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及其《離騷》的魅力是永久的共認的。大者如與社會政治和時代思潮相關的“楚材晉用”、憂患意識,單就屈子澤畔行吟它令多少人趨之若鶩、論列不盡;小者如其中的一字一句、一草一木亦往往與時尚密不可分,比如“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此二句的意思可直譯為:清晨飲用木蘭花上落下的露珠,晚餐進用凋落的秋菊。尚需指出的是此處的飲露食花,與先民的茹毛飲血夐不相埒,也不是形容羈旅生活之艱辛的風餐露宿。可巧的是屈子當時以此亟言其高潔不俗,而今歐美以至日本的食花風尚,雖不一定是步武屈原,但卻從一個側面印證屈原的飲食習慣不但沒有過時,還頗有幾分時髦。這樣解釋屈賦很可能被譏為皮毛,甚至被斥為歪曲。但是且慢,“民以食為天”,涉及到飲食不是小事!某一民族、某一群體或某一個體,吃什么,怎么吃,往往是或反映或影響到時運國祚的大問題。所以從《離騷》里隨便拈出一句,也足以做上它個萬把字的大文章,而且又可以與當今世界勾掛在一起,這難道不是一種無邊無涯的永存魅力?
與這種魅力相比,關于“離騷”二字的解訪,或許容易使人感到索寞乏味,而如果對此一無所知,卻又難以對屈原其人其作進行解讀,這里只能是任憑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即約略知道古人的主要說法是:“離騷者,猶離憂也”(司馬遷《史記·屈原賈生列傳》);“離,猶遭也,騷,憂也,明己遭憂作辭也”(班固《離騷贊序》);“離,別也;騷,愁也”(王逸《楚辭章句》)。今人或將“離騷”二字釋為“遁避”、“遣愁”,或釋為“牢騷”、“陳述”,或疑其為楚國的一種歌曲的名稱,即古音相近的“勞商”二字的異寫等等。鑒于后人之說更加莫衷一是,為節省篇幅,對其出處茲不一一羅列,至于對其中的歧見、論辯,則可以采取這樣的態度:“今日言楚辭諸家,各執一詞,或主遭憂,或言離愁,或持牢騷說,此皆于漢有征,并較戴說(戴震《屈原賦注》所持關于:“離猶隔也,騷者動擾有聲之謂,蓋遭憂放逐,幽憂而有言,故以離騷名篇”之說)為近古。然持此非彼,竊所未安。謹案:昔人解易,一名而有三義:變易、不易、易簡,傳為通談。紬繹史公全文,離騷一名,不妨統遭憂、離愁、牢騷之三義:自怨而生,所發者為牢騷;怨自何來,則遇讒見疏,亦即遭憂作辭之說;戰國士風,朝秦暮楚,楚材晉用,習以為常。原才士見斥,本可去之他國,而楚為宗國,原為世臣,義難輕別。憂之核心則為欲別而不忍別、不能別,此又可為離別之憂作注腳。三義相輔相成,即戴說亦可統之于內,愈見題目內涵之深廣,正不必是一而非二也。”(周本淳《讀常見書札記》第3、4頁,江蘇教育出版社,1990年3月版)
比詮釋訓詁更能說明《離騷》題旨的是清代著名詞人納蘭性德的讀騷直感,他在《憶王孫》一詞中說:“西風一夜剪芭蕉,倦眼經秋耐寂寥,強把心情付濁醪。讀《離騷》,愁似湘江日夜潮。”需要進一步指出的是,屈原的憂憤和愁悶,比之納蘭氏自然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因為他所慮及的禍福安危,主要是擔心國君、朝廷的前途,即所謂“豈余身之憚殃兮,恐皇輿之敗績。”