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內容提要】美國媒體文化研究者尼爾·波茨曼在其所著的《娛樂至死》中提出了“媒介即隱喻”,認為媒介以一種隱喻的方式塑造著受眾對于世界的認知。短視頻作為一種新的媒介形式,具有信息碎片化、視覺化主導、即時化傳播和高度互動性等媒介特征,在豐富了媒介世界的同時,也對未成年人的成長構成挑戰。本文基于短視頻的獨特隱喻性,認為在所謂“慢腳文化”中部分未成年人表現出了認知模式的偏差、行為模式的模仿、價值觀念的誤導以及算法推薦的繭房等“偽成人”異化現象,并基于現實考量,提出以做好未成年人“童年守護”為目的,形成眾包模式集智護苗、平臺管理與內容分級再精細化、回歸“田園”家校補位以及提升未成年群體媒介素養四方協同的糾偏機制。
【關鍵詞】短視頻;“慢腳文化”;“偽成人”;童年守護
共青團中央維護青少年權益部發布的《第5次全國未成年人互聯網使用情況調查報告》顯示,我國未成年短視頻用戶規模超1億,其中11.9%的未成年用戶在工作日平均每天觀看短視頻超過2小時,7.2%的未成年用戶在節假日每天觀看短視頻超過5小時;在“未成年網民上網經常從事各類活動的比例”中,“看短視頻”占54.1%,且32.9%的未成年網民表示過去一年曾拍攝短視頻內容。2023年共青團中央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研究中心重大課題“新時代少年兒童政治引領機理與方法研究”課題組完成的階段性成果《未成年人短視頻使用與學習研究報告》顯示,82.9%的受訪未成年人使用過短視頻平臺。[1]可以看出,短視頻有著廣泛的未成年人用戶基礎。
然而,令人擔憂的是,部分短視頻平臺上正流行著諸如“歡迎收看2007年已婚女孩日常vlog”“2005年三胎日?!薄?005嫁給大自己17歲大叔的一天,都干些什么”“水母文化”“姨媽血拌飯”等價值觀異常、審美畸形、為博眼球而一味獵奇、風格夸張,甚至觸碰法律底線的視頻內容。因該類視頻多以快手app為主要傳播陣地,網友便將其戲稱為“慢腳文化”?!奥_文化”受到大量心智尚未成熟、不能明辨是非的未成年人的追捧。[2]越來越多的證據表明短視頻對未成年人有直接和間接的傷害,可能引發或惡化未成年人的心理健康,侵蝕未成年人的價值觀,導致未成年人道德倫理觀念走向異化和扭曲,亟待引起全社會重視。[3]
一、“童年消弭”——短視頻媒介之隱喻
成人主導著媒介話語權,構建了符合成人社會需求的文化環境;未成年人由童年逐步邁向成人社會的過程中,會遇到理解成年人的社會文化的門檻并積極嘗試跨越。美國媒體文化研究者尼爾·波茨曼在其名著《童年的消逝》中說:“童年并非生理學意義上的自然階段,而是社會文化的產物……伴隨媒介的變遷,未成年人與成人之間的界限正在消失”[4],這值得警惕。同時,該書認為,所謂“童年”也是媒介的產物,是由成人構筑出的有利于未成年人發展的虛擬環境,對于未成年人基本思維能力以及正確價值觀念的形成具有重要作用,這值得守護。
在其更為著名的《娛樂至死》一書中,尼爾·波茨曼提出“媒介即隱喻”,認為不同媒介依據其自身的不同特質以潛移默化的方式影響人類的認知。[5]該書認為未成年人與成人的界限消弭,是從電視時代開始的。電視節目快速切換的畫面、豐富多彩的圖像以及富有感染力的聲音,直觀、生動,但缺乏深度與連貫性,降低了未成年人閱讀理解的門檻。此前印刷術時代培養出的線性思維、延遲判斷和深度思考的認知模式,遭到來自電視的極大擠壓。進入短視頻時代之后,技術賦權下的傳播主體泛化、流媒體呈現及豎屏焦慮,使得未成年人有了更多接觸成年人內容的機會和更多自由表達的機會,也為諸如“慢腳文化”一樣的不良志趣內容,提供了更多可乘之機。
