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能時代新聞議價制度的本土構建研究

【內容提要】新聞出版者和數字平臺之間的議價能力失衡問題，促使域外多國采取措施規制數字平臺的新聞使用行為。歐盟、澳大利亞通過設置新聞強制議價制度，以期平衡新聞媒體與數字平臺間的關系。但自2023年起，生成式人工智能技術的重大突破徹底革新了新聞內容的生產方式，進一步加劇了新聞出版者與數字平臺間的利益沖突，掌握人工智能技術的數字平臺在新聞內容使用的談判中則愈發強勢。在人工智能浪潮席卷新聞業的當下，我國亟須強化對新聞行業的監管力度，對此可借鑒域外制度，穩步推動新聞議價制度的本土化構建，以期維護本土新聞業的可持續發展。

【關鍵詞】生成式人工智能；新聞議價；新聞出版者權；本土構建

一、問題的提出

21世紀以來互聯網技術蓬勃興起，各類數字平臺利用算法對互聯網上浩如煙海的新聞進行智能篩選、分類與推薦，通過生成鏈接的方式向用戶推送新聞標題、概要、精選片段等關鍵信息，使用戶獲取和閱讀新聞的習慣逐漸從傳統的紙質媒介轉向高度數字化的平臺。但數字平臺不生產原創新聞卻利用新聞內容獲取絕大利益的做法，導致新聞出版者面臨營利困境，已有不少國家采取措施規制數字平臺的新聞使用行為。2019年，歐盟《數字單一市場版權指令》（Directive on Copyright in the Digital Single Market）第15條創設了新聞出版者權這一新型鄰接權；2021年，澳大利亞《新聞媒體和數字平臺強制議價法案》（News Media and Digital Platforms Mandatory Bargaining Code）通過競爭法途徑要求數字平臺為使用新聞內容支付費用；2022年，加拿大以澳大利亞的議價法案為藍本出臺了《在線新聞法案》（The Online News Act）。在這一輪新聞業的技術革新浪潮中，互聯網技術通過重塑新聞生產流程中的信息采集與分發模式，賦予了新聞以全新的時空觀念和個性化信息環境的可能性，[1]此時雙方尚能維持一種互利共生的狀態，平臺憑借新聞出版者所提供的高質量內容吸引用戶，而出版者則能從用戶通過點擊深入平臺、進行新聞分析與信息檢索的過程中獲得相應的內容曝光。澳大利亞等國所制定的制度，更多是在法律框架內為雙方的共存提供保障與指導。[2]

而各國關于數字平臺使用新聞內容的議價規定也早已引發了國內學界的廣泛熱議，核心爭議主要圍繞我國是否需要增設專門的新聞議價制度，以調整新聞出版者與數字平臺之間的利益失衡問題。部分支持者認為有條件地引入新聞出版者鄰接權有助于重新塑造利益相關者之間的關系；[3]可以保障出版者獲取固定利益，以重新分配信息獲益主體之間的利益格局；[4]也有其他學者認為新聞出版者權違背了《伯爾尼公約》中關于法定引用的例外規定，建議通過反不正當競爭法和知識產權法框架之外的政策來回應新聞出版者遇到的困境。[5]反對增設專門制度的學者則持審慎態度，建議在現有的版權制度框架內尋求解決新聞出版者與數字平臺之間矛盾的途徑，認為這一問題的解決應當依賴于市場的自由競爭機制。

盡管在前期我國新聞業相較于西方運營狀況較為穩健，對于新聞強制議價制度的設立問題，我國也持審慎觀望態度，尚未有定論。然而在人工智能浪潮的席卷之下，我國新聞行業同樣陷入了盈利困境的泥沼，人工智能新聞生產模式也深刻影響了我國新聞行業的整體生態。站在歷史演進和傳播格局趨勢上看，澳大利亞《議價法》等法案并沒有真正解決傳統媒體商業模式的變革問題，難以解決傳統媒體重回主流的問題，也不足以導致全球傳播權力結構和利益分配格局發生變化。[6]因而，我國亟須加強新聞業監管，構建符合我國國情的監管模式。本文將深入探討域外新聞議價制度的前沿措施，為我國新聞行業構建一套科學、合理的新聞議價體系提供可行建議。

二、我國新聞議價制度本土構建的必要性

自2019年起歐盟與澳大利亞分別推行了新聞議價制度，該制度旨在強化政府對新聞領域及數字平臺的監管力度，以糾正數字平臺在議價能力上的不平衡問題。然而，近年來人工智能技術迅猛發展，其新聞生產模式所導致的新聞內容傳播危機，已經嚴重影響了新聞行業的后續發展。而歐盟與澳大利亞現行的制度在應對這些挑戰時已顯現出一定的滯后性，因此我國對域外新聞議價制度進行本土化改造極具必要性。

