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來的文藝理論,只要多多少少認識到文學藝術與社會生活的美學關系,都重視藝術典型的創造。而馬克思主義則為藝術典型觀奠定了科學的思想理論基礎,并提高到新的水平;毛澤東同志豐富發展了文藝的典型理論,形成了毛澤東文藝思想的典型觀。它把藝術典型看成是比生活更高一級的美的形態,既重視典型的普遍性又重視典型的個別性,并把二者辯證統一起來,以真實地反映社會生活的本質和規律,表現人民群眾的革命斗爭實踐和革命斗爭精神。
毛澤東文藝思想的典型觀,主要見于毛澤東同志有關文藝問題的講話和其他理論著作。其中,以《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中下面兩段論述最為著稱:
中國的革命的文學家藝術家,有出息的文學家藝術家,必須到群眾中去,必須長期地無條件地全心全意地到工農兵群眾中去,到火熱的斗爭中去,到唯,一的最廣大最豐富的源泉中去,觀察、體驗、研究、分析一切人,一切階級,一切群眾,一切生動的生活形式和斗爭形式,一切文學和藝術的原始材料,然后才有可能進入創作過程。
人類的社會生活雖是文學藝術的唯一源泉,雖是較之后者有不可比擬的生動豐富的內容,但是人民還是不滿足于前者而要求后者。這是為什么呢?因為雖然兩者都是美,但是文藝作品中反映出來的生活卻可以而且應該比普通的實際生活更高,更強烈,更有集中性,更典型,更理想,因此就更帶普遍性。革命的文藝,應當根據實際生活創造出各種各樣的人物來,幫助群眾推動歷史的前進。例如一方面是人們受俄、受凍、受壓迫,一方面是人剝削人、人壓迫人,這個事實到處存在著,人們也看得很平淡;文藝就把這種日常的現象集中起來,把其中的矛盾和斗爭典型化,造成文學作品或藝術作品,就能使人民群眾驚醒起來,感奮起來,推動人民群眾走向團結和斗爭,實行改造自己的環境。
對于這兩段論述,以往多以為頭一段論述只是講創作的源泉和創作的準備問題,后一段論述則只是講典型化中的概括化問題。其實,只要我們把它們和毛澤東的哲學思想——這是毛澤東文藝思想的哲學基礎——以及毛澤東文藝思想的共同締造者的相關論述聯系起來,加以全面的考察,我們就會發現,它們所包含的內容,是十分豐富深刻的。本文擬從方法論原則、構成等方面,來闡釋毛澤東文藝思想的典型觀。
方法論原則
任何成功的藝術典型,都應該是既可以由之具體感受世界活生生的矛盾,體驗特定的人(包括創造典型的文學藝術家在內)的感覺、情緒、情感、經驗,又可以從中感悟到社會生活的本質和規律的藝術形象。為了創造出這樣的藝術典型,毛澤東文藝思想不但規定了典型創造的現實對象——“普通的實際生活”中的“一切人,一切階級,一切群眾,一切生動的生活形式和斗爭形式,一切文學和藝術的原始材料”,為藝術典型的客觀真實性提供了現實基礎,而且提示了創造典型過程中把握對象的方法論原則——“觀察、體驗、研究、分析”五個“一切”。
觀察:這是一種以看為手段,以認知為目的,直觀地把握客觀事物現象和感性特征的方法。由于毛澤東文藝思想深諳藝術視野的無限廣闊豐富性,所以才提出要觀察五個“一切”,即對社會生活的觀察不能有所偏廢。生活的豐富性決定了藝術眼光的豐富性以及藝術形象、藝術典型的豐富性。同時,由于毛澤東文藝思想要求觀察的是普通實際生活中的一切人,一切階級,一切群眾,一切生動的生活形式和斗爭形式,一切文學和藝術的原始材料,其中具有“不可比擬的生動豐富的內容”,因此,這種觀察實際上給藝術典型創造的認識方法,既規定了客觀普遍性、歷史具體真實性,又規定了生動直觀性,使之有可能成為歷史與美學相統一的藝術把握步驟。
