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樣的嘗試，不一樣的收獲

一、緣起：文章合為時而著

語文課上適逢大雪。南京的冬天并不常下雪，大雪就更是少見。面對滿心滿眼都是雪的學生，我臨時調整了既定的教學安排，允許他們離開座位，一起賞雪五分鐘。靠窗的學生迫不及待地打開了窗戶，幾個頑皮的還把頭伸出窗外，任雪花落在鼻尖、臉頰而毫不在意；還有的學生伸出雙手，接住幾片雪花，小心翼翼地捧著，縮回室內，癡癡地望著雪花逐漸消失，又久久凝望窗外飛雪。此情此景，使我聯想到白居易“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的創作主張。彼時將要進行的是初中語文七年級上冊第六單元“發揮聯想與想象\"的寫作教學。我意識到，這場大雪為學生提供了絕佳的寫作素材與契機。

經過思考，我決定本次寫作采取集體創作的形式，以“下雪了”為起始句，讓學生接續創作。我想，天馬行空的接龍必然會激發他們的創造力，而這種合作實踐一定會幫助他們掌握運用聯想與想象的方法，提升在寫作中使用聯想與想象方法的能力。

二、實施：創意接龍，全員參與

（一）周密部署

為防止課堂接龍出現“啞炮”的局面，我做了周密的計劃：當接龍出現分歧時，全班學生臨時組成四人異質小組進行討論，力求組內成員在想象力、表達力、邏輯力、觀察力等方面形成互補。鑒于學生寫作能力存在差異，課堂上可以采用以下策略以促進全員有效參與。

一是多方案討論——允許小組間就創作方向進行交流探討。我選擇了十三位組織能力較強的學生作為組長，要求他們盡可能選擇水平有參差、各方面能力互補的成員組成四人異質小組。當小組成員通過多次修改形成組內方案后，如果小組間對同一部分的創作產生爭議，可以擺出所有小組的設想供主創小組進行選擇。二是目標分層——將組內創作任務細化為基礎（完成基本接續）、進階（豐富細節）和挑戰（深化立意）三個層次，滿足不同水平學生的挑戰需求。三是崗位分工一 設立“首發創作崗”“文本潤色崗”“思考深化崗\"等崗位角色，引導學生在合作中發揮所長。

“首發創作崗”負責在理解前文創作的基礎上接續創作，要求有較強的理解能力和發散性思維，能夠想出多種接續思路供小組討論；“文本潤色崗”負責對選定的文本進行細節修改，使得表述更加完善精彩，要求心思細膩，有較強的洞察能力；“思考深化崗\"要具有較高的思維能力和眼界，他們決定了作品的深度和高度。此外，針對學生創作中可能出現的困難，我還準備了“靈感加油站”，通過事先準備好的提示詞、美文片段、哲理寓言等文本材料，為學生提供多種備選方案。

（二）出師不利

課堂伊始，我隨機抽取的第一位學生說出了一句“下雪了，冬天來了”。我不禁追問其選擇此簡單句式的緣由。第二位接龍的學生旋即替他做了解釋：“這樣后面的同學才有更多聯想與想象的空間。”此觀點得到了全班學生的認可。學生由此自發歸納出“模糊、簡潔的開頭能夠制造懸念，引起讀者閱讀興趣”的結論。這一現象表明，學生已初步具備集體創作的策略意識，能夠克制個人的表達欲，為后續合作創作預留空間。“下雪了，冬天來了”，既符合“聯想與想象”應合理貼切、在情理之中的要求，又恰到好處地交代了故事發生的時節、天氣等信息。這個簡潔而不簡單的開頭，體現了學生的智慧。

隨即，第三位學生接了一句：“雪地里趴著個攝影師。\"許是漸入狀態，此句一出，立刻有學生提出異議，認為表述過于直白。沒想到，四人異質小組這么快就要發揮作用了。

有小組建議延緩揭示身份的速度以增加神秘感，并嘗試修改為：“一片白茫茫中，一團黑影格外醒目。\"征詢其他小組修改意見時，有小組表示支持，認為其顏色對比強烈，引起關注很自然，想象合理；也有小組對“攝影師”的身份設定存疑。最后，我們引入“角色盲盒”——將寫有不同身份（村民/攝影師/兒童等）的紙團放入不透明紙盒里，小組代表隨機抽取身份后回到組內進行小組創作并將成果向全班展示，為最終選定身份提供參考。全班學生在比較不同身份出現的合理性、后文創作的可操作空間等因素之后，最終選擇攝影師這個身份設定。為確保全員參與、提高創作質量，經全班學生討論后，我們將后續接龍任務改為小組創作。每個小組成員的任務分別為：接龍描述 $$ 合理性審視 $$ 細節潤色 $$ 主旨深化。

下一小組經過討論后很快提交了成果：“很長一段時間里，它像一塊石頭，在雪地里紋絲不動，直到大家發現那是個快要凍僵的人。\"但這個成果馬上又受到了其他小組的質疑：“怎么發現的呢？”

