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巴西" 巴西外交" 地緣政治" 周邊區域共同體
世界多極化趨勢深刻改變全球地緣政治結構,各地區大國主導的區域共同體成為地緣政治的新變量,周邊區域共同體構建成為地區大國提升地緣政治影響力的優先選擇。作為南美洲地區大國,巴西一直將周邊區域共同體構建置于其國際戰略的優先位置,旨在強化其在地區層面的權力投射,并改變其在全球地緣政治格局中的邊緣地位。從實踐來看,巴西在南美洲、亞馬孫地區呈現出差異化的區域共同體構建模式:前者強調共識性權力構建,旨在塑造以巴西為核心的“權力極”;后者則重視議題性協同治理,著眼于構建熱帶雨林治理領域的“權力極”。兩種路徑都展現出巴西在全球地緣政治演變中的戰略謀劃,也充分體現了地區大國塑造周邊、全球地緣政治的能動性。
在全球地緣政治格局中,一個國家的地緣政治價值通常取決于兩個因素,即國家的綜合實力和代表性。前者直接決定國家在全球體系中的位次排序,后者則能為國家在全球體系中提供可作為的空間。作為南美地區大國,巴西自20世紀初以來一直擁有成為世界大國的戰略抱負,但在上述兩個維度都面臨現實困境。一方面,綜合實力欠缺使巴西在兩次世界大戰后的權力分配中徹底淪為旁觀者;另一方面,巴西與阿根廷在地緣政治中長期競爭,其對巴西形成較大的戰略約束。
20世紀80年代中后期,隨著巴阿關系從敵對競爭轉向全面合作、世界多極化加速發展,深化周邊區域共同體建設、提升地區代表性成為巴西提升全球地緣政治價值的首選路徑。21世紀初,巴西《國防戰略》便提出“戰略周邊”(Entorno Estratégico)概念,指代“巴西能對他國施加政治、經濟和軍事影響力的區域”。[1]其中,南美洲、亞馬孫地區被界定為最重要的兩個周邊區域。巴西地緣政治思維的轉變符合地區大國優先經略周邊區域的普遍邏輯,但要實現從區域大國向世界大國的身份轉變,還需破解三大地緣政治困境。
第一,全球地緣政治格局中的邊緣角色。從傳統地緣政治理論來看,包括巴西在內的拉美國家基本被定義為“霸權國家的附屬品”,[2]不屬于世界政治的核心地帶,而且依附于“中心”國家。傳統地緣政治理論曾長期主導著巴西的國家身份認知,使其基本認同自身在全球地緣政治格局中的邊緣性和依附性地位。巴西戰略學界普遍認為,自地理大發現以來的500年時間里,巴西一直在全球體系中處于“外圍”位置,經濟和軍事實力不足是限制巴西突破“外圍”身份、晉升“中心”國家的主要障礙。從一戰到二戰結束,“尋求‘中心’國家的庇護”是巴西外交的優先戰略選擇,這既體現在其與阿根廷的地區霸權競爭層面,也反映在巴西爭當國際聯盟、聯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的實際運籌之中。冷戰時期,巴西政府官員甚至提出諸如“巴西注定要無限期地成為美國的衛星國”“對美國好的就是對巴西好”等論調。巴西前總統卡多佐等人提出的“依附論”也認為,巴西等拉美國家在全球體系中處于“外圍”地位,其對“中心”國家存在著貿易、金融、技術等多重依附。
冷戰結束后,傳統地緣政治理論的“西方中心論”和巴西國家身份認知的“依附宿命論”受到越來越多的質疑和批判,“突破國際體系的邊緣角色”逐漸成為巴西戰略學界的主流觀點。比如,巴西著名國際戰略學者薩穆埃爾·皮涅伊羅·吉馬良斯雖承認巴西在全球體系中的邊緣角色,但也強調該國具備塑造全球地緣政治結構的潛力。[3]21世紀初,隨著新興大國群體性崛起以及世界多極化演變,巴西的南美地區大國身份受到前所未有的關注,這也進一步強化了“巴西將成為21世紀具有全球意義的國家”的趨勢判斷。[4]正因如此,盧拉總統在其前兩個任期(2003—2010年)大膽推進“積極且自信”的外交實踐,旨在重新塑造巴西的國際角色,“突破在全球地緣政治格局中的邊緣角色”從可能性愿景已轉變為可行性目標。