體驗:這是毛澤東文藝思想為創造藝術典型而向藝術家提出的一個特殊創作要求。體驗,就是要求文學家藝術家親身去感受生活、感應生活,并把創作主體的主觀情緒、情感和價值觀念參驗于對象,使主體與對象相熟悉相溝通,由隔到不隔,從而在深層上具體把握對象。在毛澤東看來,事物的“質是根據感覺經驗在理性上把握的”(注1)。換言之,感覺經驗是理性地把握對象的質的基礎。因此,藝術家只有以自己的整個身心感受和體驗將要表現的對象,用自身的情緒、情感、觀念、邏輯、反應來印證對象,以設身處地想一想的方式把主體化入對象,進而使對象的屬性、價值似乎化為主體的靈和肉一樣被主體所具體把握,才有可能為藝術典型的創造提供可靠可信又動人的經驗基礎。但是,由于“感覺得到的只是規定質的矛盾的物質體”(注2),所以體驗更重要的是為了在設身處地的情境中觸發主體的情感和想象,使主體感悟到對象深層的本質。這樣,根據主體的體驗而創造出來的藝術典型,才會既具體動人而又引人深思遐想。總之,體驗是使主觀經驗與客觀對象相統一、情感與理智相結合、現象與本質直接合一的特殊把握方式。強調體驗對于典型創造的重要性,這正是毛澤東文藝思想的典型觀的一個重大特色。
研究、分析:這是毛澤東文藝思想在藝術典型創造問題上高度重視發掘本質和特性而提出的深探對象的辯證方法。毛澤東同志認為,“分析的方法,就是辯證的方法。所謂分析,就是分析事物的矛盾。”(注3)他指出:“矛盾體的斗爭表現為現象,又規定該現象的性質。”“質是現象的定性,規定現象之特殊個性,因此使各個現象能互相區別。”“只有認識了質的定性,即特殊規律性時才算認識了某物。”同時,“不了解矛盾,不能了解本質,也不能了解現象的發生與變化”。(注4)可以看出,毛澤東文藝思想要求藝術家研究、分析五個“一切”,目的顯然是為了把握一切人、一切階級、一切群眾在一切生動的生活形式和斗爭形式中所形成的“相互關系和各自狀況”、“面貌”和“心理”,(注5)為了更好地把握社會生活中各種各樣的人及其生活斗爭、社會實踐的共同性質和特殊本質,以便創造出個性與共性、現象與本質相統一的藝術典型。亦即進而把人們“看得很平淡”的“日常的生活現象集中起來,把其中的矛盾和斗爭典型化”,塑造出各式各樣的藝術形象。
總之,毛澤東文藝思想在藝術典型與真實關系問題上提出的方法論,貫穿著客觀生活真實與主觀思想情感真實相結合,情感與理智相滲融,個性與共性、現象真實與本質真實相統一的精神,體現著歷史與美學相統一的原則。
動態的創構
任何典型的真實意義,都是歷史具體的。作為藝術典型創造的原始材料,無論是什么人、什么階級、什么群眾、什么生活形式和斗爭形式,都是特定時空條件下的產物。因此,馬克思主義指出人創造環境,又強調人們的性格是由環境所造成的,個性是為非常具體的社會關系所制約和決定的。馬克思主義文藝學要求藝術家在藝術典型創造中做到真實地描寫現實關系,真實地再現環繞典型人物并促使典型人物行動的環境。