從歷史上看，新聞媒體的權力、盈利能力和社會意義很大程度上來自于其對印刷或廣播等傳播渠道的控制，以及圍繞其內容所積累的大量受眾。傳統新聞媒體主要通過報紙分發這一途徑傳播新聞內容，但由于近年來各類數字平臺的崛起，人們逐漸習慣通過各類搜索引擎和社交網站來閱讀新聞，如Google、Facebook等，與此同時，廣告商也通過平臺投放在線廣告。全球越來越多的新聞媒體稱，它們的在線流量中只有一半左右是通過自己的網站和應用程序，其余均來自搜索引擎和社交平臺。[7]在我國，近年來新聞出版產業的收入也呈現下降態勢，據國家新聞出版署于2025年3月發布的最新一版《新聞出版統計公報》顯示，2023年我國報紙出版實現營業收入555.2億元，較2022年降低1.7%。網絡技術的深刻變革顯著沖擊了傳統媒體的格局，導致我國新聞媒體的出版規模與利潤空間均出現了不同程度的縮減，一定程度上，我國面臨著與歐盟、澳大利亞相同的傳統新聞出版業式微現象。在歐盟與澳大利亞實施議價制度的階段，數字平臺與新聞出版者之間的關系尚可勉強界定為一種共生狀態。彼時，數字平臺借助新聞出版商提供的內容來吸引用戶流量，而出版者則通過用戶點擊瀏覽引導他們深入平臺進行新聞分析與信息檢索的行為中獲取內容曝光，歐盟與澳大利亞的制度，更多是在法律框架下保障雙方的和諧共存。[8]但歐盟與澳大利亞關于新聞議價的規定出臺時值2019、2021年，而在2022年末OpenAI公司的聊天機器人程序ChatGPT正式上線，由此引發了全球范圍的人工智能技術革命，人工智能時代下我國新聞業面臨一系列危機，其行業現狀與歐盟、澳大利亞在實施相關議價制度時相比已存在顯著不同。

其一，人工智能將導致深度新聞等人力報道趨于衰退。自2022年ChatGPT上線以來，生成式人工智能技術迅速發展，其憑借基于自然語言處理的深度學習技術，能夠高效、精準地生成個性化且搜索引擎優化的內容，對于數字平臺而言，這一技術無疑為其內容生產能力帶來了極大的提升與助力。相較于人類作者，人工智能能夠以更低的成本、更快捷的速度生成新聞內容。鑒于此，傳統的新聞機構為了控制經營成本，將會不同程度地引入人工智能工具來加速新聞生產流程。然而，這一變革也導致新聞工作者的工作性質發生了轉變，其只需對人工智能新聞進行例行檢查和審核，逐步淪為重復性的“工廠流水線”角色，面臨著被技術取代的風險。人工智能對新聞生產流程的顛覆，無疑會削弱人類原創性和深度新聞內容的產出，導致深度報道領域邊緣化甚至萎縮，破壞新聞業態的多樣性和人文價值底色。不僅如此，由于開發人工智能需要巨額成本，進而只有極少數公司能夠承擔并推進這一領域的開發。因此，新聞媒體機構在獲取專有模型和工具方面高度依賴于少數幾家公司，如谷歌公司。[9]對于新聞機構來說，其在與掌握人工智能技術的數字平臺談判時的議價空間將進一步被壓縮。

其二，在人工智能快速發展的浪潮中，傳統新聞出版者的內容傳播能力正面臨被逐漸邊緣化的潛在風險。一方面，人工智能的蓬勃發展不僅逐步替代了傳統的新聞采集與編寫工作，還導致記者的版權保護內容日益成為訓練人工智能系統的素材。在此情況下，即便平臺為新聞出版者提供了退出選項，但這種選擇實質上卻是將新聞出版者邊緣化，原因在于數字化、信息化的時代，互聯網已成為內容傳播與獲取的主要渠道，新聞出版者放棄這一平臺意味著放棄了與廣大受眾的連接，進而可能喪失影響力、市場份額。另一方面，人工智能能夠幫助平臺對用戶查詢進行精準、簡潔且即時性的回應，這種直接響應機制極大地縮短了用戶觸及新聞內容的流程，相應地減少了用戶對傳統新聞出版者平臺的訪問頻次，新聞出版者的網站流量和用戶黏性自然會有所下降。這使得掌握人工智能技術的數字平臺在新聞議價談判中將愈發強勢，利用其傳播的技術優勢壓低內容成本，以往雙方的談判平衡被破壞，這種雙重壓力將進一步威脅到新聞出版者的生存空間。[10]