第二,潛在的主權風險。包括巴西在內的拉美國家具有強烈的主權安全意識,這一方面源于拉美國家被殖民、被干涉的歷史記憶,另一方面也與該地區國家相對欠缺的防務能力直接相關。
一是領土與領海主權風險。巴西是一個陸海兩棲國家,領土和領海主權安全威脅一直被其視為首要挑戰。除與鄰國的領土糾紛外,域外大國在該地區的軍事存在也構成對巴西主權的現實挑戰。目前,北約在南美洲和南大西洋地區共部署28個軍事基地,其中美國的軍事基地多達24個。[5]二是資源主權風險。自殖民時期至今,資源富裕的南美地區一直處在全球資源地緣博弈之中,一些國家甚至淪為國際“斷裂帶”,發生大國與跨國公司爭權奪利的沖突和叛亂。[6]巴西是世界最具資源稟賦的國家之一,其戰略資源在兩次世界大戰期間曾是大國競爭的目標。當前,由于大國在關鍵礦產、氣候變化等領域競爭的加劇,亞馬孫地區已成為大國地緣政治博弈的新場域。在這種局面下,巴西認為亞馬孫地區既面臨可能的直接軍事入侵,也存在國際公域化的巨大風險。[7]相比而言,后者對巴西等南美國家領土主權構成最緊迫的挑戰。有民調顯示,71%的巴西受訪者“擔心亞馬孫會被國際化”,而認為“外國人試圖接管亞馬孫”的受訪者占比則高達75%。[8]拉美地區是資源民族主義色彩最突出的地區之一,而捍衛資源主權自始至終都是該地區資源民族主義最核心的邏輯,也是該地區國家共同的政治訴求。
第三,國際制度性權力的欠缺。國際制度性權力獲取存在兩個渠道:一是國家權力的轉化,二是增強其國際制度的自主性。作為新興大國,由于不具備綜合實力的絕對優勢,巴西要在全球政治中發揮其崛起國角色,展現對全球地緣政治的塑造能力,很大程度取決于其國際制度性話語權的大小。多邊主義是巴西外交的重要原則和傳統,巴西也是發展中國家群體中最早參與國際規范、規則和組織建設的國家之一。例如,巴西先后11次擔任聯合國安理會非常任理事國,僅次于日本(12次)。[9]另外,巴西是二十國集團、金磚國家、基礎四國等創新型多邊機制的重要成員,積極參與國際制度改革。巴西針對人道主義干預率先提出“保護的責任”理念(Responsabilidade ao Proteger),在2024年二十國集團峰會推動創立“全球反饑餓與貧困聯盟”等,這些都體現出巴西在提升國際制度性話語權方面的積極探索。
盡管如此,巴西的全球治理參與領域相對有限且不均衡。巴西在貿易、能源、環境、區域一體化等低政治議題領域,積極參與且有一定影響力。但在軍事、安全等高政治議題領域,巴西參與有限且影響力較低。以安全治理為例,巴西雖表現出參與伊朗核談判、中東和平進程、俄烏和平談判的強烈意愿,但在提供實質性解決方案時通常淪為旁觀者。因此,對于一個新興大國而言,在特定區域和特定議題中,通過區域性多邊機制和區域共同體建設,加強其地區大國的權力投射,促進對多邊議程的引領,成為巴西提升制度性權力的戰略需要和可行路徑。

南美洲對巴西的地緣政治價值體現在兩個層面。一方面,南美洲是巴西展示地區大國角色的優先區域。巴西的領土、人口、經濟規模在南美地區都具有顯著優勢,南美洲被巴西界定為“影響力自然外溢的地區”。[10]另一方面,南美洲是巴西參與全球治理的核心依托。在多極體系下,巴西積極推動南美洲的整合,并借此在多極格局中爭取“一極”的位置。因此,構建既能體現巴西的大國優勢,又能實現南美一體化的區域共同體,成為巴西國際戰略的首選路徑。自1991年南方共同市場(簡稱“南共市”)建成后,巴西周邊外交轉向兼具“共識性霸權”和“合作性霸權”特征的區域共同體構建策略。[11]換言之,在美國單邊主義盛行、歐盟地位強化、中國崛起的國際環境下,巴西必須與歷史背景相似、價值觀趨同、經濟互補的南美鄰國結成聯盟。[12]從實踐層面看,巴西在南美洲區域共同體構建中體現出三種思路。
