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 傳統一體化區域主義將歐盟模式普世化,存在主權消解、制度趨同等局限性,而后冷戰時代的開放性區域主義等新興議程未能形成系統競爭力。破局關鍵在于構建一種融合一體化區域主義理論框架與開放性區域主義價值主張的新理論范式。中國區域主義實踐為這一理論突破提供了現實參照,并從區域觀、國家觀、內容觀、機制觀四個維度實現了變量創新。“關系差序”的區域觀以利益關系密度界定區域,實現了從自然區域向社會區域的躍遷;“文明國家”的國家觀規避了對物質理性的客觀唯心論證,立足文明多樣性,強調培育共同體意識;“區域內生”的內容觀突出合作議程基于協商民主的內源性生成;“共識建設”的機制觀放棄了超國家機構建設教條,強調制度彈性與議事平臺的意義。這一范式將中國傳統哲學融入區域主義分析進路,其蘊含的和平性、包容性和反干涉價值既是對《聯合國憲章》精神的當代詮釋,也為解析區域治理提供了新路徑。
【關鍵詞】" 區域合作" 一體化區域主義" 開放性區域主義" 中國模式
【作者簡介】" 劉蓮蓮,北京大學國際關系學院長聘副教授(北京" 郵編:100871);徐佳利,農業農村部對外經濟合作中心助理研究員(北京" 郵編:100125)
【中圖分類號】 D822""""""""""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6-1568-(2025)06-0023-24
【DOI編號】 10.13851/j.cnki.gjzw.202506002
區域合作長期面臨著理論供給不足的難題。20世紀以來,學界解讀區域合作的主導范式源自歐洲一體化經驗,其內在的自然理性假設與超國家機構建設導向,在向非西方世界擴散的過程中遭遇挫折。后冷戰時代,非歐洲國家通過亞太經濟合作組織(APEC,以下稱“亞太經合組織”)等政策實踐推動開放性區域主義。為回應這一趨勢,學界以新區域主義為旗幟,以比較區域主義為方法,開啟了對一體化理論的學術批評。其中,新區域主義致力于挑戰一體化范式“主權讓渡-超國家建構”的核心假設,而比較區域主義則強調應重視亞洲、拉美、非洲等地區在合作過程中的主體性。然而這一波反思潮并未取得預期成效,相關成果并未動搖一體化區域主義的核心假設,比較區域研究的辯護性色彩大于建設性突破。面對21世紀區域合作的新態勢,中國既需要新理論范式指導實踐,又具備憑借豐富實踐推動理論創新的潛力。基于此,本文旨在梳理傳統一體化區域主義的局限與其在20世紀80年代以來的理論變革困境,并基于當代中國實踐,探索構建中國式開放性區域主義理論的具體路徑。
隨著區域合作實踐的深化,傳統一體化區域主義的理論局限日益凸顯,這一現實促使學界進一步探索更具時代適應性的區域合作理論。
國際問題研究中的“區域”(Region)原意是指具有可界定邊界的地理單元或行政區。[①] 政治學研究者賦予其公共管理空間范疇的內涵,其中,本質主義將地理、語言、文化等客觀要素視為區域的天然基礎,建構主義則認為政治精英的社會實踐是區域形成的關鍵。這種認知分歧影響了國際政治研究:有學者主張嚴格依據自然地理來界定區域,也有學者則主張完全脫離地理鄰近的限制。[②] 正是由于概念認知的復雜性,舊金山會議起草《聯合國憲章》時雖多次涉及“區域”,但最終未對其作出明確定義。[③]
學界對“區域主義”(Regionalism)的理解也存在分歧。在內涵上,有觀點認為應將區域主義視為區域實踐中的客觀現象,[④] 另有觀點則將其視為對區域及其內部關系的一種認知模式。[⑤] 作為現象的區域主義早已存在,20世紀以來西方國家主導的各種區域貿易安排,均屬其表現;而作為理論的區域主義,則是一些學者在20世紀區域合作普遍化的背景下提出的,用以解釋區域合作動態。在外延上,區域主義可分為國際區域主義與國家區域主義兩類。前者是基于歐洲區域實踐構建的旨在解釋國際合作的學說;后者則是以美國和歐洲城市群為案例,解釋國家內部協作的治理理論。[⑥]
本文所討論的區域主義,內涵上指一種關于區域內國際合作邏輯的認知模式,即區域合作觀;外延上則聚焦國際層次,即國際區域主義。區域主義不直接描述或預測具體的區域合作形態,而是作為一種分析層次,在“國家—區域—全球”的關系結構中,對區域國家及其互動模式等要素進行本體論層面的闡釋,以確立該分析層次的理論品格。因此,區域主義與新功能主義、政府間主義等學說之間并非總分關系,而是上下游關系;后者是基于特定區域主義提出的具體學說,前者則為各類學說提供本體論基礎。
(二)一體化區域主義:現代主流范式但內在局限突出
歐洲政治思想史中的區域合作理念源遠流長,這一傳統直接催生了一體化區域主義理論。該理論可追溯至13—19世紀歐洲政治思想家的區域聯合構想。進入20世紀后,先后涌現出功能主義與新功能主義,以及政府間主義、自由政府間主義等不同理論流派。聯邦主義主張通過建立超國家政府以約束國家主權,功能主義則強調應基于具體功能需求建立專業國際組織,[⑦] 新功能主義則系統闡述了技術合作逐步擴展至政治領域,以及國家內部政治行為體效忠轉移的一體化進程。[⑧] 20世紀60年代后期,新功能主義因歐洲一體化進程受挫而遭到挑戰。政府間主義、自由政府間主義、新政府間主義等不同區域理論先后興起。[⑨] 這些新理論視角均試圖修正新功能主義,但又均未突破古典自由主義的基本假設。其遵循共同的“主權讓渡-制度趨同”分析進路,持續影響著學界對區域合作的認知邊界。
本文將這一共同的基礎范式稱為“一體化區域主義”(見圖1)。一體化區域主義為國際法治與區域整合作出了開創性貢獻。該理論指出在區域整合中,國家可以在保持理性的同時實現利益交融,其對制度整合的強調為國際合作提供了可操作的制度范本,對多層級治理等問題的探討則為理解全球治理中的規范擴散提供了重要視角。這種跨領域適用性為推進歐洲一體化提供了理論依據,也為現代區域研究奠定了方法論基礎。然而,這一范式天然帶有歐洲中心主義的局限。在對外關系層面,歐洲區域合作長期存在“內外有別”的排他性思維。兩次世界大戰期間形成的區域貿易體系在對內實施最惠國待遇的同時,對外設置歧視性條款,相關理論未能擺脫同盟政治的思想桎梏。在內部治理層面,該理論沿襲歐洲的自然法傳統,過度依賴法律手段建構治理權威,將主權限制和超國家機構建設視為區域整合的必經之路。這一思路既忽視了國家主權在現代國際關系中的持久生命力,也與世界上大多數地區的政治現實脫節。更深層的問題在于,其試圖將歐洲經驗包裝為普世規范,進而演變為一種話語霸權。[⑩]
資料來源:作者自制。
