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進入數字經濟時代,農村電子商務不僅是轉變農業發展方式的重要手段,也是全面推進鄉村振興、實現共同富裕的重要載體。文章基于北京工商大學鄉村振興研究院2023年鄉村振興與居民家庭收入調查數據,實證分析農村電子電商對農民收入的影響及其作用機制。研究發現:農村電子電商顯著提升了農戶家庭的整體收入水平,顯著擴大了農村內部收入差距,增收作用對農民的高收入群體更顯著;農村電子電商對不同行政區劃、不同地區和當地是否有地方企業的農民收入具有異質性,其中對居住在縣市、常住地在東部地區和當地有地方企業的農民群體的增收作用和收入分配影響最為顯著;機制分析發現,農村電子電商可以顯著推動非農創業增加、拓寬社會網絡、參與職業培訓進而提高農民收入水平,但也會引起非農創業機會的分布不平等、社會網絡資源不平等、職業培訓分配不平等,進而導致農民收入分配不平等。基于此,提出擴大農村電子電商、完善職業培訓體系、強化創業支持體系、實施區域差異化策略、深化地方企業協同等建議,助力實現共同富裕。
關鍵詞:數字經濟;農村電子電商;農民收入;非農創業;社會網絡;職業培訓
作者簡介:王軼,首都經濟貿易大學勞動經濟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北京工商大學經濟學院兼職教授(北京 100070);楊淑強,北京工商大學鄉村振興研究院研究人員(北京 100048);甄號召,北京工商大學經濟學院博士研究生,通訊作者(北京 100048)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點項目“數字經濟推動農村地區共同富裕的機制與路徑研究”(22AJL103)
DOI編碼:10.19667/j.cnki.cn23-1070/c.2025.05.009
引 言
推進鄉村全面振興是2025年“三農”工作的核心要點,拓寬農民增收路徑意義非凡、影響深遠。自黨的十八大以來,農民收入持續穩步增長,展現出良好的發展態勢。實現農民持續穩定增收,不僅是鄉村振興戰略扎實落地的關鍵支撐,更是改革開放以來系列政策追求的核心目標。共同富裕作為國家發展的重要戰略指引,旨在憑借公平的機會分配,助力全體民眾共享經濟發展帶來的豐厚碩果。但不可忽視的是,農村地區在收入水準、資產累積以及公共服務保障等諸多層面,相較于城市存在顯著落差,內部面臨的機會不均等與收入差距困境尤為突出,部分農村地區仍面臨著鄉村產業發展水平不高、產業結構與就業結構不匹配、農民收入來源單一、收入差距擴大及就業質量不高等挑戰,影響了農民共同富裕的進程。黨的二十大報告將數字經濟納入國家發展戰略框架,強調數字技術與實體產業協同發展。數字經濟發展為“三農”發展起到了提質增效的作用,電子商務為農戶開辟出一條全新的增收通途,成為農業發展模式升級與精準幫扶工作縱深推進的關鍵力量。根據國家數據局發布的《數字中國發展報告(2024年)》顯示,全國涉農電商交易規模突破 2.6萬億元,農產品網絡零售額達 6800億元,顯示出電子商務對農村經濟發展的巨大推動力。
通過梳理已有文獻發現,學界圍繞農村電子電商對農民收入的影響主要集中在三個方面:其一,農村電子電商對農戶農業收入有顯著促進作用。曾億武等基于江蘇沭陽花卉種植戶的調研數據,發現電子商務采納對農戶農業收入有顯著促進作用。唐躍桓等設定“電子商務進農村綜合示范縣”準自然實驗,利用雙重差分模型證明電商示范縣政策實施使示范縣農民人均可支配收入顯著增長。程名望和張家平構建省級面板門檻模型,發現互聯網普及率超過一定閾值后,電商對農民收入的邊際效應顯著提升。其二,關于電商發展與收入分配的關系,學術界存在“擴大論”“縮小論”與“非線性論”三大觀點。李怡和柯杰升運用WLS-RE模型發現,電商采納使農戶收入差距的泰爾指數上升,物質資本差異對差距擴大有較高貢獻率。邱澤奇等研究顯示,數字經濟在很大程度上加劇了城鄉及農村內部的收入差距。馬彪等對家庭農場的分位數回歸顯示,電商對中低收入群體的增收彈性顯著高于高收入群體,這種邊際遞減效應使收入差距有所縮小。程名望和張家平構建動態面板模型,發現電商滲透率與城鄉收入差距呈顯著“倒U”形關系,拐點出現在2009年左右。其三,現有研究從市場整合、要素配置與制度創新等多個維度揭示了電商影響農民收入的作用路徑。在市場機制方面,電商平臺顯著降低了農產品價格搜尋成本,促進農產品跨區域市場整合,具體表現為供需匹配效率提升使滯銷率大幅下降。要素配置方面,電商培訓使農民的數字技能指數提升,進而促進產品創新;云倉儲系統使冷鏈物流利用率與固定資產投資回報率均有明顯提高。在制度創新方面,政府主導的“三位一體”模式(平臺+合作社+農戶)顯著降低了交易成本,提高了契約完成率,促進了增收。