毛澤東文藝思想也十分重視人與環境的辯證關系對于藝術典型的動態構成的意義。在毛澤東看來,每個人都在一定的社會關系中生活。一方面,人的感覺和思想是社會生活的產物,人的思想、情感、認識受實踐狀態和社會歷史所規定;另一方面,人又是改造和創造世界的實踐主體,人在變革社會和自然的過程中變革和創造著自己。因此,應當看到,典型人物與環境的辯證關系,是一種十分復雜的動態關系。首先要看到特定社會特定時代中的一切人、一切階級、一切群眾都是既對立又統一、既互相聯系滲透又互相排斥斗爭的。這種既對立又統一,既聯系滲透又排斥斗爭的狀況,必然使人與人之間結成非常復雜的動態的社會關系網,其中有一般的人倫關系,也有民族關系、階級關系,而這些關系中有的有政治性質,有的有經濟性質,有的有文化性質,有的有軍事性質,等等,彼此互相交織,互相影響。這個復雜的動態的社會關系網,作為藝術典型創造的特定對象的活動背景,必然使他與周圍的人和事物,與自己所從屬的階級、民族及其他階級、民族,形成特殊而復雜的對立統一關系,從而成為典型人物的特定的典型環境。其次要看到特定歷史條件下的一切人、一切階級、一切群眾,由于每個人的生存與發展的需要,由于階級、民族、社會、時代或者一個小家庭、大家族以及特定集團的利益的制約,他們采用的生活形式、思想方式和斗爭形式等等,常常是多種多樣、發展變化的,因此,實踐主體在不同時空條件下的主動性和受動性也會呈現出十分復雜的情況。就典型人物而言,他以怎樣的生活方式和斗爭方式生活、思想和行動,在實踐中與周圍的人物形成具體的社會關系,又怎樣在復雜具體的社會關系、客觀規律、時空條件、手段方式的制約下走著自己的人生道路,形成自己獨有的性格特征,以怎樣的生活方式和斗爭方式改變著業已形成的社會關系和環境,這一切就必然成為典型人物與環境的關系中所包含的豐富辯證內容。毛澤東文藝思想要求藝術家于創造藝術典型之前,觀察、體驗、研究、分析五個“一切”,從其哲學指導思想來看,著眼點正是要把握住上述動態的社會關系網及其與典型人物的辯證關系。
由是觀之,典型與環境的關系,是一個包含著典型人物與周圍環境處于對立統一中的人和事物之間的復雜矛盾;典型環境主要是指動態的社會關系網。因而,典型也是一種動態構成的藝術形象。
毛澤東文藝思想的動態典型觀還包含著這樣一個重要的美學要求:“根據實際生活創造出各種各樣的人物”,即創造出各種各樣的藝術典型,從而使每個典型具有不可重復和替代的特征,使典型人物、典型情節、典型環境都呈現出多樣性來。同時,還要隨著生活的發展創造出體現著新的時代精神的典型來。毛澤東曾強調指出:讀者已“不需要”再“聽那些早已聽厭了的老故事”,而“希望”“告訴他們新的人物,新的世界”。(注6)“新的人物,新的世界”,就是跟理想美密切聯系的,與人們所慣熟的舊有的典型人物、典型情節、典型環境有著不同特征的,可以使人們產生新鮮感的“各種各樣”的藝術典型。至于在新時期里,提倡文藝既反映“英雄人物的業績”,又反映“普通人們的勞動、斗爭和悲歡離合”;既反映“現代人的生活”,又反映“古代人的生活”;既可以是雄偉的,也可以是細膩的;既可以是嚴肅的,也可以是詼諧的;既可以是抒情的,也可以是哲理的(注7),從題材和風格的多樣化上具體要求藝術典型的創造,就更見出毛澤東文藝思想對藝術典型多樣性的重視了。