(一)信息碎片化:破壞認知構建
從媒介隱喻視角來看,短視頻時代和印刷時代有很大不同。短視頻的時長通常在幾秒到幾分鐘之間不等,受眾對其內容尚處于低關注程度時,視頻就戛然而止。因為受限于時長,短視頻表達主題單一,內容信息在整體上呈現為碎片化的形態。這和以圖書為代表的紙媒形成巨大反差。閱讀圖書需要理解能力,也需要專注的能力。未成年人花費相當規模的時間成本,構筑一定的閱讀能力才能理解圖書內容。紙媒憑借這一特性,為未成年人構筑了界限鮮明的“童年”,使其成長過程具有了“被構筑的安全性”。未成年人通過長期對線性化、邏輯化、抽象化的文字符號的逐字逐句“捧讀”,形成了以深度學習、理性分析為特征的認知方式。
澳大利亞教育心理學家約翰·斯威勒在其認知負荷理論中關注到時間與關注程度的關系,并提出接觸某事物時,根據事物的復雜程度,通常需要5~15分鐘甚至更長時間才能達到掌握某事物的高度關注程度。未成年人在面對碎片化的短視頻表達形式時,對某一事物通常只處于低關注程度,視頻就結束了,從認知負荷的升高到工作記憶對認知負荷的“消化”,需要經歷更長時間才能理解其所接觸的事物。面對碎片化的短視頻及其流媒體呈現方式,受眾的認知負荷尚未觸及工作記憶,尚未引發深度學習與理性分析,就慣性“刷”出下一條視頻。[6]如此快速、大量地“刷”短視頻,使得未成年人不但難以掌握短視頻中所涉及的經驗性知識,反而陷入不斷產生的認知負荷與認知效率下降的惡性循環,嚴重影響了未成年人的正常認知構建。
(二)視覺化主導:限制思辨能力
美國作家、藝術評論家蘇珊·桑塔格作為“數字時代的預言者”,對影像信息一直抱持批判性審視態度。她在《論攝影》中提出:“照片通過使世界變得可觀賞,讓人們對現實的理解變得表面化。我們越是被圖像包圍,就越難以真正‘看見’”[7]。桑塔格從攝影入手,探討影像與現實的聯系,認為影像使人們遠離有機生活、脫離歷史、放棄行動,且在情感響應上具有模糊性和潛在的操控性,受眾將在“文化消費”中淪為“影像信息洪流”的附庸。桑塔格對影像文化的批判在多以手機豎屏呈現的短視頻時代愈發深刻,她在《論攝影》中警告的“圖像過載導致情感麻木”,進而導致思辨缺失,在短視頻時代正在重現。
短視頻以視覺元素為主導,并結合用戶與平臺共創的視頻配樂素材庫進行傳播。從信息承載量、信息呈現清晰度以及受眾對信息的接收行為看,短視頻當屬麥克盧漢所謂的“熱媒介”[8]。憑借其快速切換、感官刺激等特性,強勢搶占未成年人的注意力資源。未成年人在接受短視頻內容時,不需要調動理解能力和專注的能力就能完成對于未知信息的意義建構,縮短了的意義建構過程使得未成年人的思辨性實踐缺失,限制了未成年人思辨能力的充分發動與健康發展的過程。
(三)傳播即時性:打亂成長節奏
借助互聯網的發展與移動設備的普及,短視頻得以在全球范圍內普遍傳播。因短視頻內容與現實生活的高度彌合性,內容發布者會根據現實生活事件擴充其發布內容以求搶奪注意力資源,使得短視頻的內容傳播呈現出高度即時性。同時,隨著社交媒體的發展以及短視頻平臺社交屬性的擴展,用戶通過多種渠道進行內容的二次創作,使得短視頻內容體量即時性的幾何式增長。正如短視頻頭部平臺——抖音的slogan“記錄美好生活”,越來越多的短視頻平臺用戶的持續入場,依靠短視頻平臺“記錄生活”,形成了平臺、主流媒體與自媒體“三足鼎立”的內容發布生態,使得碎片化、娛樂化、膚淺性的傳播內容大量出現,雖然能在短時間滿足用戶娛樂和消遣的需要,但對于正處在知識體系形成期和價值觀念塑造期的未成年人而言,無法滿足其成長需求。