縱觀已有文獻發現:第一,鮮有研究聚焦農民參與電子商務對農戶收入水平和農民內部收入差距的具體效用及其內在邏輯。第二,在農村電商收入分配效應相關研究領域存在結論各異的現象,大多數研究集中于農村電商在推動農民增收、優化城鄉收入分配格局中的角色,卻對農民內部收入分配問題關注不足。第三,就農村電商賦能農戶增收的具體機制探究而言,現階段雖已相對完備,但針對農戶收入不平等的內在深層機制方面仍欠缺全面且精細入微的考察剖析。相較于過往文獻,本文的邊際貢獻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一是研究農村電子電商對不同收入群體的增收效應。本文利用無條件分位數回歸模型,考察了電商參與對農村地區農民收入及其收入差距的影響,豐富了農民收入和不同農民群體收入差距的相關研究。二是研究農村電子電商增收效應的異質性。本文結合行政區劃層級、地理區域及地方產業基礎,分析電商參與增收效應的異質性,豐富了收入分配的相關研究。三是研究農村電子電商促進農民增收、擴大收入差距的作用機制。本文從非農創業、職業培訓和社會網絡三個方面驗證電子商務參與促進農民增收的作用路徑,并對這些路徑如何引發機會分配不均、加劇收入差距的反向傳導邏輯進行了系統分析,補充了電子商務參與促進農民增收、擴大收入差距作用機制方面的研究。
一、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說
(一)農村電子電商對農民收入水平的影響
依據信息經濟學理論,市場經濟中普遍存在信息不對稱現象,其典型表現為信息貧富差距的分化。農村地區的多數家庭收入高度依賴于農產品的銷售,然而傳統農業經濟受限于本地市場規模和信息不對稱,農戶面臨需求約束和議價劣勢,使農戶與消費者在直接交易時需承擔高昂成本。這種局面極易引發農產品市場生產過剩,進而致使農戶不得不低價銷售農產品。傳統農業經濟受限于本地市場的有限容量與信息不對稱,農戶面臨需求側天花板約束,而電商平臺通過連接跨區域供需網絡,突破地理邊界的市場拓展機制重構交易空間,將分散的本地市場整合為規模化交易體系,釋放潛在交易機會,理論上能夠突破需求天花板,優化價格形成機制。這種市場擴容效應不僅擴大農產品銷售范圍,更通過提升供需匹配效率增強農戶的議價主導權。
電子商務通過重構價值鏈分配格局實現價值留存。傳統流通模式下,多層中間環節導致生產者剩余被渠道成本稀釋,而電商的直接交易模式壓縮中間層級,促使價值分配向生產端傾斜。這一過程可能改善農戶在產業鏈中的收益占比,形成更具可持續性的收入來源。
技術滲透催生人力資本升級的良性循環。參與電商活動倒逼農戶主動習得數字技能與市場運營知識,這種能力積累不僅提升當前生產經營效率,還可能通過產品創新和服務優化形成差異化競爭優勢,從而為長期收入增長奠定基礎。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提出研究假說1。
假說1:農村電子電商可以有效提升農民整體收入水平。
(二)農村電子電商與對農村內部收入差距的影響
農村電商的興起在為農戶增收創造機遇的同時,對農村收入分配的影響可能通過結構性路徑加劇群體分化。
首先,資源稟賦差異觸發技術紅利的非均衡分配。電子商務的收益獲取高度依賴物質資本與人力資本的初始積累。高資源稟賦農戶憑借冷鏈倉儲、物流設施等物質投入快速占據市場優勢,同時依托數字技能、市場認知等能力優化運營效率,形成規模效應;而低資源群體受限于基礎設施短板或技能缺失,難以突破市場準入門檻,被迫滯留于傳統低效交易模式。這種“強者愈強”的篩選機制使得技術紅利向高稟賦群體集中,導致收入差距的技術性放大。
其次,平臺規則重構機會分配格局。盡管電商平臺降低了市場準入的顯性成本,但其算法邏輯與流量分配機制隱含著對弱勢群體的隱性排斥。標準化產品認證、穩定供應鏈等要求天然傾向規模化經營者,而小農戶因產品非標化、供貨碎片化等特點,易被算法歸入長尾市場,面臨曝光不足與議價權弱化的困境。看似平等的市場環境實際通過技術規則重塑競爭壁壘,進一步固化既有階層的差異。
最后,技術擴散的空間梯度加深區域失衡。電商基礎設施的布局遵循效率優先邏輯,物流網絡、數據中心等資源優先覆蓋經濟發達地區,導致邊緣地區農戶承擔更高的市場接入成本。發達地區通過技術集聚加速產業升級時,欠發達地區可能因資源外流陷入低水平均衡,形成“中心-外圍”式的分配落差。這種空間分異與技術擴散的交互作用,使得區域間收入差距被技術杠桿系統性放大。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提出研究假說2。
假說2:農村電子電商擴大了農村內部收入差距。
(三)農村電子電商影響農民收入的作用機制
1. 非農創業的作用機制
農村電商作為新興創業載體,為突破低收入群體社會流動壁壘提供了重要路徑。然而,能力稟賦差異使得高收入農戶在創業決策中展現出更強的風險承擔意愿與機會識別能力,更傾向于捕捉高回報創業機會。低收入群體在創業決策中存在顯著的認知局限:受選擇支持效應與錨定效應影響,低收入群體對電商創業的收入預期形成機制存在系統性偏差,表現為風險規避傾向強化與技術采納意愿抑制,進而導致信息獲取渠道單一化趨勢加劇。從技術應用維度看,數字技能短板直接制約其對電商創業全流程的掌控能力,在平臺運營、網絡營銷等核心環節形成明顯的能力斷層,導致其在市場交易中處于被動依附地位。高收入群體通過資源整合優勢構建起雙重競爭壁壘:在生產要素端通過土地流轉優化資源配置,在產品銷售端依托電商渠道提升市場議價能力,這種雙向強化機制進一步擴大了不同收入群體間的創業績效差距。
數字經濟時代,電子商務通過激活非農創業渠道推動收入增長,但其機會分配不均可能加劇群體分化。一方面,電商平臺的低門檻創業特性為農民提供了脫離傳統農業的創收路徑,尤其賦能具備市場敏感度的群體開拓輕資產經營模式,通過產品服務創新實現收入結構多元化。另一方面,創業機會的捕獲高度依賴初始資本與風險承受能力:高資源稟賦農戶可以通過規模化投入快速占據流量入口,形成品牌溢價;而低資本群體受限于運營資金與抗風險能力,多從事低附加值的代理服務,導致創業層級的縱向分化。這種創業紅利的非均衡分配使得高收入群體加速積累,低收入群體則陷入低水平均衡,收入差距隨技術擴散逐步顯性化。