其三，人工智能新聞還帶來另一個問題，即其對新聞原則的破壞。過度依賴人工智能技術和數字化工具，往往會在有意無意間削弱了傳統新聞創作中的關鍵環節，如真實性核查階段，然而，這些環節往往承載著重要的社會意義。如上文所述，新聞和新聞業具備公共屬性，扮演著引導讀者及其他用戶形成對環境和社會認知的關鍵角色。[11]人工智能新聞的發展重塑了信息傳播的模式，可能潛藏著加劇信息過濾氣泡膨脹的風險，進而使得社會大眾在信息繭房中愈發孤立。在此背景下，若放任大型人工智能平臺和由其主導的新聞業在缺乏有效監管與指導的情況下自由發展，這種技術與商業的雙重驅動可能會使內容生態的單一化與極端化趨勢愈演愈烈，進而侵蝕新聞業的核心價值。尤為值得警惕的是，人工智能正逐漸取代人類編輯的判斷，成為決定信息流向與影響力的力量，相比于歐盟和澳大利亞出臺議價法的時期，傳統新聞出版者對傳播渠道的控制力將進一步下降。當人工智能服務提供者、數字平臺過度迎合受眾偏好，將內容點擊量視為人工智能新聞發展的主要驅動力時，新聞業的本質、職能——這些構建多元化社會民主結構的基石將面臨不可逆轉的退化風險。新聞原本應致力于提供真實、公正、客觀的信息，以促進公眾對社會問題的深入理解，幫助他們形成獨立、理性且基于事實的見解。若任由算法主導的信息流持續強化偏見與誤解，人類或許將面臨一個信息閉塞、觀念極化、理性缺失的社會未來。[12]

三、我國新聞議價制度的本土構建方案

歐盟新聞出版者權的設立以及澳大利亞《議價法》的出臺，其背后動因在于本土新聞企業在新聞市場上處于弱勢地位，而谷歌、臉書等外國公司占據強勢地位。科技公司共同建立了一個新的數字生態，以更快、更低的成本擴展新的數字服務，取代了銀行、工業和石油行業的傳統市場主導地位。據外媒報道，2022年11月Apple、Alphabet、Microsoft等5家科技公司的總市值為5.36萬億美元，甚至高于法國、意大利和英國的GDP總和。可以看見，數字經濟的關鍵技術集中在國際科技巨頭手中，其成為全球數字經濟的新主導者。因此，面對國際公司借其龐大的用戶基礎與數字平臺技術削弱本土新聞內容傳播力的現象，國外新聞媒體不得不重新審視其市場地位與生存策略。然而，我國新聞出版產業在發展過程中，并未出現外國公司對新聞出版產業形成壟斷性控制，而是本土互聯網公司如今日頭條、網易等在新聞市場占據主要地位。

此外，當前我國的新聞媒體管理體制與歐盟、澳大利亞存在著顯著的差異，在我國新聞工作屬于黨的工作范圍，共產黨不僅領導和管理新聞宣傳工作，更將“黨管媒體”確立為一項重要原則，確保了新聞輿論工作的正確政治方向和輿論導向，而數字平臺也是黨和國家發布、解讀政策信息的重要渠道和社會公共消息傳播的關鍵平臺，[13]并未出現外國公司對新聞行業的壟斷性控制。因此，這一獨特的政治和媒體環境是我國新聞議價體系本土構建的重要考量因素。在這種情況下，新聞媒體與數字平臺宜建立穩定的合作關系，而非朝競爭對抗的方向發展。官方媒體尤為期望數字平臺能夠積極主動地轉載其發布的新聞內容，以此作為拓寬新聞傳播渠道、增強信息覆蓋面的有效途徑，促進公眾對國家政策的理解與支持。然而，盡管數字平臺對新聞傳播起到正向作用，但不可放任其繼續發展未經允許轉載內容而獲取利益的“無本生意”，就拿上文提到的官媒來說，此類媒體雖有官方層面的支持，享有較高的權威性和公信力，但這并不意味著可以無限制地放任數字平臺隨意轉載其內容而不加以管理和規范。新聞媒體在內容生產、編輯和發布上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確保新聞信息的準確性、權威性和時效性。同時，為了維持運營和進一步發展，官方媒體也會通過廣告等方式尋求合理的投資回報。若數字平臺未經允許隨意轉載內容并從中獲利，不僅侵犯了官方媒體的版權，也損害了其商業利益。

