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AbstractUnderthedualchalengesofglobalclimatechangeandrapidurbanization,theecologicalvalueandsustainableuseofthe traditional polderfeldsystem,asanimportatagricultural cultural heritage,stillrequireexploration.Intis paper,wetake the typicalrepresentativeofShanghai-style polder felds inthe Yangtze RiverDelta,the XicenPolder Fieldand Breding Marsh,asan example,andsystematicallexamine itsevolution from the Tang and Songdynasties to modern times from theperspectiveofagriculturalculturalheritagepreservation,soastoevealitsthre-foldresilience mechanismof\"ecologyculture-space\".roughtheaalysisofhistorcaldocuments,ulti-sourespatialandtemporaldata,ndtheos-vlidation oflandscaperesiliencetheoryitisfoundthattheXicenpolderfieldhasrealizedfoodtideresiliencecontrolthroughthe hierarchical drainage structureof \"polderfield-Louzhao\".Itscompositepaternof \"islandfeld-polderfeld-woodland\" providesagoodenvironmentfor87speciesof birds,andatthe same timeservesasacarbonsink forpeatandacultural heritage.Thehistoricalwisdomof Xicen polder providesalocalised paradigm fornature-basedsolutions (NbS)in Shanghai, andwillcontribute totheChineseexperience inthepreservationandinnovativeuseof globalagriculturalculturalheritage.
關鍵詞西岑圩田;農業文化遺產;溇沼系統;基于自然的解決方案;“滬派江南” KeyWordsXicenpolder;agricultural cultural heritage;Louzhaosystem; nature-based solutions;\"Shanghai-style Jiangnan\"
文章編號1673-8985(2025)04-0032-08中圖分類號TU984文獻標志碼A
D0I10.11982/j.supr.20250405
作者簡介
羅丹
復旦大學歷史地理研究中心
博士研究生
23110760006@m.fudan.edu.cn
謝文婉
上海泛境景觀規劃設計咨詢有限公司
工程師
魏閩
上海市楊浦四葉草堂青少年自然體驗服務中心
教授級高級工程師,博士