2. 社會網絡的作用機制
社會網絡是家庭社會資本的重要組成部分,能夠將稟賦相異的個體相互連接起來,緩解家庭成員信息不對稱,減少獲得就業機會的時間成本。電商農戶的社會資本存量主要通過以下維度體現:社交網絡規模、關系強度、網絡中心性及組織參與度。這些結構性特征通過信息共享、資源交換和信任機制,形成差異化的社會資本積累路徑。
從投資回報視角看,社會資本積累本質上是時間、精力和經濟資源的長期投入過程。這種投資行為通過拓展社交網絡規模、深化關系強度、提升網絡地位,最終轉化為經濟收益。實證研究顯示,社會資本對農戶家庭收入存在雙重作用機制:一是直接促進作用,表現為社會網絡帶來的市場機會和資源獲取優勢;二是間接作用路徑,通過增強信息獲取能力、技術采納能力和風險抵御能力實現增收。
具體到農村電商場景,社會資本的作用機制呈現新特征:鄰里示范效應通過降低技術采納門檻促進網商集聚,行業協會組織則通過制定質量標準和品牌建設提升市場競爭力。社會資本的邊際收益存在規模效應,當社交網絡規模超過臨界值時,其增收效應將顯著增強。這一發現為理解淘寶村等電商集群現象提供了微觀解釋。
在增收層面,電商平臺突破傳統地緣關系限制,通過線上評價系統、供應鏈協同等機制構建基于信任的弱關系網絡,幫助農戶高效獲取市場需求信息與議價資源,降低交易成本并拓展銷售渠道。但在分配層面,平臺算法規則與流量分配機制天然傾向標準化、規模化經營者,頭部商家通過數據優勢與品牌背書形成封閉資源圈層,而小微農戶因產品非標化、運營能力弱被算法歸入長尾市場,面臨曝光不足與資源獲取邊緣化。這種網絡資源的階層化配置使得高收入群體通過關系資本強化競爭優勢,低收入群體則因網絡排斥進一步喪失市場機會。
3. 職業培訓的作用機制
農村電商的普及和使用在推動農民融入數字經濟的過程中,也加劇了農民在參與相關培訓和教育方面的差異,這一現象進一步擴大了農民之間的收入不平等。
數字鄉村建設進程中,相對貧困地區農戶數字參與存在顯著的區域滯后性。蘇嵐嵐等的實證研究表明,農戶個體特征等內生性因素與數字技能培訓等外源性干預均對其數字技術采納行為產生顯著驅動作用。這一發現提示需從多維視角構建農民數字參與能力提升路徑:既要通過系統性職業培訓增強農戶數字技術應用能力,更要依托政策創新建立可持續發展機制,從而避免因被動接入數字技術導致的農村收入分化加劇。政策工具的組合運用能夠產生協同效應。以電子商務進農村綜合示范政策為例,該政策通過完善農村物流網絡、強化電商公共服務平臺建設、優化電商人才培育機制,形成了“基礎設施支撐-公共服務保障-人力資源開發”的三維政策體系。這種立體化政策設計不僅有效促進了農村電商產業發展,更在農戶增收、能力建設與精準脫貧方面取得顯著成效。
從增收視角看,接受過數字經濟與智慧農業系統培訓的群體,能夠精準對接市場需求、優化生產決策,使部分群體從生產端向價值鏈高附加值環節延伸,通過技術溢價提升收入水平。但培訓資源的空間分配與群體瞄準存在結構性偏差,培訓缺失群體因數字技能匱乏難以把握電商紅利,形成“技術排斥-收入停滯”的惡性循環。產業集聚區與示范戶優先獲得政策支持,私營機構的高價課程形成經濟排斥,邊緣地區與低技能農戶參與率顯著不足。這種人力資本積累的斷層導致高技能群體通過能力迭代鞏固競爭優勢,低技能群體則因知識滯后被鎖定在價值鏈底端,培訓資源的非均衡分布動態擴大了群體間收入差距。這種培訓資源獲取的階層差異,不僅體現在電商運營能力層面,更反映在對農業數字化轉型趨勢的認知鴻溝上,最終導致收入差距的結構性擴大。基于此,本文提出研究假說3和假說4。
假說3:農村電子電商與通過非農創業、社會網絡、職業培訓的作用機制提升了農戶家庭的整體收入水平。
假說4:農村電子電商通過非農創業、社會網絡、職業培訓的作用機制擴大了農村內部的收入差距。
二、研究設計
(一)數據說明
本文實證分析數據來自 2023年由北京工商大學鄉村振興研究院發起、聯合 14家單位共同完成的鄉村振興與居民家庭收入調查。調查對象為農村地區行政自然村的村黨組織書記、村長。項目組選擇30個省份,由省財政廳農業農村處負責下發和回收;高校和科研院所采取與大學生社會實踐學分相結合,同時給予經濟和學術激勵等形式鼓勵學生報名,根據調查區域要求選擇調查員,明確調查對象和調查數量限制。財政部門下發的調查問卷主要通過行政手段完成,填寫內容主要來自各村上報的統計數據;調查員采集數據全程有錄音、與調查人員的合影、調查地點的定位,并且項目組對50%的調查問卷進行抽查核實。本次調查共計發放調查問卷1400份,有效回收1283份,有效回收率為91.64%。為了避免年齡因素對勞動力所造成的不必要影響,特將變量選擇范圍定位在業主年齡為 16—60歲之間。在剔除不合格樣本后,最終獲得合格樣本1242份。
(二)變量選取
1. 被解釋變量
本文被解釋變量為農民收入。根據已有研究,結合本文研究對象,通過對農戶家庭年收入除以家庭總人數得到使用受訪農戶家庭的人均年度總收入,并對其進行對數化處理,以控制收入分布的偏態性。
2. 核心解釋變量