（一）建立“版權+競爭法”模式

在我國只要新聞出版物滿足了獨創性的核心要求，即被視為受《著作權法》保護的“作品”；具體到職務作品的歸屬與權益分配，《著作權法》第18條規定，報社、期刊社、通訊社、廣播電臺、電視臺的工作人員創作的職務作品，由作者享有署名權，法人或者非法人組織享有著作權的其他權利；此外，為了進一步平衡報刊媒體的版權利益與社會公眾的信息獲取需求，我國設立了報刊轉載法定許可制度，即《著作權法》第35條：作品刊登后，除著作權人聲明不得轉載、摘編的外，其他報刊可以轉載或者作為文摘、資料刊登，但應當按照規定向著作權人支付報酬。除《著作權法》對新聞出版物進行保護之外，針對僅包含標題、摘要或縮略圖等缺乏獨創性元素而未達到《著作權法》保護標準的內容，若未經許可大規模抓取使用，可能觸及《反不正當競爭法》的規制范疇。可知，目前我國對新聞出版物已有多重法律保護。而是否進一步賦予新聞出版者對其出版物更為廣泛的權利，則是一個極其復雜的立法政策考量。《著作權法》中相關權利的增設與構造關系重大，需要綜合權衡各種因素，包括立法的成本、制度的績效以及平衡各方利益。新聞出版者權的增設并非只考慮新聞出版者的利益，還需要考慮作者、其他傳播者以及社會公眾的利益。[14]雖然歐盟新聞出版者權得以成功設立，但歐洲各國內的反對和批評之聲極大，其他國家也鮮有關于新聞出版者權的相關規定。此外，在德國和西班牙推行類似改革時，類似權利并沒有達到很好的激勵效果。

根據上文所述，目前我國新聞出版物已有多重法律保護，并且建立新聞議價制度的目的不僅僅是賦予新聞出版者權利，其根本目標在于推動新聞出版者與數字平臺長期、穩定地針對新聞內容使用問題進行談判。回顧域外國家的立法經驗，除了澳大利亞以競爭法為基礎制定強制性的議價準則、采取強制議價的監管方式外，歐洲部分國家也在新聞出版者權的基礎上發展出了“版權+競爭法”的模式，如法國。法國采用了基于一系列競爭法手段，如拒絕提供、“必要措施”原則和普遍服務義務機制，并對谷歌施加了事實上的禁令。[15]我國新聞議價制度也可借鑒法國“版權+競爭法”的模式，我國現行立法下對新聞出版物已有多個層面的保護，鑒于此，目前并沒有在版權領域設立新權利以保護新聞出版物的必要，而應在“激勵數字平臺與新聞出版者進行議價談判”這一問題上下功夫。在新聞出版者與數字平臺的關系中，數字平臺可以簡單地提出“要么接受報酬數額，要么放棄談判”，而新聞出版者沒有相應的措施來提高其談判地位。并且政府強迫付費的嘗試可能導致這些公司完全停止其在當地的新聞服務，就如澳大利亞《議價法》出臺之前，Facebook就先發制人地暫停了其在澳大利亞的新聞業務，在與澳大利亞政府進一步談判后，Facebook才恢復了澳大利亞新聞提供服務。因此，新聞出版者無法應對因其新聞內容不再在數字平臺上顯示所造成的流量損失。為避免此類情形的出現，我國可在新聞議價體系中引入競爭法，以強制性手段要求數字平臺與新聞出版者就使用其受保護的新聞內容的報酬進行談判，例如根據法國的做法，數字平臺以停止新聞提供業務的“談判條件”可能被視為施加了不公平的交易條件從而違反不正當競爭法。[16]

（二）付費內容范圍的確立

澳大利亞《議價法》只保護記錄、解釋或調查具有公共意義問題的核心新聞內容，而歐盟《數字單一市場版權指令》對新聞出版物的定義相當廣泛，包括向公眾提供信息的所有內容。相比之下，澳大利亞《議價法》在界定付費內容范圍方面的做法對我國更具參考價值與借鑒意義。在確立新聞議價制度的付費內容范圍時，應充分考慮新聞內容的公共價值、專業水準，原因有二：一方面，限制新聞議價內容的種類、范圍，有助于在保護新聞版權與促進新聞業健康發展之間找到平衡點，將議價體系的覆蓋范圍限定于具有顯著公共意義的核心新聞內容，能夠有效激勵新聞機構加大在深度報道、調查報道等領域的投入。同時也有效遏制了那些追求短期流量、忽視新聞真實性與社會責任的娛樂化、低俗化新聞內容通過議價機制獲取不當利益的現象，一定程度上打擊我國部分新聞機構為博熱度、流量而肆意撰寫不實新聞侵權他人隱私權、人格權等不良現象，維護新聞行業的純潔性與公信力；另一方面，保護專業新聞有助于避免信息壟斷的風險。在保護專業新聞機構權利的同時，議價制度并未將議價權過度集中于少數大型專業新聞媒體手中，而是鼓勵了一個多元化、競爭性的新聞市場格局。