在全球城市化加速背景下,全球重要農業文化遺產系統(GloballyImportantAgricul-turalHeritageSystems,GlAHS)的保護與適應性更新成為可持續發展的前沿議題。傳統圩田應對環境變化的韌性機制亟需系統解析,尤其在高度城市化三角洲地區,平衡生態保護、文化傳承與空間發展是核心挑戰。上海鄉村空間面臨生態破碎化與文化同質化壓力,《上海市特色村落風貌保護傳承行動(2024—2027年)》提出“滬派江南水鄉”保護框架,將圩田系統修復納入“灘—水—林一田一濕”復合生態系統重構的核心內容。這一政策實踐雖為超大城市鄉村振興提供了制度樣本,但其背后的歷史智慧轉化機制仍缺乏深度闡釋,現有研究多聚焦于當代技術應用,卻忽視了傳統水利系統如“圩田溇沼”所蘊含的“基于自然的解決方案\"(Nature-basedSolutions,NbS)的原型價值。此外,相較于荷蘭等國家建立的完整圩田景觀價值評估與活態保護體系,我國在景觀基因識別、生態服務功能量化等維度仍可提升。
西岑圩田作為唐宋以來滬派圩田的存續樣本,其獨特性體現在3個維度:歷史性—記錄了從沼澤墾拓到現代生態圩田的千年適應過程;系統性—“圩田一溇沼”分級結構實現了水患調控、生物棲息與文化空間的協同;示范性—直接啟發了上海當前推行的“五劃聯動”治理模式。本文通過歷史地理學與景觀生態學的交叉視角,重點解析傳統圩田系統如何通過空間組織構建生態一文化耦合韌性,這一歷史經驗如何為當代NbS提供轉化路徑。本文構建了農業文化遺產“空間一過程一服務”的韌性評價框架,揭示了長三角人地關系適應性的歷史范式,為上海“國際濕地城市”建設中的圩田修復提供技術參照,并通過全球重要農業文化遺產的申報推動,向全球三角洲城市輸出“基于歷史智慧的適應性治理”中國方案。
1理論與方法:農業文化遺產研究的多元視角
在全球氣候變化、生物多樣性銳減和農業可持續發展的挑戰下,傳統農業文化遺產保護與創新成為國際焦點。2002年,聯合國糧食及農業組織(FAO)發起“全球重要農業文化遺產系統”計劃,保護傳統農業系統。截至2025年,全球95個農業系統入選,我國以25項居首,展現領先地位。滬派圩田是長三角獨特農業生態系統,承載千年治水智慧與生態適應能力,青浦西岑圩田的“圩田一溇沼”體系體現“活水周流”理念,是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典范。但在城鎮化和農業轉型的沖擊下,傳統圩田面臨生態退化、文化傳承斷裂等問題。基于NbS挖掘歷史智慧、推動當代創新實踐,成為農業文化遺產保護重要議題。本文以西岑圩田為例,探索其在生態修復、文化傳承和鄉村振興中的可持續路徑,為全球農業文化遺產活態保護和申報提供新路徑。
1.1農業文化遺產的價值維度與保護理論
2021年中央一號文件明確“把保護傳承和開發利用結合起來”的農耕文化發展要求,標志著新時代我國農業文化遺產的發展方向。2024年中央一號文件更是重點指出“強化農業文化遺產、農村非物質文化遺產挖掘整理和保護利用,實施鄉村文物保護工程”。聯合國糧食及農業組織將全球重要農業文化遺產系統定義為“農村與其所處環境長期協同進化和動態適應下所形成的獨特的土地利用系統和農業景觀,這種系統與景觀具有豐富的生物多樣性,而且可以滿足當地社會經濟與文化發展的需要,有利于促進區域可持續發展”,并指出農業文化遺產在概念上等同于世界文化遺產[1-2],同時強調豐富的生物多樣性,體現對自然和文化的綜合利用,這與文化景觀又有著相似性。
早在1958年,我國著名農業歷史學家石聲漢便對“農業遺產”的內涵及外延進行界定,即“從祖先繼承下來的農業科學技術知識遺產”,而外延則包含“可由感官直接感知的具體實物”與“技術方法”。近年來,學術界從不同維度探討了農業文化遺產保護利用、賽續農耕文明的重要性、途徑以及二者的關系。農業文化遺產是中華農耕文明的重要體現,保護和傳承農業文化遺產對推動鄉村振興和傳承中華文明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農業文化遺產具有傳承活態性、要素系統性、空間在地性的基本特征。這些遺產在縮小城鄉收入差距、推動共同富裕、農業政策制定和農業產業發展、新農村建設等方面影響深遠。但隨著城市化、工業化的進程,以傳統農耕文明為代表的農業文化遺產逐步走向衰落,構建本土化農業文化遺產話語體系,運用現代化手段把“靜態農業遺產”轉化為“動態農業遺產”,能更好地實現農業文化遺產的傳承8,同時年輕一代的探索、實踐與選擇,也為農業文化遺產保護注入新的精神動力,延續拓展農耕文明體系的根脈]。