本文核心解釋變量為農村電子電商。邱子迅和周亞虹使用“中國電子商務發展指數”衡量區域電子商務發展水平。徐潔和李琳采用電子商務進農村綜合示范縣政策作為準自然實驗,間接衡量區域電子商務發展水平。結合本文問卷調查的實際情況,使用問卷中“是否通過電子商務、互聯網平臺(淘寶、抖音、快手、微信等)等方式進行線上銷售”一題衡量農村電子電商。其中完全線上銷售賦值為5,線上居多賦值為4,線上線下銷售各半賦值為3,線下居多賦值為2,完全線下銷售賦值為1。
3. 控制變量
參考已有研究,為控制農戶戶主個人、農戶家庭和外部環境層面的重要變量,本文選取一系列控制變量。具體包括:戶主的個體特征,包括戶主性別、戶籍、年齡、年齡平方、受教育程度、政治面貌、婚姻狀況、健康情況;家庭情況會影響家庭總收入情況,因此,將子女數量、家庭規模、勞動力數量作為控制變量。
4. 機制變量
(1)非農創業。創業本質上是一種創新實踐,其核心在于突破既有事業或產業的邊界。對于農村經濟主體而言,農民創業活動呈現出兩種典型模式:一是橫向拓展型創業,即突破傳統農業范疇,從事非農產業經營活動;二是縱向深化型創業,即在農業內部通過技術革新、組織創新等方式實現產業升級。借鑒單德朋與秦芳等學者的研究,本文把農戶創業行為分為非農創業和農業創業。首先,基于非農自雇視角,將農村家庭從事個體工商經營活動界定為非農創業。具體通過問卷中“您或家庭成員是否從事過個體經營或開辦私營企業”的題項進行非農創業的識別。其次,基于農業生產經營創新視角,將養殖大戶、種糧大戶、成立合作社等認為是一種農業創業形式。
(2)社會網絡。社會網絡的經典定義來自 Putnam 等:“能夠通過協調行動提升經濟效率的社會關系網絡、信任及規范體系”。社會網絡也被認為是社會資本的一個重要維度。在中國農村社會,農戶維系社會關系網絡的主要機制表現為“人情往來”這一特殊互惠性交換體系。一個家庭擁有的社會網絡規模越大,意味著農戶需要維系的人情關系節點越多,其在婚喪嫁娶等儀式性活動中承擔的互惠義務越重,從而導致更高的人情支出。這種社會契約機制既體現了傳統鄉土社會的互助倫理,也反映了非正式制度對農戶經濟行為的約束作用。借鑒章元的研究方法將家庭每年需要的包括餐飲煙酒支出等在內的人情支出視為社會網絡。
(3)職業培訓。新古典經濟學人力資本理論指出,人力資本積累是收入增長的核心驅動力,而職業培訓作為人力資本積累的重要途徑,理論上對農戶家庭收入具有顯著的促進作用。然而,培訓對收入分配的影響可能因培訓內容、參與群體及市場環境的差異而呈現分化。黃祖輝等研究表明,技能掌握程度與培訓參與水平對農民企業家才能的發揮及其報酬水平具有決定性作用。差異化的技能培訓使得較早參與非農就業的農村勞動力能夠充分積累和發揮其企業家才能,從而在提升個體收入的同時,也可能加劇農村內部的收入差距。非熟練勞動力通過培訓可以向熟練勞動力升級,但這一過程并不必然緩解相對工資差距。寧光杰等則從培訓內容的視角出發,將職業培訓分為農業培訓、非農培訓以及雙重培訓。借鑒展進濤和翟世賢等將農戶參與技能培訓視為職業培訓。采用問卷中“您參與有關數字經濟和智慧農業的培訓項目的次數”這個問題定義職業培訓(主要變量定義見表1)。

(三)描述性統計分析
描述性統計結果顯示,樣本農戶家庭收入對數化均值10.52,標準差0.77,收入差異顯著;電商參與均值 1.73,標準差 0.96,普及率低且參與差異大。戶主以男性(68%)、農村戶籍(84%)為主,平均年齡42.65 歲,教育程度集中于初中(均值 2.22),健康狀況良好(均值 3.91),黨員占比 65%,已婚占比 89%。樣本家庭平均人口4.14人,子女數量均值1.54,勞動力數量均值2.51,差異源于家庭生命周期。非農創業參與率34%,社會網絡均值9.87,職業培訓參與次數均值2.15,資源分配不均衡。
(四)模型設定
1. 基準回歸模型
本文參照王軼和劉蕾的做法,采用重聚影響函數回歸方法(RIF),系統考察農村電子電商對農村居民收入水平以及農民收入差距的影響。與 OLS回歸方法側重于解釋變量對被解釋變量均值差的影響不同,RIF回歸方法不僅能夠反映出解釋變量對被解釋變量各種分布統計量的邊際效應,而且分布統計量可以是分位數、方差、基尼系數等多種指標。此外,RIF回歸方法放寬了獨立性假設,因此可以有效削弱由遺漏變量引起的內生性問題,估計結果更加穩健。
RIF回歸方法的具體表達式如下:

為探究農村電子電商對農戶家庭收入和收入差距的影響,本研究分別構建基于條件均值、分位點、阿特金森指數和基尼系數的 RIF 回歸模型。限于篇幅,本文重點展示基于基尼系數的 RIF 回歸模型。該模型通過將收入不平等指標納入回歸框架,能夠直接量化農村電子電商對收入差距的邊際影響。

2. 無條件分位數回歸模型
本文主要考察農村電子電商對農村地區農民收入及其收入差距的影響,參考萬海遠等和牛文浩等的研究,采用Firpo等提出的無條件分位數回歸模型來分析。②在再中心化映射函數基礎上,構造無條件分位數回歸模型。τ分位數上的RIF函數為:

RIF (Y;qτ,FY )是自變量的線性函數,其公式為:

三、實證分析
(一)基準模型回歸分析
1. RIF回歸分析
下頁表 2 是農村電子電商對農民收入影響的基準回歸結果。列(1)和(3)為單變量回歸結果,列(2)和(4)為納入控制變量的回歸結果以更全面地考察農村電子電商對收入的影響。