一體化區域主義的內在局限性使其在解釋20世紀中后期的區域實踐中面臨雙重困境:在歐洲本土,其激進的一體化主張先后遭遇“空椅危機”和“英國脫歐”等現實挫折;[11] 在歐洲之外,該理論的主權消解傾向與發展中國家普遍堅持的反殖民、反霸權理念尖銳對立,導致其在向拉美、亞洲等地區推廣時遭遇系統性失敗。面對該理論的解釋力困局,自20世紀80年代起,學界基于“盧森堡妥協”[12] 的經驗及發展中國家南南合作的實踐,展開了深刻的理論反思。部分學者批判性地檢視一體化理論對主權讓渡和多層治理的預設,另一些學者則強調非西方世界的主體性地位。在反思浪潮中,開放性區域主義(Open Regionalism)作為一種競爭性范式逐漸興起。它倡導包容性合作、漸進式整合與尊重發展差異,更契合非西方世界的價值觀,并在亞太經合組織、東盟等區域實踐中得到了驗證。
(三)反思區域主義:開放性區域主義的提出與未完成的理論變革
開放性區域主義起源于亞太地區對歐洲中心主義的反思。1980年9月,在日本和澳大利亞的倡議下,太平洋共同體研討會在堪培拉召開,會議倡導松散聯合、非排他性合作及經濟文化合作優先。[13] 1994年,亞太經合組織第二次領導人非正式會議上通過的《茂物宣言》將開放性區域主義確立為制度原則,突出自主自愿、漸進開放和非歧視性合作,直接挑戰歐盟式的一體化路徑。[14] 此后,東盟國家推出了“東盟方式”(ASEAN Way),并以東盟與中日韓(10+3)合作機制為突破口,在深化域內協作的同時向域外開放參與。與強調主權讓渡和制度化驅動的一體化區域主義不同,開放性區域主義在對外關系上堅持非歧視原則,在內部治理上主張漸進式合作,允許差異化發展,反對強加統一標準和“超國家機制即高效治理”的西方迷思。
然而,開放性區域主義的貢獻集中在提出非西方地區的區域合作價值觀,且主要應用于政策語境,該概念下的學術討論相對薄弱。同一時期的學者對一體化區域主義的批判主要依托新區域主義與比較區域主義進行。其中,新區域主義致力于挑戰傳統理論中“主權讓渡-超國家建構”的核心假設,而比較區域主義則強調應重視亞洲、拉美、非洲等地區國家在合作過程中的主體性。如果說開放性區域主義吹響了批判一體化區域主義的號角,那么新區域主義與比較區域主義則進行了真正的理論攻堅(見圖2)。
新區域主義最早由諾曼·帕爾默(Norman D. Palmer)于1991年提出,以歐共體為代表的區域化模式被視為舊區域主義(即本文中的一體化區域主義),20世紀80年代興起的區域合作浪潮則被界定為新區域主義。[15] 帕爾默指出,舊區域主義強調主權讓渡、超國家構建,而新區域主義則倡導“外向聯結”而非“內向封閉”。[16] 赫特納(Bj?rn Hettne)與索德伯姆(Fredrik S?derbaum)等學者進一步提出了“新區域主義方法”,從五個方面拓展了新區域主義的內涵:在經驗場域上,反對西方中心主義,強調全球南方的獨特路徑;[17] 在分析層次上,主張從全球、區域、國家、地方等多層級理解區域主義;[18] 在合作議題上,認為區域化包括經濟整合與安全共同體構建等內容;[19] 在合作主體上,倡導不同區域的良性互動,即區域間主義(Interregionalism),[20] 并關注跨境貿易網絡等非正式區域主義形態;[21] 在區域化形態上,將區域化進程分為區域空間、區域共同體等五個遞進層次,視“區域國家”為區域化的終極形態。[22] 赫特納等人提出的“區域性”(Regionness)概念為衡量區域化程度提供了標準,也為新區域主義理論化提供了變量。[23]
比較區域主義主張超越歐洲經驗,通過跨區域比較揭示不同區域合作的獨特邏輯。其中,東亞地區的“東盟方式”最受學界關注。印度尼西亞的阿里·穆爾托波(Ali Moertopo)將軍最早提出這一概念。[24] 2007年《東盟憲章》簽署后,“東盟中心地位”被確立為區域合作的核心原則。學界普遍認可“東盟方式”在化解地區風險、維護東盟戰略主導權方面的價值,[25] 并探討了“東盟方式”的內在動力。[26] 相關研究聚焦于其制度效能,指出該模式通過協商一致等原則,實現了規范內化,并鞏固了東盟在區域架構中的中心地位。[27] 學者普遍反對以歐洲范式審視東亞,主張基于大國社會化等本土邏輯開展研究。[28]
學術語境下的新區域主義與比較區域主義的價值觀與政策實踐層面的開放性區域主義一脈相承,學者們從全球治理的善治目標出發,主張摒棄傳統區域主義的制度歧視。在理論建構上,相關研究將區域視為介于國家與全球之間的獨立分析層次,使區域研究成為一門顯學。然而區域主義作為一種國際關系認知范式,其核心在于對區域邊界、主體屬性、合作內容與合作機制等關鍵概念進行創新性闡釋,前述反思思潮并未能真正實現這一理論目標。首先,現有理論創新未能有效澄清傳統理論在“區域”概念認知上的模糊性。區域主義理論必須修正“區域”概念,促使其從自然經驗意義的概念向社會理論意義的概念躍升。然而帕爾默在構建新舊區域主義的對照框架時卻表示“‘區域’幾乎無法被明確界定”。[29] 其二,對“區域”概念的認知模糊導致對區域合作內容的理解分歧。區域主義按照合作領域常被劃分為不同類型,經濟學關注貿易區域主義,政治學則側重安全區域主義。盡管有學者強調綜合性視角,但始終未能打破學科壁壘完成整合。其三,新區域主義在行為體認知上也存在混亂。部分學者堅持國家中心主義傳統,部分研究者則強調由國家、市場與社會構成的多元行為體及非正式互動網絡。
上述表象之下的深層問題在于,新區域主義雖然強調區域合作的開放性,但未深入剖析造成新舊區域主義分野的根本原因。其對經濟合作優先與多元行為體的強調,本質是全球治理理論在區域層面的演繹,反映的是時代現象演變而非理論內核創新。阿米塔夫·阿查亞(Amitav Acharya)曾批評帕爾默的新區域主義試圖涵蓋各類議題,反而導致理論內涵模糊。[30] 而被歸為舊范式的一體化理論,也因歐盟的建立煥發生命力。[31] 盡管比較區域主義視角下的區域合作研究已擺脫簡單復制歐洲經驗的窠臼,但相關研究仍常陷入對“東盟方式”等現象的合理化論證,批判歐洲中心主義的論述也頻繁借用“一體化”等源自歐洲經驗的概念。這種理論祛魅得不徹底,阻礙了具有獨立品格的新理論誕生。圍繞東亞經驗所衍生出的包容性區域主義、競爭性區域主義等龐雜的概念,反映的正是這種理論發展困境。
(四)突破困境:區域主義發展的新路向
開放性區域主義雖然提供了一套反西方中心的話語體系,但未能充分理論化,也未能實現與一體化區域主義的有效對話。這一現象的深層根源在于非西方世界積極實踐經驗的缺失,導致新理論構建缺乏可靠的現實參照與實證校驗。歷史地看,一體化區域主義不僅植根于歐洲悠久的政治哲學傳統,而且在20世紀中后期歐共體的實踐中獲得了充分的經驗支撐和理論提煉。盡管其在普適化的過程中遭遇質疑,但在競爭性范式缺位的情況下,在全球范圍內形成了顯著的路徑依賴效應。冷戰期間及冷戰結束后,亞非拉地區雖然涌現出如亞太經合組織、東非共同體、歐亞經濟聯盟、南方共同市場等區域合作機制,但整體發展成效有限。[32] 而由于本土知識生產能力不足,部分組織即便標榜開放的區域間主義,也只能在其分析思路下被動接受西方經驗的輸入。[33]
