]的創作宣言，在奇觀呈現中完成對傳統文化的現代性重述。

電影強烈的視覺沖擊力是一大亮點。導演在鏡頭語言的運用上獨具匠心，尤其體現在表現人物情感變化和劇情沖突時。例如，在姬發與鄧嬋玉的對手戲中，當鄧嬋玉內心產生動搖時，鏡頭集中在人物面部，角色眼神中的糾結與懷疑清晰可見，讓觀眾能夠深刻感受到她的內心變化。而在展現戰爭場面和宏大場景時，則運用了大量的全景和遠景鏡頭。西岐保衛戰中，從高空俯瞰整個戰場的全景鏡頭，展現出戰爭的規模和緊張局勢，讓觀眾感受到個體在戰爭中的渺小與命運的無常。同時，相較于第一部，《封神第二部》的特效片段有了更多呈現，十絕陣作為電影白熱化階段出現的特效，在影片中占據了一定的篇幅，陣法啟動時，各種光芒、圖騰交織在一起，形成復雜而神秘的圖案。陣法中的元素如火焰、法器等，通過逼真的特效制作，仿佛具有真實力量，讓觀眾感受到強烈的視覺沖擊。在角色法術的特效表現上也更加細膩，楊戩施展法術時，身體周圍的光芒和氣流的變化都被細致地描繪出來；哪吒的法術特效則更加絢麗多彩，混天綾在特效的加持下，充滿了靈動性和力量感。

可見，《封神第二部》的視覺體系已超越單純的“技術奇觀”層面，形成“工業美學+文化表達”的雙重架構。這種創作模式不僅推動了中國電影工業的標準化進程，也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現代轉化提供了可資借鑒的范本。

三、“神話-史詩”的“故事-視覺”二元悖反及“世界瓦解”

《封神第二部》的爭議焦點，集中體現為“視覺奇觀”與“敘事邏輯”的割裂。影片雖延續第一部“工業化美學”的視覺追求，卻在視覺與敘事的平衡中陷入困境：當技術奇觀超越敘事承載力時，神話世界的內在邏輯面臨挑戰，最終導致“神話-史詩”電影類型建構的自我消解。

影片在視覺呈現上的野心，體現為對“中國式神話生物”的工業化重構。魔家四將的巨人化造型、殷郊三頭六臂法相的體積捕捉技術，以及金鰲島的水浪漩渦特效，均試圖通過技術手段營造“真實的神話感”。然而，這種視覺建構卻暴露了敘事邏輯的脆弱性。以魔家四將出場片段為例，這四位角色身高與其他人的差異顯著，畫面缺乏一定的縱深，呈現出一種明顯的不自然，看起來就像是將普通模型簡單放大處理后的結果，各個角色與所處空間之間缺乏真實的關聯性和互動感，無法給觀眾帶來沉浸式的觀影體驗。這種視覺處理的粗糙性，本質上是敘事空間建構的失敗——當角色與環境的物理關系無法通過鏡頭語言自洽時，神話世界的“真實感”便轉化為電子游戲般的虛擬感。

更值得深究的是殷郊法相的視覺悖論。殷郊的“三頭六臂”本是其神性身份與倫理困境的外化象征，而電影將其簡化為“三個身體隨意交叉”的視覺噱頭。前期發布的概念圖與最終成片所呈現出的巨大落差，將工業化流程中潛藏的問題暴露無遺。這種差異并非偶然，它暗示著在從前期概念設計到實際拍攝制作，再到后期合成等一系列工業化流程環節中，可能存在著溝通不暢、執行不到位、質量把控缺失等狀況，進而導致整個流程出現了斷裂的情況。這種技術失控不僅消解了角色的悲劇性，更折射出創作理念的錯位：當視覺奇觀成為目的而非手段時，神話符號的象征意義便被剝離，淪為空洞的“視覺代餐”。

與此同時，在對原著神話體系進行改編時，影片展現出一種去深度化的處理方式。在經典的《封神演義》里，十絕陣有著“以陣喻道”的精妙設計，十二上仙憑借各自的智慧與法寶相互配合，破解陣法，其中蘊含著道教“天人合一”的深邃宇宙觀，體現了世間萬物相互依存、和諧共生的理念，以及人與自然、神靈相互感應的哲學思考。然而在電影中，十絕陣的破解過程被大幅度簡化，讓姬發這一角色的力量成為情節推動的主導，以一種類似“中國隊長式”的個人英雄主義方式來完成破陣。這種改編雖然在一定程度上增強了戲劇沖突的激烈程度，讓情節更加刺激，在短時間內抓住觀眾的眼球，但它同時也在一定程度上破壞了道教“天人合一”宇宙觀在影片中的呈現，使原有的神話邏輯發生扭曲。原本充滿神秘色彩和哲學深度的神話故事，在改編中降低了對命運、宇宙的深刻探討，大大削弱了故事的深度與內涵。

另一層面的矛盾體現在戰力規則的改變上。原著中元始天尊作為闡教教主，其“圣人”地位象征著天道規則的不可逾越，而電影卻讓其為復活殷郊耗盡法力。這種改編看似遵從了電影“以人為本”的改編原則，但也似乎動搖了神話世界的秩序根基，那就是當神界權威與天道規則成為人間工具時，天命不可違的敘事張力便受到了極大挑戰。這種對神話邏輯的消解，本質上似乎是好萊塢個人英雄主義敘事對中國神話倫理的影響——當“逆天改命”成為敘事主軸時，封神榜所承載的因果閉環與權力宿命便被解構為扁平的“成長勵志”。