（三）激發靈感

看來，我的“靈感加油站”要派上用場了。我抓住時機，引導學生圍繞“如何使發現過程更符合情理且表述更具吸引力”展開討論。有學生率先提出自己的觀點：“要讓發現過程變得更加合情合理，應該增加一些波瀾，而不是直接說‘發現那是個快要凍僵的人'”。這句話給了其他學生啟發：“可以一眼望去以為是別的東西。”立刻有學生覺得這樣也不夠好：“前面已經說了‘像一塊石頭’。\"“那就增加一些細節描寫。\"有學生提議道。“增加衣著、外貌的細節描寫怎么樣？”“不好不好，太遠了，看這么清楚就不會半天看不出來是個人。\"角落里的學生怯生生地提議：“那就增加動作描寫？\"這個靈感得到了所有學生的支持。馬上有學生附議：“還可以配合雪地里的環境！\"大家一致認為，適當補充動作描寫，伴隨著雪落，能夠將此時的情景表達得更好。

經過方案比較與優化，這個句子被改成：“很長一段時間里，它像一塊石頭，在雪地里紋絲不動。直到那團黑影漸趨模糊，僵直的四肢被緩慢而吃力地從積雪中拔出，人們才驚覺那是個快被凍僵的人。”

當下一小組接續出“當人們將奄奄一息的‘黑衣人抬上擔架，大家才知道這是個不信邪的攝影師，想要蹲點拍攝‘神獸’出沒的珍貴照片”時，我指出擔架的出現略顯突兀，引導學生思考如何增加一些描述性語句來豐富想象。

借助“靈感加油站”，學生最終確定“簡易的竹制擔架”的表述，既符合環境條件，又具有一定的地域特色。受此啟發，學生又補充了“急匆匆地跑回屋子里的炕火旁”的動作描寫，為后文埋下伏筆；將“這是個\"改為“這大概又是個”，體現村民的推測語氣及類似事件的非首次發生。最終定稿為：“當人們將奄奄一息的‘黑影'抬上簡易的竹制擔架，急匆匆地跑回屋子里的炕火旁，才得知這大概又是個不信邪的攝影師，想要蹲點拍攝‘神獸出沒的珍貴照片。”

有了這次的調控經驗，學生接續創作出“屋里的男人，逐漸恢復了意識”后，我再次提出了豐富表達的要求。借助“靈感加油站”，組內合作拓展到全班合作，每個學生都參與其中，成為合作創作的一分子。于是，這樣的句子誕生了：“屋里的男人在喝下一碗熱姜湯后，在熱乎乎的炕上逐漸恢復了意識。村民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著這個男人，男人聽不懂當地的方言，但從村民的神情中能夠看出，他們在斥責他的魯葬。”學生還學會了自主分析：使用“外來的男人\"更能體現其與村落文化的疏離感。我肯定了這一處理，認為其為后續情節的發展提供了空間。

至此，一個充滿想象力的故事初具雛形：

一個不信邪的攝影師，在一個大雪紛飛的冬日，出現在一個傳說有“神獸”出沒的村落周圍，想要拍攝一張“神獸”的照片，卻險些被凍僵，所幸為村民所救。

這樣的故事雛形充分發揮了學生的聯想與想象能力。鑒于常規的村落吸引力和想象力不足，學生大膽地想象出了“神獸”，并由此聯想到古老的神話傳說。通過冬日大雪，聯想創造出寂寥肅殺的環境，構筑了冬日人類禁地的神秘氛圍，勾勒出“攝影師\"這個外來人的身份并穿插其中，溝通古老村落與現代文明，為故事的發展做足了鋪墊，吊足了讀者胃口。

（四）突破瓶頸

當創造進行到尾聲時，我引導學生回顧小說學習過程中關于結構的知識點。學生聯想到“過渡段”的作用，并提議設計一個連接村民與攝影師的過渡性人物。我進一步追問：“兩者間存在哪些需要過渡銜接的矛盾點？”此問題打開了學生的思路，有學生指出語言有隔閡，亦有學生想到文化差異。基于此，后續文字順利產出：

人群中，一個衣著干凈的小伙子被大家推擠到了炕邊，用不太標準的普通話轉述著村民們的意見：冬天村外的世界是神獸的，試圖在寒冷冬日待在村外的人是在侵占神獸的領地，會受到自然神的懲罰。人群正中一位不怒自威的老人，緩緩靠近炕邊，用一根看起來與老人同齡的拐棍敲了敲炕沿：“孩子，請你記住，神獸領地是不可侵犯的，不要去以身犯險。冬日不在村外活動是我爺爺的爺爺就定下的規矩。”幾個月后，屋外白茫茫的雪地逐漸融化，男人的腿已經恢復如初，他終于可以名正言順地走出村落去了。

（五）再添波瀾

此時，故事主體基本完成，我提出了“再添波瀾\"的要求。為促使不同特點的學生發揮所長，我建議依據學生的能力特點進行崗位分工：想象力豐富、表達有待提升者進行首發創作，負責構思新情節；心思細膩、表達嚴謹者負責文本潤色，優化語言表達；視野開闊、但細節關注不足者負責思考深化，挖掘深層含義或建立聯系。