要突破當前區域主義理論“破而不立”的困局,需立足非歐洲地區的積極實踐,結合傳統區域主義的理論框架,對區域、國家、合作內容與機制等基本問題做出新的闡釋。近幾十年來,中國在區域合作中積累了豐富的實踐經驗,為推動區域主義理論創新提供了有價值的參考。
二、走出一體化迷思:中國區域合作的開放性實踐
中國在區域合作實踐中展現出的開放性、靈活性與包容性,突破了傳統一體化思維的范式約束,為區域主義發展創新提供了實踐參照。
(一)中國區域合作范式的發展歷程
數十年來,中國在區域合作領域逐步探索出一條獨具特色的發展路徑。這一實踐模式既植根于“和而不同”“協和萬邦”等中華傳統政治智慧,又與當代開放性區域主義的價值理念相契合。中國特色區域實踐以非排他性、漸進發展與互利共贏為核心特征,與開放性區域主義所倡導的非歧視原則、自主自愿參與和差異化發展路徑形成深刻共鳴。
從歷史維度考察,中國的區域合作理念具有深厚的實踐根基。早在1955年的萬隆會議上,和平共處五項原則的提出就為中國參與區域合作奠定了思想基礎。[34] 在參與亞太經合組織等區域機制的過程中,中國展現出靈活務實態度,生動詮釋了開放性區域主義的價值理念。黨的十八大以來,隨著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宏觀愿景的提出,中國在堅持聯合國憲章宗旨和原則的基礎上,通過“一帶一路”倡議、《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RCEP)等一系列實踐,逐步形成了既區別于西方一體化模式、又體現開放性區域主義核心理念的創新性區域治理方案。這一方案強調在尊重文明多樣性的前提下,通過平等協商的方式推進區域合作,在區域界定上秉持非排他性原則,在成員關系上尊重各國發展差異,在合作內容上注重務實、漸進,在機制設計上強調靈活、包容。這種實踐模式作為中國傳統政治智慧與當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實踐相結合的產物,既體現了中華文明“萬物并育而不相害”的包容理念,又踐行了開放性區域主義所倡導的協同發展思路。這突破了歐洲一體化式封閉整合的局限,并在多樣化實踐中校驗成型。
然而,從理論建構的角度審視,中國在區域合作上的豐富經驗尚未充分轉化為具有國際影響力的學術話語。盡管中國學界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就對東亞等非西方區域合作的特殊性形成了共識,但研究范式始終難以擺脫西方理論話語的影響。面對一體化區域主義的強勢傳播,中國區域研究或被動接受西方理論邏輯的整合,或采取防御性姿態解構西方概念的不適用性,始終未構建起能與一體化區域主義有效對話的平行理論體系。這種理論創新的滯后狀態,使得中國在區域治理方面的獨到見解無法在學術探討和政策研究中產生應有的“話語勢能”。[35] 在當前國際社會政治分裂加劇的背景下,中國要突破區域主義理論創新的瓶頸,亟須深入挖掘本土實踐所蘊含的中華傳統智慧,將之與開放性區域主義價值觀整合,并結合一體化區域主義理論框架進行變量改造,最終形成既彰顯中國特色,又具備廣泛解釋力的新范式。
(二)中國區域合作開放性范式的內涵及其實踐效能
中國區域合作范式的開放性首先體現在其對區域范疇的認知上,它突破了傳統區域主義對地理、文化、宗教、政治制度等剛性要素的依賴,轉而以合作需求與共同意愿作為界定區域邊界的核心標準。[36] 從文化淵源來看,這種開放的區域觀植根于中華文明“天下大同”的政治理念,既繼承了古代中國“無遠弗屆”的空間觀念,又發揚了“協和萬邦”的治理智慧,[37] 與西方基于文化同質性的區域秩序構想形成對比。在當代實踐中,這一理念更成為中國應對全球化新挑戰的戰略選擇。在外部競爭性壓力下,中國需要盡可能在世界范圍內促成團結與合作,對區域范疇作出開放而非封閉的解讀,這不但符合全球治理的時代趨勢,也符合中國當下的戰略訴求。
第一,開放性的區域觀念在中國的政策主張和具體實踐中得到了充分印證。習近平主席在2018年東方經濟論壇上明確提出構建“開放型區域經濟”的戰略構想,強調要推動“小多邊”與“次區域”合作的協同發展,展現出對各類區域合作形式的開放姿態。[38] 這種政策傾向在中國倡導建立的新興國際機制中尤為突出。傳統區域合作機制雖然允許相關行為主體自愿申請加入,但通常設有特別的準入條件,部分制度還表現出較強的地域選擇性與排他性特征。然而中國倡導的“一帶一路”倡議打破了地理疆域的局限,既不設固定的參與范圍,也不設置排他性的準入門檻。[39] 截至2024年,已有150多個國家和30多個國際組織加入這一合作框架,其覆蓋范圍從亞歐大陸一直延伸到非洲、拉美等地區,生動詮釋了開放性區域主義的核心理念。[40] 這種理念在實踐中展現出雙重優勢:其一,淡化剛性邊界意識,有效避免了傳統區域合作中常見的“內外有別”身份對立和擴容困境,也能避免歷史上區域合作常常演變為“同盟政治”的積弊;其二,保持區域界定的延展性,為化解地緣矛盾、擴大區域共識創造了彈性空間,保障了區域合作的和平性及其對域外國家持續的感召力。實踐中,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以下簡稱“亞投行”)、新開發銀行的成功運作、上海合作組織的擴員等案例,都證明了這種開放性區域觀的實踐價值。
第二,中國區域合作范式的開放性還體現在對合作伙伴國家差異性的尊重與包容上,這種開放性的主體認知模式突破了傳統區域主義對國家身份屬性的刻板界定,轉而將合作意愿和發展共識作為識別合作伙伴的核心標準。中國在區域合作中秉持“各美其美”“美美與共”的文明觀,將地理位置、政治制度、意識形態等傳統身份標識視為文明多樣性的自然呈現而非合作障礙。習近平主席在2022年世界經濟論壇視頻會議上指出,“不同國家、不同文明要在彼此尊重中共同發展、在求同存異中合作共贏。”[41] 在實踐中,這種開放性認知具體表現為:中國始終尊重各國主權和自主選擇的發展道路,強調以共同發展目標而非身份屬性來構建合作關系。相較于傳統區域合作模式對制度同構性的剛性要求,中國實踐創新性地實現了文化多樣性與發展協同性的辯證統一,通過發展議題凝聚共識,又為不同發展階段的國家預留彈性參與空間,使區域合作體系保持動態調適能力。