1.2圩田系統的研究進展與保護實踐
圩田是體現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中國古代智慧農業遺產,具有多方面價值,需從多學科復合角度綜合研究。它是次生濕地,水陸邊緣效應明顯,圩田、堤壩、水網與人及其他生物構成完整生態系統,促進了圩區農業經濟發展,提高了生態環境效能,衍生出極具水鄉特色的農業遺產和文化景觀[10]。圩田遺產既包括圩田景觀、圩堤遺址、傳統水利工具等物質遺產,也包括管理制度、治水技術、相關習俗等非物質遺產,構成完整的圩田農業文化遺產[11]。如興化垛田傳統農業系統于2014年被列為全球重要農業文化遺產。
圩田自宋代受農田水利學者的重視,相關學者于20世紀50年代起步研究,在概念界定、空間分布、修筑管理、生產組織等方面進行了初步探討,多集中于圩田形成機制的研究[12],[13]39;20世紀80年代后向多學科延伸;21世紀因長江流域生態惡化、水災頻發,學界多從流域防洪角度研究。近年來,針對生態環境的演變、圩區的經濟發展、圩區社會關系的演進等方面的研究越來越受關注,人們開始從農業生態學、災害學、歷史氣候學、歷史地理學等角度,綜合考察圩田“生態一經濟一社會”三者之間的關系,同時對歷史時期圩田的技術發展、經濟地位與社會影響等方面給予了廣泛關注和研究[14-16]。學者對圩田的研究主要有:一是歷史地理研究,借助史料還原地理面貌和歷史演變[17-18];二是關注水利格局、技術及防洪防災1;三是生態環境研究,強調生態作用、破壞與恢復[20-21];四是空間形式研究,探討組合模式等,借助現代工具如GIS、無人機拍攝等展示歷史時期的圩田景觀,是風景園林學科更為關注的方面[22]。傳統研究基于歷史文獻梳理,近年研究多運用新技術,但對作為農業文化遺產的圩田研究較少,視角局限,方法單一。
江南水鄉千年前探索人與自然和諧模式,先民在太湖流域創造出引水排水,劃分土地、安置聚落的獨特系統,將湖灘濕地轉化為肥沃且可持續耕種的土地[23]。目前太湖溇港圩田、蘇州塘浦圩田已被列入保護范疇,對圩田景觀的研究將促進其蘊含文化的保護和傳承。在全球氣候變化和快速城市化的壓力下,傳統濕地保護模式同樣面臨挑戰,研究轉向動態韌性管理24,國際強調基于自然的解決方案。歷史時期江南圩田系統通過“溇港—圩田”結構應對洪澇[25]2-4,現代則提出“適應性循環”模型,解釋系統如何通過崩潰一重組實現韌性,做適應性土地管理2,成為人工一自然耦合韌性的典范。
2時空演變:西岑圩田系統的適應性發展
2.1淀泖湖蕩群的水文演變與人類活動響應
本文聚焦西岑試點單元,位于江南“六域”之一的“湖沼蕩田”地帶,主要涵蓋岡身線(古海岸線)以西的淀山湖周邊湖蕩區域,屬于淀泖湖蕩群,是上海市境內淀山湖及其周邊眾多小湖蕩和泖湖的綜合體現 (見圖1)。過去的兩千年間,該區域經歷了3個主要的發展階段:第一階段為唐宋奠基期(7世紀至13世紀),以大圩制為主導,河網開始形成[13]13-15;;第二階段為明清轉型期(14世紀至19世紀),小圩精細化與渾潮治理成為主要特征[27]16,20,22;第三階段為近現代重構期(20世紀),園田化運動與生態割裂現象顯著[28],以上歷史演變揭示了人類對水文脅迫的逐步適應。研究區域經歷了兩個關鍵的轉折點:大圩向小圩的轉變(10世紀至14世紀)以及小圩向園田的轉變(20世紀60—70年代)。前者導致了本區域河網結構的密集化[13]87,92,而后者則奠定了以棋盤化為特色的現代上海地區河網結構的基礎[29]。
