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2月17日,習近平總書記在民營企業座談會上指出,“新時代新征程民營經濟發展前景廣闊、大有可為,廣大民營企業和民營企業家大顯身手正當其時”,釋放了促進民營經濟健康發展、高質量發展的重要信號。資本是民營經濟健康發展、高質量發展中的核心資源要素,如何認識其作用是中國共產黨一直以來面臨的重大理論和實踐課題。中國式現代化進程中,我國各種經濟成分、各類資本形態日趨復雜,“如何規范和引導資本健康發展,這是新時代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必須研究解決的重大理論和實踐問題”[2]219。在《資本論》中,馬克思認為資本具有一定的歷史性與社會性,指出“資本不是物,而是一定的、社會的、屬于一定歷史社會形態的生產關系,后者體現在一個物上,并賦予這個物以獨特的社會性質”[3]922。這意味著必須秉持歷史的、發展的眼光看待各類資本的作用。在領導中國革命和建設過程中,以毛澤東為主要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形成了適合中國實際情況的科學指導思想一毛澤東思想,而如何認識和發展民族資本正是毛澤東思想的重要組成部分。不同于全盤否定官僚資本的態度,毛澤東對發展民族資本的開創性探索蘊含著更為豐富的辯證思想,為中國共產黨利用資本特別是民族資本,進行革命和建設提供了理論指導。當前學界對毛澤東關于民族資本認識的研究主要聚焦經濟方面或某一時期,較少從整體發展過程的視角進行系統研究。因此,本文重新審視毛澤東對發展民族資本作出的一系列開創性探索及由此形成的科學思想,為在中國式現代化進程中規范和引導資本健康發展,推動民營經濟高質量發展提供參考。
一、毛澤東探索發展民族資本的生成邏輯
毛澤東對發展民族資本作出的開創性探索植根于深厚的理論基礎,扎根于廣闊的實踐土壤。思想上,毛澤東堅持馬克思主義資本理論,對資本的歷史地位和作用予以認真對待;經驗上,毛澤東借鑒孫中山新三民主義中“節制資本”的思想,為新民主主義革命的勝利制定政策基礎;實踐上,中國的民族資本在外國資本和本土官僚資本等多重壓迫下求生存發展的困境,以及民族資產階級主張實業救國的理想等,是毛澤東科學認識民族資本并將其引導到新民主主義道路上的現實條件。
(一)思想根基:對馬克思主義資本理論的守正創新
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對資本的歷史作用與局限的科學分析,為毛澤東正確認識民族資本提供了方法論基礎。
首先,馬克思、恩格斯充分肯定資本在打破封建束縛、發展社會生產力方面的進步性。在資本主義社會,資本對剩余勞動的利用比封建社會及其之前的社會形態都更有利于“生產力的發展”“社會關系的發展”“更高級的新形態的各種要素的創造”[3]927-928,所以資產階級在百年內創造的生產力能夠千百倍地高于過去任一時代的生產力乃至其總和。這些論斷為毛澤東在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保護和發展民族資本提供了理論依據。他深刻認識到,在經濟文化落后的中國,民族資本主義仍屬于進步的生產方式,具有推動生產力發展的積極作用。
其次,馬克思、恩格斯揭示了資本主義世界擴張與必然滅亡的歷史趨勢。在以資本為主導的生產方式下,資本披著商品的外衣,借以先進的機器大工業為武器,不僅能夠“摧毀一切萬里長城”,而且可以“征服野蠻人最頑強的仇外心理\"4]35,資本主義國家也得以將國內生產矛盾嫁接到國際,“為自己創造出一個世界”[4]36。但必須明確的是,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內在矛盾使得生產擴大化的同時,生產條件日益惡化,決定了資本主義社會絕非人類社會的最終形態,必將為更高級的社會主義社會形態所代替。在此基礎上,馬克思、恩格斯預見到俄國可能“不通過資本主義制度的卡夫丁峽谷\"[5,并進一步指出這條路徑同樣可能“適用于處在資本主義以前的階段的一切國家”[。毛澤東正是把握了這一辯證觀點,因而主張對資本既要利用,也要限制,強調應逐步引導其走向社會主義改造。
