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彪、江青、康生一伙,給中國人民拆了一場大爛污。他們肆虐的十年,是中國社會(從物質生活領域到精神生活領域)動蕩的十年,混亂的十年。這十年中,林彪、江青、康生之流為達到反革命目的,制造了一整套荒謬的理論,又憑借他們竊取的黨和國家的一部分權力,使用種種陰謀手段,去推行這些理論。于是,在中國社會生活中人與妖,真理與謬誤,正義與邪惡,正常與反常,都被顛倒了。
正如許多同志所指出的那樣,文藝界是重災區。就文藝創作和文藝批評這兩條戰線的實際情況看,林彪、江青、康生一伙對文藝批評的糟踏和敗壞,比起對文藝創作的破壞來,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
那些年里,政治生活中的殘酷斗爭、無情打擊的“左”傾思想,浸入文藝領域,破壞了我們黨批評與自我批評的優良傳統。在文藝批評戰線,文藝的批評,經常逐步升級為政治的批判;而對某一具體作家作品的討伐,又經常成為一場新的政治運動的先聲。在林彪、江青這兩個反革命集團形成并竊取黨和國家部分重要權力以后,他們做的許多壞事、許多反革命陰謀活動,大都是在文藝戰線首先發難,借“文藝批評”的名義干的。因此,后來人們一聽到文藝批評就有某種反感和不正常的情緒,是有深刻的歷史原因的,可以理解的。現在,為了社會主義文藝發展繁榮的需要,到了給文藝批評恢復名譽的時候了。
在文藝發展史上,總是先有文藝創作,然后才有文藝批評。文藝批評比之文藝創作,是一種更自覺、更明確、更理性的認識。文藝批評同一定的政治觀點、哲學思想、美學觀點有著更密切、更直接的聯系。一定的文藝批評,是一定的社會理想、政治觀念、美學思想的反映和闡發。文藝批評對文藝創作、文藝運動,有著維護、激勵、推動或批判、抵制的作用。文藝批評,有時能成為一定時代的文藝潮流、文藝流派的標志;進步的、優秀的文藝批評,有時能成為標明一個時代文藝發展的歷史水平的旗幟。文藝批評的出現雖然晚于文藝創作,但它一經產生,就成為文藝運動、文藝事業、文藝發展史的不可分割、不可缺少的組成部分。一定時代的文藝繁榮局面的形成,是文藝創作和文藝批評相得益彰、互相促進的結果。這種現象在歷史上是常見的。
文藝批評常常體現出一個時代、一個民族對文藝的要求、需要和期望。在社會主義條件下,文藝批評應當是黨和政府領導文藝事業的重要方式。黨和政府對文藝的領導,除必要的組織手段、行政措施而外,經常的、大量的、主要的,應當靠文藝批評。所謂社會方式,主要就是靠廣大群眾的輿論,靠大家議論紛紛,靠文藝批評。現在,黨和國家的領導體制,都在著手改革。文藝領導體制的改革,是勢在必行的。文藝領導體制改革后,尤其要開展好文藝批評。這時的文藝批評,就不僅是整個政治生活中的社會主義民主的需要,也是文藝工作實踐的需要。要用來自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指導的廣大群眾的文藝批評,代替文藝領導工作中的主觀主義、強迫命令、瞎指揮、亂干涉。那時,文藝的發展,才能避免老一套的“一元化”領導的“長官意志”,人民的意見,成為“作家‘夠資格’和‘不夠資格’的唯一判斷者”。這將是一場深刻的革命和變革。開展好文藝批評,是健全和發展社會主義民主的表現,是肅清封建主義遺毒的需要。“文化大革命”中林彪、江青的封建法西斯專制主義的重要表現之一,就是扼殺了馬克思主義的文藝批評,完全剝奪了人民對文藝的發言權。林彪、江青一伙的“文藝批評”,不過是他們在意識形態領域、在文藝戰線推行封建法西斯專制主義的手段。用社會方式——文藝批評的方式來領導文藝,是根據社會主義民主的原則對文藝體制的重要改革,是廣大人民群眾管理文化藝術事業的歷史要求。在文化藝術領域,我們也要學會運用社會主義民主和法制的原則與方法來進行領導。