然而這種竭忠盡智之心竟不被楚王理解:“荃不察余之中情兮,反信讒而怒”,正如劉安《離騷傳》所說,“屈平疾王聽之不聰也,讒諂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憂愁幽思而作《離騷》”;“屈平正道直行,竭忠盡智以事其君,讒人間之,可謂窮矣。信而見疑,忠而被謗,能無怨乎?屈平之作《離騷》,蓋自怨生也”(《史記·屈原賈生列傳》)。如果把“離騷”釋為“牢騷”、“遭憂”的話,那么這當是一種滿懷家國之慨的政治牢騷和寓意深邃的憂患意識。對此,朱熹的認識相當透徹,他在《楚辭后語序》中說:“蓋屈子者,窮而呼天,疾痛而呼父母之詞也。故今所欲取而使繼之者,必其出于幽憂窮蹙怨慕凄涼之意,乃為得其余韻,而宏衍鉅麗之觀,歡愉快適之語,宜不得而與焉。”這“幽憂窮蹙怨慕凄涼之意”,既是《楚辭》的整體風調,當然也是《離騷》的旨趣所在。
古往今來,為國捐軀者不乏其人,牢騷滿腹、憂心忡忡的文人更比比皆是,為什么惟有屈原和他的《離騷》傳之千古,而倍受歷代稱道呢?造就一個文學偉人和一部文學巨著的因素是多方面的,就屈子的魅力來說,主要是其令人仰之彌高的人格力量和精湛無比的藝術造詣。屈原的全部作品都是其人格的外化,當國人乃至世人每逢陰歷五月五日端午節,以菰蘆之葉,裹五色絲絡,制為角黍來紀念這位世界文化名人的英靈時,首先想到的不僅是《離騷》中開宗明義提到的他的嘉名“正則”、“靈均”,主要是這樣一些帶有濃重的悲劇因素和自我奉獻精神的詩句:“鮌婞直以亡身兮,終然夭乎羽之野。汝何博謇而好修兮,紛獨有此姱節?”“婞直”,可訓為倔強。“鮌”同“鯀”,作為人名,相傳為夏禹之父。一說他奉堯命治水,一味筑堤防范,九年未成,被舜殺死在羽山。《國語·周下》則云:“其在有虞,有崇伯鮌,播其淫心,稱遂共工之過,堯用殛之于羽山。”《書·舜典》等甚至把鮌作為與共工等并列的“四兇”之一。屈原采取的顯然不是這類有損于鮌的名聲的記載和傳說,看來他是傾向《山海經·海內經》和《國語·晉語》的說法,在洪水滔天的危機時刻,鮌違帝命,私竊息壤以理洪水,帝令祝融殺鮌于羽郊。鮌的悲劇是雙重的,明明是一個英雄卻被視為“四兇”之一,即所謂“世溷濁而嫉賢兮,好蔽美而稱惡”;“何瓊佩之偃蹇兮,眾薆然而蔽之”。鮌違悖帝命是為了拯救人類,反倒身遭殛殺。《離騷》主要不是為鮌翻案,但它所流露的對鮌的同情和贊賞,說明作者與鮌有著同樣的愛憎,同等的人格,所以他沒有聽從女媭的勸告,仍堅持剛正直言和姱美的節操:“余固知謇謇之為患兮,忍而不能舍也”,這表明詩人是在自覺承擔其悲劇命運,從而達到人格的自我完善。借用先哲的一些類似的話說,在《離騷》里,人格幾乎就是一切,換言之則是,它最終體現的則是一種合理而高尚的人格追求。
《離騷》所展現的抒情主人公的悲劇色彩和人格力量比鮌更進了一層,鮌為了拯救人類死得其所,而屈原卻為佞臣、奸邪所執,報國欲死無戰場。為了實現美政的理想,詩人天上地下到處求索,當他驅遣著日月風雷遨游于寰宇時,在天帝門前竟遭到了冷遇。“吾令帝閽開關兮,倚閶闔而望予。”這雖是一種夸張的、超現實的文字,但卻有著深刻的、實在的隱義。作為人臣,屈原的滿腔憤怨,既有針對奸人群小的,更有針對楚王的,但是都不能指名道姓地加以斥責,前者以“黨人”相稱,后者以“靈修”為喻。這里的“帝閽”在訓詁意義上是指想象中掌管天門的人,但其倚門而望的奸佞相,豈不是楚懷王的愛子子蘭和寵妻鄭袖這些“內當家”的化身嗎?