第一,基于共同命運的集體身份塑造。在塑造南美國家集體身份過程中,巴西尤其強調發展、安全兩大核心理念。發展理念關注南美地區的物質基礎,強調該地區具備“化零為整”的可行性。巴西前總統卡多佐在首屆南美國家峰會上強調,南美洲的目標是成為一個整合的經濟空間、一個減少或消除貿易壁壘以及實現基礎設施互聯互通的大市場。安全理念強調的是外交自主性,尤其是在西半球、全球體系雙重壓力下的戰略自主。在西半球層面,冷戰結束后,美國主導的美洲地區一體化與巴西主導的南美地區一體化幾乎同步推進,但美國的美洲自由貿易區(FTAA)方案被巴西界定為“美國在南美洲的經濟和政治霸權戰略”,旨在通過規則限制南美國家的經濟主權,使南美國家特別是巴西依附美國主導的西半球體系。[13]最終,FTAA方案因南美多國的聯合抵制而流產。同時,“南美洲是南美人的美洲”成為巴西對抗美國“門羅主義”的重要外交敘事。在全球層面,巴西既強調南美的整合有利于該地區融入世界經濟、更有效地將全球化轉化為增長和發展,也強調南美不僅可以成為具有經濟和政治意義的次區域,而且可以成為全球多極體系中的“權力極”。巴西還積極推動南美地區組織與域外國家和地區的合作機制建設,如巴西總統盧拉在2003年和2006年分別牽頭創立了南美洲—阿拉伯國家峰會(ASPA)和南美洲—非洲峰會(ASA),旨在提升南美國家的共同認知和集體行動效果。
第二,增強區域層面的制度性權力。對地區大國而言,引領地區一體化是提升制度性權力的首選路徑。一般而言,較高的機制化水平有助于地區一體化的存續和行動效力。一直以來,包括南美在內的拉美地區一體化存在突出的碎片化問題。因此,加強機制建設成為巴西引領南美區域合作的核心路徑。
南共市的建成是南美一體化的實質性起步,而2008年南美國家聯盟的成立則是南美一體化的重大突破。巴西在這兩個區域性組織的建設中發揮了引領作用,且將機制化作為鞏固地區一體化建設的主導思路,具體體現在兩個層面。其一,盧拉執政期間一直力促委內瑞拉、玻利維亞加入南共市,通過“擴容”做大做強南共市,2017年委內瑞拉成員國資格被暫停后,盧拉在2024年重申希望委內瑞拉盡快重返南共市。其二,巴西堅持南共市在對外貿易談判中的“集體行動”原則,強調該原則對于維護成員國利益、次區域一體化建設的戰略意義。毫無疑問,在拉美政治鐘擺效應屢現的背景下,巴西對保持該組織機制完整性發揮了決定性作用。
南美國家聯盟最早源于2000年9月由時任巴西總統卡多佐發起并促成的首屆南美國家首腦會議,巴西在此次會議上提出建立“南美國家共同體”的愿景。南美國家聯盟成立之初,巴西強調深化地區政治一體化的創新思路。在巴西的積極倡導下,該組織成立了只限南美國家參加的南美防務理事會(CDS),促進地區共同防務政策制定和國防工業整合,探索集體安全治理模式,替代由美洲國家組織主導的西半球傳統安全治理范式,體現了巴西在南美地區安全治理層面的“去美國化”訴求。但隨著拉美“粉紅浪潮”的退潮,南美國家聯盟自2017年開始面臨一系列危機,機制化進程中斷,包括巴西在內的部分國家甚至退出了該組織。2023年盧拉重新執政后,巴西宣布重返南美國家聯盟,并重新召集南美國家領導人會議,展現出巴西加強地區團結、重啟南美國家聯盟的政治決心,旨在探索一種超越意識形態分歧的地區一體化模式。可見,巴西力圖通過增強地區集體身份的敘事,促使南美國家聯盟重回正軌。