表 2中列(1)和(2)報告了農村電子電商對家庭人均收入條件均值的影響。列(1)中,核心解釋變量“農村電子電商”的回歸系數為0.1432且在1%的水平上顯著,這初步表明農村電子電商對家庭人均收入具有顯著的正向影響,即參與電商可能帶來收入的提升。列(2)在納入控制變量后,電商參與系數上升至 0.1614,并且依然顯著。這一變化表明,在剔除戶籍、教育等混雜因素后,電商對農民收入的增收效應更為突出。例如戶主受教育程度等因素可能與電商參與相關,且對收入有影響,單變量回歸中這些因素未被控制,可能導致電商效應被低估。而加入控制變量后,電商參與對收入的真實促進作用得以更清晰地展現,有力地驗證了假說1:農村電子電商顯著提升了農民收入水平。這凸顯了電商在農民收入增長中的積極作用,也表明控制其他變量后,電商參與的增收效應更具說服力。
列(3)和(4)考察電子商務對農村內部收入差距的影響。列(3)單變量回歸結果顯示,農村電子電商的系數為 0.0056,在 1%水平上顯著,這意味著電商參與使得基尼系數上升,即初步顯示電商參與可能加劇農村內部收入差距。列(4)加入控制變量后,系數微調至0.0053,但仍在1%的水平上保持顯著。這表明,即便考慮了其他因素,農村電商在促進整體增收的同時,依然對收入分化有顯著影響。盡管加入控制變量后系數有所調整,但依然保持一定的顯著性,說明電商參與和收入分化之間存在不可忽視的關聯,驗證了假說2的部分合理性,即農村電子電商對農村內部收入差距具有顯著作用。
基準回歸結果從收入水平和收入差距兩個維度,初步揭示了農村電子電商的經濟效應。對收入水平的影響驗證了電商參與的增收作用,對收入差距的影響則顯示出電商參與在促進整體發展的同時帶來的分配效應。

2. 基于不同分位點的無條件分位數回歸
本文通過無條件分位數回歸考察不同分位點上農村電子電商對農民收入的影響(回歸結果如下頁表 3所示)。表 3涵蓋了 10分位點、25分位點、50分位點、75分位點以及 90分位點,通過對不同收入分位的分析,深入探討農村電子電商在各收入層次中的作用。
這其中,在10分位點系數為0.0683,表明對于收入處于較低水平的農戶而言,電商參與對其收入具有一定的正向影響,但是該增收作用在10%的水平上顯著。25分位點系數升至0.0773,并且在5%的水平上顯著,這說明隨著收入分位的提升,電商參與的作用開始凸顯,對這部分農戶的收入增長具有實質性的促進作用。在50分位點,系數為0.0786,在5%的水平上顯著,這意味著對于處于收入中位數的農戶,電商參與也能帶來顯著的收入提升。這一結果表明,電商參與對中等收入水平的農戶具有積極影響,且這種影響在統計上具有可靠性。在75分位點系數躍升至0.155,在1%的水平上顯著,這表明當農戶家庭收入處于75%分位時,電商參與對其收入的促進作用更為突出。高收入分位的農戶通過電商參與,能夠獲得更為顯著的收入增長,這可能與他們具備更好的資源整合能力、市場敏感度或技術應用能力有關。在90分位點,系數達到0.331,在1%的水平上顯著。這說明電商參與對高收入農戶家庭收入的提升效果最強且最顯著。這進一步驗證了高收入農戶在電商參與中能夠獲取更大的收益,凸顯了電商參與在收入分配中的“馬太效應”。
總體來看,隨著收入分位點的升高,農村電子電商的系數逐漸增大,且顯著性不斷增強。高收入分位點的農戶通過電商參與獲得的收入提升幅度更大且更顯著,揭示了電商增收效應的“馬太效應”——高收入農戶憑借技術應用能力、市場渠道等更豐富的資源,能更高效地利用電商實現收入增長,其收益增幅遠超低收入群體。該結論驗證了假說中關于電商參與對收入差距的影響機制,即電商在促進整體增收的同時,強化了不同收入層次農戶間的差距,為理解農村內部收入分化提供了微觀證據。由此,假說2得到全部驗證。

(二)穩健性檢驗
1. 更換回歸模型
本文通過調整回歸模型對前文實證分析結果進行檢驗(回歸結果如下頁表4所示)。列(1)是使用基礎的OLS回歸模型的回歸結果,表明農村電子電商對人均收入仍有顯著的促進作用,初步驗證了基準回歸結果的穩健性。
2. 更換被解釋變量
本文將被解釋變量由之前的農戶家庭總收入替換為農戶家庭經營收入,對原模型回歸結果進行穩健性檢驗,結果見表 4列(2)和(3),核心解釋變量農村電子電商仍在 1%水平上顯著為正,證實了結果的穩健性。
3. 更換解釋變量
互聯網商業活動涵蓋的范疇比傳統電子商務更為廣泛。除了直接的線上交易行為,還包括網絡營銷、在線推廣、社交媒體商務等多樣化商業形態。因此,使用這一變量可以檢驗電子商務使用對收入不平等影響的結果是否在更廣泛的網絡商業參與背景下依然成立,從而減少單一測量可能帶來的偏差。因此,本文以農戶參與商業性質的互聯網經濟相關活動的頻率作為農民參與網絡活動的衡量指標。結果見表4列(4)和(5),替換解釋變量后,主要解釋變量的系數和方向與原模型基本保持一致,證實了實證結果的穩健性。
4. 更換度量指標
為了多方面揭示農村電商對農戶家庭收入和收入差距的影響,本文依據阿特金森指數(不平等厭惡系數為0.5)構建RIF回歸。結果見表4列(6),使用阿特金森指數作為農戶家庭收入和收入差距的衡量指標時,主解釋變量在1%水平上顯著。證實了實證結果的穩健性。
(三)內生性處理
采用 RIF基礎回歸模型在一定程度上克服了內生性問題,為了減弱遺漏變量的潛在內生性問題,加入控制變量和省級固定效應。考慮到基準回歸模型可能存在反向因果的內生性問題,導致基準回歸的結果存在有偏的可能性。為此,本文使用工具變量法對其進行檢驗。借鑒吳一平、袁誠等以及Nunn等對工具變量的處理方法,本文引入“所在地的地貌”和“物流點離家的距離”兩個工具變量進行內生性檢驗。