再次,列寧關于經濟文化落后國家如何利用資本主義建設社會主義的理論與實踐,尤其是新經濟政策的實施,為毛澤東提供了更為直接的歷史參照。列寧提出,社會主義政權“應該利用資本主義(特別是要把它納人國家資本主義的軌道)作為小生產和社會主義之間的中間環節”[,強調如果沒有資本主義社會所創造的先進成果作為遺產,就“沒有別的東西可以用來建設共產主義”[8]這一思想深刻影響了毛澤東。他在多個場合強調,在中國這樣一個經濟極為落后的國家,民族資本的發展具有歷史合理性,新民主主義國家不應過早消滅資本主義,而應有節制地利用其積極方面,以促進國民經濟恢復與發展。
毛澤東將馬克思主義資本理論與中國具體實際相結合,科學區分買辦資本主義和民族資本主義,并對民族資產階級進行兩面性分析,“為其后民族資本主義觀的形成和發展提供了重要的前提”[]。
(二)經驗借鑒:對孫中山“節制資本”經濟思想的繼承發展
作為領導中國革命的先行者,孫中山對待民族資本的方法為毛澤東處理民族資本問題提供了重要借鑒。對于中國共產黨來說,孫中山領導中國革命的經驗教訓“是剛剛成為歷史的現實”[10]。毛澤東在黨的七大的講話中強調要“按照孫先生的原則和中國革命的經驗”[1J1058認識中國的經濟。可以說,毛澤東對民族資本的保護、利用和節制政策正是對孫中山“節制資本”思想的繼承與發展。
孫中山“節制資本”思想的核心在于“發展中小資本,節制壟斷資本,發達國家資本”[12],防正近代中國在發展資本主義過程中出現西方國家社會貧富懸殊的情況。因此,孫中山一方面強調以資本的發展振興實業經濟,另一方面又重視以國家手段節制私人資本,即“凡本國人及外國人之企業,或有獨占的性質,或規模過大為私人之力所不能辦者,如銀行、鐵道、航路之屬,由國家經營管理之,使私有資本制度不能操縱國民之生計”[13]。然而,從現實來看,孫中山“節制資本”的思想并不適用當時中國私人資本尚未得到發展的狀況,也不能滿足物質發展的社會要求,相反國家資本卻間接為1927年后官僚壟斷資本的形成提供了直接條件。
而毛澤東對資本節制的思想正是在以“蔣、宋、孔、陳”為代表的官僚壟斷資本控制國家命脈、阻礙民族資本發展的境況下提出的。與孫中山籠統地節制一切私人資本不同,毛澤東根據中國社會經濟發展狀況將資本分為民族資本與官僚資本,主張對民族資本實行有保護、有限度的“節制”。土地革命戰爭時期,毛澤東就強調,私人經濟只要在政府的法律允許范圍之內,“不但不加阻止,而且加以提倡和獎勵”[14]133。抗日戰爭時期,這一科學認識更加深化。毛澤東在論述未來國家經濟時指出,新建立的人民共和國要消滅官僚資本,“但這個共和國并不沒收其他資本主義的私有財產,并不禁止‘不能操縱國民生計’的資本主義生產的發展”[15]678 。
在對待資本的態度上,毛澤東關于民族資本的認識與孫中山“節制資本”的思想既有共通之處,也存在差異。在論及中國社會經濟發展的問題時,二者都預見到放任私人資本發展的弊端,進而主張節制私人資本的發展。但是由于所處的社會經濟發展狀況不同、秉持的世界觀和方法論不同,二人對民族資本的認識也產生了差異。具體而言,孫中山代表的主要是資產階級的立場,其“節制資本”是為了民族資產階級的發展、防止社會貧富分化,而不是廢除資本;毛澤東則站在廣大人民群眾的立場,區分了官僚資本與民族資本,對中國資產階級的性質與發展方向具有更清晰的認識,其根本目標是建立社會主義國家。
(三)實踐所需:對半殖民地半封建國情的深刻把握
毛澤東對半殖民地半封建國情的深刻認識、對各時期革命任務的準確把握,是其能夠科學認識民族資本的關鍵。中國共產黨自成立伊始就面臨著如何認識和對待資本的現實問題,也曾因錯誤認識資本而導致革命的挫折。