第三,加大地區維度的權力投射。一是強化在地區政治安全事務中的協調角色。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巴西積極調停南美地區爭端。1998年,巴西促成厄瓜多爾與秘魯簽署《和平宣言》,結束了兩國之間百余年的邊界領土爭端。在哥倫比亞和平進程中,巴西積極推動哥倫比亞政府與反政府武裝之間的對話。2003年,巴西積極倡議在美洲國家組織框架下成立“委內瑞拉之友”小組,推動解決委內瑞拉國內政治危機。在2005年爆發的玻利維亞政治危機中,巴西與阿根廷、智利等9個南美國家一道發揮了調停作用。總體來看,巴西與鄰國在地區爭端中攜手應對,一方面展示出南美地區具備一定的集體治理能力,另一方面提升了巴西在地區政治和安全事務中的影響力。

二是強化對地區經濟一體化的支持。巴西在推動南美經濟一體化過程中無法回避兩個現實問題,一方面是與鄰國經濟實力的不對稱性,另一方面是南美鄰國的投資能力普遍不足。針對前一個問題,巴西強調特惠性公共產品的供給,通過適當讓利提升合作黏性。比如,2004年南共市結構融合基金(FOCEM)成立,在初始基金認繳比例方面,巴拉圭和烏拉圭分別僅占1%和2%,而基金受益比例分別達到48%和32%。[14]此外,巴西還設立主要由巴西出資的中小企業基金、家庭農業基金,兩者同樣遵循讓利小國的原則。針對第二個問題,巴西則通過普惠性公共產品供給,協助鄰國共同推進南美一體化。例如,巴西國家經濟社會發展銀行成為促進本國利益周邊布局、推進南美地區一體化、提升巴西經濟影響力的主要政策工具,該行一方面支持巴西企業的國際化戰略,向巴西的出口商、建筑公司提供貸款,強化巴西與南美國家的經貿聯系;另一方面直接向南美鄰國的基礎設施項目提供融資,促進南美基礎設施互聯互通。
亞馬孫地區涵蓋南美8國和1個未獨立地區(巴西、哥倫比亞、秘魯、委內瑞拉、厄瓜多爾、玻利維亞、圭亞那、蘇里南、法屬圭亞那),對巴西具有越來越重要的地緣政治價值。其一,南美8國所轄的亞馬孫地區具有相近的政治、經濟、社會生態,這些為亞馬孫國家塑造共同身份奠定了基礎,也決定了協同治理的必要性。其二,受全球氣候政治和資源政治的影響,亞馬孫地區國家都面臨“國際公域化”的現實挑戰,對外集體行動成為該地區8國捍衛主權的必然選擇。其三,作為亞馬孫地區最大的國家,巴西希望展示其在亞馬孫和全球熱帶雨林保護中的引領角色,提升其在相關議題領域的影響力。因此,亞馬孫地區成為巴西周邊區域共同體建設的重要一環,其政策實踐主要包含以下三個層次。
第一,構建亞馬孫地區國家協同治理機制。20世紀70年代,強化與亞馬孫地區國家的合作成為巴西重要的戰略安排。1978年,南美亞馬孫地區8國在巴西利亞簽署《亞馬孫合作條約》(TCA),體現了巴西嘗試探索排他性的區域集體治理模式、捍衛亞馬孫地區領土和自然資源主權、積極抵制發達國家將亞馬孫地區國際化的企圖。[15]1998年,8國正式建成亞馬孫合作條約組織(OTCA),2002年在巴西利亞設立常設秘書處,這是首個將總部設在巴西的多邊國際組織。自1980年以來,8國共召開15屆外長會、5屆首腦峰會,圍繞亞馬孫地區的各個議題明確了短、中、長期具體合作方向及目標,旨在提升亞馬孫地區發展的集體自主權,以及在亞馬孫議題上的集體話語權。
2023年8月,在巴西總統盧拉呼吁下,OTCA在巴西貝倫召開亞馬孫峰會,會議通過的《貝倫宣言》強調亞馬孫地區整體保護、反貧困和不平等、促進可持續發展的艱巨性,明確了合作、協調和集體行動是應對亞馬孫地區政治、社會、經濟和環境等一系列挑戰的可行路徑,并呼吁攜手參與涉及亞馬孫議題的國際談判。此次峰會還提出設立超國家行為體性質的亞馬孫議會,為亞馬孫地區國家的協同治理模式注入新動力。