農村居民所在地的地貌特征可能會顯著影響電商配送的便利性和成本,進而影響到農村居民對電商的使用和效果。這種影響通常不是由農村居民的個體特征所決定的,而是由地理環境這一外生因素所塑造的。因此,地貌特征與農村電子電商之間存在較強的相關性,且獨立于個體的社會經濟地位,符合工具變量的相關性要求。物流點離家的距離可以直接反映農村居民獲取電商服務的機會成本和時間成本。這一距離在很大程度上受到歷史規劃和基礎設施投資等因素的影響,而非農村居民的當前決策所能改變。這意味著快遞點的位置相對穩定,不易隨農村居民的行為而變動,從而滿足了工具變量的外生性要求。它們不僅與農村電子電商緊密相關,而且不受農村居民個體特征的影響,能夠在一定程度上緩解因遺漏變量等原因導致的內生性問題,提高估計結果的可靠性。

從邏輯上看,本文選取的工具變量是合理的,符合工具變量的相關性和外生性兩個條件。對工具變量的可靠性和合理性進行檢驗。Hansen J統計量的檢驗結果表明本文選用的兩個工具變量符合外生性原假定,且不存在過度識別問題。一階段F值遠大于給定10%顯著性水平的臨界值19.93,選用的工具變量不存在弱工具變量問題,說明工具變量的解釋效率較強。分別采用兩階段最小二乘估計法(2SLS)、弱工具變量更加穩健的極大似然估計法(LIML)、異方差條件下更有效的廣義矩估計法(GMM)對內生性進行估計,結果表明農村電子電商能夠提高農民收入,驗證了基準回歸結果的可靠性。
四、進一步分析
(一)異質性分析
1. 行政區劃異質性
為了研究電商參與對居住在不同行政區劃級別地域農民收入的影響,將所有受訪農民按照行政區劃分為村鎮地區和縣市地區兩大類以分析電商參與對農民收入的影響是否存在行政區劃差異性,分別對每個類別子樣本進行回歸(回歸結果如下頁表5所示)。表5列(1)和(2)是農村電子電商對常住地在村鎮的農民群體收入的回歸結果,表5列(3)和(4)是農村電子電商對常住地在縣市的農民群體收入的回歸結果。兩組群體的Chow檢驗的P值小于0.0001,確證了地域異質性的統計顯著性。
在縣市層面,農村電商對農民收入和收入差距的影響較為顯著。本文的研究樣本覆蓋了多個縣市,涵蓋了不同經濟發展水平和地理區域,能夠反映出農村電商對農民收入的實際運行效果。農村電子電商的條件均值系數為 0.3858,在 1% 的水平上顯著;基尼系數的系數為 0.0206,在 5% 的水平上顯著。這表明在縣市地區,農村電子電商對農民收入和收入差距均有顯著的正向影響,且相較于村鎮地區,對農民收入的提升作用更明顯,對收入差距的擴大作用也更大。這歸因于縣市較為發達的基礎設施和更完善的市場體系,使得電商活動能更有效地促進商品和服務流通。縣市居民可享受更快捷的物流服務和更廣泛的電商產品選擇,不僅提高了銷售效率,也增加了收入來源的多樣性。同時,電商在縣市發展中,因市場準入門檻和資源分配差異,導致收入差距擴大,表明電商在這些地區對收入和收入差距的影響更為深遠。
相比之下,在村鎮層面,雖然農村電商同樣能夠提高農民收入和擴大收入差距,但其影響程度相對較小。農村電子電商的條件均值系數為0.1437,在1%的水平上顯著;基尼系數的系數為0.0039,在5%的水平上顯著。這表明在村鎮地區,農村電子電商對農民收入有顯著的正向影響,同時也會在一定程度上使收入差距有所擴大。這是因為鄉鎮在基礎設施、市場規模、電商普及率等方面與縣市存在差距。鄉鎮的居民可能面臨更多的電商參與障礙,如網絡覆蓋不足、物流配送限制等,這些因素限制了電商在提升收入和擴大收入差距方面的作用。盡管如此,電商在鄉鎮的發展仍然對當地經濟有著積極的影響,只是在系數上不如縣市那樣顯著,反映了電商在不同地區經濟發展中的作用存在異質性。

2. 地區異質性
由于調查范圍覆蓋了全國29個省份和自治區,不同地區經濟條件不同,電子商務發展水平存在差異,對當地農民收入的影響程度可能也不同,進一步分地區進行分析,將總樣本分為東中西部三個子樣本,來研究電商參與對居住在不同地區農民收入的影響,分別對每個類別子樣本進行回歸(回歸結果如下頁表6所示)。東西部兩組群體的Chow檢驗的P值小于0.0001,東中部兩組群體的Chow檢驗的P值為0.0001,中西部兩組群體的Chow檢驗的P值為0.0265,確證了地域異質性的統計顯著性。
表 6列(1)和(2)是農村電子電商對處于西部地區的農民群體收入的回歸結果。西部地區農村電子電商的條件均值為 0.1214,在 1%的水平上顯著,但效應強度最低。西部地區受限于地理條件、數字基礎設施覆蓋率低,農戶電商參與多停留在代購代銷等低附加值環節,技術轉化效率有限,人力資本存量不足進一步制約高階技能的習得與運用。基尼系數為 0.0048,在 5%的水平上微弱顯著。西部地區因電商整體滲透率低,資源競爭尚未顯性化,農戶家庭收入分化更多受傳統因素驅動,電商技術沖擊帶來的收入分配問題尚未完全外化。中部地區的電商發展水平和基礎設施雖然不及東部,但近年來隨著政策的支持和電商環境的改善,農村電商的使用逐漸普及。因此,西部地區的農民通過電商獲得的收入增長和收入差距擴大效應雖不如東部顯著,但仍表現出積極的趨勢,表明農村電商在西部地區經濟發展中扮演著越來越重要的角色。