文藝批評還是發展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的重要途徑。馬克思主義的文藝批評,就是運用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的基本原理、原則,分析和評價文藝現象和作家作品。在對作家作品評論和分析研究的過程中,發現和總結文藝發展的客觀規律,這樣,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的基本原理、原則,就會得到豐富和充實,而某些不夠完全的方面,則可以得到補充,某些不正確的、過時的、片面的結論,也可以得到修正。對待馬克思主義理論的重要組成部分——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正如對待整個馬克思主義一樣,不能采取教條主義態度,把其中任何一個個別結論都看得神圣不可侵犯,都看成普遍真理;另方面,對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中的基本原理、原則,則是必須堅持的,必須運用于社會主義文藝的實踐。文藝批評是應用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指導文藝運動和文藝創作的必由之路,也是使文藝實踐經驗上升為理論的階梯。
粉碎“四人幫”以來,特別是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文藝批評是有成績的。文藝批評在貫徹三中全會確定的黨的思想路線和政治路線方面,在打破林彪、江青設置的精神枷鎖和禁區,澄清被林彪、江青之流攪亂了的文藝理論上的是非方面,在清除“左”傾思想的影響方面,都起了積極作用。文藝批評和評論,對作家藝術家的思想解放,藝術實踐中的探索和創新,也起到了制造輿論、保護和推動的作用。尤其是近一年來,同志間平等交換意見、不同學術觀點相互爭鳴的空氣,有所發展。這些成績,都是應當肯定和繼續發揚的。
我們也不能不看到,就整個文藝批評的現狀來說,還是落后于文藝創作,不適應文藝創作發展的需要的。文藝批評的現狀不夠令人滿意。近一個時期,不少報刊呼吁要有“真正的批評”、“真切的批評”,要“使文藝與批評一同前進”,要“使文藝批評的空氣活躍起來”,要“正常地開展文藝批評”。這些,正是人們對文藝批評現狀不夠滿意的反映。
簡單粗暴的批評是存在的。有的文章,對作品不是實事求是地進行思想和藝術分析,指出它的不足和錯誤,幫助作者總結經驗,而是簡單地下政治結論,動輒質問作品的矛頭所向,甚至推測作者的寫作動機。這種簡單粗暴的批評,難怪有的同志要稱之為“似曾相識”的“棍子”了。要知道,一部作品的創作,是不容易的;一個文藝新人的出現和成長,也是艱難的。我們一定要愛惜人才,決不能妄加政治帽子,再搞打棍子那一套了。
這種簡單粗暴的態度和作法,在形諸文字的文藝批評中當然還是少數的,但絕不是不值得重視。更值得注意的是不見諸文字,不聲不響在那里實干——粗暴干涉。某些文藝領導部門和領導人,對自認為有問題的作品,不準發表,連印好了的刊物也強令銷毀或不準發行。這類不見之于文字的“實際措施”,比粗暴的批評更壞。我們的文藝批評,現在還很少觸及這方面的問題,應該對粗暴干涉進行實事求是的、充分說理的分析和批評,幫助某些領導部門和領導同志改變錯誤作法,提高思想和政策水平。
簡單粗暴的批評和橫加干涉,這只是問題的一面,另一面是只能聽相同的意見和贊成的意見,聽不得不同的意見和反對的意見。如有不同意見,不是壓住不予發表,就是群起而反擊之,對被批評者則群起而“保衛”之。批評不等于打棍子。打棍子不是馬克思主義的文藝批評。借文藝批評打棍子是錯誤的,因為反對打棍子而否定文藝批評,也是錯誤的。
我們的文藝批評中還存在無原則吹捧、“吹喇叭”、“抬轎子”的傾向。例如,有的影片,觀眾并不歡迎,就因為是新片子,總得說說好聽的,于是也搬出文藝評論的套話恭維一番。有的評論文章認為某些作品簡直美到說不清作家藝術個性的地步,如果只是一般地評論評論,那就是對作品的“褻瀆”。這樣的議論,真要使人莫名其妙了。
文藝批評中,還有一種情形是,爭論的雙方各執一端,扭來扭去,許多問題糾纏不清,打不開局面。有的作品確實很好,思想上有突破、藝術上有創新,受到了群眾的歡迎,但也存在不足甚至較嚴重的缺陷。評論家們在形諸筆墨的時候,有的就把這些作品說得十全十美,似乎誰說一個不字都不行,而另有一些同志就來個滿擰:你越說它十全十美,咱就越是逮住它的缺點不放——誰怕誰呀?