子蘭身為令尹(掌握楚國軍政大權的最高官職),干的是荒淫誤國的勾當;鄭袖(袖,古字作褏),一說即南后,“南后鄭褏貴于楚”(《戰國策·楚策三》),她憑借姿色可以日夜言于懷王。由此等人物當道、把門,像屈原這種耿介之士怎么能夠破門而入呢?“怨靈修之浩蕩兮,終不察夫民心”,這里的“靈修”當指楚懷王,“民心”的“民”,雖不是一般所說的人民的民,而應是屈原自指,即他埋怨楚王不能體察自己的衷情,反倒聽信奸邪之言。在當時,對國君抱有這么大的怨氣,那是大逆不道的,也是十分危險的,對此詩人有充分的估計:“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離騷》全文雖長達370多句、近2500字,且結構恢宏,內容駁錯,但它的中心則是這種九死不悔的為真理而獻身的精神。詩人的人格愈高尚、愈光明正大,邪惡、黑暗的現實愈加不容,二者的磨擦、碰撞力就愈強,這就是通常所說的《離騷》震撼人心的悲劇沖突。
這種沖突有兩層大的波瀾,表層從開頭至“豈余心之可懲”,主要寫主人公“有內美”、“重修能”的品格,他忠心報國,卻遭到不公正的待遇;深層從“女嬃之嬋媛兮”至篇末,主要寫詩人的內心波折。這種種曲波巨瀾又是產生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上:當時的楚國必須革故鼎新,縱合諸侯,橫抗強秦。“楚雖三戶,亡秦必楚”,這話雖然帶有一定的宗法色彩,它所體現的也不同于今天所提倡的愛國主義精神,但在這種驍勇、尚義情操長久陶冶下的楚國民眾,在其自身奮起,特別是齊楚燕趙韓魏合縱得以實現之時,是能夠抵御西秦,從而達到蘇世獨立、富國強兵的目的。然而可悲的是不但秦國要破壞合縱,實現聯橫,更可悲的是像屈原這樣能夠駕馭“騏驥以馳騁”、“來吾導夫先路”,也就是說主人公本來是高居楚懷王左徒(相當于后來的左、右二拾遺,即對內參與議論國事、發布命令,對外接待賓客)之職,嘗備受信任,他明知“路漫漫其修遠”而勇于“上下求索”,只是由于懷王聽信讒言,不再重用作為楨干之才的詩人,其對故楚的忠藎之效,反被疑為逆子賊臣。西秦重用蘇秦、張儀,他們以縱橫之說游說各國,而屈原卻被懷王見疏,對此,劉向棖觸良深,曾有所記載:“屈原者名平,楚之同姓大夫。有博通之知,清潔之行,懷王用之。秦欲吞滅諸侯,并兼天下,屈原為楚東使于齊,以結強黨。秦國患之,使張儀之楚,貨楚貴臣上官大夫、靳尚之屬。上及令尹子蘭、司馬子椒,內賂夫人鄭袖,共讒屈原。屈原遂放于外,乃作《離騷》。”秦諜楚奸夾擊的結果,不僅葬送了屈原,更毀滅了楚國。這里需要順便指出的是,筆者并不贊同那種認為《離騷》是作于詩人被放赍志投江之年,相反,根據有關資料判斷,《離騷》當作于屈原被懷王見疏之時,而不是被頃襄王放逐之世,但這并不影響《離騷》作為屈原一生悲劇的重要一幕,請聽詩人的獨白多么悲壯:“忳郁邑余侘傺兮,吾獨窮困乎此時也”(意謂:憂郁失望,有誰比我更難當)、“屈心而抑志兮,忍尤而攘詬”(意謂:心地正直蒙冤屈,辱罵責怪不在乎)、“阽余身而危死兮,覽余初其猶未悔”(意謂:面對死亡好危險,回首往事自心甘),而比這種“窮困”、“危死”悲劇意味更濃重的則是:“忽反顧以流涕兮,哀高丘之無女”(意謂:猛回首眼淚簌簌,高山之上一無美女),這里“高丘”當是上層社會的隱語,“無女”則是無美政的代詞,此后一大段抒寫詩人欲求眾女而不得的孤獨和失望,以及謠諑蜂起:“眾女嫉余之蛾眉兮,謠諑為余以善淫”等句,不正是詩人長期瘀滯于心的哀怨憤情緒的寫照嗎?