實際上,中國民族資本的產生與發展有其特殊性。中國資本性質的生產關系自明代中期萌發以來一直發展異常緩慢,而近代民族資本生產關系的發展則是突發性的。“資本主義列強的侵入,促使中國產生了資本主義因素”[16],即中國民族資本并不是社會經濟運動的自然結果,而是在西方帝國主義侵略的情況下,在以資本為主導的世界市場擴張過程中被動發展的。因此,中國的民族資本既沒有充足的原始積累,也沒有自由發展的社會環境。在世界市場兩極分化的情況下,殖民國家對被殖民國家剝削的結果是資本積累與貧困積累的兩極分化,最終導致落后的農業國家從屬于發達的工業國家、“東方從屬于西方”436的局面。簡言之,近代中國的社會條件“沒有它獨立生存和發展的經濟基礎”[17]。先天的不足導致了后天的軟弱,中國的民族資本發展處處受限于外國資本、官僚資本,且對外國資本與官僚資本具有一定的依賴性。由此,經濟上的不自由導致了政治上的妥協與搖擺,中國的民族資產階級始終無法成為強大的獨立政治力量,也不可能發揮領導中國民主革命的作用。但是卻不能因此忽略了民族資本謀求發展的愿望和力量,不能就此抹滅民族資本力量參與革命的現實性。
正是立足于這一社會現狀,毛澤東指出近代的中國是多了帝國主義與封建主義,“而不是多了一個本國的資本主義,相反地,我們的資本主義是太少了”[111060。也正是深刻認識到民族資本受壓迫的經濟地位,毛澤東在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對民族資本實行有限度的伸縮政策,保護和支持民族工商業的發展,“對于私人經濟加以提倡和獎勵”[14]133,同時也在政治上團結民族資產階級。可以說,毛澤東對民族資本的科學認識始終立足于中國的現實問題,在處理歷史任務的過程中動態調整方針政策,對發展民族資本進行了卓有成效的開創性探索。
二、毛澤東探索發展民族資本的主要內容
毛澤東對發展民族資本的開創性探索是在堅持馬克思主義實事求是思想精髓的指導下,同錯誤思想長期較量的過程中展開的,其中形成的科學認識立足于對中國社會現實的深刻把握,其內容隨著中國革命和建設的形勢變化而不斷豐富發展。正是在保護、利用和改造民族資本的過程中,在解決中國現實問題的基礎上,中國共產黨推動了中國革命和建設的進程。
(一)保護與發展: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對民族資本的初步認識
中國共產黨成立之初,囿于缺乏對馬克思主義和中國基本國情的深刻理解,“對中國革命性質的判斷出現了錯誤”[18],在中共一大綱領中籠統地提出要“消滅資本家私有制”[9]。經過曲折反復的發展,中共四大通過的議決案中仍強調對于代表民族資本的官吏、資本家與軍閥,“應當指導工人對他們絕不讓步地斗爭”[20]。這種“絕不讓步地斗爭”使得中國共產黨在初期對民族資本的認識始終處于朦朧狀態。而毛澤東求學時期也尚未對資本形成清晰的認知,他將資本家稱為“天下之惡魔”[21]。正是在這種認識下,中國共產黨早期始終將民族資產階級置于對立地位、置于革命對象的地位。囿于此,至少在1931年乃至1935年之前,中國共產黨并未妥善處理好中國民族資本的問題,也難以有效發揮民族資產階級的革命力量,反而在較長時期“左”的路線下導致民族資本主義經濟發展緩慢。
而關于保護與發展民族資本的初步認識正是在這種現實土壤中誕生的。這一認識首先在于正視民族資本的歷史地位與特性。1925年,毛澤東在《中國社會各階級的分析》一文中,從經濟地位出發創造性地將中國資產階級分為官僚資產階級和民族資產階級,將中國資本主義經濟相應分為官僚資本與民族資本。可以說,民族資本本質上是一種城鄉資本主義的生產關系,是近代中國較為先進的生產關系,現實表現為“中等資產階級和上層小資產階級所經營的中等規模和小規模的資本主義經濟”[22]。同時,毛澤東也指出了民族資產階級動搖不定的兩面性。這是運用馬克思主義解決中國實際問題的成果,為中國共產黨革命戰略的制定奠定了重要基礎,也為毛澤東不斷探索如何發展民族資本提供了辯證前提。
其次,保護與發展民族資本的重要內容在于促進國民經濟的發展。為解決在“左”的錯誤下經濟蕭條的問題,同時也為積蓄革命力量,毛澤東在井岡山根據地時期提出保護民族資本經濟的思想,即“邊界黨如不能對經濟問題有一個適當的辦法割據將要遇到很大的困難”[14153。在此基礎上,他提出保護中小工商業者、保護商店等政策。這一時期,毛澤東深刻認識到中國的革命仍“處在資產階級民權革命的階段”[14J77,民族資本的發展“是國家的利益和人民的利益所需要的”[14]133,私人經濟不僅必不可少,而且應當得到保護和鼓勵。然而,由于“左”的路線和戰爭影響,這些政策并未展開實施,直到遵義會議后,毛澤東關于發展民族資本的認識才有進一步的深化。