藝術典型的多樣性,不僅表現在藝術典型樣式的要求上,而且表現在對藝術典型包蘊的社會歷史內容的豐富多樣性要求上。如果說,毛澤東文藝思想要求文學藝術家在進入創作之前觀察、體驗、研究、分析五個“一切”,是為了從典型創造的對象的把握上,強調攝取的深廣性,那么,它要求文藝作品中反映出來的生活達到六個“更”,就是為了通過典型化對五個“一切”、對“不可比擬的生動豐富”的社會生活內容,進行高度集中的藝術概括,強調的則是以典型的個別性反映出社會關系的豐富復雜性,使典型包蘊深廣的社會歷史內容。如所周知,魯迅的《阿Q正傳》是毛澤東同志高度稱贊并一再“勸看過的同志再看一遍,沒看過的同志好好地看看”的“好小說”。(注8)它所創造的藝術典型阿Q,其鮮明獨特的個性就反映著多種社會關系,包蘊著深廣的社會歷史內容。
應當指出,毛澤東文藝思想還要求刻畫出典型人物動態的多樣個性。但它跟有人主張的以“排列組合”的方式構造典型性格的多樣化“理論”,是根本不同的。“性格組合”論雖然也要求表現人物性格的豐富性、復雜性,同時體現出性格的相對定向性、穩定性、一貫性,但由于它離開個別談一般,離開社會歷史環境的制約去抽象地談論人物的靈與肉、肯定性與否定性、善與惡、真與假、美與丑、悲與喜、剛與柔、粗與細、崇高與滑稽等等性格兩極的“組合”,甚至強調性格二重組合有兩種普通狀況,一是“善惡并舉”,一是“美丑泯絕”,既把“對立”極端化,又把“同一”極端化。按照這種“理論”組合成的典型,就會脫離開客觀現實生活的實際,使典型性格呈現為一般的抽象人性,最終也就會使典型的個性的獨特豐富復雜性“泯絕”。
毛澤東文藝思想關于典型個性獨特豐富多樣化的觀點,跟“美是典型”的觀點也是有區別的。因為“美是典型”的觀點不僅強調在美的典型事物中一般性是基礎的、優勢的,而且強調個別性必須直接或間接地從屬于一般性,多少有點“夸大了,吹脹了個別與一般的聯系”,只看到個性與共性在典型中的統一性,而忽略了“統一性和獨立性是對立的統一,要有統一性,也要有獨立性”(注9),忽略了在典型的個性與共性的統一中,個性的獨特性有相對獨立的價值。
理想美追求
與追求超驗主義的理性原則、追求抽象人性目的的“理想美”不同,毛澤東文藝思想關于典型創造所要追求的,則是既“反映生活”又“應該比普通的實際生活更高,更強烈,更有集中性,更典型,更理想,因此就更帶普遍性”,“應當”能夠“使人民群眾驚醒起來,感奮起來,推動人民群眾走向團結和斗爭,實行改造自己的環境”,能夠“幫助群眾推動歷史的前進”的歷史具體的理想美。
在毛澤東文藝思想看來,人類的社會生活“有不可比擬的生動豐富的內容”,是一種“美”。但是,人類社會生活中的各種現象畢竟比較分散、粗糙,所以“人民還是不滿足于”這種美。藝術典型則不同。它來源于實際生活,是社會生活的反映,但由于它是看起來很平淡的社會生活現象的藝術集中和概括,“其中的矛盾和斗爭”得到了“典型化”,不僅在個別性特征和思想情感傾向的表現上顯得“更強烈”,在反映出社會生活的本質和規律方面顯得“更有集中性”,而且對于群眾和現實的作用更富于理想目的性,因此它可以成為一種“更高”的美。這一切,本來都是必然如此的。而毛澤東文藝思想在表達典型化意義時則側重于從歷史與人民要求的客觀目的性和“幫助”、“推動”群眾的主觀目的性的統一上,強調“應該”、“應當”如此。這表明毛澤東文藝思想在藝術典型的創造上,對歷史具體的理想美的追求是多么的迫切!這種理想美由于體現著人民群眾的現實斗爭需要和對未來光明前途的向往,體現著社會實踐的前進要求,它的高度顯然不是其他如康德的“理想美”所能比擬的!
