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I207.419 文獻標志碼:A
近年來,隨著積極心理學(PositivePsychology)的興起,關注個體優勢、潛能與幸福感的理論視角為古典文學研究提供了新路徑。積極心理學主張從“修復缺陷\"轉向“培養優勢”,強調教育應激發個體的內在動力。這一理論與《聊齋志異》聊齋俚曲中“重視童蒙教育\"“尊重兒童天性”“因材施教\"等思想不謀而合。
一、《聊齋志異》和聊齋俚曲的教育思想解析
《聊齋志異》和聊齋俚曲一雅一俗、一文一白,雖然其文學表現形式不同,但都體現了蒲松齡先進的教育理念,既注重啟蒙教育,也關注少年兒童的特性,既強調教育策略和差異化培養,更倡導嚴慈結合、言傳身教的家庭教育。通過對相關故事、相關細節的解讀,我們可以更好地理解蒲松齡的教育思想。
(一)強調教育的必要性,重視童蒙教育
蒲松齡在《聊齋志異》中塑造了許多讀書勤奮或聰明異常的少年兒童,這類少年兒童大都在幼年就樹立了遠大理想,并且將其當做畢生追求的目標。[1如《大男》一篇,大男父親離家出走,由母親何氏獨自撫養,“大男見塾中諸兒吟誦,亦欲讀。母以其太稚,姑送詣讀。大男慧,所讀倍諸兒。師奇之,愿不索束脩。何乃使從師,薄相酬。積二三年,經書全通。”①當大男清楚了自己的身世后,毅然外出尋父,經歷了各種艱辛,不僅考取了功名,也終得一家團圓。何氏給予大男恰當的童蒙教育,重視其讀書進學的訴求,樹立其人生信念,為他歷盡磨難、最終成功的人生打下良好的基礎,被蒲松齡贊頌為“孝子賢母”。此類描述體現了蒲松齡的教育思想,強調教育要從少年兒童做起,通過明確學習目標,幫助他們立雄心、樹大志。
蒲松齡在《聊齋志異》中還成功刻畫了一批膽識與謀略具備、機智和勇敢并存的少年兒童形象,其中最有特色的一篇當屬《賈兒》。此篇寫商人之子一門心思保護母親不受狐貍的蠱惑,多次設計除妖未果,依舊沒有放棄,最終憑借驚人的毅力和超人的智慧除掉了惡貫滿盈的狐妖。還有《斫蟒》中胡氏弟弟依靠自己的勇氣和才智最終把兄長從巨蟒口中救出;《于江》中于江為了替父報仇,勇敢、堅強地與惡狼展開搏斗,最終除掉了為害一方的惡狼,等等。這些鮮活的少年兒童形象打破了成人心目中固有的刻板印象,少年兒童不僅擁有夢想和抱負,更具克服困難的毅力和能力,是未來的希望。我們應更多地關注和理解少年兒童的本能與特性,創造一個更加包容和充滿機會的環境,讓他們的勇氣與智慧得到應有的尊重與發展。
(二)把握教育時機,尊重個體差異
蒲松齡在《細柳》中講述了一位家庭婦女善于因材施教并能夠準確把握住教育時機的故事。細柳的丈夫高生前室有一子長福,自幼不愿讀書,長福十歲“始學為文”,但他沒有明確的學習目標,認為讀書是為了滿足父親的要求。后來其父去世,支持他讀書的理由隨之消失,便總是逃學出去玩耍,“譙訶不改,繼以夏楚,而頑冥如故”。如果此時繼續強制要求他讀書,反而使其逆反情緒大大提升。于是細柳欲擒故縱,既然不愿讀書,那就與僮仆一起干農活,即便被鄉鄰誤解也隱忍不語。當長福吃盡苦頭回家哀求,細柳仍然克制,答復長福“既知悔,無須撻楚,可安分牧豕,再犯不宥!”長福終于徹底悔悟:“愿受百杖,請復讀!\"細柳以現實體驗代替說教,沉著冷靜地把握住時機進行教育引導,促使長福實現了懶散厭學向主動讀書的轉化,最終取得了成功。而對于自己愚笨的親生子長祜,則“令棄卷而農”,長祜的成長過程中也有一連串的問題,細柳則巧施“苦肉計”,并提前做好預案,最終使其“痛自悔,家中諸務,經理維勤”。兩個孩子性格、資質不同,細柳因地制宜、因勢利導,最終“福秋捷,又三年登第;弟貨殖累巨萬矣”,實現了家庭教育的雙雙成功。