當然這種寫照不是生澀的,也不是平直的,在“閨中既以邃遠兮,哲王又不寤”,詩人走投無路時,“靈氛”出現了。這位神巫為“余”算了一卦,卦中說:天下廣大,不止一處有嬌娃,奉勸你遠走四方,何必迷戀著故宇舊家?聽此言“余”心中迷惑,決心不大,再找巫咸補一卦。巫咸說前代君臣際遇多佳話,商湯、夏禹、周文、齊桓舉賢授能后世夸。既然小人不可信,香草變質臭氣熏,扭轉行程向昆侖,漫長路上覓同心。“西海”相會日益近,俯視故鄉不忍再前進。既然國內無同道,只得投江把彭咸找!至此《離騷》的情節結束了,但它留給人們的思索卻是無比深長的。至于主人公為什么從逼近“西海”的路上返了回來,沒有踏上被東升的太陽照射得一片輝煌的“西極”樂土卻舉身跳進了淚羅江?對此不同時代、不同信念的讀者當有各自不同、甚至截然相反的答案。在這里,如攝吾之心印屈之心,那么我的答案是,作為以芰荷為衣、芙蓉為裳、“帝高陽之苗裔”的屈原的特殊的社會地位所負有的特殊的社會責任感,嘗促使他悉心地滋蘭樹蕙以凈化社會,而令人痛心的恰恰是荃蕙化茅、芳草變蕭艾,反而玷污了社會,這種適得其反的后果,以及對故土的深情,不能不促使他對未來的前途作深入一步地思考:自己在故土上極力追求的宓妃,竟是一個“雖信美而無禮”,終于“違棄”了我屈原,“而改求”他人,不能不使他倍感“心猶豫而狐疑”,從而反躬自問——作為“楚材”,倘若棄離故土而去,能為“晉”所用嗎?“楚”因為群小所蔽,“晉”難道就沒有黨人、群小?寫過《橘頌》的作者深諳橘移江北而為枳的道理,自己由楚移“晉”,豈能保證得到樹蕙之土乃至蕙蘭不再變質?當然不能保證。所以,在這里即使去楚赴“晉”,并不是可恥的賣國主義,繼續留楚亦無報國之門,所以談不上是什么高度的愛國主義,這里的問題還只能回到詩人追求完美人格的高度上,“吾將從彭咸之所居”就是他所認定的最清白、最完美的人格歸宿。
《離騷》最重要的藝術特色,或者說本文所要紬繹的魅力,是它代表了屈原作品“放言無憚,為前人所不敢言”(魯迅《摩羅詩力說》)的抒情模式。這種模式本身是在突破了傳統的“喜怒不形于色”、“怨而不怒”、“溫柔敦厚”等等矯情模式的前提下創建的,其愛憎那么鮮明、感情那么熾熱,對國事、人生以至于宇宙自然的思索那樣深沉,無一不表現出其獨特的憂患意識。這種意識的外化不是“為賦新詞強說愁”的無病呻吟,而是與自己的切身感受、苦難經歷,乃至熱血和生命交融在一起的深層的心理體驗。文學作品作為情感形式,其特質在《離騷》中得到最集中的體現,或謂詩人屈原有著飽滿的感情投入。
