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起源芻議

面具在我國古代文獻中，又稱為假面、魌頭、套頭，在民間，則有臉子、面殼、鬼臉等俗稱。在殷商甲骨卜辭中，有一個圖象，形狀如一人頭戴面具，額頭尖聳，耳部向上椎立，下邊綴以耳墜般的裝飾，供窺視的兩個眼孔開在面具中央偏上方，有的學者認為它是最初的“魌”字(注1)；另有一個圖象，郭沫若先生亦釋為“魌”字，可見我國早在三千多年前對面具就有了記載。作為一種人類美學意識凝固而成的物化形態和具有特殊表意性質的象征符號，面具被廣泛運用于狩獵、戰爭、祭祀、舞蹈、戲劇、入社儀式和民俗活動之中，具有人類學、民族學、民俗學、宗教學，以及雕刻、繪畫、戲劇、舞蹈等多學科的研究價值。考古學和歷史學告訴我們，世界上絕大多數民族，在其搖籃時期都曾經產生過面具。今天，在不少國家和地區，尤其在那些經濟、文化比較落后的民族中，面具仍然非常流行。即使在那些經濟、文化高度發達的國家和地區，例如日本、歐洲和北美，面具亦并未絕跡，而經常在戲劇、舞蹈和民俗活動中出現。

關于面具的起源，大量資料表明，面具既是原始人類生存斗爭的手段，也是原始人類混沌思維的產物，它的起源和藝術的起源一樣，是多元的而非單一的；它和原始人類的狩獵活動、圖騰崇拜、部落戰爭、巫術儀式都有著緊密聯系。換言之，是以上諸多因素，共同孕育了面具這一人類歷史上十分古老而又極為普遍的文化現象。下面，分四點論之。

面具起源于狩獵活動

人類本是動物種群中的一員，經過幾百萬年在莽莽洪荒中的拼搏和進化，特別是工具和火的發明和使用，使人類終于站立起來，與動物徹底分道揚鑣了。上古時期，“人民少而禽獸眾，人民不勝禽獸蟲蛇”，(注2)那時動物既是人類生存的巨大威脅，也是人類生活的主要來源之一。考古資料表明，自舊石器時代中期以來，動物就是原始人主要的食物對象；即使在新石器時代，狩獵在社會經濟中也占有重要地位。原始人用石球、木棒、投槍、弓箭、套索等原始武器，依靠集體的力量，獵取野豬、野牛、野馬、赤鹿、羚羊、鴕鳥、虎、象、豹、熊、狼、狐、披毛犀等野獸。由于原始人使用的武器十分落后，因此狩獵既沒有把握，又非常危險。上山打獵空手而返是常有的事，有時甚至會被猛獸咬傷或吃掉。為了生存和發展，原始人不得不想出種種辦法來提高狩獵的能力，并防止被野獸傷害。在狩獵活動中用面具進行化裝，便是最常見的手段之一。

需要指出的是：原始社會的面具與今天的面具差異甚大，二者之間并不能劃等號。對于原始人來說，面具只是假形化裝的一個組成部分，而很少作為獨立的道具使用。它通常用動物的頭、角、羽、齒等制作，佩戴時連同動物的皮毛一起披在身上；有的還在面具頂端或周圍飾以鳥羽、貝殼、串珠、花朵等，并用土紅或白堊在臂、腿、胸、腰等部位畫滿各種圖案。也有一些面具是用木、竹、陶、石、椰殼、龜甲和植物纖維之類制作的，原始人在使用此類面具時，同樣要對身體的其它部位進行裝飾。原始人在狩獵活動中使用面具有多種復雜的含義，有的含義今天已經很難弄清，下面三種則較為明確。