亞馬孫地區國家合作涉及該地區治理的各個領域,其核心原則是主權和可持續發展,兩者都與亞馬孫地區國際化的相關爭議直接掛鉤,體現出該地區國家構建區域集體身份、制定共同政策、協同行動的思路。在此過程中,巴西一方面通過合作機制建設增強地緣戰略地帶的可控性,提升其區域大國角色和制度性權力;另一方面通過話語體系構建強化其在亞馬孫議題上的話語權。
第二,塑造亞馬孫地區國家的集體身份。亞馬孫雨林國際化爭議歷經半個多世紀,日益演變成多方博弈的全球地緣政治問題。究其實質,主要表現為四大矛盾,即國際責任與國家主權之間的矛盾、南北氣候立場的矛盾、氣候治理機制的供需矛盾、環境援助與不干涉原則之間的矛盾。[16]作為亞馬孫地區的最大主權國家,巴西尤其重視該地區國家集體身份的塑造。
一是提升亞馬孫地區國家的集體話語權。巴西分別在1989年5月、1992年2月、2009年11月、2023年8月和2025年8月牽頭召開5屆亞馬孫國家首腦峰會,其中,后4屆均在聯合國環境與發展大會或聯合國氣候變化大會之前召開,體現出巴西在全球氣候和環境治理中強化OTCA集體身份認知、促進成員國政治共識和集體行動的努力。21世紀初,OTCA尤其重視在聯合國框架下的集體行動。2020年1月28日,OTCA與聯合國環境規劃署簽署合作協議,旨在促進亞馬孫河流域水資源的綜合和可持續管理,以及實現相關的可持續發展目標。[17]2022年12月7日,聯合國大會批準OTCA為永久觀察員,這有助于亞馬孫地區國家在全球氣候與環境、可持續發展等議題中扮演更積極的角色。[18]
二是強化與域外雨林國家的共同行動。在全球氣候治理中,巴西一直致力于加強熱帶雨林國家的共同身份認同和協作關系,爭取并捍衛符合該群體國家實際國情的利益與訴求。2007年9月24日,巴西與全球其他10個熱帶雨林國家就共同關注的問題發表聯合聲明,承諾通過合作共同促進經濟增長、可持續發展、消除貧困、加強森林管理,并協調各國在全球雨林保護問題上的政策立場。巴西、印度尼西亞、剛果(金)三國熱帶雨林面積占全球熱帶雨林總面積的52%,巴西與這兩國之間的政策聯動更為頻繁。2021年11月,三國提出“氣候行動中的森林力量”倡議(Poder da Floresta para a A??o Climática),強調熱帶雨林國家在氣候談判中的重要角色。2022年11月,三國啟動森林保護合作伙伴關系,在熱帶雨林可持續管理和保護、生物經濟發展、關鍵生態系統和雨林恢復等方面采取協調行動,并提出“氣候正義”概念,強調在應對氣候變化的行動中尊重社會和環境保護。2023年8月,巴西邀請印度尼西亞、剛果(金)以及剛果(布)三國參加亞馬孫峰會,也體現了巴西在促進全球熱帶雨林國家的集體身份構建、凝聚政治共識以及采取集體行動等方面的努力。另外,巴西利用全球最大熱帶雨林國家、亞馬孫地區大國的雙重身份,積極構建“雨林歐佩克”概念,旨在促進全球熱帶雨林國家形成統一戰線,提升該群體國家的國際話語權,并塑造巴西在全球熱帶雨林治理中不可替代的角色。