再次,保護與發展民族資本的重要指向是為團結民族資產階級,更是為社會主義發展掃清道路。1935年之后,中國共產黨在政治上實行團結民族資產階級、共建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方針,在經濟上實行“用比較過去寬大的政策對待民族工商業資本家”[23],在革命根據地引進民族資本開辦工廠和商店。對此,毛澤東明確提出中國共產黨在這一時期“并不沒收民族資產階級的工商業,而且還鼓勵這些工商業的發展”,“并不反對民族資本家發財”[14]159。1947年,隨著解放戰爭形勢的轉變,毛澤東將保護民族工商業作為新民主主義革命的經濟綱領,明確表示新民主主義革命的對象“只是地主階級和官僚資產階級”,“不是上層小資產階級和中等資產階級”[24]1254。
在這一歷程中,毛澤東關于發展民族資本的思想初步成形,即從保護民族資本推進到允許民族資本在相當長時期內存在并大力發展。也正是在這一進程中,毛澤東明確了民族資本在中國革命道路上的重要作用,指出中國共產黨領導的革命是“新式的特殊的資產階級民主主義的革命”[15]647,是“為資本主義的發展掃清道路”[15]668,更是“為社會主義的發展掃清更廣大的道路”[5]668,從而為民族資本的進一步發展奠定了思想基礎。換言之,“只有經過民主主義,才能到達社會主義”[11060,只有民族資本這一較為先進的生產方式獲得充分發展,新民主主義社會才有充足的工業基礎,才能有條件走向社會主義。
總的來說,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保護和發展民族資本的思想使得中國經濟有了較大發展,既為新中國的建設打下工業基礎,也為毛澤東關于民族資本的思想轉變及其在社會主義條件下認識和對待資本提供了現實條件。
(二)利用與限制: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后對民族資本的思想轉變
當革命走向勝利時,民族資本的地位和發展也隨著社會狀況的轉變而發生變化。利用和限制民族資本,使其朝著社會主義方向發展是毛澤東在大力鼓勵發展民族資本的探索過程中逐步形成的認識,是對發展民族資本條件的進一步深化和具體化。
首先,利用與限制民族資本的目的在于使其朝著社會主義方向發展,對民族資本的發展條件提出了更高要求。早在1940年,毛澤東已經設想到新建立的新民主主義共和國不會急切地消滅所有資本主義所有制,也不會“禁止‘不能操縱國民生計’的資本主義生產的發展”[15]678,而是隨著革命形勢的向好對民族資本的要求逐漸轉變為“有益于國計民生”。1948年,毛澤東進一步指出,新民主主義國家的經濟政策總體上“是限制私人資本的,只是有益于國計民生的私人資本,才不在限制之列”[25]。從某種程度上來講,“有益于國計民生”本身就是最大的限制條件,這一限制意味著將私有的民族資本納人社會公有的軌道,利用民族資本有利的一面建設經濟,同時也要與其負面效應進行斗爭,防止其無序發展、任意擴張。
其次,隨著革命形勢的轉變,借助政權優勢利用與限制資本的方法更加多樣。1949年,在黨的七屆二中全會上,毛澤東進一步明確利用和限制民族資本的理論政策,強調在革命勝利后的相當長時期內,仍然“需要盡可能地利用城鄉私人資本主義的積極性”[24]1431,推動國家經濟的恢復與發展,這“是新中國經濟建設的需要,是與中國經濟落后生產力水平低下的情況相聯系的”[26]。但是,這種利用是有限制的,要從活動范圍、稅收政策、市場價格等方面對民族資本“采取恰如其分的有伸縮性的限制政策”[24]1431。
盡管對“相當長的時期”并沒有明晰界定,但是至少在社會主義改造之前,毛澤東對資本主義仍堅持實事求是的原則,對有利于國計民生的工商業以團結為主,而對資本投機行業、迷信和奢侈行業等不利于國計民生的資本實行嚴格限制。1949年到1952年間,中國共產黨對一些資本投機、擾亂市場秩序、非法行賄等不法資本家實行嚴厲打擊,“從根本上扭轉了私人投機資本操縱市場的局面”[27],其目的正在于限制私有資本的負面效應、發揮其積極作用。“三反五反”運動勝利后,中國共產黨對民族資本所采取的統購包銷等政策,不僅使工商業總值增長超過 50% ,而且為私營經濟的社會主義改造奠定了基礎。