瀾湄合作機制的實踐詮釋了開放性范式的動態適應性。該機制涵蓋了中國與五個湄公河流域國家(柬埔寨、老撾、緬甸、泰國和越南),成員國在政治體制、經濟水平、文化傳統等方面均存在顯著差異。按照傳統區域主義理論,這種異質性被視為深化合作的結構性障礙。然而,瀾湄合作機制卻在充分尊重成員差異性的基礎上,確立了“發展為先、平等協商、務實高效、開放包容”的合作原則。[42] 近年來,瀾湄合作機制已成為最具活力的新興區域合作機制之一。[43] 這一實踐不僅證明了中國對區域多樣性的尊重,更展現了開放性區域主義在處理異質性合作方面的獨特優勢。[44]
第三,中國區域合作范式的開放性特質在合作內容的生成機制上得到充分彰顯,這種開放性既體現在合作目標的形式邏輯上,也反映在合作路徑的設計理念中。在合作目標的設定上,即對“合作什么”的認知上,中國摒棄了以西方價值或單一國家戰略需求主導議程的模式,轉而強調區域公共產品的共同建構,突出合作目標的區域內生性。外交部部長王毅在2024年3月7日的兩會記者會上指出,中國主張平等有序的世界多極化和普惠包容的經濟全球化,“要確保國家不分大小、強弱,都能在多極化進程中平等參與,享受權利,發揮作用。”[45] 這種理念植根于中國傳統文化中注重關系網絡動態建構的特點,在當代區域治理實踐中具體化為共商、共建、共享的基本原則,其核心在于:合作目標不是外部強化的預設議程,而是通過參與主體間的持續互動與協商逐漸形成的集體意志。在合作路徑設計上,即對“怎么合作”的認知上,中國的開放性實踐突破了歐盟式的條件性準入,代之以一些學者提出的生態制度主義理念推行關系治理,通過漸進式的信任累積來深化合作,[46] 充分尊重區域合作路徑的“集體決定性”。2021年1月,國務院新聞辦公室發布的《新時代的中國國際發展合作》白皮書介紹了新時代中國國際發展合作理念,特別指出“希望全世界共同做大發展蛋糕”,“中國開展國際發展合作時,重視對接各國發展戰略規劃”,“并充分考慮其他發展中國家的資源稟賦、發展水平和發展訴求”。[47] 這種合作模式將各個國家視為具有合作潛力的“利益共同體”,基于主權平等參與區域事務,并通過溝通交流、協商對話構建互信、化解分歧,推進區域合作。[48]
這種開放性的合作內容生成機制具有雙重實踐效能:一方面,它保障了域內國家真實意愿的表達和區域事務自決權,有效防范了少數強國將區域合作工具化和私有化的風險;另一方面,它也確保了合作內容能夠與時俱進地動態調整。[49] 亞投行的實踐即詮釋了這一開放性范式的積極價值。在合作目標上,亞投行沒有將西方傳統的“民主問責”機制作為先決條件,而是聚焦基礎設施互聯互通這一區域發展的共同需求。研究指出,亞投行與傳統多邊金融機構的一個重要區別即在于注重確保機構的發展屬性,為域內發展中國家發聲。[50] 在合作路徑上,亞投行突破了傳統多邊開發銀行對貸款條件的剛性約束,精簡了董事會的規模并設置非常駐模式,采用靈活務實的項目審批機制,既提升了發展中國家的代表性,又確保了合作項目的實效性。[51]
第四,中國區域合作的開放式創新還體現在對國際機制功能的認知上。國家間共同目標需要依靠一套程序化的合作機制來實現。與強調剛性制度約束和程序正義的區域一體化范式不同,中國的實踐更注重合作機制對主體間關系的動態調節功能,形成了獨具特色的機制建設理念。2022年7月,王毅在東盟秘書處的演講中表示,中國堅定支持東盟當好區域合作的“駕駛員”,支持東盟共同體建設,支持以東盟為中心的區域合作架構,并通過加快推進“南海行為準則”磋商、推動RCEP升級等多種路徑促進中國與東盟在安全、貿易、發展等領域的務實合作。[52] 2023年10月,中國政府發布的《新時代中國的周邊外交政策展望》也指出,中國將積極通過參與東亞合作、中國—中亞機制、上海合作組織、金磚國家合作機制、亞太經合組織等不同多邊機制深化與周邊國家的合作,并加強同太平洋島國論壇、環印度洋聯盟等區域性組織對話,[53] 而不追求建立一個統一范式、高度組織化的區域秩序。這種理念的深層根源在于中西文明傳統的差異:西方契約文明的制度至上思路傾向于構建程式化的超國家機構,而中國哲學傳統則重視求同存異思路下的彈性制度安排。在這一思想指導下,中國參與的區域合作機制具備很強的靈活性,其組織化程度與議題領域形成動態匹配:在高共識、低政治敏感性的領域傾向于采用高組織化手段以提升效率;在低共識、高政治敏感性的領域則傾向于采用能夠有效實現信息交換、維系團結氛圍的低組織化手段。[54]
這種靈活務實的理念在中國的外交實踐中得到充分體現。從亞投行這類有明確規則和程序的國際組織[55] 到上海合作組織,[56] 再到金磚國家合作機制、中國—中亞峰會以及中國與東盟合作等這類更具靈活性的對話機制,以及由中國等19個國家共同發起成立的政府間國際法律組織——國際調解院,[57] 中國參與構建的國際機制呈現出多樣化特征。[58] 這種多元化機制設計的核心優勢在于能夠根據不同合作領域的特性提供最適宜的治理方案,從而有效規避亨廷頓所預言的“文明沖突”風險,維系區域合作進程的和平性。
綜上所述,中國的區域合作展現出系統性的開放創新特征,其實踐路徑在各個維度都呈現出與一體化區域主義的顯著差異,以及與開放性區域主義價值觀的高度契合。這種全方位的開放性特征既植根于中國傳統政治文化,又呼應了中國在全球秩序改革中倡導的國家主權平等、國際關系民主化等核心價值主張。從理論發展的視角看,中國的區域實踐不僅回應了學界對于一體化區域主義的諸多批評,而且通過“實驗室效應”為突破西方中心主義的理論窠臼、推動開放性區域主義從價值理念升華為理論體系提供了實踐基礎。
三、中國式開放性區域主義的理論建構
中國在區域合作方面的開放性實踐,為區域主義發展創新提供了經驗參照。在方法上,區域主義研究應避免激進的“范式替代”,而宜采取更具操作性的“變量革新”路徑。該路徑要求首先解構區域主義這一總體概念,將其要素參數化,依托開放性區域主義的價值主張,對核心變量進行創新闡釋。借鑒朱鋒教授關于區域主義“共同體建設”與“機制建設”的二分法,[59] 并考慮到共同體建設本身包含區域范疇、區域國家、合作內容等要素,本文從四個維度系統解析區域主義的理論邏輯,并通過與一體化理論的比較,闡述開放性區域主義在各維度的本體論立場與方法論主張(見圖3)。
(一)“關系差序”:基于利益關系界定區域