圖1西岑試點單元區位圖Fig.1Locationofthepilotunit inXicen資料來源:上海市特色村落風貌保護傳承專項規劃。

1875年以來,淀泖湖群水域面積一直呈萎縮趨勢。這一趨勢主要是由于太平天國戰爭后區域內人口不斷增加、經濟活動增強,導致對濕地利用的強度加大。20世紀50年代后,水域面積萎縮加快,反映出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大量開墾沼澤濕地等農業活動對湖泊萎縮的影響甚大(見圖2)。
20世紀90年代以后,上海郊縣的城市化速度加快,區域內交通、工業和住房用地大幅增加,導致湖泊濕地面積進一步萎縮,中國逐步加大水環境保護工作。這些湖泊濕地處于陸地生態系統與水生態系統的過渡地帶,是全球環境變化的敏感地帶。研究湖蕩群的歷史演變及其與人類活動的關系,也對促進今天湖泊濕地的研究與保護具有積極意義[31]。
2.2西岑圩田的歷史智慧與空間適應性
2.2.1分級排水系統:溇沼圩田的水彈性設計
本文的核心關注區域為西岑試點單元的首發區——山深村,其總面積約 $1 . 5 k m ^ { 2 } 。$ 通過對20世紀60年代以來歷年測繪圖及衛星影像圖(見圖3-圖7)的分析,筆者繪制了山深村在1963—1977年間景觀格局的演變圖,并據此推斷出山深村的發展歷程。具體而言,資料來源:筆者改繪自參考文獻[30]。
圖21875—2013年淀泖湖蕩群水域面積變遷Fig.2Changesinthewaterareaof theDian-MaoLakesfrom1875to2013

圖31963—1977年研究區域景觀格局演變Fig.3Evolutionof landscape pattern in the studyarea from 1963 to 1977資料來源:筆者根據西岑公社測繪圖(1963年)以及1966、1977年衛星影像圖繪制。

1963年時,大蓮湖與北橫港尚未分離,形成一片廣闊的連通水域,而山尋蕩區域的田地尚未出現,僅在西南角的島嶼上發現有古溇沼形態的遺跡。至1966年,山尋蕩區域迅速出現大面積的田地,大蓮湖西側新增一小塊田地,將原有的兩個島嶼連成一體。這表明,在20世紀60年代防洪、排澇、抗臺、增產的城市戰略指導下,開展了旨在提高農業產量的土地整理運動。在隨后的園田化建設中,對圩區進行了場地平整,實現了格田成方,排灌分離。從1977年的衛星影像圖中可以觀察到,在大蓮湖與北橫港之間新增了大面積的園田化田地,從而完全分隔了兩者。至此,山深六島的格局得以形成,六島的岸線形態趨于平滑完整,周邊僅保留了大蓮湖這一片大面積的自然水體。
綜上所述,在山深村約 1.5km2 的總面積內,展現了鄉村在自然基礎上的韌性生長過程,既有大自然賦予的“島狀”高地島田,也有古人智慧的結晶圩田溇沼,更有20世紀60年代社會主義大農業要求的新圩田園田。這些多種類型的農田共同構成了豐富的農業文化遺產。同時,作為人工濕地類型的水田,與外圍各種水體類型相互交織,共同構建了西岑地區最為豐富的濕地生態系統。
2.2.2 島田一圩田的生態耦合機制
依據歷史文獻資料,研究發現青浦地區在1949年以前共存在自由形態的圩田2195個。這些圩田面積不一,小至數十畝,大至數百畝,形態多樣,高低錯落。通過圖8所示的1918年西岑局部區域圩田分布圖,可以觀察到“北莊圩”\"中莊圩\"\"平愛圩”等圩田的規模與分布。1949年實施聯圩政策后,共建設了136個圩區。聯圩政策導致圩田之間的自然水流被規范化管理,但圩田的傳統形態特征依然可辨。通過將歷史資料梳理與實地田野調查相結合,本文證實了位于山深村西南島的圩田溇沼遺存得以完整保存,其原真性價值顯著 (見圖9)。