(三)改造與引導:社會主義過渡時期對民族資本的認識深化
1952年,隨著國營經濟主導地位的確立和殘余敵對勢力基本被清除,國內階級關系發生深刻變化。毛澤東指出,中國社會的主要矛盾已經轉變為“工人階級與民族資產階級的矛盾”[28]。這一判斷標志著黨對民族資產階級定位的重要轉變。
對民族資本進行社會主義改造標志著毛澤東對發展民族資本的開創性探索得到進一步深化,這一改造的核心任務是通過所有制變革,逐步使資本主義私有制轉變為社會主義公有制。1953年,毛澤東正式提出過渡時期總路線,即“要在十年到十五年或者更多一些時間內,基本上完成國家工業化和對農業、手工業、資本主義工商業的社會主義改造”[29]。在這一過程中,中國共產黨沒有采取激烈剝奪的方式,而是創造性地實踐了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曾設想的和平贖買政策,通過國家資本主義形式教育引導私人所有制經濟逐步向公有制經濟轉型。至1956年底,“通過有計劃地開展公私合營,進而擴展到全國范圍內全行業公私合營,實現了對資本的全面社會主義改造,中國開始進入計劃經濟時代”[30]。在改造過程中,毛澤東曾針對快速發展的過渡形勢,指出“使資產階級、資本主義在六億人口的中國絕種”,“要使它在地球上絕種,變成歷史的東西”[31],反映出當時對過渡階段認識的歷史局限性。客觀來看,社會主義改造后期確實存在要求過急、工作過粗、轉變過快等問題,一定程度上脫離了當時國內生產力水平不高的實際情況。但必須承認,社會主義改造整體上是成功的,它使我國及早地確立了社會主義制度,這“是我國今后一切進步和發展的基礎”[32],奠定了以制度優勢促進社會主義現代
化建設的關鍵基礎。
社會主義改造完成后,單一的計劃經濟體制的弊端逐漸顯現,“生產經營困難以及人民生活不便的問題引起了毛澤東對社會主義條件下所有制結構形式的思考”[33]。黨的八大提出的“三個主體、三個補充”經濟思想,在一定時期內為自由市場創造了發展空間,民間出現的“地下工廠”“地下商店”也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民生困難。對此,毛澤東針對自由市場指出“社會有需要,就發展起來”,“要使它成為地上,合法化,可以雇工”[3447。這是毛澤東設想“消滅了資本主義,又搞資本主義”[34147的創造性思想的體現,為社會主義國家發展市場經濟提供了重要思想靈感,也是后來突破傳統單一公有制模式的關鍵理論起點。遺憾的是,因國內外形勢變化和階級斗爭擴大化的影響,這一探索未能持續深人,而轉為強調“割資本主義尾巴”和追求純而又純的單一公有制,導致社會主義建設遭遇曲折。盡管如此,這一時期對民族資本進行改造與引導的實踐經驗與理論思考,仍為改革開放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構建提供了寶貴歷史經驗。
三、毛澤東探索發展民族資本的現實啟示
毛澤東對發展民族資本的開創性探索既是對馬克思主義的繼承與發展,也是對中國現實國情的深刻把握。雖然毛澤東所面臨的資本問題與新形勢下我國面臨的資本問題存在很大差別,但是這一思想中蘊含的基本原則對當今時代仍具有重要的現實啟示。應從具體的歷史條件出發,考察毛澤東探索發展民族資本所形成的開創性成果,總結正反兩方面的經驗教訓,為新形勢下規范和引導資本健康發展提供當代借鑒
(一)實事求是:正確認識新形勢下民間資本的積極作用