區域主義理論發展的首要命題在于界定區域的性質與邊界,這關乎合作動因的解釋和國家集群范圍的確認,也是區分“域內”與“域外”國家的依據。然而,傳統區域主義理論始終未能突破經驗主義的局限,往往將區域簡單等同于地理鄰近或文化同質的自然實體,未能把握其作為社會建構產物的本質。盡管本質主義與建構主義對區域的主客觀性質存在認知分歧,[60] 但是都沒有從國際治理角度闡明其形成的社會動力機制,這導致作為經驗的區域與作為變量的區域常被混為一談。隨著全球化和數字技術革命的深入,國際合作的空間邏輯已發生根本轉變。“空間折疊”效應使區域合作日益超越傳統地理邊界:網絡安全、人工智能等新興議題正在重塑國際關系形態,實踐變革迫切要求理論創新。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新區域主義不再強調地理鄰近性,[61] 赫特納等人更提出“區域性”概念,以跨國利益網絡重新定義區域。[62] 然而,其對“區域性”演進邏輯的闡述仍未脫離歐洲經驗與一體化預設,未能使區域概念獲得足夠的分析精確度與時代適應性。
本文提出,開放性區域主義視角下的區域,本質上是一個基于利益關系密度差序而形成、邊界動態演化的國家集群系統。該概念包含雙重內涵:一是域內國家間形成的高密度利益關系網絡,二是域內與域外國家之間存在的差序化利益格局。這一界定將區域理解為社會建構的產物,地理或人文的鄰近性通過塑造利益關系網絡,從而為建立國際政治范疇中的區域共同體想象奠定基礎。
具體而言,當某一國家集群內部成員的行動產生廣泛外部性影響,形成多領域、高強度的相互依存關系時,便構成了國際政治意義上的“區域”。一方面,利益關系網絡決定了區域在社會意義上的存在。當一國行動對他國具有外部效應,國家間便產生了利益關聯。當此類效應在多領域、集體性出現時,國家集群便形成了利益關系網絡。在國際治理層面,這種網絡意味著需要對群體性關系進行管控,推動國家從孤立走向聯動。[63] 該利益關系網絡密度具有可量化特征:關系強度越高、領域交疊越多,網絡密度大,區域合作的內生動力也越強。[64] 該網絡并非靜態的,而是隨著技術進步、制度變遷和社會觀念轉變不斷演化——從農耕時代到數字時代,東亞國家的利益關聯實現了質的飛躍;二戰后區域合作的全球興起,也正是全球化所帶來的“時空壓縮”(Time-Space Compression)效應的直接結果。[65] 另一方面,國家集群內外利益關系網絡密度的差序格局決定了區域的邊界。這種斷層式的密度差異不僅構成區域治理與全球治理的根本區別,也為識別“域內”與“域外”國家提供了依據。當高密度利益網絡集中存在于特定國家集群內部,并在外部顯著減弱時,便自然形成可辨識的區域邊界。基于網絡密度的邊界界定具有雙重理論價值:一是確立了區域合作相對于全球治理的獨立意義,為域內國家開展針對性合作提供了依據;二是通過識別治理過程中的關鍵行為體,實現了國家治理、區域治理與全球治理三者的有機銜接。
這種強調社會建構的動態區域觀既能解釋傳統地理區域的形成機制,也可適應數字時代新型合作形態的發展需要。由于域內國家的利益關系狀態具有社會建構特性,區域合作的核心在于通過持續溝通確立合作邊界。在此過程中,各主體利益訴求的可調和性以及對復雜關系的協調能力,決定了利益共同體意識的形成。對有意發揮領導力的大國而言,可從識別國家間利益關系網絡來界定區域范圍、通過觀念塑造來培育集體認同等層面著手推進。
(二)“文明國家”:基于文明多樣性推動共同體建設
當代國際合作理論面臨的核心難題之一在于國家行為邏輯的界定。自20世紀以來,以國家理性選擇為主導的國際關系理論將國家簡化為同質的原子單元,將基于主權的自治能力化約為“物質理性”,使國家淪為對環境刺激的被動反應者。這種理論取向在認識論上造成了三重矛盾:首先,該預設使國家理性淪為一種難以驗證的理論假設,僅能用于事后合理化,而無法進行事前預測;[66] 其次,其無法納入斯蒂芬·克拉斯納(Stephen D. Krasner)所強調的“組織自治”對合作效能的影響,導致無法有效解釋主權在合作中的能動作用;[67] 最后,其隱含的“主權自治—集體治理”二元對立邏輯,將區域合作異化為一種消解主權的制度工程,而非國家自主選擇的結果。20世紀70年代歐洲一體化危機后,理論界嘗試通過引入國內政治變量以推動理論革新。[68] 然而這種將“均質理性”修正為“異質理性”的做法,卻陷入新的認識論困境:其引入國內政治作為變量的做法,使國家集體決策中的個體理性更加難以把握,反而加劇了理性預設的不可證偽性。究其根源,無論是“均質理性”還是“異質理性”,均未擺脫客觀唯心主義的束縛,始終將某種“客觀理性”預設為合作驅動力。這不僅使合作動力陷入“不可知論”,也在實踐中為強勢國家構建話語霸權提供了工具。
突破傳統理論的核心在于重新確立國家主體性的理論地位,為被一體化理論視為合作障礙的國家主權正名。中國在全球文明倡議中提出的文明多樣性原則,為這一做法提供了關鍵支點。在文明多樣性視角下,國家應被理解為具有獨特文明特質與自治邏輯的“文明國家”。[69] 國家主權不再被視為區域合作的障礙,而是不同文明型國家參與國際交往的前提,國家的行為邏輯則源于各自的歷史傳統和治理實踐,而非預設的客觀理性。值得注意的是,這種“文明國家觀”[70] 并非對西方國際關系理論中國家理性假說的否定,而是對其認識論基礎的重構。正如俄羅斯科學院高級研究員安德烈·依斯洛夫所指出的,文明型國家的核心特征在于其主體性,而這種主體性通常取決于國家的歷史進程。[71] 與傳統區域主義執著于驗證“客觀理性”不同,“文明國家觀”將分析重點轉向國家的自由意志,并在規范層面體現為對國家主權的尊重。區域合作的本質被理解為國家間基于相互理解的共同體建設,而非基于虛幻理性計算的主權交易過程。
“文明國家”的認識邏輯源于中國傳統文化與現代國際法原則的創造性融合。它繼承了中國傳統“和而不同”的哲學智慧,將國家差異視為文明生命力的體現,重新為國家自由意志開辟理論闡釋空間。[72] 它堅持現代國際法的主權平等原則,將主權視為政治共同體的本質屬性而非有待修正的缺陷,從而突破傳統理論將主權與區域治理對立、主權讓渡的邏輯悖論等思維定式。從實踐角度看,“文明國家”理念為培育區域共同體意識開辟了新路徑。開放性區域主義將區域合作理解為國家通過自主協商達成共識的過程,在該過程中,國家的利益判斷與行為選擇在特定語境下具有內在合理性。文明多樣性不再被視為合作的障礙,而是共同體意識生長的土壤。[73] “文明國家觀”也為區域合作的動態拓展提供了理論可能。與傳統理論否定國家意志的可塑性不同,該視角既承認國家自由意志的延展性,又強調通過歷時性協商實現個體自主與集體行動的辯證統一,在本體論層面消解了主權自治與區域合作的虛假對立,為域內大國以更包容性的方式引領集體行動開辟政策空間。
(三)“區域內生”:基于協商民主開拓合作議程