具體到我國的新聞議價制度，我國應將深入剖析社會現象、揭示真相、促進公眾理解與參與的高質量新聞報道作為議價體系的核心內容，同時建立嚴格的評估機制。該機制應綜合考慮新聞報道的原創性、深度、廣度、社會影響力等多個維度，對新聞內容進行全面而客觀地評估，確保符合專業標準的新聞內容享受議價保護。此外，鑒于我國的公共政策宣傳需求，應避免將政策發布的直接內容納入議價體系之中，以防阻礙公共政策的廣泛傳播與有效普及。可鼓勵并優先將深入剖析政策內容、融合個人獨到見解與深刻思考的新聞內容納入議價范疇，以此促進公眾對政策精神的深入理解與積極響應。

（三）具體議價流程的完善

比較法視角上，歐盟部分成員國和澳大利亞作出了關于新聞議價具體流程的規定，其中法國、意大利均規定由官方機構進行最終的議價仲裁，由其確定報酬數額；而澳大利亞在仲裁程序之前另設置了調解程序，由澳大利亞通信和媒體管理局任命的調解員主持調解事項。此外，在谷歌公司與法國媒體的交涉過程中，還發展出了受托人監督機制，具體而言，如果谷歌與新聞媒體就受保護內容等問題產生分歧，雙方可將該事項提交監督受托人，監督受托人將任命一名知識產權專家，并將在該事項提交后十個工作日內就其該問題是否符合新聞議價規定發表意見。

在完善我國新聞議價的具體流程時，可以廣泛汲取歐盟與澳大利亞的模式，以打造一套符合我國國情、高效公正的議價體系。同時，為了進一步提升議價效率，減少不必要的法律程序耗時，我們可以創造性地融合調解程序與監督受托人制度。具體而言，議價流程應從雙方協商階段開始，雙方通過提交議價請求的方式來開啟談判流程。當雙方協商不暢，難以達成共識時，可選擇將該爭議提交仲裁，由仲裁員確定最終的報酬數額。在確定新聞媒體機構的報酬時，參考法國、意大利的標準來看，可參考新聞媒體機構的投入（如雇用的記者人數、在技術和基礎設施投資方面產生的成本等）、數字平臺因新聞內容產生的市場收益（如訪問量、廣告收入等）以及新聞機構因其內容被重復使用的經濟損失。[17]至于是否在仲裁階段前設置調解環節，事實上，在雙方協商階段，由官方機構指定的監督受托人介入，其角色不僅限于對議價過程的監督，更在于積極促進雙方的溝通與理解。當雙方因利益分歧、議價范圍等問題而陷入協商僵局時，監督受托人可發揮其調解作用，幫助雙方達成更加合理且雙贏的議價協議。這種融合調解與監督的創新模式，能夠顯著縮短新聞議價的流程，節省寶貴的談判時間。原因在于，新聞內容具有時效性，在快速變化的媒體環境中，新聞的價值往往與其發布的時效性緊密相連，因此，議價流程應盡可能確保新聞內容能夠以最快的速度傳遞給受眾，滿足公眾的信息需求，同時也為新聞產業與數字平臺之間的合作創造良好的環境。此外，還應要求新聞媒體機構每年公示議價報酬的使用情況，以確保該新聞議價制度最大限度地用于保護新聞公共事業。

四、結語

在探討人工智能對新聞生產模式及內容傳播所帶來的深刻危機時，鑒于歐盟與澳大利亞在新聞議價制度上的嘗試已無法適應人工智能時代現狀，面對這一全球性挑戰，我國亟須構建一個更為全面且高效的協商機制。對此，需慎重設置新聞出版者權，可建立“版權+競爭法”模式，以強制性手段要求數字平臺與新聞出版者進行談判；明確付費內容范圍，確保內容價值得到合理體現；同時，完善具體議價流程，確保議價過程透明公正，為新聞產業的可持續發展奠定堅實基礎。通過這一系列措施，旨在構建一個既保護媒體創新動力，又滿足公眾信息需求的新聞議價制度。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青年項目“人工智能出版物的法律保護創新性研究”（項目編號：23CXW030）的階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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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袁鋒，華東政法大學韜奮新聞傳播學院傳播法研究中心副教授；許冰冰，華東政法大學韜奮新聞傳播學院碩士研究生

編輯：王洪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