而且,傳播的即時性不只是指社會新聞在短視頻平臺傳播的新鮮性保證,更表現為受眾使用媒介的能動性以及滿足自身需求的目的性。[9]未成年人在接收短視頻信息過程中,不僅有通過對短視頻社交媒體平臺推送的社會新聞以及其感興趣內容的“被動接受”,還有根據自身需求通過平臺檢索相關內容滿足需求的“主動探尋”。短視頻被動與主動的傳播過程中所凸顯的即時性,極大地加快了未成年人獲取信息的速度。長期過度依賴短視頻帶來的即時滿足,會培養未成年人的認知惰性,降低未成年人的成長速度,打亂未成年人的成長節奏,使其停留在“巨嬰”狀態。
(四)高度互動性:轉變社交模式
短視頻平臺為提高用戶粘性,搭建了用戶社交生態,在視頻觀看過程中為用戶設置了點贊、評論、分享、私信、關注等互動功能。未成年人不僅可以觀看視頻,還可以通過抖音設置的“一起看”功能與特定好友共同觀看短視頻,而且還能在評論區、私信區、粉絲群與觀眾進行實時互動。為了最大程度地簡化互動流程以及承載用戶情緒表達,短視頻平臺還為用戶提供了平臺專屬的表情包,以滿足用戶多樣化互動需求。甚至不用打開功能區,用戶只在視頻觀看界面就能通過長按評論UI一鍵發送符合自身情緒的表情包,與其他用戶或視頻創作者進行社交互動。
未成年人相對于成人,日常生活中的社交關系與方式較為簡單。出于好奇心和彌補心理,未成年人在使用高度互動性的社交媒體時,更容易陷入對于短視頻平臺認知、情感以及行為層面的依賴,罹患一種病理性的媒介依存癥,導致他們忽視現實生活的人際交往。[10]同時,互聯網中不乏匿名狀態下的出格、越軌行為,更能滿足好奇心,更能吸引注意,更能展示自主性和獨特性,更能滿足其社交需求,也使得缺乏是非判斷能力的未成年人在網上社交互動過程中極易受到不良價值取向的影響。
二、“偽成人”——未成年人短視頻使用中的異化機理
偽成人(pseudo-adult),即主觀年齡比實際成熟度更高的未成年人群體。[11]這一術語通常用來描述未成年人將獲得社會認同的意圖寄以對成年人的外顯模仿,但在心理社會成熟度上卻未能達到成人標準[12],進而展現出認知模式的偏差、行為模式的模仿、價值觀念的扭曲的異化現象。國內外學者長期以來持續關注青少年如何形成連貫的自我認知,近些年這個領域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主觀年齡和社會心理成熟度兩個維度上。在成長期的未成年人有一個逐漸獲得身份主權并迅速構筑自我認知的過程。但隨著媒介技術進步與社交媒體普及,原本指導未成年人過渡至成年人的社會規范逐漸式微。短視頻媒介強勢消弭童年邊界,其碎片化信息、視覺化主導、即時化傳播以及高度互動的媒介特性,致使未成年人“偽成人”異化現象愈演愈烈?!皞纬扇恕钡漠惢瘷C理主要通過認知模式偏差、行為模式模仿、價值觀念誤導、算法推薦的繭房四個方面實現。
(一)認知模式的偏差
皮亞杰認為未成年人的認知發展存在連續的階段性,并將其具體分為感知運動階段、前運算階段、具體運算階段和形式運算階段四個階段。未成年人將按認知發展階段逐步理解客體永久性,具備守恒概念與思維可逆性,掌握抽象邏輯思維與命題運算,提升符號表達能力,逐漸提升思維的抽象邏輯性、批判性、獨立性、創造性,并改善自我中心思維。[13]上述每個階段中,未成年人的思維方式和理解能力尚有不同,與成人的差異性則更為顯著。對于短視頻中成人內容的長期接觸,會導致未成年人的認知發展階段混亂,使未成年人的認知模式產生偏差。