在山深村西南島發現的圩田溇沼與歷史圩田形態圖極為相似。清代治水營田專家孫峻于嘉慶十六年(1811年)在其家鄉孫家圩(位于青浦縣城東北20里)實施了圩田治澇工程的試點項目。孫峻依據孫家圩(農田面積600余畝)四周高、中間低的仰孟形地貌特征,采取了筑錢岸二道,實施3級控制,分別命資料來源:青浦區檔案館,檔案號:072-02-0082。


開浚溇浜和設置堰閘工程,實現了上塍田水直接排向外河,中塍田水通過“倒溝”經上塍田排向外河,下塍田水則通過溇浜排向外河。中塍田與下塍田之間的戧岸為封閉式設計,有效防止上中塍田水侵入下塍田。孫家圩的工程布局實質上是明代“分級控制,高低分區排水”工程的具體實踐。青浦縣曾將此工程推廣至全縣,取得了顯著成效,并推廣至上海、嘉興、昆山、吳江、震澤等地區的低洼田地(見圖10)[27]1-2。
本文通過SketchUp模型復原了清代孫峻所實施的“分級排水”圩田系統(見圖11),通過模型的分析,可以深入理解清中后期青浦地區古人在農業方面的智慧。整個圩田設計構成了一個高效的生態系統,通過利用地形的高低差異,實現了水流的自然灌溉。田地中主要種植水稻,并輔以菱白等水生作物,而田岸外圍則種植柳樹等植物,呈現出典型的江南自然生態農業景觀。其中,開浚的溇沼發揮著至關重要的作用,既作為排水設施,又在積水時將下塍田的水排出,其作為圩田中水量調節設施的功能,在古代圩田農業生產中扮演了關鍵角色,實現了對旱澇的彈性響應。這種“高低分治”的模式與當代海綿城市理念中的“滯蓄滲排”原則高度一致。
圖10“水潦無虞圖”平面圖Fig.10 Planview of\"ShuiLiaoWuYu\"資料來源:參考文獻[27]6。

2.2.3島田一圩田復合系統:自然與人工的協同演化
湖沼蕩田區域內的山深村,其地理特征之一為島田分布,亦即湖島式分布,此現象在淀山湖湖群地區尤為顯著。該區域地勢低平,以湖泊地貌為主,湖蕩中局部出現的“島狀”高地,構成了古代人類聚居的初始點。農學與地理學研究者指出,該地區古代地形局部呈現龜背狀島狀凸起,隨著淤積作用的持續,這些凸起高地逐漸聯合,導致湖面被分割成若干小內湖。湖面的緩流與農業生產中圩田的圍堤防洪措施共同作用,形成了灘漲濕地。在坍塌與淤積的交替作用下,水面被進一步分割成小湖泊,而圩田創岸的建設則加劇了河道的形成。
由于湖群流水的強烈侵蝕作用,地形被切割成不規則的島狀地貌,微地貌呈現出高低起伏的特征,高程一般在 3.8-4.2m 之間,部分區域低于 3.2m ,整體呈現出中央高、四周趨低的格局。在微域范圍內,發育有3種不同亞類的水稻土,但其微域分布規律通常表現為兩個亞類的組合,例如游育水稻土之上發育潴育水稻土,即古泥土與青黃泥的復合區域。然而,湖島內部的水稻土亦有3個亞類,由于水流的切割作用,這些土壤類型較為破碎,表現為青泥土、青紫泥、青黃泥的復合分布,呈現出不規則的排列(見圖12)。
圖11“水潦無虞圖”SketchUp模型與實體模型復原 Fig.11SketchUpmodelandsolidmodelof\"ShuiLiaoWuYu\"

資料來源:四葉草堂。
因此,在大自然賦予的島田格局基礎上,古人通過圩田技術向水域爭奪土地,形成了山深村古代的田地格局。為了全面揭示山深村的空間格局,尚需進一步獲取更詳盡的高程數據和土壤樣本。
2.2.4園田化轉型:社會主義農業的景觀重構
依據歷史文獻及上海市檔案館的資料分析,太湖流域在明清時期形成的小圩體系至20世紀中葉已無法滿足發展的需求。圩岸結構的陳舊化和水系的紊亂狀態導致防洪排澇能力的顯著降低。因此,政府實施了聯圩并圩工程,通過整合分散的圩田、改造排水系統并引入機電排灌技術,以增強區域的抗災能力和提升農業生產力。
青浦縣作為淀泖湖群與黃浦江水系的關鍵節點,1958年上海市建設委員會制定的治理方案體現了系統思維:一方面,控制青浦至淀山湖的河道水流,實施圩田改造與土地平整。另一方面,規劃開挖蒲匯塘以加速洼地排水。但因下游段城市化制約,最終未能完全實施原定水系改造計劃。在實際操作中,工程出現了明顯的標準化傾向。20世紀70年代的“格田成方”運動使青浦縣 20% 耕地完成改造,但過度追求“大、直、方”的治理模式導致嚴重后果:歷史河網利用率不足,新開河道造成土地資源浪費;忽視地形差異性,削弱了原有水系的生態調節功能;排水效率不升反降,違背工程初衷。
