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體文化》

長期以來，我們一直未把舞蹈藝術理論，放置于宏觀的比較研究的位置上，因而對舞蹈文化缺乏一種橫向的探討和把握。最近，謝長、葛巖合著的《人體文化》（走向未來叢書一種）以宏觀的視野觀照了中西方古典舞的文化形態，使舞蹈理論提高到一種比較的層面，尤其使古典的文化歷史移遷到一種中西平行研究的層面，這樣，它所獲得的理論果實必定是新穎而碩大的。

本書共分三個章節，一是回溯了舞蹈文化演進中的逆反現象；二是對比了舞蹈形態下的心理差異；三是展望了民族舞蹈傳統在未來世界的位置。全書以第二章為核心，主要是論述了中國古典舞與西方芭蕾的文化沖突的外觀現象和內在本質，并圍繞著文化心理差異這一內核，深入而細致地探究了中西舞蹈出現兩種不同的藝術形態。作者還引用了許多實例，來說明中西古典舞兩種文化意識的根本區別所在以及發展趨向。

我們知道，作為藝術形態的古典舞，它最大的外觀現象是人體動態的審美表現，而最基本的視覺印象是以人體為主要符號的語匯感受。所以，舞蹈絕不僅僅是為了顯示一種情感，而是通過各種動態和造型組成一種“心靈的表征、身體的文化”。因此，不同民族、不同地域、不同文化背景的舞蹈現象，必然烙印上各自的藝術思維、文化心理和民族氣質。例如，日本舞蹈或者印度舞蹈同拉美或者西班牙民間舞蹈就有很大的不同，它們的外觀形態，無論動勢和幅度，還是語匯的運用和時空的把握，都顯示了心理水平上的背反。本書作者力求探索這其中的奧秘，應用種種的文化學見解和美學觀念來揭開這中間的“謎語”。另外，作者抓住中西方古典舞呈現的內聚與外拓這一形態特征，層層地剖析舞蹈文化中的意識差異。

在描述中國古代舞蹈演進時，作者認為戲曲是舞蹈形成的重要媒介，在戲曲中，舞蹈作為一種因素，而且是重要的因素存在著。戲曲表演者以唱念做打為其基本功，而“做”和“打”都包含鮮明的舞蹈意味。由于真正的舞蹈在宋代時已處于被動地位，到明清之際更是融匯于戲曲之中，不斷被戲曲吸收和溶化，最后喪失了獨立的地位。因此，作者認為：“中國古典舞是一類舞蹈，但它是被戲曲藝術有選擇地揚棄過的舞蹈。”

相反，西方芭蕾在自身的演化過程中，由于借助戲劇因素而擺脫了自娛和社交的用途，成為一種劇場藝術，并獲得完整的結構方式。作者指出，西方芭蕾繼承者高揚戲劇化的大旗的同時卻擯棄了歌唱、對白、啞劇等非舞蹈的表現手段，把音樂、服裝、布景等表現要素圍繞于芭蕾表現的中心意識。再現的、敘事的戲劇并沒有吞沒、消化舞蹈藝術，相反，從這一進程中竟還導引出表現的、渲染情感的、甚至無情節的“交響芭蕾”。這顯然是一種逆反現象，是一種與藝術觀念相背的發展趨向。究其原因，恐怕與文化對流和交融的圈子有關。由于中國自漢唐以后，文化圈逐漸從對外匯融轉變為對內封閉，因而受不到異域文化或外來文化的沖擊和震蕩，也不會受新穎的藝術刺激和異樣的敘事觀念滲透。所以，中國古典舞得不到對流的文化圈環境，它的命運只能隨戲曲的擺布而喪失了主體能量。

在論述中西舞蹈的具體形態時，作者敏銳而深刻地攫取動作這一審美范疇。作者認為要直覺地把握中西古典舞蹈，那就應從它們動態的姿勢中來透視舞蹈意識。中國的古典舞是擰、傾、曲、圓，而西方的芭蕾是開、繃、立、直。這種長期由民族文化思維統懾的形體表現，完全可看出內聚性和外拓性這兩種藝術表現形態。作者沿著擰、傾、曲、圓這種人體動姿，旁征博引了我國戲曲文化史料，和儒道文化思想資料，非常清晰地勾勒了古代舞蹈的外在動作的種種側影；也逐層地剖析了形成這套舞蹈特征的種種文化淵源。作者指出，中國古典舞的內聚性是一種外散力與一種收聚力的結果，或者說，是兩種力的沖突、轉化、過渡與平衡的過程；而造成這種力的一部分原因產生于人體的運動學結構，例如，當一只手臂以肩關節為軸大幅度揮動時，其運動軌跡必然是圓形或弧線形的，當我們試圖積聚力量去完成某一動作時，軀干或四肢必然會出現某種程度的彎曲。

對西方芭蕾的開、繃、立、直這種向外部空間伸展的舞姿，作者同樣從西方舞蹈發展史中進行考察和追尋。認為芭蕾非常注重人體在空間的位置，它們的運動是一個動力源，伸展的四肢具有從動力源的中心點向外放射的動力傾向，而位于這種放射線尖端的手足的回扣或外拓，是動力方向最終的表現。

然而這種內聚與外拓的舞蹈形態其成因的關鍵是什么？作者認為這是一種審美心理因素作用的結果。中西古典舞所呈現的語匯符號，從根本上反映了兩種不同的審美理想，而這些審美理想又有兩種相反的審美心理支配著。中國人迷戀于曲圓、擰傾，視為向大地收聚，向內心靠攏的圓潤美；而西方人喜歡開繃、立直，用延長肢體來擺脫自我的意象來充實外開美。作者還有意地擴展了論述的范圍，從建筑、繪畫、書法等其它藝術類型來補充這兩種舞蹈審美的形態。尤其可貴的是，作者還借助西方格式塔心理學中的“同型說”來挖掘中西舞蹈的視覺構成和心理形態的視覺形式，表現出一種科學的學術探索的精神。

顧國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