第三,引領亞馬孫雨林治理的議題走向。當前,巴西的“亞馬孫外交”既強調國家主權優先原則,也要求發達國家履行更充分的國際責任,其策略發生了從對抗外界干預、維護亞馬孫自主權向主動作為和積極開展多邊合作的顯著轉變。[19]在對發達國家的“亞馬孫外交”中,巴西的關注點是爭取氣候融資和技術支持。2008年,巴西聯邦政府設立由巴西國家經濟社會發展銀行自主決策管理的亞馬孫基金,提出“巴西保護,世界支持,大家共贏”的治理理念,旨在保護亞馬孫地區的雨林和生態環境,為減少森林濫伐和監測生物群落的項目提供資金,其最大捐助國為挪威和德國。同時,科技合作也是巴西爭取國際援助的重要途徑。1998年,巴西科技部啟動由亞馬孫環境研究所協調的“亞馬孫生物圈—大氣圈大范圍實驗”,旨在通過對該生態系統氣候與環境變化的研究,促進亞馬孫地區的可持續發展,重點研究亞馬孫生態系統與全球大氣及氣候環境之間的關聯,得到8個歐盟國家以及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等機構的資金和技術支持。除此之外,巴西利用2024、2025年連續承辦二十國集團峰會和《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第三十次締約方大會的機會,推動成立“應對氣候變化全球動員”任務組和二十國集團生物經濟倡議,呼吁擴大向發展中國家的氣候融資,強調“氣候正義”理念,重視氣候變化對社會層面的影響。由此可見,巴西“亞馬孫外交”既體現出其維護熱帶雨林國家權益的政治意愿,也表現出與美歐發達國家爭奪亞馬孫雨林治理話語權的戰略考慮,此舉為亞馬孫區域共同體構建提供了堅實后盾。
南美洲和亞馬孫區域共同體構建體現了巴西在全球地緣政治格局演變下的戰略謀劃與周邊外交的主動性和創新性。南美洲和亞馬孫區域共同體推動一系列國際機制的成立,這既體現了巴西在周邊地區的主導角色及其權力投射,也直接促進了巴西的制度性權力建設,并在某種程度上提升了巴西在區域及全球地緣政治中的影響力。巴西的區域共同體構建是地區大國在復雜的全球地緣政治格局下,基于自身戰略需要和現實條件,主動應對地緣政治挑戰以及提升權力投射的典型體現,充分驗證了非傳統地區大國可以通過積極主動的區域共同體構建,實現區域權力投射和全球地緣政治價值雙向提升的效果。這種新態勢一定程度上拓展了地緣政治學的研究范疇,同時為全球南方國家在地緣政治競爭中爭取戰略自主和戰略主動提供了可資借鑒的思路。
本文是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點項目“美國對拉美的戰略調整影響及中國應對研究”(項目批準號:24AGJ013)、中國社會科學院智庫基礎研究項目“美國在拉美地區的‘議題聯盟’戰略部署”(項目批準號:ZKJC242202)的階段性成果
[1] José Luís Fiori, “O Brasil e seu ‘Entorno Estratégico’ na Primeira Década do Século XXI,” in Emir Sader, 10 Anos de Governos Pós-neoliberais no Brasil: Lula e Dilma, S?o Paulo: Boitempo Editorial, 2013, p.32.
[2] Hiberto Cairo, “A América Latina nos Modelos Geopolíticos Modernos: da Marginaliza??o à Preocupa??o com Sua Autonomia,” Centro de Recursos Humanos, Vol.21, No.53, 2008, p.228.
[3] Samuel Pinheiro Guimar?es, Quinhentos Anos de Periferia: Contribui??o ao Estudo da Política Internacional, Rio de Janeiro: Editora Contraponto, 2007, pp.161-170.