首發創作崗的學生合作構思：“此時村外成了一片綠色的世界：小草發出了新芽，翠綠翠綠的；小動物們成群結隊地在嫩草地上撒歡；遠處村民們的羊群終于吃上了新鮮的草料，激動得咩咩叫。”文本潤色崗的學生嘗試突破直白排比，增強想象空間，修改為：“男人激動地拍下一組照片拿回去給小伙欣賞，村外的生機勃勃想來就是‘神獸’存在的意義吧。\"思考深化崗的學生進一步修改為：“男人激動地拍下一組照片拿回去給小伙欣賞，小伙笑了笑：‘這大概就是守護好神獸領地的獎賞吧。男人若有所思：村外的生機勃勃想來就是‘神獸'存在的意義吧。”

三、反思：不一樣的嘗試，不一樣的收獲

（一）師生共參與，方法共提煉

集體創作完成后，我和學生一起復盤，引領學生從中發現運用聯想與想象的策略。學生從創作實踐中，提煉出以下原則：

一是合理性原則。聯想與想象需合乎情理，不是胡思亂想，事物間要有一定的關聯性。如雪地里“紋絲不動”與“堅守”的對應，在漫天大雪中的攝影師紋絲不動，直到幾乎凍僵被村民發現，體現了一種職業的堅守；雪之純潔性與“‘神獸'禁地\"的關聯；大雪使得村民閉門不出，引發對傳說中“神獸”屬地成為冬日村民禁地的想象等。這些聯想既立足事實又不乏合理的、具有浪漫主義的傳奇色彩，使得最終共同創作的成品兼具真實性與可讀性。

二是創新性原則。聯想和想象需敢于突破常規，打破思維定式，形成自己的獨創性成果，令讀者眼前一亮。如相比于普通的雪地里打雪仗，“‘神獸'領地”的神秘設定更能吸引讀者的注意力。神秘色彩的渲染使得村民出村救人具有了一定的英雄主義色彩，為后文村中老人的告誡埋下伏筆，村民對違反“禁令\"外鄉人的照顧更體現人文主義關懷。

表1聯想與想象中出現不同問題的解決方法

三是思想性原則。聯想與想象應導向積極方向并蘊含一定的思想深度，即寫作要有積極的立意。如結尾保留“自然懲罰”的生態警示，就很好地體現了環保的觀念。“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古人的智慧告訴我們一切文章都應該緣時而作，對今天的人們應有所啟迪。新時代的語文課堂，面對新時代的少年，應該在潛移默化中將環保意識深人學生心中，用深邃的思想啟發學生思維的深度。

在回顧創作成果的過程中，師生還共同總結了針對聯想與想象中出現不同問題的解決方法（如表1所示）。

這些方法，是尋常的習作中難以練習到的。只有群策群力，學生在不斷的自我修改與完善中，才會在不自覺間接連嘗試使用關聯詞橋接法、多感官調用法、細節描寫法、一波三折法等多種方法，從而順利解決創作過程中遇到的聯想脫節、想象扁平等問題。創意接龍分擔了學生獨立面對寫作的壓力，借助集體智慧，讓學生在充滿趣味的環境中，沉浸在寫作的世界里，并能在完成寫作的同時收獲具有長久可操作性的習作經驗與方法。

（二）開放爭議，思維外顯

合作創作的過程中難免出現爭議。此時，是擱置爭議確保流程順利完成，還是抓住爭議讓學生展開思維的碰撞？我選擇將爭議做開放處理。首先，我允許學生保留自己對人物身份的設想。在集體創作將黑影身份設定為攝影師時，我讓學生明確：黑影身份的設定一定要符合能在古老村落與現代文明之間穿行的要求，也就是能夠發揮串聯的作用。當學生創作出“很長一段時間里，它像一塊石頭，在雪地里紋絲不動，直到大家發現那是個快要凍僵的人”時，立刻又引發了對“怎么發現\"的質疑。這時，我再次發動學生開放討論，允許學生之間進行探討、爭論，逐漸補充、創作出“黑影”自救失敗的動作引起村民注意、擔架的材質、黑衣人被抬上擔架的狀態等細節。開放爭議固然會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創作的速度，但通過開放爭議，學生得以舉一反三，理解聯想與想象的深層邏輯。

實踐表明，開放爭議有助于讓學生的思維外顯，發展其創造性寫作能力。當不同背景的學習者在小組內展開思維碰撞，或在全班范圍內進行智慧共享時，學生的批判性思維（如對創作合理性的審視）創造性思維（如突破常規的奇思妙想），以及語言表達能力（如細節打磨、邏輯銜接）均獲得顯著提升。特別值得一提的是，“角色盲盒”“靈感加油站\"等策略的運用，極大地調動了學生的參與積極性，將寫作過程轉化為富有挑戰性的深度學習體驗。

當然，此次探索也發現若干難題尚未解決，如預設框架的完全開放、大班額下深度合作的時間分配等，這些都有待通過技術賦能與評價工具優化等方式來尋求突破。

（吳海樂，江蘇省南京外國語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