一切從實際出發、堅持實事求是,是毛澤東探索發展民族資本的重要原則。早在土地革命時期,毛澤東就從經濟基礎的角度出發,將中國的資本主義創造性地區分為官僚資本和民族資本,為利用資本力量進行新民主主義革命和社會主義革命與建設明確了思想前提,這既是對馬克思主義關于吸收資本主義文明成果思想的繼承,也是對中國實際情況的準確把握。從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保護和大力發展民族資本、團結革命力量,到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后積極利用資本、限制資本任意擴張,再到社會主義過渡時期對民族工商業實行和平贖買和教育引導的社會主義改造,毛澤東對民族資本的科學認識總是隨著社會實際的變化而發展。這些認識表明,在生產力不發達的國家建設社會主義需要充分發揮資本的積極作用。
新的時代背景下,立足新發展階段,必須深刻理解各種經濟成分,清醒認識民間資本作為一種生產要素具有的積極作用。“消滅了資本主義,又搞資本主義”是毛澤東對社會主義社會發展非公有制經濟的創造性思想,然而受到歷史條件限制,這一思想并未得到充分實踐。直到改革開放后,我國破除了資本所有制問題上的思想束縛,逐步確立起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非公有制經濟得以迅速發展。與近代民族資本不同,當代我國的民營經濟是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誕生與發展的,其使命在于促進全社會共同富裕。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改革開放以來,我國民營經濟“貢獻了 50% 以上的稅收, 60% 以上的國內生產總值,70% 以上的技術創新成果, 80% 以上的城鎮勞動就業, 90% 以上的企業數量”[35]。由此可見,民營經濟已成為推動我國社會經濟發展的重要力量,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對此,各級黨委政府一是要通過深化“放管服”改革,優化營商環境,為民營經濟的發展創造公平競爭的市場環境;二是要積極引導民間資本參與重大投資項目建設,通過制定優惠政策和建立公平競爭的市場機制,鼓勵民營企業在基礎設施建設、科技創新、戰略性新興產業等領域發揮更大作用;
三是要加強對民營企業的金融支持,通過完善融資擔保體系、設立產業引導基金等,為民營企業提供多元化的融資渠道,解決民營企業融資難、融資貴的問題,營造穩定、公平、透明、可預期的良好營商環境。
(二)駕馭資本:堅持黨對經濟工作的集中統一領導
駕馭資本是中國共產黨在領導中國革命、建設、改革過程中持續面臨的重要課題。毛澤東利用民族資本的有利一面恢復新中國經濟的實踐證明,資本不僅是一種具有旺盛生命力的生產要素,而且是能夠推動生產力快速發展的生產關系。但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初出現了資本投機、操控市場的違法行徑,這說明由于資本唯一的生活本能就是增殖自身[36],所以資本在獲取剩余勞動的過程中不可避免地會發生無序擴張。如果任由其擴張,不僅會對生產條件和生態環境造成破壞,而且會導致社會貧富分化懸殊甚至人的主體性喪失。毫無疑問,毛澤東已預見到資本任意發展的后果,并在當時開始探索限制資本、改造資本。但這一工作任務由于反右運動的擴大化而未得到妥善處理。
改革開放以來,非公有制經濟在獲得鼓勵與發展的同時,資本也得以滲透到社會各個領域。在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全面推進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新征程上,面臨著規范和引導資本健康發展的問題。當下我國的資本形態多樣,公有資本與私有資本參差交互,國內資本與國外資本聯系密切,“呈現出規模顯著增加、主體更加多元、運行速度加快、國際資本大量進入等明顯特征”[2]218。因此,在新的歷史時期駕馭資本必須調動全社會的力量,而這就需要黨對經濟工作的集中統一領導。對此,各級黨委要協同政府相關部門以法治為保障,優化頂層設計,完善資本監管的法律法規體系,明確資本運作的邊界與紅線,確保資本在法治軌道上運行。具體而言,一是加強金融監管協調,建立統一的金融監管框架,減少監管空白與重疊,提高監管效率與透明度,防范系統性金融風險,維護金融穩定;二是強化反壟斷與反不正當競爭執法,建立健全市場競爭監管機制,嚴厲打擊壟斷與不正當競爭行為,維護市場公平競爭環境,促進企業創新發展;三是推進資本項目可兌換與人民幣國際化進程中的風險防控,構建宏觀審慎管理框架,加強對跨境資本流動的監測與管理,有效防范外部金融風險沖擊,進而合理駕馭資本為社會主義現代化服務[37]。