首先,淺層認知取代深度思考。由于短視頻的碎片化及流媒體呈現方式與娛樂化內容導向,使得未成年人滿足于直觀感受,流于表面,而不能深入思考。比如,“慢腳文化”中的“水母文化”——女孩躺進水溝扮演“水母”,配上“下輩子做一只水母吧,聽說它無心臟”的“青春疼痛文學”文案,就能獲得上萬點贊,引得眾多女孩效仿。但事實上,水溝中細菌含量超標,極易導致其細菌感染而患病。其次,出現早熟或畸形的認知模式。通過短視頻平臺,未成年人與成人共享充斥著“暴力、性愛、沖突”的成人內容,過早接觸成人范疇的社會文化,因其理解能力有限,導致認知的膚淺性、片面性和極端化。此外,在短視頻社交媒體平臺的長時間駐留,也擠占著家庭教育與學校教育的時間,家庭、學校等教育主體對青少年“正本固元”的影響式微,難以對青少年進行有益引導,導致青少年認知模式的偏差。
(二)行為模式的模仿
模仿是人類的本能。神經科學認為大腦中的鏡像神經元為模仿提供了生理基礎,發展心理學認為嬰兒在早期就具備模仿能力。進化心理學認為,模仿有助于個體快速學習生存技能。在精神分析理論體系中,弗洛伊德認為個體潛意識中普遍存在著向比自己地位或成就更高的對象學習的傾向,這種模仿機制源于人類尋求歸屬感與心理滿足的本能。個體通過內化榜樣的行為模式、價值觀念與思維方式,試圖在精神層面與榜樣建立聯結,從而獲得一種身份認同感與心理慰藉。尤其是對于尚處于認知與人格發展階段的未成年人而言,成人世界所展現的成熟、權威與力量,形成了強大的吸引力磁場,使得成人自然而然成為他們認同與模仿的首要對象。
“慢腳文化”中的“廁所戰神”這一亞文化群體的主體多為心智尚未成熟的未成年人,他們聚集在校園廁所這一私密空間,拍攝并傳播帶有成人化特征的短視頻內容。鏡頭前,他們慷慨激昂地誦讀充斥著江湖氣息的“社會語錄”,將成人世界的兄弟情義、財富炫耀與處世哲學當作模仿范本,將成人抽煙這類不良行為當作彰顯個性的符號,以夸張的姿勢面向鏡頭來標榜自身的獨特性,獲取虛擬社交空間中的關注與認可,在盲目追求成人化的過程中,逐漸偏離了童年本應有的純真質樸。在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論的映照下,這些行為實質是未成年人自我認同機制的扭曲,折射出未成年人成長過程中身份認同的困惑與迷失。
(三)價值觀念的扭曲
20世紀60年代末,電視媒介在美國的社會影響力日益提升,同時社會暴力、犯罪問題嚴重。在該背景下,美國政府成立“暴力起因與防范委員會”,以探究電視媒介對人的態度、理念以及價值觀的影響。美國傳播學者喬治·格伯納認為大眾媒介通過對信息的加工處理,形成具有某種傾向性的“象征性現實”(主觀現實)。這種主觀現實與客觀現實有所出入,但卻在潛移默化的過程中深刻影響了受眾對現實世界的認知,使得不同社會群體的受眾對社會現實產生了趨同的看法。電視媒介通過反復呈現某些內容和形象,就能夠培養電視觀眾對社會的特定認知,這就是傳播史上著名的涵化理論。[14]
進入到短視頻時代以后,涵化理論發生了自我涵化與雙向涵化的嬗變,未成年人更容易受到不良志趣內容所宣揚的價值觀念的誤導。短視頻內容容易引起青少年的模仿,錯誤的價值觀將會對青少年成長產生不可逆轉的負面影響。比如“慢腳文化”通過對物質享受、消費場景如豪華轎車、潮牌服飾等的大量展示,在未成年人思想中建構出“物質財富與高檔消費就是成功與幸福的標志”的主觀現實;再比如化著網紅妝容、身穿“校服+絲襪”出鏡的女生極具“性暗示”意味拍攝的“擦邊視頻”獲得大量關注,搖身一變成為具有變現能力的網紅博主,建構出“無下限博眼球能夠快速獲得成功”的主觀現實。這類由用戶提供的不良內容和畸形價值觀,以自我涵化與雙向涵化的方式深刻地影響著未成年人。