黨中央號召理論工作者應該走在實踐前面,用自己的研究成果為社會主義現代化服務。這樣,就要求我們必須糾正文藝批評中的不正之風,解放思想,開動機器,實事求是,敢于發表意見,不要怕招致非議,不要怕犯錯誤,隨時準備修正錯誤。
我們要理直氣壯地給文藝批評恢復名譽。批評和自我批評是我們黨的優良作風,而自我批評,更是革命政黨和革命者在政治上誠實和有力量的表現。黨的這個傳統,被林彪、江青這兩個反革命集團糟踏了。他們靠極端的主觀唯心主義作精神支柱,是不可能尊重客觀事實的。只要是他們所想、所干的,一律只能說“就是好,就是好,就是好”。他們的“堅定”就是頑固。林彪、江青一伙是進了歷史的垃圾堆了,但他們的政治思想“尸體”還在發臭,并且毒害著我們。有些同志總認為自己的作品就是好,同自己一致的意見就是對,爭論中一定要寸步不讓,不能承認自己有缺點錯誤,不能作誠懇的自我批評,誰頂得住誰就是英雄好漢、硬骨頭,否則就是“熊包”、“骨頭軟”。這些,正是林彪、江青之流的政治“尸體”散發的臭氣。不清除這種毒氣,正常的、同志間的批評和自我批評,是不可能開展起來的。
目前,文藝界還較為普遍地存在“兩害怕”的思想:被批評者怕棍子,批評者怕被指為“棍子”。有的文章吞吞吐吐、不痛不癢,大約是怕被認為是“棍子”。意見尖銳、旗幟鮮明,不能和打棍子混同起來。我們要在文藝批評的實踐中學會周密分析和充分說理,糾正打棍子的錯誤傾向,不能因為怕被說成是“棍子”而不敢明確說出自己的意見,特別是某些尖銳的意見。魯迅說得好:“文藝必須有批評;批評如果不對了,就用批評來抗爭”,要矯正亂評的風氣,“是須用批評的批評的,只在批評家這名目上,涂上爛泥,并不是好辦法”。
我們黨已經明確宣布,決不許對文藝作品妄加罪名,決不允許因為創作上出了毛病就把作家打成反革命。這是發展社會主義文藝創作的重要的、根本性的保障。事實已經證明了這一點。近幾年來,我們黨一而再、再而三地制止對文藝創作的粗暴干涉,糾正對作家打棍子、戴帽子的不良傾向。這幾年文藝創作的活躍,同黨的這些實際措施是分不開的。我們黨明確宣布決不允許因為作品的缺點錯誤把作家打成反革命,今后不再提文藝從屬于政治的口號,對黨的文藝政策進行了一系列的調整。這樣,就清除了文藝批評致人于死地的禍根。在這種形勢下,批評家們無論怎樣對作品說長道短,就無足為怪,也就不可怕了。久弄筆墨的人也許有這種體驗:作家最難堪的是寂寞。一部作品問世,如泥牛入海,無聲無息。在一定意義上說,這才是作家最大的窒悶和悲哀。讀者和評論家對作品的批評、評論,就其本質意義來講,不過是作品問世后的一種反響,是題中應有之義。作品出版以后,就不再是作者的私有物,而是社會的共同財富,它的占有者是公眾,是整個社會。作家應歡迎讀者各種各樣的評論,應該有這種氣度。
發展馬克思主義的文藝批評,迫切要求批評家提高批評的水平。高爾基認為批評家必須“對于本國的歷史和生活比作家知道得更多”。魯迅也說過:要評論革命的作品,“恐怕就非實際的革命者不可,至少,要懂些革命的意義,于社會有廣大的了解,更至少,則非研究唯物的文學史和文藝理論不可”。魯迅的基本精神可以概括為兩條:一條是作為文藝批評家必須研究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和文藝發展史;另一條是必須研究現實生活,具備必要的社會實際生活的知識,參加社會革命的實踐。
馬克思主義從產生到現在,已經一百多年了。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毛澤東同志,都有豐富的文藝理論。周恩來同志在解放后實踐并且發展了毛澤東同志的文藝路線和文藝理論。這些,都是我們必須學習的,還要結合文藝運動的實際經驗加以豐富和發展。作為文藝批評家,必須有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上的共同語言。“百家爭鳴”,在一定時期可以是目的,在另一個時期,又不能僅僅歸結為目的。在林彪、江青、康生一伙推行封建法西斯專制主義期間,爭取開展“百家爭鳴”,爭得人民在文化藝術問題上的發言權,可以說是目的;一旦人民爭得了這個權利以后,就有更高的目的擺在前面:發展社會主義文藝。百家爭鳴過程中,在一些具體的文藝問題上不能要求統一,也不可能做到完全一致;但是在文學藝術的大方向問題上,在關于文學藝術的基本原則、基本的方針政策問題上,則應當力求逐步做到統一,統一到馬克思主義上來。