影片對傳統文化符號的挪用，呈現出“視覺殖民”的特征。比如，原著中陣法變幻暗合《周易》卦象，是民間社火儀式與道教玄學的融合體，而電影將其轉化為特效堆砌的戰場，使傳統的文化符號淪為消費主義的視覺體現，缺乏一定的文化深度。與此同時，當神話意象失去其文化根脈時，所謂的“中國神話史詩”便成為全球化視覺語法的附庸——魔家四將的“四大天王”造型雖源自佛教傳說，但其視覺呈現卻似乎更接近西方電影中的奇幻電影的審美范式。電影在塑造沉浸式的視覺空間時需建構“超現實空間的自治邏輯”，而《封神第二部》的最大困境恰在于視覺空間與敘事空間的割裂：當雕梁畫棟的商朝宮殿與合成的魔家四將共存時，觀眾既無法沉浸于歷史想象，也難以信服于神話邏輯，最終導致神話敘事的瓦解。

更值得思考的，或許在于電影中透露出來的文化焦慮。影片試圖通過“人本主義”重構神話倫理，卻陷入現代性與傳統性的撕扯：當姬發高呼“為活人而戰”時，其話語背后的個體自由主義與原著的集體倫理觀形成尖銳對立。這種價值觀的“混搭”非但未能實現“傳統的現代轉化”，反而暴露了創作團隊的文化焦慮——在全球化視覺語法與本土神話資源的博弈中，《封神第二部》成為“半中半西”的文化縫合體。

《封神第二部》所遭遇的困境，實際上反映出中國神話史詩電影普遍面臨的棘手問題。在電影創作中，商業性、藝術性與文化性的平衡至關重要，但當前不少作品過度側重視覺奇觀，將其置于過高的優先級，從而導致敘事深度被嚴重壓縮，文化主體性也受到了削弱?！肮I化美學”本應是助力電影發展、展現獨特魅力的理念，然而在部分影片中卻異化為單純的技術炫技手段。在此情形下，神話改編作品往往陷入過于強調視覺效果的困境，看似在進行傳統文化的現代轉化，實則是對文化根脈的自我破壞。這并非真正意義上的創新發展，而是在表面的繁華下逐漸迷失了文化的核心。

結語

《封神第二部》在影視改編的道路上，大膽地對“神話-史詩”敘事進行解構與重塑，在人物塑造與視覺呈現上展現出一定的創新之處，為中國神話電影的發展提供了新的思路，也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現代演繹積累了有益經驗。當然，影片在視覺效果與敘事節奏的平衡把握、神話邏輯的精準呈現以及文化價值的傳承延續等方面，或許還有可以優化的空間，這也為后續創作者提供了思考的方向。未來的神話史詩電影創作，在追求視覺沖擊與商業回報的同時，不妨更深入地挖掘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深厚內涵，用心雕琢敘事邏輯，保持文化價值的連貫性，以此實現商業性、藝術性與文化性的和諧統一，從而創作出更多既能觸動觀眾內心，又能傳承民族文化記憶的優秀作品，讓中國神話電影在世界電影舞臺上散發出更加獨特的魅力。

【作者簡介】" 唐詩琦，女，湖南長沙人，浙江大學傳媒與國際文化學院與香港城市大學創意媒體學院聯合培養博士生，主要從事美學理論與批評研究；

韓 允，女，山東兗州人，浙江大學傳媒與國際文化學院博士生，主要從事文藝理論與批評研究。

【基金項目】" "本文系浙江省軟科學研究計劃重點項目“AI技術在動畫微短劇制作中的創新路徑研究”

（編號：2025C25031）、浙江省高校重大人文社會科學攻關計劃項目“人工智能技術創新賦能中國AI動畫微短劇發展新路徑研究”（編號：2024QN082）研究成果。

參考文獻：

[1]楊宇，陳旭光.在古典與現代之間：電影工業重啟傳統資源的當下嘗試——《封神第一部：朝歌風云》分析[ J ].電影評介，2024（16）：47.

[2]陳旭光.《封神第二部：戰火西岐》：人仙魔共世下的人本位及其倫理張力[J/OL].電影藝術.（2025-02-08）[2025-03-04].https：//link.cnki.net/urlid/11.1528.J.20250208.1620.006：87.

[3]范志忠，金玲吉.《封神·朝歌風云》：神話史詩類型的拓展與現代性探索[ J ].長江文藝評論，2023（05）：73.

[4][5]陳旭光.《封神第二部：戰火西岐》：人仙魔共世下的人本位及其倫理張力[J/OL].電影藝術.（2025-02-08）[2025-03-04].https：//link.cnki.net/urlid/11.1528.J.20250208.1620.006：86.

[6]張明浩，陳旭光.“現實向”電影的多元發展與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想象力消費——2023年度中國電影藝術分析[ J ].電影評介，2024（07）：10-17.

[7]陳旭光，楊宇.“重述歷史”“想象神話”與傳統文化的“現代影像轉化”從《封神第一部：朝歌風云》論開去[ J ].寧夏社會科學，2024（01）：185-193．

[8]烏爾善，陳旭光，楊宇.中國電影工業與美學的“封神”經驗——與《封神第一部：朝歌風云》導演烏爾善對談[ J ].當代電影，2023（12）：1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