[4] Amado Luiz Cervo, “Brazil’s Rise on the International Scene: Brazil and the World,” Revista Brasileira de Política Internacional,Vol.53, Special Edition, 2010, p.11.
[5] Flavia Marinho, “Brasil, o Gigante da América do Sul, está Cercado por Dezenas de Bases Militares das Maiores Potências do Mundo que Amea?am a Amaz?nia e a Soberania das For?as Armadas Brasileira,” Revista Sociedade Militar, 1 de mar?o, 2025, https://www.sociedademilitar.com.br/2025/03/brasil-o-gigante-da-america-do-sul-esta-cercado-por-dezenas-de-bases-militares-das-maiores-potencias-do-mundo-que-ameacam-a-amazonia-e-a-soberania-das-forcas-armadas-brasileira.html.
[6] José Luís Fiori, História, Estratégia e Desenvolvimento: Para uma Geopolítica do Capitalismo, S?o Paulo: Boitempo, 2014, p.161.
[7] Stephannie Fernandes, Geraldo W. Fernandes, Philip M. Fearnside, “Viewpoint: Sovereignty and Reversing Brazil’s History of Amazon Destruction,” Land Use Policy, Vol.133, October 2023, p.1.
[8] Luiz C. Barbosa, “The People of the Forest Against International Capitalism: Systemic and Anti-Systemic Forces in the Battle for the Preservation of the Brazilian Amazon Rainforest,” Sociological Perspectives, Vol.39, No.2, 1996, pp.319-320.
[9]《擔任過安理會成員國的國家》,聯合國網站,2025年9月20日,https://main.un.org/securitycouncil/zh/content/countries-elected-members。
[10] Wanderley Messias da Costa, Hervé Théry, “Oitenta Anos de Geopolítica no Brasil: da Geografia Militar a um Pensamento Estratégico Nacional,” Revista Tamoios, Vol.12, No.2, 2016, p.9.
[11] “共識性霸權”和“合作性霸權”都不主張通過武力或脅迫手段來實現霸權,前者強調主導國通過理念共識將其核心利益嵌入系統結構,后者強調主導國的合作性機制建設以及公共產品供給。參見Sean W. Burges, “Consensual Hegemony: Theorizing Brazilian Foreign Policy after the Cold War,”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Vol.22, No.1, 2008, pp.65-84; Sean W. Burges, “Revisiting Consensual Hegemony: Brazilian Regional Leadership in Question,” International Politics, Vol.52, No.2, 2015, pp.193-207.
[12] Marco Aurélio Garcia, “A Op??o Sul—Americana,” Revista Interesse Nacional, Vol.59, No.1, 2008, pp.22-28.
[13] Samuel Pinheiro Guimar?es, “Como será a ALCA,” March 2003, https://www.alainet.org/pt/articulo/106103.
[14] 《南方共同市場結構融合基金(Focem)》,巴西聯邦政府網站,2025年8月12日,https://www.gov.br/planejamento/pt-br/assuntos/assuntos-internacionais-e-desenvolvimento/focem。
[15] Paulo Henrique Faria Nunes, “A Organiza??o do Tratado de Coopera??o Amaz?nica: uma Análise Crítica das Raz?es por Trás da sua Cria??o e Evolu??o,” Revista de Direito Internacional, Vol.13, No.2, 2016, p.223.
[16]邱琰:《全球氣候治理下的亞馬孫雨林國際化爭議》,載《世界知識》2024年第14期,第59-61頁。
[17]《OTCA與聯合國環境署簽署亞馬孫河流域合作協定》,亞馬孫合作組織(OTCA)網站,2020年1月28日,https://otca.org/pt/otca-e-onu-meio-ambiente-assinam-acordo-de-cooperacao-para-a-bacia-amazonica/。
[18]《聯合國大會批準OTCA為永久觀察員》,亞馬孫合作組織(OTCA)網站,2022年12月7日,https://otca.org/pt/assembleia-geral-da-onu-concede-status-de-observadora-permanente-a-otca/。
[19] 周玲妮:《美歐氣候領導權博弈背景下巴西亞馬孫政策的轉變》,載《拉丁美洲研究》2023年第1期,第134-15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