表 6列(3)和(4)是農村電子電商對處于中部地區的農民群體收入的回歸結果。中部地區農村電子電商的條件均值為0.1579,在1%的水平上顯著,增收效應弱于東部但強于西部。中部地區的電商發展呈現“政策驅動型”特征,河南、湖北等省份通過“電商示范縣”政策吸引平臺資源下沉,短期內刺激了農戶參與。但受限于城鄉二元結構與產業鏈斷層,技術擴散效率低于東部,導致增收潛力未完全釋放。基尼系數為 0.0072,不平等效應在三大區域中最強,表明電商參與使中部收入基尼系數顯著上升。這一結果源于政策資源向少數示范縣集中,形成區域性增長極,但邊緣縣域因物流成本高、數字技能匱乏被排斥在紅利之外。
表 6列(5)和(6)是農村電子電商對處于東部地區的農民群體收入的回歸結果。東部地區農村電子電商的條件均值為0.1783,在1%的水平上顯著,表明農村電子商務使東部農戶家庭收入對數值平均增加17.83%。這一效應在三大區域中最高,主要得益于東部地區高度市場化的經濟環境與完善的數字基礎設施。東部省份的產業鏈配套能力與電商平臺深度融合,農戶可通過供應鏈協同獲取更高附加值。東部地區的物流時效性顯著降低運營成本,進一步放大了電商的規模經濟效應。電商參與的基尼系數為0.0048,表明收入基尼系數上升0.48%,分化效應相對較弱。東部地區的高流動性要素市場部分抵消了技術紅利的分配失衡。成熟的公共服務體系通過人力資本升級與風險分擔機制,緩解了資源壟斷對弱勢群體的沖擊。東部地區的農民能夠更便捷地接入電商市場,從而通過在線銷售農產品等方式增加收入。同時由于市場機制和電商平臺的成熟,東部地區那些能夠有效利用電商資源的農民可能會獲得更多的經濟收益。

3. 地方企業異質性
為了研究電商參與對當地是否有地方企業的農民收入的影響,將所有受訪農民按照當地是否有地方企業劃分為有企業和無企業兩大類,分別對每個類別子樣本進行回歸來分析電商參與對農民收入的影響(回歸結果如下頁表7所示)。兩組群體的Chow檢驗的P值小于0.0001,確證了地域異質性的統計顯著性。
表7列(1)和(2)是農村電子電商對當地無企業的農民群體收入的回歸結果。在無企業的村鎮中,條件均值系數為0.0437,在顯著水平上顯著。電商參與的增收效應較弱,農戶受限于物流成本高、品控能力弱及市場信息滯后,電商活動多停留在零散交易階段,技術轉化效率低下。但與此同時,這類村鎮的收入分配相對均衡,基尼系數為0.0036且未通過顯著性檢驗,反映個體經營的“去中心化”特征雖然制約了規模經濟的發展,但卻減少了資源壟斷導致的分配失衡。此類地區電商生態呈現出較低發展水平的均衡狀態,農戶間競爭程度有限,技術擴散的階層分化尚未顯性化。
表7列(3)和(4)是農村電子電商對當地有企業的農民群體收入的回歸結果。在有企業的村鎮中,農村電子電商的增收效應極為顯著,條件均值系數達到 0.2443,且在 1%的水平上顯著,表明電商參與每提升 1個單位,農戶家庭收入可增加 24.43%。本地企業通過供應鏈整合大幅降低電商運營成本,同時依托技術溢出效應提升農戶的數字化經營能力。企業主導的規模化生產模式使農戶突破個體經營的局限性,形成“企業+合作社+農戶”的產業鏈條,從而獲取品牌溢價與議價優勢。但這種效率導向的增長模式也加劇了收入分化,有企業村鎮的基尼系數為 0.0072,在 1%的水平上顯著,表明技術紅利更多向資源稟賦較強的農戶傾斜。具備土地規模、社會資本或管理能力的農戶更容易接入企業供應鏈體系,而低資源農戶多滯留于代工、代銷等低附加值環節。

(二)機制分析
鑒于傳統中介效應的三步法檢驗在處理內生性問題時存在方法論局限,其有效性存在一定爭議,故而遵循江艇提出的內生性處理框架,①構建如下作用機制模型:

本文通過非農創業、職業培訓與社會網絡三個機制變量,檢驗了農村電子電商對收入水平及收入不平等的影響機制(回歸結果如下頁表 8所示)。農村電子電商通過不同作用路徑對農民收入產生差異化作用,具體分析如下。
1. 非農創業
表 8列(1)和(2)是農村電子電商對非農創業的回歸結果。結果顯示農村電子電商對非農創業的系數為 0.1008,在 1%的水平上顯著。這表明電商參與顯著提高了農戶從事非農創業的概率。非農創業的基尼系數為 0.0065,并且仍然顯著。這揭示了電商參與擴大了非農創業機會的分布不平等,意味著部分農戶更有機會、更有能力利用電商參與非農創業,而另一部分農戶則難以同等程度地獲取這些機會,導致創業機會在農戶間的分配不均衡。進一步結合楊丹、史新杰等學者“非農創業對農民收入有顯著正向影響”的研究結論可知:農村電子電商通過促進非農創業來提升農民收入水平(對應假說3),但同時因非農創業機會分布的不平等,也會加劇農村內部收入差距(對應假說4),由此,假說3與假說4在非農創業這一作用路徑上部分得以驗證。這表明電商參與在推動農戶非農創業、增加收入的同時,也因創業機會分配的不均,對收入差距產生了影響,體現了電商參與影響農民收入的復雜機制。
2. 職業培訓
表 8列(3)和(4)是農村電子電商對職業培訓的回歸結果。列(3)中,農村電子電商對職業培訓條件均值的系數為0.1396,在1%的水平上顯著,這表明農村電子電商對農戶接受職業培訓具有顯著的促進作用,即電商參與能夠推動農戶更多地參與職業培訓,獲取相關技能與知識。列(4)里,職業培訓的基尼系數為 0.0248,在 1%的水平上顯著,且這一效應在三個作用路徑中最為突出,這意味著電商參與顯著加劇了職業培訓資源獲取的不平等,即不同農戶在利用電商獲取職業培訓資源的能力與機會上存在較大差異,一部分農戶能更充分地獲取優質培訓資源,而另一部分農戶則難以企及。進一步依據王軼、翟世賢等、胡祎等學者“職業培訓對農民收入有顯著正向影響”的結論可知:農村電子電商通過促進職業培訓來提高農民收入水平(對應假說3),但同時由于職業培訓資源獲取的不平等,也會對農村內部收入差距產生影響(對應假說4),因此,假說3與假說4在職業培訓這一作用路徑上部分得證。這體現了電商參與影響農民收入的雙重作用:既為農戶提供了通過職業培訓提升收入的途徑,又因培訓資源分配不均對收入差距帶來影響,凸顯了電商參與在農民收入影響機制中的復雜性。