了解了上述《離騷》的情感機制,將對人們以往所說的它的比興手法產生新的認同。情感雖是文學作品的專利,如果這種情感完全是主觀的、直線的宣泄,豈不所有的作品都成了感情激越的標語口號,標語口號的專長是能夠鼓動人心,而屈賦的可貴之處是富有強烈的藝術感染力。這種感染力一方面產生于作品感情力量的厚實沛,另一方面則來自于作者善于使情感客觀化、對象化的藝術造詣,這也就是古人所說的“博依”手法:“善鳥香草以配忠貞,惡禽臭物以比讒佞,靈修美人以媲于君,宓妃佚女以譬賢臣,虬龍鸞鳳以托君子,飄風云霓以為小人。”(王逸《離騷經序》)顯然王逸的理解尚在“比德”階段。實際上,《離騷》中大量神話傳說的應用,通過神巫對古圣賢的贊頌,以及通篇所表現的豐富的想象力、宏偉的結構、斑斕的文采等等,這一切又說明《離騷》的藝術手法較傳統的“比德”大大進了一步。正是因為它在一定程度上擺脫了傳統性、概念化的束縛,不僅靠生活中的真實感受,而且能將這種感受加以延伸和升華,從而創造出屈賦中所特有的想象中的真實——浪漫主義精神。這種精神不受時空限制,具備這種精神的《離騷》被認為是一種帶有英雄色彩和傳奇色彩的代表一種新式審美觀念的“騷型美”。魯迅把包括《離騷》在內的《楚辭》與《詩經》作了比較說:“較之于《詩》,則其言甚長,其思甚幻,其文甚麗,其旨甚明”;“其影響于后來之文章,乃甚或在三百篇以上”(《漢文學史綱要》)。
被劉勰稱道為“酌奇而不失其真,玩華而不墜其實”(《文心雕龍·辨騷》),被李白歌唱為“屈平詞賦懸日月,楚王臺榭空山丘”(《江上吟》)的屈騷,更為發人深思的是其“異代相感”的文化效應,其意義遠不止于“衣被詞人”。不論是李白、王夫之、龔自珍,還是魯迅、柳亞子、毛澤東、郭沫若等等不勝枚舉的偉人英哲,都曾為屈騷所打動并從中吸取了不同的政治或文化營養,這其中的“三味”不外兩方面,一是屈騷中所體現的作為崇高人格和懷鄉愛國內在動力的自信和自尊,這種自信和自尊不僅貫穿于《離騷》之中,在其他篇目里亦俯拾即是:“吾不能變心而從俗兮,固將愁苦而終窮”(《涉江》)!誠然,屈原高尚而合理的人格追求是以極度痛苦乃至生命換取的,所以這才構成了真正意義上的美和魅,從而不僅為“詞人”,亦為偉人、英哲所服膺。這里不妨引述一個十分典型的例證,即近代著名愛國詩人柳亞子,在抗日戰爭期間,他被公認為“當今屈原”,郭沫若遂有《今屈原》詩贈,居渝一畫家竟以柳氏為模特兒畫了一幀《屈原像》,柳亞子則以《題屈大夫遺像》詠贊之。這既是贊屈,也是自贊。無疑正是“異代相感”的拳拳之憂,使相隔二千余年的屈、柳從精神到肖像合而為一;二是屈騷的令人常讀常新的獨創精神,這種獨創性不僅表現在語言格式上以便于抒情的雜言體取代了原有的四言體,凝滯的外殼既被突破,新的生命才能脫穎而出,這一點明人焦竑已有所覺察,其所序《離騷蒙引》云:“余嘗謂古書無所因襲,獨有創造者有三:《莊子》、《離騷》、《史記》也。《離騷》驚采絕艷,獨步古今,其奧雅宏深,有難遽測,自昔溯風而入味,沿波而得奇者,雖間有之,未有能窺其全者也。”或許正是因為《離騷》所取得的這些獨特成就,魯迅才揄之為:“逸響偉辭,卓絕一世”(《漢文學史綱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