(四)算法氣泡的裹挾
在短視頻平臺上,算法推薦系統以精密的邏輯重塑著信息傳播的格局,所有爆款內容都是首先打動了算法,然后才爆火出圈的。算法推薦系統圍繞用戶特征與視頻內容兩大維度,通過特征提取、用戶畫像構建、相似度計算匹配三大步驟完成精準推送。與其他互聯網內容傳播平臺相比,心智尚未發育成熟的未成年人更容易通過短視頻平臺接觸到不良志趣內容。[15]面對計量化的數據標簽,未成年人展現出遭受成人內容裹挾的狀貌,由此構筑出的用戶畫像,則加重了同質化不適宜內容對其的裹挾。未成年人在算法氣泡中,既是被裹挾的被動方,也是盲目順從的主動方。
當心智尚不成熟的未成年人置身于算法繭房,其成長就面臨巨大挑戰。算法基于未成年人有限的瀏覽行為,持續推送成人方向的獵奇、夸張內容。這些充滿感官刺激的視頻極易引發沖動模仿。在算法的“信息投喂”下,未成年人拍攝的視頻逐漸呈現出風格浮夸、審美扭曲、價值觀錯位的特征。與此同時,商業邏輯下“流量至上”的運營模式,為低俗化的“慢腳文化”提供了溫床。平臺刻意放大此類內容的傳播權重,借助算法繭房的過濾機制,使其在未成年人群體中迅速擴散。在算法與商業利益的雙重裹挾下,未成年人的行為模式與價值觀念不斷向成人化傾斜,最終異化為失去童真的“偽成人”,折射出數字時代未成年人成長環境的嚴峻現實。
三、“人本主義”——“偽成人”異化的干預路徑
“人本主義”有著深厚的歷史淵源,最早可追溯至古希臘時期對于人性的思考?,F代意義上的“人本主義”興起于20世紀,起源于對當時占主導地位的科學主義和理性主義思潮的反對,強調了人的中心地位,重視人的價值與尊嚴、自由與選擇。面對短視頻時代下青少年“偽成人”的異化現象,不僅要借助數字技術精細化平臺管理與內容分級;還應調整傳播策略、內容生產策略,建立集智護苗生態,從短視頻內容生產的根部盡可能地為未成年人的“童年守護”創造“無菌環境”。同時,充分發揮家庭與素質教育于“童年守護”的“崗哨功能”?;貧w“人本主義”,真正提升未成年人的媒介素養,增強其與“菌”共存的能力。
(一)集智護苗共抵隱喻侵襲
在短視頻社交媒體平臺上,內容生產呈現出去中心化的形態,受眾角色及傳播方式也因此具有全新特點——受眾成為內容生產與傳播的積極參與者與創造者,能動地為內容傳播而“自我涵化”。[16]這意味著,需謹防短視頻獨特隱喻性下“慢腳文化”類內容荼毒未成年人精神世界的反面案例的同時,也要認識到短視頻社交媒體平臺參與式實踐在客觀上極大地豐富了未成年人的教育資源;在網絡技術的加持下,未成年人接受知識文化的傳授場域將更為靈活;短視頻一反嚴肅的傳統敘事,以一種未成年人更易接受的敘事方式,再加以適當的傳播內容管理,對于抵御短視頻對未成年人的惡質隱喻侵襲具有重要意義。
短視頻媒介的獨特隱喻性既是促使未成年人“偽成人”異化的不安因素,同時也具有協助構建“童年守護”的巨大潛力。短視頻時代從不缺少以未成年人為受眾的優質內容創作者。比如以“不刷題的吳姥姥”為名的同濟大學退休教授吳於人,在抖音、快手短視頻平臺發布大量以傳播物理知識為主題的視頻內容,以輕松日常的講授方式深入淺出地為未成年人傳授物理知識,引得一眾好評;又比如以“無窮小亮的科普日?!睘槊摹吨袊鴩业乩怼泛汀恫┪铩返木庉嫼蛢热菘偙O張辰亮,通過幽默詼諧的方式展開嚴謹專業的生物學知識科普,其干貨滿滿的內容吸引了大批未成年人粉絲。以上案例都揭示了面對短視頻獨特隱喻性,也可通過傳播策略、傳播內容方面的調整,對其本身的“惡質”隱喻進行糾偏。所以,面對短視頻的獨特隱喻性應該聚合大眾智慧,出臺“創作者激勵計劃”,為優質內容創作提供沃土,改善短視頻平臺內容生態,為“童年”構筑守護屏障,集智護苗。
