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年,托馬斯·芒羅出版了一本題為《東方美學》的小冊子。不幸的是,在芒羅想竭力消除東西方差異的同時,由于他某些時候對在東方美學中占統治地位的主觀性與精神性的苛刻的批評,反倒使他幫助加劇了這種差異。
然而,這一問題的提出畢竟是芒羅的功績。他率先倡導比較美學,當西方本位主義在藝術文化論爭中興盛一時的情況下,他提醒人們注意東方美學。他使我們明白西方應該注意其它文化中的美學理論,而其它種族的文化也可以在同西方美學的交流中獲益。
基于這樣的一些客觀事實,這次中國之行我訪問了一些美學研究機構。在這里美學理論被大肆地講授。我?guī)е@樣的信念,那就是雙邊的文化都朝著正確的方向發(fā)展著。在中國,存在著明顯的不平衡。在一些研究中心,如中國社科院的哲學所,人們對西方美學的熟知程度簡直是令人震驚的,那里不僅有桑塔亞娜或杜威的書,出人意料的是,還有不少最近的新書,有些書甚至還沒人讀過。另一方面,在一些地方大學里,對西方美的了解相對的就差一些。但有一點是毫無疑問的,中國對西方美學的興趣遠遠超過了美國對東方美學的興趣。我們不但不應為此而沾沾自喜,相反,我們應該感到窘迫。
有一些錯誤是中國人的。中國人通常混淆了美學與藝術史,或文化人類學或傳記的區(qū)別。后者這些當然是重要的,但不是美學。進一步說,“文化大革命”令人不愉快地造成了東西方文化交流的鴻溝,那時的東西方幾乎是隔絕的,只是現階段情況才有所改進。當時,西方有不少重要的圖書能為中國的美學研究提供參考(如,杜夫海納的《美學流派》),但這些書也只能是“望洋興嘆”了。但大部的錯誤是我們西方人自己造成的。因此我們看到了中國美學理論中明顯的缺陷,隨即便象拋棄它的觀點一樣,否定了所有的東西。我們把自己同那些我們可以汲取營養(yǎng)的文化傳統隔絕開來。不幸的是,我們毫無疑問的是舊世紀傳統的繼承人,在過去的年代里,大部分理論家忽視了東方對藝術思考做出貢獻的可能性,黑格爾因其極端輕視中國的貢獻而為眾所周知。羅斯金(Ruskin)在討論洞察力時,自持優(yōu)越地把中國人稱作“是在所有事情上的孩子”。我們現在背負著這些歷史的負擔,同時,我們必須努力去克服它。
當今中國顯著的、令人驚異的特征是,它還沒有完全從傳統的鏈條中解脫出來。素以多元論而自豪的美國人,面對中國美學所出現的多元論,會致以深深的敬意。在目前的研究和著述中,至少我們可以發(fā)現四個流派。它們的確是地道的中國文化,在他們的駁論中,根本不是刻意描繪我們文化里反對派理論的敵對程度,而是在一種“官方”哲學制約下的學術氣氛中,提出了一個恰到好處的興奮范圍。中國美學視野的明顯的、令人鼓舞的擴展,不過是一個有限的成就,是向前邁進一步,也許,我們今天的所聞在不遠的將來將化為烏有,我們將看到明天的中國比今天更加開放。那時,將會出現一個難以想象的后果,經常患有大腦閉塞綜合癥的西方人也將放開視野,向那些在美學上的確有見識的人學習。
中國美學中的藝術與思想意識,藝術創(chuàng)造與概念的極其接近是不足為怪的,但這對我們中那些遠離藝術作品的理論家們是頗有啟發(fā)性的。我所結識的所有的中國美學家,他們都是某些種類藝術作品的收藏家,盡管通常是因為需要。這是絕對不合乎美國的美學思潮的,對于這個思潮人們是再熟悉不過了,思想概念變得如此至高無上,以至我們無法與藝術作品本身建立起一種有意義的關系。
中國美學有二個方面使我深有感觸,一個是對與西方思維方式建立一種真正的和睦關系的可能性似乎還保持一定的距離,另一個是旨在與西方建立更密切的觀念上的聯系。然而,奇怪的是二者緊密地結合在一起。前者是中國不崇尚理性所不可避免的,正是這一點使西方一些固執(zhí)的人認為中國美學是“不可能的”,而一些寬厚謙沖的人則認為中國美學是“神秘的”、“不可思議的”。隨著反基礎主義在西方的日漸興盛,越來越多的中國學者發(fā)現,同西方建立觀念上的紐帶比祟尚理性、信奉科學的時代容易多了。
一個中國研究生第一次讀海德格爾時,他馬上會同他所讀過的道家聯系起來,這已成了規(guī)律。然而,三世紀的道家所提供的畢竟是一種完全隱含在有與無關系中的詩歌理論。我覺得這些理論的分歧最終將變得更加顯著,但就目前來說,東西方的海德格爾熱促進了兩種截然不同的美學方式間的對話,雖然這種不同的美學方式永遠不會合而為一,但隨著相互間理解的增強,彼此將會取長補短,相互促進的。
正是根深蒂固的文化遺傳使得東西方美學不可能變得平庸,缺乏個性,這是值得慶幸的,因為它是理論的生命所在。從根本上講,東西方美學是二種不同的掌握事物的方式,比較一下東西方有關中國古典詩歌的翻譯,便可以清楚地看到這點。無論是誰,第一次讀到由雷克斯羅斯·肯尼斯(Rexroth·Kenneth),斯奈德·加里(Snyder·Gary)或者G·W羅賓遜翻譯的中國詩時,他都會說出,他們的翻譯與那些母語,觀念形態(tài)是漢語的人的英譯相比,不僅僅是反映了一種不同的東方語言,而且也反映了一種不同的思維方式。
所以,要注意認真汲取非西方社會的美學研究的長處。如果我們想豐富我們的思想的話,這看來是明智的第一步。
費舍爾著岳薇譯
〔約翰·費舍爾(John Fisher)是美國坦布爾大學(Temple University)哲學系教授,美國《美學與藝術批評雜志》的主編。去年六月,他應邀來我國講學,先后在復旦大學、山東大學和中國社會科學院哲學所進行了參觀講學。這篇文章是他為1987年《美學與藝術批評》夏季刊寫的編者按。譯文略有刪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