(三)人民至上:實現對“資本至上”的價值超越
“中西核心價值的本質對立,就是人民至上與資本至上的對立。這種對立,說到底就是堅持人民利益高于一切,還是奉行資本利益高于一切,是把人民利益置于資本利益之上,還是把資本利益置于人民利益之上。”[38]無論是鼓勵民族資本發展,還是限制私人經濟擴張,毛澤東對發展民族資本的開創性探索的宗旨均在于為人民謀福利,其準則在于“有益于國計民生”、在于“社會有需要”。毛澤東對民族資本分階段的政策調整的根本目的在于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同時又要防止貧富差距帶來的社會不公等現象發生。他曾正視中國貧窮落后的社會現實,開啟了利用資本建設新中國的創舉,卻也因錯誤估計經濟與政治發展的形勢,導致社會主義經濟建設受挫。
必須強調的是,共產黨人的理論總體而言就是“消滅私有制”[4145。但是這種私有制是“整個資本主義制度的總體力量”,所消滅的是“能夠形成這種全局性社會力量的私有制資本”[39],而非單個的私人資本。因此,中國共產黨對近代以來的民族資本主義經濟進行改造與引導是歷史發展的應然與必然,但對單個民營企業的發展則需從多方面進行考量,應當鼓勵和支持能夠發展生產力、提高人民生活水平的民營經濟。在以物的依賴性為基礎的第二大社會形態發展過程中,資本能起到“根本的關鍵作用”[40]。因此在新發展階段,應當允許資本有一定的發展,但不能陷入使人的全面發展的需求讓位于資本增殖本性需要的狀態。對此,各級黨委政府應積極引導民營企業家在經營過程中堅持“人民至上”的價值導向,發揮企業家服務社會的精神,實現對“資本至上”的價值超越。一是加強教育培訓與宣傳引導,鼓勵企業家將社會價值納人企業戰略規劃,實現經濟效益與社會效益的有機統一;二是建立激勵機制與榮譽體系,設立“社會責任企業”“共同富裕貢獻獎”等榮譽稱號,調動企業家服務社會的積極性;三是構建合作平臺與資源共享機制,促進企業間的合作與資源共享,推動企業共同參與社會公益事業,實現先富帶后富,促進社會和諧發展。
四、結語
毛澤東對發展民族資本作出的一系列開創性探索是毛澤東思想的重要組成部分,是中國共產黨在領導中國革命和建設過程中,從中國實際出發,致力于解決中國現實問題的科學認識成果與集體智慧結晶。新的時代背景下,中國共產黨傳承弘揚毛澤東發展民族資本的探索精神,不斷推進經濟體制改革和制度創新,以高水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建設推動高質量發展。在這一過程中,應繼續深化對資本的認識和駕馭能力,既要充分發揮資本在推動經濟尤其是民營經濟發展中的積極作用,又要通過有效的政策引導和監管措施,規范資本運行,防范資本風險。同時,要更加注重社會公平和共同富裕,引導資本更多地流向民生領域,讓改革發展成果更多更公平惠及全體人民,為中國式現代化建設提供更為堅實的經濟基礎和社會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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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一般項目“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視閥下中國式現代化道路研究”(23BKS033)
作者簡介:
張澤栩,研究方向為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及當代現實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