區域合作理論還需闡明合作內容的生成邏輯,這直接關系到合作目標合理性與路徑可行性的理論解釋。傳統理論將合作動力簡單歸因于社會變遷和科技進步等外部環境因素,帶有明顯的機械決定論缺陷。新自由主義雖通過“復合相互依賴”概念予以修正,[74] 但其混淆了互動頻率與互動性質,并側重于分析相互依賴對合作的促進作用,也未能考慮“認知共同體”等新興變量對合作議程的塑造作用。傳統理論對合作動力的解釋力不足,使區域合作目標淪為缺乏實證基礎的概念空殼。[75]
開放性區域主義在合作內容認知上的創新在于強調域內國家基于協商民主程序實現內源性合作,構建了“合作需求—集體協商—議程設定”的基本路徑。協商程序在踐行國際關系民主化的同時,使區域合作保持對環境變化的響應能力;內源性合作邏輯則保障合作免受外部干預,真實反映本區域需求。開放性區域主義關于合作內容生成的邏輯與中國的協商民主理論具有價值同源性。西方語境下的協商民主指公民通過自由和平等的公共協商進行決策,從而在利益分歧與文化差異中實現共同善治。[76] 西方協商民主總體上受個體主義影響,將合作共識視為個體理性的機械加總,協商的價值被簡化為信息交換,強調工具性而忽視其內在的公平正義屬性。相比之下,中國的協商民主已成為重要的政治實踐,是一種“獨特的、獨有的、獨到的民主形式”。[77] 中國的協商民主強調人民內部各方面在作出重大決策之前進行充分協商,盡可能達成一致,注重兼顧各方意愿及該過程的和平包容。在此視角下,協商既是手段也是目的,既保障個體對公共決策的參與,也體現了“事緩則圓”的東方智慧。
開放性區域主義的合作生成邏輯融合了社會學制度主義、歷史制度主義以及建構主義關于規范歷時性建構的主張。傳統區域合作理論受自然法客觀唯心主義的影響,認同客觀真理與所謂的“普世價值”,未能思考如何在變動的國際環境中持續凝聚共識、重塑合作方向這一根本問題,以及如何將宏觀社會變遷切實轉化為具體合作議程。開放性區域主義通過強調集體協商與共識建構的全過程性回應了上述問題。在該視域下,集體協商不僅有目標內源性生成的價值理性,還具有及時響應社會變遷的工具理性。區域合作中高密度的利益關系網絡意味著整體結構易受外部沖擊,合作關系具有脆弱性與敏感性。若域內成員的關切未能得到及時響應,可能導致成員遵約懈怠甚至共同體意識的瓦解。開放性區域主義通過全過程協商機制,為域內國家提供了暢通的表達與協調渠道,推動新共識不斷生成并納入議程,既可增強區域合作應對外部風險的能力,也能有效消解內部矛盾。
(四)“共識建設”:基于彈性制度維護團結與孵化共識
區域合作理論創新還需要對合作機制的功能定位進行重構。傳統理論的理性選擇邏輯將制度簡化為利益分配工具,忽視了其作為社會化場域的觀念建構功能。盡管自由主義曾經論及制度對偏好的塑造作用,但這一洞見通常被用作解釋“異常現象”的輔助變量,未被納入核心解釋體系。對制度的狹隘理解導致了一系列理想主義隱喻的泛濫,從“社會契約”“主權讓渡”到“世界政府”,不僅曲解了主權作為不可分割的身份權能的法理本質,也無法解釋國家可自由退出國際機制的政治現實。[78] 更深層的問題在于,這種對超國家機構的烏托邦想象遮蔽了對國際機構權威生成機理的嚴肅探討,忽視了國際權力的內生性特征和漸進演化路徑。
與之相對,開放性區域主義的理論突破在于突出國際機制的觀念建構功能。該視角將國際機制視為社會關系的制度化載體,其價值不僅在于固化國家間既有共識和進行利益分配,更在于充當共識建設的場所,為成員方提供持續的觀念互動空間。在這一思路下,制度化的對話平臺為域內國家協調利益訴求、培育戰略互信、塑造共同規范提供了社會化場域,[79] 區域合作機制的核心功能從權力制衡轉向共識孵化。這一理論轉向體現了社會學制度主義的核心觀點:制度不僅約束行為,更是通過符號系統、關系網絡和意義結構塑造行為體認知的社會化媒介。[80]
理論視角的轉換也帶來了機制建設的創新。開放性區域主義不追求等級化和制度密集的超國家機構,轉而注重保持制度的松散性與靈活性,為共識建構提供機會和條件。具體實踐包括:強化程序規則而弱化實體約束,降低準入門檻但保持高頻對話,減少強制性條款但深化信息共享機制,同時將集體行動的合目的性及其對成員關切的回應置于持續監督之中。此類制度安排使區域機制成為建立信任的“議事論壇”,通過穩定的互動推動各方利益訴求的融合,助力形成對區域治理的共同理解。
結""" 論
作為主流的區域主義范式,一體化區域主義深受歐洲中心主義思維定式影響,忽視非西方區域治理智慧,更帶來貶抑主權價值、倡導制度趨同的治理困境。20世紀80年代以來的反思思潮并未從根本上解決這一問題。當前破局的關鍵在于立足新興國家的實踐,構建既契合開放性區域主義的價值觀、又能與一體化區域主義有效對話的新理論體系。
作為非西方實踐場域經驗的系統性總結,中國視域下的開放性區域主義形成了與一體化區域主義結構相似而主張迥異的分析進路。該范式以動態演變的利益關系密度界定區域,實現了從自然區域觀向社會區域觀的轉變,并與“作為一個象征性過程的區域化”的建構主義理念形成共鳴。[81] 在國家認知上,該范式實現了從“民族國家”到“文明國家”的轉換,規避了客觀唯心主義的理性論證難題,強調文明主體性在區域共識構建中的能動作用。在合作內容上,該范式主張通過協商民主實現區域議程的內源性生成,以保障區域合作對時代變遷的響應以及反外部干涉能力。在合作機制層面,該范式主張靈活開放的制度形式,重視區域機制作為議事平臺在維系團結與推動共識演進方面的建設性功能。這一范式既是對中國和平發展道路的理論升華,也是對《聯合國憲章》精神的當代詮釋,其所蘊含的和平性、包容性與反干涉價值,為全球區域主義理論的良性發展開辟了新方向。
[責任編輯:樊文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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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Norman D. Palmer, The New Regionalism in Asia and the Pacific, Massachusetts/Toronto: Lexington Books, 1991, p.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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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鄭先武:《新區域主義理論:淵源、發展與綜合化趨勢》,《歐洲研究》2006年第1期,第51頁。
