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裝美學的發展

自有生民以來，衣服即為人類的生活必需品，并認為是文明的標志。赤身露體，被認為是野蠻民族；要講文明，衣著是重要的組成部分。摩爾根在《古代社會》中論述從蒙昧狀態進至荷馬文明時代的標志之一，就有“舒適的服裝”之因素。所謂“舒適”，美感就產生于其中。社會進入了生產比較發達的奴隸社會，服裝就開始由使用價值而往“求麗”價值發展了，于是也就孕育了服裝美學。

中國素有“衣冠王國”之美稱。在奴隸社會的時代，一般諸侯舉行友好性的集會，美其名曰：“衣裳之會。”講究穿著要合乎禮節，如果不注意穿戴，就叫做失禮。先秦文獻中記載著這樣一則故事：“齊桓公飲酒，醉遺其冠，恥之。”這說明就是飲酒作樂，也必須衣帽整齊。故孔子曾說：“君子正其衣冠。”（《論語·堯曰》）認為穿衣戴帽整整齊齊，是有文化教養者的文明表現。古者冠與服相因，故以冠名服。儒家的繼承人荀子說：“修冠弁衣裳，黼黻文章，雕琢刻鏤，皆有等差，是所以藩飾之也。”（《荀子·君道》）所謂“皆有等差”，就是說人們的穿著皆按等級規定辦理。按照規定穿著，就謂之禮，亂了禮就不美了。在“禮為本”的社會里，一切都要“齊之以禮”，因而凡“美”的事物必合乎“禮”，故“禮”是“美”的內容，“美”是“禮”的表現。中國的服裝美學從一開始就重視倫理美。

古希臘奴隸社會時期，十分重視人體美的研究。畢達哥拉斯派提出“美是和諧與比例”的觀點，認為人體就像天體，都是由數與和諧的原則統轄著，身體美是各部分之間的對稱和適當的比例，并創造了“黃金分割律”的比例法則，一直影響到現代的服裝設計。柏拉圖提出“美就是視覺和聽覺所生的快感”，還提出“美就是恰當的”的定義，認為：“相貌不揚的人穿起合適的衣服，外表就好看起來了。”亞里士多德也提出“美的主要形式‘秩序、勻稱與明確’”的觀點。這些觀點一直影響到現在，有的甚至被視為美學法則。西方的服裝美學從一開始就重視形式美。這就形成了中、外審美的差異性。

從歷史發展來看，中國服裝美學的思想多見于歷代的輿服志，未能越出以等級穿衣之禮為美的范疇。而西方則仍以形式美為主要的傾向。一般美學家在研究美的課題時，往往也涉及到服裝美的問題。德國啟蒙時期的美學家席勒在《給克爾納論美的信》中有一段頗富啟發性的話：

在怎樣的場合才能說“那個人的裝扮是美的”呢？只有在以下這樣的場合，才能說“那個人的裝扮是美的”，即無論是衣服合身，還是身體合乎衣服。只要是這一自由不受任何侵犯的場合，以及衣服和身體看上去配合得完美無缺并最完善地達到其目的的場合。…，·可是，與此相反，那上衣如果太窄小，不舒服，那么我們兩者（上衣和我）就會喪失自由。因此，凡是衣服過于窄小或過于肥大，同樣是不美的。因為即使排除兩者都限制了運動自由這一客觀事實之外，當衣服窄小時，身體就會不顧衣服而僅顯示出自己的體形；當衣服肥大時，上衣就會把體形掩蓋住。而且，上衣自我膨脹，把自已的主人降格到僅僅是衣服架子的地位。

此外，還有黑格爾在他那有名的《美學》中專為《服裝》寫了一節《關于服裝的原則》，也是很有意義的。

服裝美學真正地產生與發展是在二十世紀初期。當時，隨著紡織印染科學技術的空前發展，以及經濟的繁榮，服裝的大批量生產，市場的激烈競爭，迫使服裝行業的生產與經營，不得不從消費者的心理入手，探索適銷對路的產品，使服裝更富有美感，從而出現了許多服裝美學的專題論著。從目前人們對世界服裝研究的豐富成果來看，不妨歸納為三大類：

