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蘇區的兵站是根據地和紅軍后勤部門為應對國民黨的軍事進攻、保障紅軍作戰需要,在實施物資調配、傷員救治的運輸實踐中逐漸建立起來的后勤組織。土地革命戰爭時期,國民黨對革命根據地實施軍事進攻與經濟封鎖,妄圖扼殺日益發展的革命力量。為保障紅軍的后勤供給,根據地開始了兵站建設。1927年10月,工農革命軍在井岡山革命根據地開始了對兵站體系的初步探索,建立起首個較為完整的地方后勤體系后方留守處。1930年10月,紅軍在后方留守處的體制基礎上建立起中央蘇區的第一個兵站。隨著反“圍剿”戰爭規模不斷擴大,中央蘇區兵站從開始的零星幾處,發展為幾乎覆蓋整個中央蘇區的運輸網絡。1934年12月,由于不適應紅軍長期流動作戰的需要,兵站在長征途中被正式撤銷。中央蘇區兵站經歷了從無到有、從小到大的發展過程,在五次反“圍剿”戰爭和長征前夕的戰略轉移中發揮了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一、在井岡山革命根據地的后方留守處孕育形成
1927年10月,秋收起義失敗后,毛澤東率領部隊向井岡山地區進軍。在白色勢力的包圍下,隊伍的軍用物資和日用必需品陷入短缺。“疲勞、困苦、饑餓、驚慌的情緒充滿了部隊。加上瘧病痢疾傳遍了每一個戰士。行軍途中,兩旁的叢草中沒有多遠,就躺下幾個發出微微的顫顫發抖聲音的戰士。離開宿營地的頭四五里路,每天總是嗅著一種難聞的腥氣”[1J140,部隊瀕臨崩潰的邊緣。10月上旬,工農革命軍進駐茅坪,在寧岡黨組織和袁文才農民自衛軍的幫助下,在茅坪象山庵設立了后方留守處(圖1)。[241至此,工農革命軍找到了安身之處,得到了休整,史稱“茅坪安家”。后方留守處下轄紅軍醫院、槍械修理所、被服廠、染布坊等后勤組織[1550。紅軍醫院設在攀龍書院,院長是黃紹裘。起初,醫院只有2個西醫、1個中醫[2146,“雖說是醫院,病員來了多是休息,沒有西藥,中藥也不多”[3]。為解決缺醫少藥的問題,后方留守處的同志到各縣請來郎中(農村中醫),以補充醫師之不足;上山挖草藥以補充藥品之不足;用竹片、竹筒制作鑷子、軟膏刀、軟膏盒、大小便器、膿盆、藥罐等,用消過毒的剩刀做手術刀,用土布代替紗布、繃帶等,以補充醫療器械之不足[2146。曾在紅軍醫院工作的肖明回憶:“醫院里的藥料是十分缺乏,雖然各地黨組織想方設法沖破重重困難,把升汞(治槍傷用)、碘片等西藥送到根據地里,但總是不夠用(一般是先送留守處,再由留守處分到醫院和連隊)。因此醫院經常組織醫務人員和附近的群眾上山采草藥,我當時采藥把附近的山頭都爬遍了。采藥時,由懂的人采個標本,然后大家照樣子采…當時用中草藥一般的病都能治好,洗傷口用鹽水洗,硝鹽也能用,但要過濾才行。” [1]571-5721928 年春夏,紅軍醫院從茅坪遷至井岡山,規模相應擴大,院部設在中井,并在大井和小井分設了管理組。同年冬,又在小井興建了一所新的紅軍醫院[2146。紅軍醫院的建立使紅軍傷病員得到了妥善安置,也使部隊卸下了負擔,增強了戰斗力。槍械修理所分布相對較廣,包括步云山白云寺內的修械所、永新縣赤衛隊在塘邊辦的修械所、紅四軍軍械處以及蓮花縣赤色隊在上西區沿江村辦的修械所。這些修械所設備簡陋,開始時只能鑄造大刀、梭鏢、鳥鈧、匕首,修理長、短槍,后來才發展到可以造單響及多響長、短槍。修械處的創建和發展在一定程度上滿足了紅軍和地方武裝對武器的需要,提高了革命隊伍的戰斗力。被服廠設在寧岡桃寮村張家祠,裁縫由會縫衣的戰士擔任。