圖12湖中小島的土壤微域分布Fig.12Micro-regional distribution of soil onsmall islands in lakes資料來源:筆者改繪自參考文獻[32]。

在1977年的衛星影像圖中,原有的山尋蕩處出現了一塊巨大的農田,這便是標準的新圩田園田,是上海在20世紀70年代防洪、排澇、抗臺、增產的城市戰略背景下,開展的以提高農業產量為目的的土地整理運動 (見圖13)。新圩田園田是特殊時代的見證,也是農業遺產的體現。上述20世紀的治理實踐揭示了水利工程必須尊重自然地理基底,歷史形成的河網體系具有重要的生態價值。
3西岑圩田的多維價值與韌性機制
“洪潮交匯、活水周流”—西岑圩田作為太湖流域典型的水利農業景觀,是古代至近現代勞動人民適應與改造自然的智慧結晶。在這片獨特的湖沼蕩田系統中,太湖清水與黃浦江潮水在此交匯激蕩,形成動態平衡的水文環境,不僅塑造了優越的生態基底,也提供了便利的水運交通條件,成為江南水網地區人地協同發展的典范。
3.1水文調節:圩田的流域洪水調蓄與生態凈化
圩田系統在太湖流域水利安全體系中扮演著關鍵角色,其核心功能包括泄洪排澇、潴留蓄水、引水補濟及水漬治理[25]2。在極端氣候事件頻發的背景下,圩田的溇沼系統憑借其自然蓄水能力,可有效緩解城市內澇壓力,降低臺風、暴雨期間長江下游及太湖流域的洪水風險。此外,圩田濕地中的植物群落(如蘆葦、菱白等)及微生物群落通過生物地球化學循環作用,可降解氮、磷等污染物,改善區域水質,對黃浦江等河流的水生態健康具有間接支持作用。
圖131977年衛星影像圖中典型的園田化農田Fig.13Typical garden-stylefarmlandinsatelliteimageryfrom1977

資料來源:上海市測繪院。
圩田不僅是農業生產的基礎設施,更是保障糧食安全與清潔水源的重要載體。以菱白為例,作為濕地系統的“生態凈化器”,它常被種植于圩堤邊緣或溝渠兩側,其密集的根系網絡不僅能固土護坡,防止水土流失,還可高效吸收水體中的富營養化物質,維持圩田水質的穩定。同時,茭白作為江南“水八仙”之一,承載著地方飲食文化與農耕記憶,體現了圩田系統在生態與文化層面的雙重價值。
3.2生物多樣性保護:圩田作為人工濕地的生態庇護
圩田本質上是一種半自然人工濕地,其復合生態系統(農田一濕地一林地)為野生動植物提供了多樣化的棲息環境。西岑圩田毗鄰青西郊野公園,是青松生態廊道的重要節點。近年來,隨著生態保護修復工程的推進,區域生物多樣性呈現提升趨勢。基于多源鳥類監測數據的分析(見表1),青西郊野公園及周邊已記錄鳥類87種,涵蓋游禽、涉禽、猛禽、攀禽、鳴禽5大生態類群,其中包括9種國家二級保護鳥類[3326。圖14為筆者拍攝的部分鳥類,以上數據充分證明圩田系統在維持區域生態平衡、促進物種多樣性方面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
表1青西郊野公園及其周邊記錄的國家級保護鳥類 Tab.1 Nationally protected birds recorded inand around Qingxi Country Park

注:(1)I等級(IUCNRedList名錄等級):CR(極危)、EN(瀕危)、VU(易危)、NT(近危)、LC(無危);P等級(國家重點保護野生動物名錄等級):I為二級。(2)數據來源: ① 中國觀鳥記錄中心觀鳥數據; ② 野保站監測數據; ③ 青西郊野公園官網報道。
資料來源:參考文獻[33]26。
圖14筆者在現場調研中拍攝的鳥類 Fig.14Birdsphotographedbytheauthorsduringfield research