（一）心理學方面

心理學是本世紀最熱門的學科，故在服裝美學研究中最顯著的成果就是服裝心理學。格·維·迪爾邦的《服裝心理》（1917年）一書較有代表性。作者通過大量的心理測驗所獲得的豐富資料，說明服裝是“自我表現”，認為服飾是為了在人們面前表現自己。美國紐約哥倫比亞大學的哲學教授巴爾在《時裝的心理分析》論著中，更進一步論證了“服裝是人們形體美的自我表現”的觀點，并強調希望自己的服裝的款式新穎美觀居于領先的地位。這與當代西方新崛起的一個頗有影響的人本心理學美學流派，頗有相似之處。這個被稱為心理學領域的“第三勢力”流派的觀點，主要表現在“自我實現”上，“自我”成為審美的重要組成部分，在服飾美方面，要求突出個性，也就是“自我表現”的觀點。總之，人們對于千篇一律、單調乏味的服裝，已感到厭煩，從“自我”出發，要求服裝起到美化的作用，這是時代的特點。結合我國的服裝發展來看，目前已從人服役于物的現象改變為物服役于人的局面，這是符合時代要求的。

（二）科學技術方面

世界著名的工業設計家雷蒙·洛埃維說：“當我能夠把美學的感覺與我的工程技術基礎結合起來的時候，一個不凡的時刻必將降臨。”要求美學引入科學的領域，從而滿足人們精神上的需要，成為時代的呼聲。1919年德國成立了一個由建筑師、工程師和藝術家大規模聯合的組織——鮑豪斯，它是在新的形勢下技術革命和日趨激烈的市場競爭的產物。它提出了一整套“以新的技術來經濟地解決新功能”的設計理論和設計方針。鮑豪斯工業學校的負責人華爾德·格羅皮烏斯曾指出：“要使產品盡可能美觀，關鍵在于攻克經濟上、技術上和形式上的技術關，由此才有可能生產出完美的產品。正是在所有這些方面和諧一致的基礎上，才顯示出產品的藝術價值。”這就是對產品設計提出了經濟、實用、美觀三者有機結合的新穎的藝術設計的理論。這也是我國服裝設計的三大原則。鮑豪斯設計的形式與現代繪畫運動中的巨頭保羅·克利和瓦西里·康定斯基的多年努力和貢獻是分不開的。單是康定斯基就在鮑豪斯工作了十年之久。可見現代的工業設計與現代藝術思潮有著密切的關系。對于服裝設計來說，借鑒鮑豪斯設計理論必將有助于現代服裝美的構思與開拓。目前在國外流行的“迪扎因”（Design）設計理論，就是把物質生產的審美活動和非審美活動結合在一起，把藝術和技術融為一體。這些設計理論，不但適用于建筑、各類工業品和日用工藝品的設計工作中，而且尤其適應服裝設計工作的需要，服裝上提出的適用性與觀賞性的原則，也就是藝術和技術相結合的理論。

（三）服裝史方面

服裝史是研究服裝美學發展的寶貴資料。我們都知道，服裝美學的理論是以服裝史料為依據的。中國歷代《輿服志》，詳細記載著歷代服飾的沿革與當時的經濟、政治的關系，它是我們研究中國服裝美學發展史之所本。國外米利亞·達文波特的《服飾志》和瑪尼·豪斯頓的三卷本《服飾史》等比較有影響的著作相繼問世，為研究世界服飾美學提供了豐富的資料。目前已被翻譯的美國布蘭奇·佩尼著的《世界服裝史》（遼寧科技版），從古埃及人的簡單的胯裙寫起，一直論述到十九、二十世紀初那些絢麗多姿的華麗盛裝，通過漫長的人類服裝的變革，給人們以極大的啟示。比如對于邁錫尼時期《捧盒宮女》服飾的研究，對于宮女所穿的裙子類似鐘型，其中間從腰際自上而下畫有一道類似接縫的線之爭議，給我們以啟示：目前流行的肥而長之裙褲，未嘗不是古代宮女鐘型裙子的演變。由此可見，服飾史的記載似可給服裝設計以“推陳出新”的啟迪。中國當前在服飾史料方面研究的成果是比較顯著的，有三部巨著問世：一是沈從文先生主編的《中國古代服裝資料》，二是上海學林出版社出版的《中國歷代服飾》，三是周錫保先生著的《中國古代服飾史》。這些中外服飾史都為世界服裝研究作出了相當大的貢獻，也為服裝美學研究工作創造了條件。我們可以按照時代的發展，把握服裝演變的過程，探索服飾美的發展規律，為當前服裝設計工作提供理論的根據，從而指導服裝事業的發展。