[24] Ali Moertopo, “Opening Address,” in Regionalism in Southeast Asia, Jakarta: Asia CSIS, 1975, p.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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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董賀:《關系與權力:網絡視角下的東盟中心地位》,《世界經濟與政治》2017年第8期,第88—10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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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魏玲:《關系平衡、東盟中心與地區秩序演進》,《世界經濟與政治》2017年第7期,第38頁。
[29] Norman D. Palmer, The New Regionalism in Asia and the Pacific, Massachusetts/Toronto: Lexington Books, 1991, p. 22.
[30] Amitav Acharya, “Reviewed Work: The New Regionalism in Asia and the Pacific by Norman D. Palmer,” Contemporary Southeast Asia, Vol. 14, No. 4, 1993, pp. 405-408.
[31] [比]尤利·德沃伊斯特:《歐洲一體化進程——歐盟的決策與對外關系》,門鏡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45—50頁。
[32] 武芳等:《東非共同體發展成效和問題研究》,《國際經濟合作》2013年第12期,第24—28頁;何金科:《中亞安全共同體與中亞一體化趨勢研究》,《國外理論動態》2020年第1期,第162—169頁。
[33] 王翠文:《地區間主義視角下歐盟與南方共同市場的合作》,《南開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6年第6期,第48—59頁。
[34] 鄭先武:《萬隆會議與東南亞區域主義發展》,《世界經濟與政治》2015第9期,第31—58頁。
[35] 陳拯:《“話語勢能”構建與國際話語塑造》,《中國社會科學》2023年第12期,第156—174頁。
[36] 國務院新聞辦公室:《共建“一帶一路”: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重大實踐》白皮書,2023年10月10日,http://www.scio.gov.cn/zfbps/zfbps_2279/202310/t20231010_773682.html。
[37] 何星亮:《“大一統”理念與中國少數民族》,《云南社會科學》2011年第5期,第91—96頁。
[38] 習近平:《共享遠東發展新機遇 "開創東北亞美好新未來》,中國政府網,2018年9月13日,https://www.gov.cn/gongbao/content/2018/content_5327452.htm。
[39] 《推動共建絲綢之路經濟帶和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的愿景與行動》,中國外交部網站,2015年3月28日,https://www.mfa.gov.cn/web/zyxw/201503/t20150328_332173.shtml.。
[40] 《打造惠及世界的“幸福路”》,國新網,2024年12月17日,http://www.scio.gov.cn/gxzl/ ydyl_26587/zxtj_26590/202412/t20241217_877511.html。
[41] 《習近平:在彼此尊重中共同發展、在求同存異中合作共贏》,中國政府網,2022年1月17日,https://www.gov.cn/xinwen/2022-01/17/content_5668924.htm。
[42] 《瀾滄江-湄公河合作首次領導人會議三亞宣言》,瀾滄江—湄公河合作中國秘書處網站,2016年3月23日,http://www.lmcchina.org/2016-03/23/content_41447218.htm。
[43]《瀾湄合作第九次外長會聯合新聞公報》,瀾滄江—湄公河合作中國秘書處網站,2024年8月19日,http://www.lmcchina.org/2024-08/19/content_42897212.htm。
[44] 朱杰進、諾馥思:《國際制度設計視角下的瀾湄合作》,《外交評論》2020年第3期,第45—68頁。
[45] 《王毅闡釋平等有序世界多極化和普惠包容經濟全球化內涵》,中國外交部網站,2024年3月7日,https://www.fmprc.gov.cn/wjb_673085/zzjg_673183/xws_674681/xgxw_674683/ 202403/ t20240307_11254898.shtml。
[46] 趙可金、翟大宇:《互聯互通與外交關系——一項基于生態制度理論的中國外交研究》,《世界經濟與政治》2018年第9期,第88—108頁。
[47] 《新時代的中國國際發展合作》白皮書,國家國際發展合作署網站,2021年1月10日,http://www.cidca.gov.cn/2021-01/10/c_1210973082.htm。
[48] 高飛:《中國推動共商共建共享的全球治理》,《人民論壇》2019年第30期,第38—39頁。
[49] 王家瑞:《共商共建共享“一帶一路”" 推動合作共贏新格局》,《人民論壇》2015年第28期,第43頁。
[50] 任琳、蘇山岳:《亞投行與傳統多邊開發銀行的比較》,《國際展望》2024年第3期,第101—102頁。
[51] Asian Infrastructure Investment Bank Articles of Agreement, The Infrastructure Investment Bank, https://www.aiib.org/en/about-aiib/basic-documents/articles-of-agreement/index.html.