我們說應當有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方面的共同語言,就是這個意思。馬克思在《評普魯士最近的書報檢查令》一文中講過這樣一段話:“要是你們想在美學批評中表現得徹底,那就得禁止過分嚴肅和過分謙遜地去探討真理,因為過分的嚴肅就是最大的滑稽,過分的謙遜就是辛辣的諷刺。……不僅探討的結果應當是合乎真理的,而且引向結果的途徑也應當是合乎真理的。真理探討本身應當是合乎真理的,合乎真理的探討就是擴展了真理。”我們不能強迫人家放棄非馬克思主義的東西,不能用強制的辦法要人家接受馬克思主義;而且,在社會生活和人們的思想意識中,有一些非馬克思主義的東西也不是不得了。但是,百家爭鳴不是完全不要引導,不要有所提倡。我們的百家爭鳴應是“合乎真理的探討”,探討的目的是尋求真理,不是“爭”成啥樣算啥樣。強制人家接受馬克思主義是不對的,完全不要引導,放棄發展馬克思主義、發展社會主義文藝這個目的,也是不對的。
文藝批評家對于社會實際生活也要有充分的了解。這一點,對作家來說,固然值得繼續提倡,對批評家更要特別提請注意,因為批評家了解現實生活的必要性,更容易被忽視,實際上至今還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古今中外,真正有創見、有成就的文藝批評家,都不是就作品論作品,就藝術談藝術的,而是以現實的實際生活為依據來評論作品。他們對作品的評論,有時幾乎就是對社會生活的評論,對自己的社會理想的闡發。作為馬克思主義文藝批評家,應當根據自己直接觀察和研究社會生活的過程而得到的事實去評論作品的主題、人物和情節,不能拘泥于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的現成詞句。只有自己切到了生活的脈搏,才能判斷作品是否觸到了生活的脈搏;只有自己確診到了時代的病痛,才能判斷作品是否深刻解剖了這種病痛。不學習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不研究生活,對社會生活及其發展趨向沒有真知灼見,要想在文藝批評上有所貢獻,是很難的。
馬克思說:“真理是普遍的,它不屬于我一個人,而為大家所有;真理占有我,而不是我占有真理。”我們應當記住馬克思的話。作家沒有粗制濫造的權利,批評家沒有教訓人的權利。批評家要有膽識去發現、支持和鼓吹一切創新和探索,也要允許作家在探索中有失誤和不足。對這些失誤和不足,應當同志式地同作家一道總結經驗,研究錯在哪里,為什么錯了,怎樣改正,鼓勵作家繼續探索,而不應求全責備。同樣,作家也要歡迎批評家的批評,尊重批評家的意見,吸收其合理的因素。同時,也要允許批評家發表不恰當的、甚至錯誤的意見。作家可以對這些錯誤意見提出反批評,同志式地幫助批評家總結經驗,研究錯在哪里,為什么錯了。批評和反批評,都要堅持實事求是,以理服人,不要冷嘲熱諷。要破除行幫思想,扔掉小圈子習氣。追求真理,面向群眾,我們應取這種態度。
要使文藝批評開展得好,還必須大力發展群眾性的文藝批評。開展群眾性的文藝批評,對于調動廣大群眾創造社會主義文化的積極性、吸收和集中群眾的智慧,對于壯大評論隊伍、造成文藝評論隊伍的強大后備軍,都是極為重要的。目前,除業余文藝創作應該受到重視外,業余文藝批評更應該大力提倡。我們的文藝事業,需要杰出的專業批評家,也需要廣大群眾直接參與評論工作。經常地、大量地活躍在報刊上的文藝批評,要逐步做到是廣大群眾的批評和評論。專業的文藝批評家和理論工作者,應抽出更多的力量研究新問題,總結和探索社會主義文化發展的客觀規律,寫出有新內容、新語言的論文和專著,這對我們的文藝事業,對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的豐富、發展和中國化,都會極其有益。
胡耀邦同志《在劇本創作座談會上的講話》中指出:“要用文藝批評的方法來錘煉我們這支隊伍”,“要在千錘百煉中成長”。我們一定要堅持四項基本原則;一定要拿起馬克思主義的文藝批評這個武器,不能放棄這個武器,更不能歪曲這個武器。要使文藝批評正常地開展起來,也要使文藝批評正確地開展起來。
一九八○年十一月二十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