服裝美學，從全世界來看，還是一門新興的學科，極為年輕，有待發展。中國雖有不少論著問世，但如果與其他藝術美學相比，不論從數量與質量來說，都是遠遠趕不上的。這與服裝界存在著重專業技術輕理論研究的現象是有關的。首先表現在服裝專業院校對于美學理論課尚未普遍開設，在教學上仍存在著滿足于不同程度的師傅帶徒弟式的舊傳統。有兩種理論提出來研究一下：

一種論調是，只要賣得出，銷路好，就是美的，不存在美學理論問題。這與服裝行業小手工業者的傳統觀念是分不開的，這種觀點明顯是站不住腳的。如果認為銷路好就是美的，試問黃色書刊銷路好，豈不是成為“美”的了嗎？所以，銷路好也要從理論上加以分析，真是美的，即行提高、推廣，否則，不利于社會主義文明建設的，禁止生產、銷售。

一種理論是否定服裝的民族性。有人說：“我們一味抱著民族性不放，說什么越有民族性的東西才更具有世界性，這種觀念應用在服裝上顯然就不夠適應，因為服裝設計這門藝術是一種破壞性的創造，不管你設計的作品你多么喜歡，都要自我否定，去迎合新的流行潮流進行另一種形式的創新。……目前我國的服裝就太強調民族性，使我國服裝市場日趨減少，如我國的旗袍不再那么受歡迎就是一個例子。”我們認為，服裝“迎合新的流行潮流”去“創新”，這是正確的，但因之否定服裝的民族性是不對的。服裝之民族性是個復雜的問題，必須作專題的討論。但答案是明確的，服裝是有民族性。郭沫若曾說過：“衣裳是文化的表征。”有民族文化的存在就有民族性的服裝。況且服裝的民族性不能僅僅看作是旗袍款式的問題，俄國文學家果戈里在論文化時曾說過：“真正的民族性不在于描寫農婦穿的無袖衣衫，而在于表現民族精神本身”。所謂“民族精神”，一般來說，是指民族形成的“共同心理因素”，也就是民族的審美心理特性。一個民族的審美特性之形成，其文化絪緼，源遠流長，我認為，民族化與時代化是服裝設計的兩大要素，如何結合是值得研究的，不宜簡單化。

以上兩種論調，雖然不同，卻有不同程度的輕視建立中國特色的服裝理論的傾向。一種是只重視經驗而忽視理論，一種是只強調跟著世界潮流跑而抹煞理論，服裝設計不顧中國國情而一味把摹仿巴黎時裝作為“創新”。這些觀點的存在，必然有礙于我國服裝理論的建立和發展。從目前來看，服裝界出現理論混亂的現象，正說明服裝理論到了非解決不可的境地。沒有中華民族的服裝理論，就沒有中國獨特的服裝創造。

當前在全國大力提倡并推廣美育的時候，服裝美學就是其中不可缺少的重要內容之一。因為它也是按照美的規律來塑造人的心靈的學科，它在社會主義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的建設中應有自己不容代替的位置。希望有志于服裝研究的美學工作者，共同來耕耘這塊有待開墾的處女地，探討并建立我國馬克思主義的服裝美學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