(二)耕讀教育及時補位
從語義傳播的角度出發,“田園”作為漢語詞匯指代的是農村中用以種植農作物的苑囿、園圃、田地。自古以來,田園被賦予了濃厚詩意與美好意象。如農村主體或者鄉野生活中自然、質樸的生活追求與環境氛圍,或是農耕文化原生的“傳統”意味。陶淵明在其《歸園田居?其二》中寫到的“野外罕人事,窮巷寡輪鞅。白日掩荊扉,虛室絕塵想”,就道出了鄉野生活的質樸、寧靜與毫無世俗雜念的內心純凈。未成年人追隨家長、先生的腳步,在田園中感受自然之美,體味美之本原;在田園中體驗田間勞作,領悟良好品質;在田園中了解農業時令,鍛煉學習能力;在田園中開展社會實踐,提升實踐能力??梢哉f,田園自古以來就是承載未成年人童年的主要場域。
在城市化浪潮和數字化時代,短視頻媒介憑借其獨特隱喻性稀釋了傳統家校教育的田園氣息。面對耕讀文化的式微,中央一號文件近年來持續將“耕讀教育”納入政策框架,使其從傳統教育理念升級為國家戰略的重要抓手。耕讀教育是中國農業文明的一種特色教育方式,是弘揚中國精神和中國文化的重要抓手。[17]2024年中央一號文件提出“推動農耕文明與現代文明要素有機結合”,強調將耕讀教育融入鄉村中小學實踐教育,開設“行走的農耕思政課”,通過農作物種植、非遺手工藝等課程培養學生鄉土情懷。以政策支持實現“校地聯動”“家校融合”,持續推動家校主體的補位,使未成年人教育回歸更為質樸、純凈的田園,以對抗諸如“慢腳文化”所傳達的畸形審美與畸形價值觀。
(三)媒介素養補齊推進
在短視頻時代,短視頻依據其隱喻性破開了紙媒時代成年人對于媒介話語解碼的壟斷,任由互聯網的“針頭”在自己信息接收的“血管”中輸送多元信息。因此,充斥著暴力、性愛、沖突等來自成人世界的“菌”加大了破開未成年人的“壁”,進而對其產生不良影響的可能性,因此信息技術被冠以“有罪論”。但不論是短視頻時代,還是紙媒時代,抑或人類存在的任何時期,荼毒未成年人的“菌”都將永久存在。完全靠媒介自律、行業自律等滅“菌”行為,難以為未成年人構筑起“童年守護”。與其為未成年人打造“無菌環境”,不如培養未成年人的理性判斷和批判性思維,實現其媒介素養的補齊推進。
為此,建議在學校教育中開設有關媒介素養的相關課程,系統地向學生傳授媒介知識,包括短視頻等各種媒介的發展歷程、特點、傳播規律等內容,令廣大未成年人厘清媒介功能及其發展脈絡,形成對短視頻更為客觀、清晰的認知。同時,將媒介素養教育融入其他課程當中,比如在語文、信息技術、思想品德以及美術等學科當中,通過對優質作品的賞析發現關于世界的“真善美”,杜絕“流量為王”的商業邏輯與“信息繭房”的算法邏輯下,短視頻時代博取眼球流量的糟粕,并在課程學習中審慎衡量其利弊好壞。另外,應積極開展相關實踐活動,組織青少年積極參與短視頻創作的實踐中,從而能夠親身體驗從策劃、拍攝到剪輯等一系列短視頻制作環節,深刻理解短視頻內容創作背后應承載的良好意義。在家庭教育中,監護人應深刻理解“父母媒介干預(Parental Mediation)”理念,發揮其限制性干預(restrictive mediation)、積極干預(active mediation)以及共同使用(co-use)三功能,實現監護人以身作則、引導與監督并重的家庭媒介素養教育。[18]真正實現未成年人媒介素養的補齊推進,使廣大未成年人與“菌”共存,杜絕短視頻的“惡質”隱喻,抵制“偽成人”異化現象。