[52] 《和平、發展、自主、包容" 堅定踐行開放的區域主義——王毅國務委員兼外長在東盟秘書處的演講》,中國外交部網站,2022年7月11日,https://www.fmprc.gov.cn/web/ wjbz_673089/zyhd_673091/202207/t20220711_10718547.shtml。
[53] 《新時代中國的周邊外交政策展望》,中國政府網,2023年10月24日,https://www.gov.cn/yaowen/liebiao/202310/content_6911402.htm。
[54] 參見習近平:《不忘初心 砥礪前行 開啟上海合作組織發展新征程——在上海合作組織成員國元首理事會第二十一次會議上的講話》,人民網,2021年9月17日,http://dangshi.people.cn/n1/ 2021/0918/c436975-32230655.html。
[55] The Role of Law at AIIB, The Asian Infrastructure Investment Bank, https://www.aiib.org/ en/about-aiib/who-we-are/role-of-law/index.html.
[56] Declaration by the Heads of the Member States of the Shanghai Cooperation Organization, The Shanghai Cooperation Organization, June 15, 2001, https://eng.sectsco.org/20010615/ 1626003.html.
[57] Convention on the Establishment of the 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 for Mediation, 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 for Mediation, https://www.international-mediation.org/files/English_ text_of_the_IOMed_Convention.pdf.
[58] 劉宏松:《人類命運共同體與全球治理體系改革》,《上海交通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3年第1期,第25—35頁。
[59] 朱鋒:《東亞需要什么樣的區域主義?——兼析區域主義的基本理論》,《太平洋學報》1997年第3期,第34頁。
[60] 陳勇:《新區域主義評析》,第54頁。
[61] 全永波:《基于新區域主義視角的區域合作治理探析》,《中國行政管理》2012年第4期,第78頁。
[62] 根據赫特納的定義,“區域性”即“一個特定的地理區域從消極的客觀向積極的主觀轉變,并形成一個能夠將這個興起中的區域的跨國利益聯結起來的進程”,參見鄭先武:《安全區域主義:一種批判IPE分析視角——比約恩·赫特納“新區域主義方法”述評》,《歐洲研究》2005年第2期,第32頁。
[63] 值得注意的是,近年來引發中國學界廣泛討論的“關系共同體”概念,其實踐觀照在東亞合作領域,理論內涵上也表達了以東亞國家為代表的區域國家集群具有高密度利益關系的現實,由此帶來的強外部性和高頻互動前景,暗示了域內外國家在利益關系和行為外部效應上的差序格局,與本文論題下的“區域”概念具有較強的相關性。然而考慮到“共同體”一詞內含了關系屬性,且其本身不是一種自然形成的結果,而是觀念建構的結果,和本文表達的區域合作的客觀潛力向主觀意識轉化的過程存在區別,為此本文未直接使用這一概念,而是分別使用了“利益關系網絡”與“利益共同體”這兩個概念來表達不同階段的利益形態。
[64] 新自由主義的“復合相互依賴”概念本身也包含著國家間利益關系網絡高密度的事實,然而相關理論的重點在于討論軍事權力資源跨領域轉化的可能性,因而未體現出全球化時代特定國家集群開展“區域性”合作的意義。參見Robert O. Keohane and Joseph S. Nye, Jr., Power and InterDependence, 4th edition, New York: Longman, 2012, pp. 7-8, 20-21。
[65] David Harvey, The Condition of Postmodernity: An Enquiry into the Origins of Cultural Change, Cambridge, Mass.: Blackwell Publishers, 1990, p. 260.
[66] 劉蓮蓮:《后發大國視域下的國際組織創設邏輯——從反思和改造西方國際組織創設理論展開》,《廈門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4年第2期,第61頁。
[67] Stephen D. Krasner, Sovereignty: Organized Hypocrisy,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99, p. 12.
[68] Simon Bulmer, “Domestic Politics and EC Policy-Making,” Journal of Common Market Studies, Vol. 21, No. 4, 1983, pp. 349-363.
[69] 張維為等:《2024思想者論壇:“多元與多極視角下的文明型國家”(討論記錄)》,《東方學刊》2025年第1期,第99—108頁。
[70] 同上,第97—115頁。
[71] 張維為等:《2024思想者論壇:“多元與多極視角下的文明型國家”(討論記錄)》,第114頁。
[72] 在西方國際關系理論發展過程中,塞繆爾·亨廷頓(Samuel P. Huntington)、彼得·卡贊斯坦(Peter Katzenstein)等人也曾經試圖用文明來界定國家的本質,但他們的論述以解釋國家間沖突與和平為導向,未在多邊合作的范疇內考慮文明的本體論地位。[美]塞繆爾·亨廷頓:《文明的沖突與世界秩序的重建》,周琪等譯,新華出版社1998年版;[美]彼得·卡贊斯坦:《世界政治中的文明:多元多維的視角》,秦亞青等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
[73] 趙可金、翟大宇:《互聯互通與外交關系——一項基于生態制度理論的中國外交研究》,第88—108頁。
[74] [美]羅伯特·基歐漢、[美]約瑟夫·奈:《權力與相互依賴》,門洪華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24頁。
[75] 這也是實踐中西方自由主義的“普世價值”塑造區域合作的重要原因。陳積敏:《西方“普世價值”的邏輯與困境》,《和平與發展》2021年第2期,第51—66頁。
[76] 西方學者對協商民主的討論參見James Bohman and William Rehg, eds., Deliberative Democracy: Essays on Reason and Politics, Cambridge, Mass.: The MIT Press, 1997。
[77] 習近平:《習近平談治國理政》(第二卷),外文出版社2017年版,第293頁。
[78] 關于主權本質的論述參見趙洲:《主權責任論》,法律出版社2010年版,第17—40頁。
[79] 楊揚:《社會學視角下的國際關系信任理論——兼析東亞區域合作中的互信》,《太平洋學報》2012年第7期,第26頁。
[80] Walter W. Powell and Paul J. DiMaggio, eds., The New Institutionalism in Organizational Analysis, Chicago: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91, pp. 232-263.
[81] Alexander Z. Guttenberg, “Regionalization as a Symbolic Process,” Canadian Journal of Regional Science, Vol. 11, No. 3, 1988, pp. 373-3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