父母或老師在教育少年兒童的過程中,必須充分理解他們的天賦、抱負、智慧、能力,避免過度干預,以促進他們獨立生活能力和創造力的發展。過于嚴格的管教和干預可能會抑制他們的探索精神和創新能力,使他們在面對復雜的社會環境時變得缺乏自信與適應能力。因此,教育者應當扮演引導者的角色,通過合理的方式激發少年兒童的好奇心和求知欲。適度的自由和空間能夠讓少年兒童在實踐中學習,培養他們解決問題的能力和獨立思考的習慣。通過這種以人為本的教育方式,不僅能夠幫助少年兒童更好地應對未來的挑戰,還能激發他們的創造力,為社會的發展注入新的活力。
(三)注重家庭影響,強調教育實踐,嚴慈結合
父母是少年兒童生活的第一任老師,家庭是父母對其實施啟蒙教育的主要環境,父母的教育過于放縱抑或過于嚴厲都可能會導致不良的后果。所以,恰當的家庭教育應該是嚴慈結合。蒲松齡通過《聊齋志異》的許多故事體現了這一教育思想。《柳氏子》中,柳西川四十多歲喜得一子,對其無盡溺愛,導致兒子驕橫奢侈、家底揮霍一空。但是孩子死后卻變為厲鬼,揚言要殺死柳西川,并稱其是“老畜產”。雖然故事主旨是以善惡有報來勸誡世人,但也生動印證了“自古嬌兒無孝子\"的老話;再比如《江城》中的少女江城從小嬌生慣養,長大后成了悍婦。雖然兩則故事都不免因果報應的奇幻色彩,但也警告世人,對子女過分溺愛后果不堪設想。在一個家庭中,下一代的成長必然受到父母的直接影響,父母應該對孩子實施什么樣的教育以及怎樣嚴慈結合,都值得為人父母的深思。
另外,蒲松齡一生以教書為業,從教育實踐出發,他看到了后天的教育和環境對人的重要影響,在聊齋俚曲《姑婦曲》中蒲松齡寫道:“若著那爺娘從小教誨,那里有天賢的呢!”[2]35珊瑚是秀才的女兒,自幼受到良好教育,因此珊瑚知書達禮、明辨是非;臧姑出身商人之家,從小缺乏管教,好吃懶做、脾氣暴戾、缺乏教養。《墻頭記》中蒲松齡把張大怪、張二怪不蟾養父親的原因歸結為自幼過于被溺愛:“五十多抱娃娃,冬里棗夏里瓜,費了錢還怕他吃不下。惹的惱了掘墳頂,還抱當街對人夸,說他巧嘴極會罵。慣搭的不通人性,到如今待說什么!”[2]14故事的結尾更是寓意深長,以張大怪的兒子小瓦瓿如何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描述,警醒人們,一定要善待父母、孝敬父母,以身作則。蒲松齡借助俚曲說唱形式生動形象地向世人表明了家庭教育對人的性格品行的巨大影響。
二、積極心理學視角下的教育理念探討
積極心理學作為一門獨立的心理學研究分支,歷經了三十多年的探索,相較傳統心理學,積極心理學更關注人類積極力量和品質的培育,以促進個人健康成長、幸福生活。謝爾頓(Kennon M.Sheldon)和勞拉·金(Laura King)認為積極心理學是“致力于研究人的發展潛力和美德等積極品質的一門科學”。[3]早在20 世紀中期,西方初級預防(primaryprevention)和增進健康(wellness en-hancement)等心理健康運動的興起,為積極心理學的出現做好了鋪墊。馬斯洛(A.Maslow)曾提出:“與目前的消極心理學—研究病人或普通人的心理學相比,研究健康人的心理學完全可以被稱為積極心理學。”[4]到20世紀末,在馬丁·塞利格曼(MartinE.P.Seligman)的倡導下,積極心理學作為一門新的領域得以迅速發展,心理學的研究與實踐方向開始有所轉變,很快掀起一股世界性的心理學浪潮。從目前積極心理學的發展態勢上來看,因其強大的實用性和適用性,它的影響正延伸到包括軍事、人文、教育等越來越多的非心理學領域。相比傳統心理學側重病理研究,積極心理學實現了從療愈心理疾病到增強積極能量的理念轉變。但這并不意味著可以將其與心靈雞湯、成功學等畫上等號。在現代心理學視角下,積極心理的核心在于探查并剖析社會成員蘊含的各類正向能量,并致力于放大這些積極力量在社會實踐中的作用。在這過程中,人類要有目的地營造一種惠及所有成員的良好社會環境,旨在確保每個社會成員的內在積極性都能在此情境中得到最大限度的展現,從而提升全社會的積極能量,并希望能夠切實有效地運用這些積極的情感、力量和品質幫助人們充分發揮自身的潛能,在為人類社會的發展過程中做出貢獻的同時獲得幸福。[5]15