(四)平臺精細管理與內容分級
2024年1月1日起實施的《未成年人網絡保護條例》設立了網絡信息內容規范專章,進一步明確了互聯網平臺的法定內容管理義務。為此,短視頻社交媒體平臺必須高度關注未成年人成長。在防沉迷舉措方面,大部分平臺都采取了有效措施,有的還推出親子守護平臺、使用管理助手等工具,家長可以通過關聯孩子的賬號,對孩子的使用時間、觀看內容等進行管理和監督。但現有關于青少年保護的平臺管理舉措,仍未觸達短視頻導致“偽成人”異化的痛點。平臺管理在現實需求下,仍未全方位地實現未成年人“童年”保護機制的構筑。在此背景下,平臺管理與內容分級應再精細化。
平臺管理方面,應嚴格遵循用戶認證機制。不僅要對未成年人群體年齡認證,面對可能存在的虛報個人信息注冊的亂象問題,建議平臺開設“視頻鎖”,通過人臉識別等技術驗證用戶個人身份,從而實現成人與未成年人的區分。除了年齡驗證,還可為不同身份的用戶(如教師、家長、普通成年人、青少年等)添加相應標識,以便后續在內容推送、互動管理等環節能有針對性地實施差異化策略,保障青少年接觸到的都是符合其身心發展階段的內容。此外,平臺內容審核也是對于青少年平臺保護的重要舉措,通過對審核隊伍的專業化招募與培訓,實現對各個類目短視頻的精準審核,確保對成人化內容的篩選與監督。還要完善內容舉報機制,單獨設立“舉報”相關的UI,與“點贊”“評論”“轉發”等UI并列,盡力縮短舉報流程,暢通反饋渠道。使舉報反饋“主動出擊”與“被動受理”雙向并行,相輔相成。
總之,未成年人健康成長事關國家民族興衰。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高度關注未成年人的健康發展,對其成人成才寄予殷切期望。2024年5月30日,習近平總書記回信勉勵四川省南充市嘉陵區之江小學的學生——“希望同學們樹立遠大志向,珍惜美好時光,堅持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爭做愛黨愛國、自立自強、奮發向上的新時代好少年,努力成長為堪當強國建設、民族復興大任的棟梁之材?!盵19]面對短視頻媒介的惡質隱喻和“慢腳文化”等不良志趣內容,必須構筑相應的“童年守護”機制,這就是本文探求未成年人“偽成人”異化現象及糾偏機制的前提和目的。
【本文系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青年項目“多模態感知與政策仿真驅動的未成年人短視頻接觸行為演化機理及協同治理研究”(項目編號:72504038)的階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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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孟艷芳,博士,北京印刷學院新聞傳播學院副教授;楊俊杰,北京印刷學院新聞傳播學院碩士研究生
編輯:徐" 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