為了實現革命文藝典型形象的理想美,毛澤東文藝思想特別對寫光明與黑暗的問題、思想情感傾向及表現問題做了切中肯紫的論述或規定。
文學藝術如何寫光明與黑暗,毛澤東文藝思想對其是有原則規定的。這就是:一要從根本上明確什么是光明、什么是黑暗,不要把光明與黑暗搞顛倒了,這樣“才能正確地解決歌頌和暴露的問題”。那么,確定光明與黑暗的出發點是什么呢?那就是社會事物和現象對人民群眾的利害關系。因此,毛澤東文藝思想明確指出:歌頌和暴露“兩種都要”,“一切危害人民群眾的黑暗勢力必須暴露之,一切人民群眾的革命斗爭必須歌頌之”。“暴露的對象,只能是侵略者、剝削者、壓迫者及其在人民中所遺留的惡劣影響”。二要處理好寫光明與黑暗的關系和目的。一般地說,應提倡“以寫光明為主”,應努力寫出“新的人物、新的世界”。黑暗的描寫,或者是為了暴露敵人的“殘暴和欺騙,并指出他們必然要失敗的趨勢”,或者是為了使它“成為整個光明的陪襯”。三要堅決反對“專門宣傳悲觀厭世的”、“只是暴露黑暗”的“暴露文學”。(注10)毛澤東文藝思想這些關于寫光明與黑暗的原則論述和規定,顯然是為了使藝術典型的歷史具體的理想美從根本上得到保證。
理想的追求也具體地表現在思想情感傾向上。任何成功的藝術典型,都把人物形象的現實基礎和藝術家的思想情感傾向的融合統一當作一個基本要求。恩格斯就曾明確地指出,典型人物應當表現一定的思想傾向,他們行動的動機應當是從歷史潮流里汲取的。毛澤東文藝思想在藝術典型創造問題上,也十分重視思想情感傾向的表現。文學藝術家總要歌頌特定階級的人物,并“經過文學藝術的方法,頑強地表現他們自己,宣傳他們自己的主張”的。(注11)為了使藝術典型表現出正確健康的思想情感傾向,使文藝作品為人民群眾所歡迎而不是跟人民群眾格格不入,毛澤東文藝思想不僅詳細地論述了藝術家的立場、態度和思想情感對文藝創作的重要性,而且分析批判了抽象的人性論、超階級的愛等“糊涂觀念”,論述了如何運用諷刺的問題,號召文學藝術家用馬克思主義“破壞”各種“非人民大眾非無產階級的創作情緒”,(注12)表現人民群眾的“革命理想和科學態度”,“高尚情操”,“寬闊眼界和求實精神”。(注13)毛澤東文藝思想雖然未及深入細致地研究分析藝術典型的思想情感傾向及表現的豐富復雜性,但它從創作主體對藝術典型的介入和藝術典型的傾向與人民群眾的思想情感、理想愿望的表現關系上所提出的原則要求,也足以見出它對藝術典型的理想美的追求是緊緊地同現實和人民群眾的前進要求相結合著的。
典型的價值
馬克思主義認為,“‘價值’這個普遍概念是從人們對待滿足他們需要的外界物的關系中產生的。”(注14)在毛澤東文藝思想看來,藝術典型之所以重要,就在于它既源于生活,又比普通實際生活更高,更強烈,更有集中性,更理想,更帶普遍性,更美,能夠滿足人民群眾的革命實踐需要和革命精神需要,具有驚醒、感奮、娛樂和美的享受價值。
驚醒,指的是藝術典型把日常生活中人們看得很平淡的現象集中起來,突現了其中的矛盾和斗爭,人們可以從中觀照到真善美與假惡丑殊死搏斗的驚心動魄的生活圖畫,觀照到社會關系的復雜性,甚至可以強烈地感受到各種人物的復雜心理活動,觀照到各種人物的情緒和思想感情的變化,從而“使人民群眾驚醒起來”。
感奮,指的是藝術典型以鮮明獨特多樣的個別性形象,更集中地反映出一切人、一切階級、一切群眾的生活和斗爭的生動形式,更強烈地體現著特定的人、特定的階級、特定的社會集團的利益和愿望,更理想地展現出新的人物、新的世界,是一種比原有生活更高、更理想的美的形態,不僅能夠使人民群眾的感官興奮,而且能夠使他們在情緒情感上得到疏導、宣泄和凈化,在思想認識上得到教育和啟發,在道德情操上得到充實與完善,整個精神都振奮起來,從而“鼓舞”起“斗爭的勇氣和勝利的信心”(注15)。
不過,在毛澤東文藝思想看來,“使人民群眾驚醒起來,感奮起來”,這只是藝術典型的直接精神價值;藝術典型的間接實踐價值才是革命的文學藝術家所要追求的更高的目標,那就是“推動人民群眾走向團結和斗爭,實行改造自己的環境”,“幫助群眾推動歷史的前進”。