(一)成長型思維與潛能激發
卡羅爾·德韋克(CarolDweck)提出“成長型思維\"(Growth Mindset),認為能力可通過努力提升。這一理論在《聊齋志異》中得到生動體現,《小二》中,小二從小接受私塾教育,與同窗丁生青梅竹馬,在兩人一同經歷的磨礪中不斷成長。小二寄居異鄉,以智慧巧妙化解危機,以準確判斷遠離“蛇蝎之鄉”,開設了一家琉璃廠,最終成為一個成功的企業家、慈善家,并造福一方。她的故事印證了積極心理學“努力導向成功\"的理念一教育應鼓勵少年兒童直面挑戰,而非回避困難。再如《大男》,何氏之子大男自幼求知好學,其追尋父親的行為也是對母親及其自我價值的追尋,與成長型思維強調的“目標設定”高度契合。蒲松齡的此類故事說明,遠大志向是激發兒童潛能的催化劑。
(二)心理彈性與逆境教育
心理彈性(Resilience)指個體在逆境中適應與恢復的能力。《聊齋志異》中許多兒童角色展現了這一特質。《賈兒》中商人之子面對狐妖威脅時,未陷入恐慌,而是冷靜觀察、制定策略,最終成功誅妖。這一過程體現了心理彈性的核心要素—一問題解決能力與情緒調節能力。《細柳》中長福經歷艱辛勞作后主動求學,說明適度的挫折體驗能激發內在動機。積極心理學認為,父母過度保護會剝奪兒童發展心理彈性的機會,《聊齋志異》早在三百年前便揭示了這一真理。
(三)優勢教育與自我效能感
積極心理學主張“優勢教育”,即通過發揮個體特長提升自我效能感。《小謝》中陶生的教育實踐堪稱典范。陶生發現女鬼小謝喜愛書畫,便教她臨摹字帖;秋容聰慧善詩,則引導其吟詩作對。這種差異化教學不僅尊重個體興趣,更通過體驗增強了她們的自信。當小謝的作品得到贊賞時,她逐漸從怯懦的游魂轉變為自信的“學生”,原本羞愧自卑的秋容則在陶生的另行教導下,“穎悟非常”,與陶生深夜共讀有如同窗。這一轉變印證了積極心理學的觀點,發掘優勢有助于少年兒童建立積極的自我認知。
(四)情感聯結與心理安全感
積極心理學強調,安全的情感聯結是兒童心理健康的基石。《聊齋志異》通過兩類家庭關系揭示了這一理論。《細柳》中母親對子女既嚴厲又慈愛,長福在勞作受苦后仍感受到母親“外冷內熱”的關懷,這種穩定的情感支持為其提供了心理安全感。而《柳氏子》一篇單從父子關系來看,柳西川對兒子的溺愛實為無原則的放縱,通過物質滿足替代親情和教育,最終導致親子關系破裂。
三、蒲松齡少年兒童教育思想的當代啟示
蒲松齡的少年兒童教育思想,體現了他對教育本質的深刻理解和對少年兒童成長的關注。這些教育思想,在今天仍然具有重要的啟示意義,特別是在現代教育日益重視少年兒童全面發展的背景下。教師和家長應當借鑒先賢的教育理念,在尊重少年兒童個性的基礎上,促進其德智體美勞的全面發展。
(一)教育范式的轉變
現代教育常以“糾錯”為導向,過度關注兒童的缺點。而積極心理學視角下的蒲松齡教育思想卻提示我們:教育者應挖掘行為背后的積極動機,而非簡單否定。《于江》中描寫少年于江為父報仇的情節,于江的父親夜里被狼吃了,“夜俟母寢,潛持鐵槌去,眠父所,冀報父仇”,狼來了,于江裝睡伺機,一連擊殺兩狼。半夜父親托夢,所殺之狼并非罪魁禍首,并告知其特征。于江的行為若置于現代語境,可能被批評為“魯莽”,但其背后的勇氣、責任感和堅定信念卻是值得肯定的,未嘗不是面對難題、困境時的行動力和意志力的雛形。對于與家庭教育相輔相成的學校教育,可建立多元評價機制,鼓勵并幫助學生設定個性化目標,并通過階段性反饋增強其自我效能感。