資料來源:四葉草堂。
3.3碳匯潛力:泥炭資源的保護與氣候響應
圩田溇沼系統的水文周期(季節性淹水一排水)及其豐富的植物殘體堆積,為泥炭土(草炭土)的形成提供了理想條件。在厭氧環境下,植物殘體部分分解并長期積累,可形成類泥炭層,具有較高的有機質含量。觀察上海地區的泥炭分布,其主要富集于青浦區淀山湖及湖濱地帶,埋藏深度通常在40—50cm至100cm之間,部分泥炭層的形成歷史可追溯至數百年甚至數千年。這些泥炭資源不僅可作為優質有機肥,提升土壤肥力,還因其高碳儲存能力而成為重要的藍碳生態系統。在全球氣候變化背景下,圩田泥炭層的保護與可持續利用,對于增強區域碳匯能力、推動低碳農業發展具有深遠意義。
值得注意的是,圩田文化的延續性使其成為華夏農耕文明的“活化石”。從唐宋時期的塘浦圩田體系,到近代的集體化水利管理,其技術演進與社會組織形態的變遷,生動反映了人與自然協同演化的歷史進程。未來還需通過數字化建檔(如3D建模古水利設施)、生態博物館建設等手段,實現這一遺產的創造性轉化與發展。
3.4文化傳承:活態遺產的可持續利用路徑
圩田系統作為江南地區延續千年的農業文化遺產,深刻體現了古代勞動人民“因水制宜、人水共生”的生態智慧。其獨特的“圩—溇一田一村”空間格局,不僅構筑了典型的江南水鄉景觀,更承載著豐富的地方性知識體系,包括水利工程技術、傳統農耕方式及社區治理模式。從歷史維度看,西岑圩田與周邊古橋(如金澤普濟橋)、水閘(如元代的六磊塘閘)及傳統村落共同構成了滬派水鄉文化景觀帶,是上海本土文化認同的重要物質載體。
在當代語境下,圩田系統的文化價值主要體現在以下方面:一是活態農業遺產的保護。部分圩田仍維持傳統稻魚共生、菱白一魚蝦輪作等復合種養模式,不僅維系了農業生物多樣性,也為探索可持續食物系統提供了歷史參照。二是鄉土景觀的旅游開發潛力。通過整合圩田水系、農耕體驗與非遺技藝(如青浦田山歌),可構建沉浸式生態文化游線,推動鄉村振興與文旅融合。三是全球重要農業文化遺產系統申報基礎。上海作為超大城市,可通過科學修復圩田生態功能、系統整理相關歷史文獻(如明清《松江府志》水利志),構建“城市農業文化遺產保護范式”,為長三角地區申報世界文化遺產提供關鍵支撐。
4結語與展望
在探索鄉村振興道路的過程中,農業文化遺產的保護與發展顯得尤為重要。傳統農業智慧需要在現代發展中煥發新生,鄉村文化價值亟待被重新發現和挖掘。本文以西岑圩田溇沼作為研究對象,總結出3種韌性生長機制:一是生態韌性,縷沼系統通過動態排蓄緩沖洪潮波動;二是文化韌性,“活態”圩田技術持續適應社會變革;三是空間韌性,通過島田一圩田一林地的鑲嵌格局增強生物多樣性。未來保護需兼顧“傳統智慧現代化”與“生態服務增值”。歷史維度上圩田的“分級排水”技術為NbS提供了低成本適應性模板;實踐維度上需通過“生態修復一產業植入一文化活化”三重路徑實現可持續管理。
西岑圩田的千年演變史是一部人類與自然協同演化的韌性實踐史。從唐宋大圩制的水網初構,到明清小圩應對渾潮的精細化治理,再到近現代園田化與生態修復的博弈,其“溇沼一圩田”結構始終展現出動態適應能力。研究表明,這一系統通過分級排水、活水周流和農林濕復合格局,不僅實現了洪澇彈性調控,還孕育了豐富的生物多樣性,并沉淀為獨特的江南水鄉文化基因。
當前,在生態文明建設與鄉村振興戰略背景下,西岑圩田的保護與更新需兼顧三重維度:一是技術傳承,將傳統“高低分治”智慧與現代海綿城市理念結合;二是功能增值,通過泥炭資源保護、碳匯提升和生態旅游開發,實現生態服務的經濟轉化;三是文化延續,以申遺為導向,激活圩田作為農業文化遺產的認同感。未來,西岑試點或可成為上海的圩田遺產中心、長三角NbS的示范窗口,為全球農業文化遺產發展提供中國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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