對于毛澤東文藝思想對藝術典型價值的更高追求,有人曾經產生過“急功近利”的誤解,有人甚至責難說這是“政治實用主義”。對此,人們已作過批判與澄清,毋須贅述。不過,在這里,我們想特別指出:毛澤東文藝思想雖然十分重視藝術典型對實踐的意義,但又清醒地意識到藝術典型本身不可能具有直接實踐的功能;藝術典型只能通過驚醒群眾、感奮群眾,然后由群眾去實踐,去斗爭,去創造,歷史才能前進,社會才會進步。因此毛澤東在表述這一觀點時特別采用了“推動人民群眾走向……實行……”,“幫助群眾推動……”這樣的連動句式,讓人領會到藝術典型實踐價值的間接性,表現出在藝術典型價值問題上的清醒的科學態度。根據馬克思主義的世界觀,藝術典型作為藝術思維的產物,其價值如何,當然要看它對人民群眾的社會實踐的意義。因此,只要是真正的馬克思主義者,就必然既要追求藝術典型對人民群眾的直接精神價值,更要追求它對人民群眾的間接實踐價值。
寫到這里,我們不禁想起毛澤東同志稱為“毫無自私自利之心”的偉大國際主義戰士諾爾曼·白求恩大夫寫的一篇題為《真正的藝術家》(注16)的文章。這篇文章寫道:
一個真正的藝術家要盡情地抒發自己的胸懷。他是自由自在的。……
他出現于日常的世界,有如大海中的巨鯨,打破一切習俗與傳統的表面的平靜。……他如饑似渴地熱愛生活。他熱切地進入所有人的生活里。他把所有的人融為一己。
藝術家的作用是去打破平靜。他的責任是去喚醒那些酣睡的人們,搖撼那些安于現狀的社會棟梁。他使世界記起過去的黑暗,為世界顯示當前的現實,指出它新生的道路。他既是他時代的產物,又是他時代的先驅。他來到以后,我們就感到不安,對于我們平常太輕易地認為真實的那些事物懷疑起來。他使一切靜止的和固定呆板的東西都動搖不安。在一個害怕任何變革的世界里,他鼓吹革命一生命的本源。他是一個鼓動者,一個擾亂寧靜的人——敏銳、急躁、果敢、坐立不定、令人不安。他是在人類靈魂里活動著的創造精神。
在這里,白求恩講的雖然是真正藝術家的活動特點和活動效應,但藝術典型不正是真正的藝術家為盡情地抒發自己的胸懷,熱愛生活,進入生活,把生活中的一切、把所有的人加以篩選、提煉而融為一己的結果嗎?真正的藝術家抱著打破平靜、顯示現實、燭照黑暗、喚醒人們、指出新路、鼓吹革命、促進變革和創造的目的,把自己和生活融合為一而創造出來的藝術典型,不也正是具有類似的特點和作用嗎?這跟毛澤東文藝思想的典型價值觀多么一致。
當然,毛澤東文藝思想要求藝術典型應該具有的不止直接精神價值和間接實踐價值,還應該包含審美的價值,這就是應該使人們“得到娛樂和美的享受”(注17)。馬克思曾經把感性占有人的本質、人的創造活動和創造物,看作是人的一種“享受”(注18)。毛澤東文藝思想要求藝術典型的創造必須把一切人、一切階級、一切群眾的各種生動的生活形式和斗爭形式加以典型化,顯然也是為了感性占有人的創造活動和創造物,使藝術典型既成為社會斗爭實踐主體人民群眾的本質力量的一種確證和肯定,又成為變革現實形式為藝術形式的藝術實踐主體的本質力量的一種確證和肯定,成為既使人民群眾又使藝術家自身得到愉悅和滿足的美的對象。可見,美的價值,也是毛澤東文藝思想的藝術典型觀中應有之義。
(注1)(注2)(注4) 《毛澤東哲學批注集》,第367、385、181、183頁。
(注3) 《毛澤東選集》第5卷,第413頁。
(注5)(注6)(注10)(注11)(注12)(注15)《毛澤東選集》第3卷,第852,876,848—872,873—875,870—874,873頁,1991年版。
(注7)(注13)(注17)《鄧小平文選》,第182頁。
(注8)(注9)毛澤東:《論十大關系》。
(注14)馬克思:《評阿·瓦格納的〈政治經濟學教科書〉》。
(注16)見《英語世界》1981年第1期。
(注18)馬克思:《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第7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