(二)教育實踐中的文化根脈
蒲松齡通過智勇雙全的賈兒、歷經磨難的細柳之子等形象,揭示了少年兒童的天賦潛能、教育的動態過程以及家庭環境的核心作用。《聊齋志異》的古典智慧可為現代教育注人優秀傳統文化的底蘊。這些思想與現代心理學理論高度契合:成長型思維呼應“立大志\"的教育目標,心理彈性詮釋“逆境教育”的價值,優勢教育則與“因材施教”一脈相承。教育者需從“賦能”而非“糾錯”出發,關注少年兒童的優勢與內在動機;家庭應構建“嚴慈結合\"的支持性環境,為少年兒童提供心理安全感與道德榜樣;教育實踐需扎根傳統文化,將古典智慧轉化為現代教學資源。《聊齋志異》作為古代文學經典,其兒童教育思想在積極心理學視角下煥發出新的生命力。通過古典與現代的對話,不僅拓展了“聊齋學”的研究維度,更彰顯了傳統教育思想在全球化時代的核心價值。
參考文獻:
[1]張宗業.論《聊齋志異》中的兒童教育思想[J].教育教學論壇,2011,(33).
[2][清]蒲松齡,著.聊齋俚曲集校注[M].張泰,校注.北京:九州出版社,2020.
[3]KennonM.Sheldon,LauraKing.Why Positive Psychology Is Necessary[J].American Psycholog-ist,2001,56,(3).
[4]李芬.馬斯洛《動機與人格》述評[J].哈爾濱學院學報,2006,(7).
[5]任俊.積極心理學思想的理論研究[D].南京師范大學,2006.
The Positive Psychology Interpretation of Pu Songling's Educational Thoughts on Children and Adolescents
Zhang Yige (Shanghai Starriver Bilingual School,Shanghai 2O1lO8,China)
Abstract: In Pu Songling's Liaozhai Zhiyi and “Strange Tales Folk Songs”,there are numerous chapters that touch upon family education,especially the educa一 tion of young children. These works reflect Pu Songling's educational philosophyand ideas: each child's uniquepersonality,intelligence,and levelof knowledge determine the methods an educator should use when teaching them. Both excessive strictness and excessive indulgence can lead to negative consequences. By interpreting representative Strange Tale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positive psychology,these works offer valuable insights and inspiration for modern child education.
Key words: Liaozhai Zhiyi; Children's Education;Positive Psychology
(責任編輯:陳麗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