后來,在永新、遂川打土豪時繳獲了幾架縫紉機和大批白布,就在茅坪又建起一個染坊,用茶籽殼、黃枝子、牛眼籽作染料,把白布染成灰色,交給被服廠為部隊指戰員縫制軍衣、軍帽、子彈帶、干糧袋和綁腿等。此外,后方留守處還設有鹽廠、軍需處、藥庫、糧庫等[2146-47。工農兵政府還領導組織了運輸隊、擔架隊、救護隊、洗衣隊等后勤隊伍,為紅軍送飯送水、運送子彈、抬傷員、挑運戰利品、洗補衣服等[2145,協助后方留守處工作。井岡山革命根據地的后方留守處是紅軍在土地革命戰爭初期對兵站體系的重要探索,這種將軍事斗爭與根據地建設相結合的后勤模式,為后來中央蘇區兵站的各項建設,尤其是在物資匱乏、敵人封鎖的極端環境下,有效組織后勤保障、維持革命力量積累了寶貴經驗。后方留守處的部分組織機構和工作體系為兵站沿用,是兵站體系得以建立的基礎。
圖1設在井岡山茅坪象山庵的后方留守處舊址

二、在中央蘇區的五次反“圍剿”戰爭中發展壯大
經過3年的游擊戰爭,至1930年春夏,紅軍主力部隊發展到10多個軍約7萬人,地方武裝約3萬人,蘇區也從遍布11個省100多個縣的分散流動的根據地和游擊區逐步發展為成片的、范圍較大的、比較穩固的紅色區域。紅軍在作戰形式上開始由以游擊戰為主向以運動戰為主轉變,進人常規戰爭時期。為適應這一轉變,紅軍后勤體制開始走向正規化,兵站作為其中的重要組成部分,也開始建立起來。根據地成立兵站最早可追溯到1930年攻打吉安城,當時稱其為傷兵站。1930年9月26日,贛西南蘇維埃政府發出《關于準備進攻吉安的緊急通知》,對傷兵站籌建工作作出具體部署,規定“后方需設立傷兵站,每站內設登記科,治療科,給養科,輸送科,每站并設站長及政治委員各一人”,“傷兵站在北路的桐樹坪、固江各設一站,北路總站設塘東,西路在廟前、高塘圩各設一站,西路總站設永陽”,“每站設擔架隊一百副,每三人為一副,每副用兩根竹竿,以麻繩穿長網形,以代替布的擔架,應用比較簡便。傷兵站的擔架隊,直受傷兵站的輸送科指揮\"[4J522523。1930年11月中旬,面對敵軍“圍剿”的新形勢,省蘇維埃政府發布《動員廣大工農群眾堅決實行階級決戰消滅敵人》的緊急通告。《通告》將傷兵站改稱為兵站,規定“各路都要設專門兵站,料理紅軍給養和傷兵事情,西路在裴家設一個,北路在 ×× 設一個,儒林書賴設一個,中路在青原山設一個,必須要派出忠實可告(靠)的同志去,萬勿勿(忽)視!”[41539。各縣、區蘇維埃政府根據指示,選擇適當地點建立兵站,專門辦理紅軍給養和收容紅軍傷病員事宜,如為配合紅軍對國民黨軍譚道源部的作戰,小布鄉蘇維埃政府成立了一個臨時兵站。在第二次反“圍剿”作戰中,兵站的組織結構發生了新的變化。戰斗中,紅軍橫掃700余里,后方運輸線的延長使得傷員轉運、物資補充變得困難。為此,在進攻建寧之際,閩贛邊界蘇維埃政府決定設立轉運站,解決紅軍傷員與物資的運送問題:先在石城木蘭設一轉運站,接著又在黃泥鋪設一站,打下建寧后,又在該城設一站。轉運站實行軍事編制,設站長、指導員、管理員、醫生、看護班、向導等職務。其任務有四項:一是為紅軍集中運送作戰物資;二是臨時收容、治療傷病員;三是動員與組織當地群眾支援前線;四是照顧過往人員食宿[6]97-98。曾在木蘭轉運站工作的曾廣昌談道:“轉運站是適應戰斗任務需要而建立的。木蘭轉運站建立時,正是紅軍攻打泰寧、建寧緊張階段,最多時,一天要轉運百八十人。轉運站負責給前方送下來的傷員換藥、止血,喂重傷員飯,有的衣服破爛不能穿時給換一件。傷病員在這里休息換藥后,即轉運后方。”[7]隨著部隊繼續進軍,地方政府設立的物資轉運站與軍隊設立的傷病員轉運站合并,形成了沿建寧、廣昌、古竹、洛口、小布、富田延伸的兵站運輸線,為后來正式設立兵站和兵站線積累了初步經驗[6198。