3. 社會網絡
表 8列(5)和(6)是農村電子電商對社會網絡的回歸結果。列(5)中,農村電子電商對社會網絡條件均值的系數為0.0687,在1%的水平上顯著,這表明農村電子電商使農戶的社會網絡規模得到顯著擴大,有助于農戶拓展社交范圍、獲取更多外部資源與信息。列(6)里,社會網絡的基尼系數為0.0043,在1%的水平上顯著,表明電商參與擴大了社會網絡資源的不平等,即部分農戶能借助電商更有效地積累和利用社會網絡資源,而另一部分農戶則相對受限,導致資源分配不均衡。進一步依據王晶、王建、楊怡等學者“社會資本對農民收入有著顯著的促進效應”的研究結果可知:農村電子電商通過擴大社會網絡規模提升農民收入水平(對應假說3),同時因社會網絡資源不平等加劇農村內部收入差距(對應假說4),由此,假說3與假說4得以驗證。這體現了電商參與影響農民收入的雙重路徑:一方面,電商參與為農戶拓展社會網絡、提升收入提供了契機;另一方面,社會網絡資源分配的不平等又會導致收入差距擴大,全面揭示了電商參與在農民收入影響機制中的復雜性,既存在促進收入增長的積極作用,又伴隨著因資源分配不均帶來的收入分化效應。
五、結論與政策建議
(一)研究結論
基于北京工商大學 2023年鄉村振興與居民家庭收入調查數據,實證分析農村電子電商對農民收入的影響、異質性及作用機理,得出主要結論如下:第一,從整體上看,農村電子電商顯著提升了農戶家庭的整體收入水平,但同時也擴大了農民內部收入差距,農村電子電商的增收作用對高收入群體更顯著。第二,農村電子電商對農民收入的影響存在異質性:居住在不同行政區劃區域的農民群體中,農村電子電商對常住地在縣市的農民群體的增收作用和收入分配影響最為顯著;不同地區的農民群體中,農村電子電商對常住地在東部地區的農民群體的增收作用和收入分配影響最為顯著;農村電子電商對當地有地方企業的農民群體的增收作用和收入分配影響最為顯著。第三,非農創業、社會網絡和職業培訓是農村電子電商影響農民收入的重要作用路徑。農村電子電商顯著推動非農創業增加、拓寬社會網絡、參與職業培訓,進而提高農民收入水平;同時農村電子電商引起非農創業機會的分布不平等、社會網絡資源不平等、職業培訓分配不平等,進而導致農民收入分配不平等。
(二)政策建議
第一,擴大農村電子電商,提升技術普惠性。構建“基礎設施+激勵政策”的雙輪驅動機制,針對不同區域特點實施差異化策略。針對村鎮、中西部等基建薄弱區,完善村級物流與數字站點,推廣移動電商和冷鏈倉儲,降低物流成本與損耗;縣市、東部優勢地區則鼓勵發展跨境、直播等電商新模式。設立專項補貼向低收入農戶傾斜,對達標農戶給予獎勵扶持,開展示范戶評選宣傳成功案例。同時簡化注冊流程,允許家庭注冊微型電商主體并減免平臺服務費,降低參與門檻。
第二,完善職業培訓體系,破解人力資本約束。完善農村電商職業培訓體系,通過分層課程與資源優化保障培訓實效。針對低技能、低收入農戶開設零基礎實操課程,采用方言教學與實地指導;為中高收入群體提供數據分析等高階課程,并引入企業導師。實施弱勢群體培訓配額制,提供交通誤工補貼。建立“技能-收入”追蹤系統,動態優化課程。聯合電商平臺頒發認證證書,持證農戶享受入駐與費用減免優惠。同時,加強培訓資源分配監測,確保各收入層次農戶均能獲得有效培訓。
第三,強化創業支持體系,促進創業機會均等化。資金上,設立農村電商創業基金,為初創農戶,尤其是低收入群體提供啟動資金與低息貸款,降低融資門檻。服務保障上,建立創業孵化中心,整合培訓、品控、物流資源,提供一站式服務。實施弱勢群體創業配額,以稅收減免引導企業采購特殊群體產品。同時,簡化個體工商戶注冊,減免稅費,優化非農創業環境。此外,建立公平性評估機制,定期評估資源分配,保障創業機會均等,推動農村電商創業均衡發展。
第四,實施區域差異化策略,破解發展失衡困局。按行政區劃,村鎮加大物流與數字站點建設,縮小城鄉基建差距;縣市優化電商生態,推動產融結合。按區域,東部推進技術升級與反壟斷,普及先進數字工具,監管平臺壟斷;中部推動“電商+產業帶”融合,建設跨省供應鏈平臺,吸引東部物流資源;西部攻堅基建,開展民族語言電商培訓。此外,建立“東-中-西電商協作示范區”,通過訂單分包、數據共享,促進東部技術經驗西傳,西部產品東拓,實現區域聯動,縮小電商發展差距。
第五,深化地方企業協同,構建利益共享機制。在有企業地區,深化“企業-農戶”利益聯結。供應鏈上,引導企業定向采購農戶初級產品,提供生產指導與品控支持;設立企業技術服務站,定期開展設備操作與數據分析培訓。按企業電商交易額提取社區發展基金,補貼小微農戶設備租賃、補償風險。對未履行帶動責任企業取消示范稱號與優惠。同時,鼓勵企業開放物流、銷售渠道,助力低收入農戶融入產業鏈。通過制度設計,實現企業與農戶協同發展,推動農村經濟提升,促進公平與效率平衡。
[責任編輯 求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