1931年6月10日,總前委會議決定組建總兵站,由范樹德任站長,總站以下設大站、中站、小站三級兵站機構,三三建制,組成兩條兵站線。一條由富田向東至建寧,另一條從閩西向西至贛南。兵站任務是為前線運送武器彈藥、經費、糧草、公文信件,護送傷員,并負責轉換運力等。同年11月7日,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在瑞金建立,中央革命軍事委員會也隨之成立。在中革軍委統屬下,1932年6月,總兵站在瑞金建立,楊至誠任主任,高自立任政治委員[8]108,標志著兵站作為后勤組織的組成部分被正式確定下來。7月,蘇區中央局發布《戰爭動員與后方工作計劃》,強調“瑞金后方兵站,負責進行兵站線、招待處、運輸與補充及建立兵站臨時醫院的工作。兵站線一線通橋頭之后方辦事處,一線通前方”[9]。8月上旬,中革軍委發布兵站計劃圖(圖2),并進一步強調“每一中站須設立一紅軍收容所,內有管理及醫務人員經常工作,以收容沿途落伍傷疾的紅軍軍人”,“若總兵站部人員缺乏,必須請求各軍團或各軍派員幫助時,各軍有選派人員幫助建立兵站的義務,但指揮工作仍統一在兵站范圍內,不得紊亂工作系統”,人員、彈藥、被服、器材等均須按時交付至兵站,再轉至前方[10]。15日,中革軍委發布《關于統一由兵站醫院發給負傷費的通令》,指出“從此次戰役起,各前方部隊一律停止發給負傷費,所有負傷費皆由兵站醫院發給,以資統一,免致流弊”[]。據曾在總兵站任班長的楊翰輝描述:“總的運輸是通過兵站來組織的前后方的交通聯系都要靠兵站,離了兵站就不行。”[2]
圖2紅一方面軍兵站計劃圖(1932年8月7日)

1932年9月,總兵站改稱為總兵站運輸部[8]104,由楊立三接任部長兼政治委員,劉石任政治部主任,設運輸、供給財務、衛生、管理4個科和1個警衛排[13]410,下轄先頭站、大站、中站和小站。先頭站設于主要作戰方向或隊伍集中方向,有100至200人;大站設于路程較遠并具有交通樞紐作用的集鎮;中、小站設于一般地點,中站50至60人,小站30至40人[7]162。為保證運輸安全,兵站還編有警衛武裝,大站編一個連,中站編一個排,小站編一個大班[7]16。兵站線分為三級:軍委總兵站組織的固定兵站運輸線;前方司令部所設臨時兵站運輸線,與固定兵站線相銜接,起到中間樞紐作用;各軍團所設流動兵站運輸線,與臨時兵站線相銜接[7]874。兵站運輸線上,一般30里左右設一小站,超過30里,根據情況設一中站或大站。小站為過往部隊提供食宿;中站和大站配有醫療力量,可為傷病員進行一般醫護處理,還配有槍械修理人員,可修理損壞不大的槍支[4170
第四次反“圍剿”期間,大量兵站建立,兵站運輸線長度不斷延伸。據記載,中央蘇區在根據地東北、東南和贛江3個作戰地域共建兵站運輸線20多條,全長約1000公里。其中,東北方向的運輸線以寧都為中心,東南以瑞金為中心,贛江地區以興國為中心。寧都、瑞金和興國之間另有運輸線相連,運輸線沿線偏僻的山寨和村莊設有轉運站,可供接待轉運傷病員[14]69。中革軍委、總衛生部還按照兵站線部署配置了兵站醫院。兵站醫院一般設有3至4個所,院部協同一兩個所設立在大站上,中站和主干線的小站則設立1個所。此外,還新組建了預備醫院,負責接收兵站醫院的傷員和留治輕傷[6]204。各級兵站、兵站線等的嚴密組織,反映了兵站體系在第四次反“圍剿”期間已趨于成熟。
至第五次反“圍剿”時,兵站運輸線發展為主線、支線、臨時線和采購線,規模進一步擴大。主線有4條:第一條從瑞金經大柏地、長勝至寧都,第二條從廣昌經南豐、南城至黎川,第三條從瑞金經石城至建寧,第四條從汀州至寧化。支線有3條:第一條從洋口經長亭、寧化、石城至橋頭,第二條從寧化至建寧,第三條為水陸兩用,從寧都經橋頭、瑞金至于都,其中橋頭站用作軍械運輸。臨時線有3條:第一條從寧都至高灘,第二條從興國至橋頭,第三條從連城至古田。采購線有4條:第一條從軍門嶺經興國至江口,第二條從汀州至上杭,第三條從汀州至龍巖,第四條從豐寧至于都[7]165,密集的兵站運輸線幾乎覆蓋整個中央蘇區。
三、在長征初期適應組織調整縮編撤銷
長征前夕,為準備戰略轉移,后勤組織加緊調整。1934年9月10日,中共中央、中革軍委發出《關于軍團后方勤務組織的命令》,要求各軍團內組織野戰后方部,凡軍團醫院、兵站、運輸隊、教導隊、補充團、修械所均包含在內。在兵站設置上,紅一、紅三軍團下轄1個中站、3個小站;紅五、紅八、紅九軍團下轄1個中站、2個小站。其中,紅一、紅三軍團下轄的兵站同總兵站運輸隊相連接[15]3769,即部分兵站改編為運輸隊。曾在紅七軍團第一兵站任政治委員的方震回憶:“在紅一方面軍離開中央蘇區進行長征的1個月前,我們兵站奉命撤回到兵站部駐地瑞金休整。有一天楊立三部長來到兵站,找張站長和我談話,先詢問兵站人員休整的情況,接著說:‘現在有個緊急任務,你們兵站要改編為運輸隊,站長改任隊長,政委改任指導員,特派員還任特派員,其他干部按運輸隊的編制就任。任務是挑軍委1、4局的貴重物資和文件箱及軍委幾位首長的擔架。‘”[13]413-41412月1日,中央紅軍渡過湘江后,為提高各軍團的戰斗力及機動性,中革軍委決定對后方機關和直屬隊進行縮編。4日,中革軍委發布《后方機關和直屬隊進行縮編的命令》,宣布“取消兵站。兵站人員做如下分配:管理人員分配到各師去;警備部隊編入各戰斗連;運輸員依軍團供給部的需要縮編”[1514030。13日,中革軍委再次調整編制,宣布“總兵站取消,其工作并入五局輸送科”[16]。曾任軍委總參謀部第四局局長的宋裕和回憶:“紅軍出發時帶了大批東西,如炮兵營的加農炮,印刷廠的石印印票子機與印報機,比較笨重,都由兵站運。到了湖南,后勤機構也就慢慢縮小了。兵站已沒什么人了,只留主要干部一二百人。到遵義,東西大部分丟了,挑子剩得很少,由四局管現洋,總兵站部也就撤銷了。”[7]175
四、結語
中央蘇區的兵站經歷了從孕育、創建到逐步發展成熟的過程。隨著中央蘇區反“圍剿”戰爭的深入,兵站各級組織結構逐漸完善,運輸距離不斷延長、規模不斷擴大,構建起幾乎覆蓋整個中央蘇區的兵站運輸體系,為紅軍部隊生存、作戰和發展提供了堅實后勤保障。盡管中央蘇區的兵站體系在長征初期因戰略調整被撤銷,但作為人民軍隊兵站的首次系統性實踐,其基本奠定了人民軍隊兵站體系的發展基調,為人民軍隊兵站建設積累了良好的物質基礎和技術經驗,其組織體系與工作職能在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時期得到繼承與進一步發展,成為人民軍隊兵站史中的重要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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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
財經大學青馬工程學生項目“中央蘇區的兵站研究”(2024120120190822)
作者簡介:
余文濤,研究方向為馬克思主義中國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