其一，為了麻痹或誘騙獵物，使之把自己當作它們的同類而喪失警惕，借此偷偷接近獵物，然后發動突然襲擊將其殺死或捕獲。

原始人如何利用面具偽裝進行狩獵今天已經不太清楚，但我們可以從后世的一些例子了解其大致情況。我國滿族入關前后，每年秋季都要舉行大規模的“哨鹿”活動。屆時由一個“引鹿人”戴著剝制的鹿頭，身披鹿皮藏在灌木叢中，待黎明時分，“引鹿人”用一支鹿哨吹奏出母鹿的求偶聲，公鹿聽見鹿哨，紛紛循聲前來交配，有時還為了爭奪交配權而互相爭斗，這時埋伏在四周的獵人乘機開槍將其射殺。內蒙古草原流傳的一首古老民歌，敘述了獵人利用面具狩獵而發生的一場悲劇：從前，草原上有一對親密的兄弟，一次，他們披上獸皮，裝扮成野獸外出狩獵。為了能打到較多的獵物，他們分別朝不同的方向走去。不久哥哥發現大樹后面有一只熊，他舉箭射去，熊中箭倒地而死。他走近一看，原來被射死的不是熊，而是他的弟弟(注3)。這個故事反映，獵人利用面具（或假形化裝）狩獵，在古代相當普遍。

南非開普省赫舍爾地區的一幅史前巖畫，真實地再現了原始人利用面具偽裝進行狩獵的場面。該畫描繪一個獵人身披鴕鳥皮，偽裝成鴕鳥，他手里拿著弓箭，悄悄走近鴕鳥群。鴕鳥似乎發現了偽裝的獵人，紛紛回過頭警覺地打量著他。類似的圖像在我國史前巖畫中也不乏其例。鑿刻于內蒙古陰山山脈的一幅巖畫，主要表現兩個假形化裝的獵人。右邊的獵人身材高大，著連衣，頭戴蒙面帽或面具，頭頂飾鹿角，身后有尾飾；他右手叉腰，左臂外伸，仿佛在召喚遠處的動物，誘騙它們朝自己靠攏。左邊的獵人身材矮小，作鳥形裝扮，他利用右邊的獵人作掩護，張弓搭箭，對準獵物(注4)。

其二，為了威懾捕獵對象，使之感到恐懼，不敢傷害自己，這樣既能增加狩獵的安全系數，又能提高狩獵的成功率。

董每戡先生在論述古人文身的目的時說：“原始人‘巢居穴處’，為了提防奇蟲怪獸的侵襲，便需要把自己裝扮成比它們更怪異猙獰得可怕才好，這就仰賴于涂臉涂身。‘茹毛飲血’必須跟奇蟲怪獸面對面地戰斗——狩獵這勞動生產方法，更倚仗涂臉裝身……”(注5)原始人在狩獵中使用面具，也含有這樣的目的。一般地說，原始人在捕獵虎、豹、熊、狼等猛獸時所戴的面具，造型都非常猙獰可怖，因為原始人根據其樸素的思維方法，認為野獸也和人類一樣具有心智，能感知和識別面具所代表的角色，并且，對比自己強大有力的東西心存恐懼。當它們看到戴著猙獰面具的獵人時，會誤把獵人當作面具所象征的猛獸或妖魔，因而不敢向獵人發起進攻，甚至會喪失逃跑的力量，于是獵人便能輕而易舉地將其獵獲。俗話說：以毒攻毒，以惡制惡。看來原始人非常懂得這個道理。我國后世的方相、鐘馗、判官面具，皆被刻成立眉鼓眼、頭生雙角、口吐獠牙的模樣，非如此不足以鎮伏妖魔鬼怪，應用的也是同一原理。

用面具威懾野獸的做法，在近代亦未絕跡。解放前，我國一些邊遠省份的山區，野豬、猴子等害獸成群結隊，晝伏夜出，為害莊稼甚巨，山民們常佩戴形象猙獰的面具前往驅捕，效果甚佳。來自印度的一則消息也很能說明問題：在印度東部的松達班老虎自然保護區，附近的居民常被老虎傷害，僅1987年就有37人喪生虎口。由于老虎多從后面對人進行偷襲，于是人們便在腦后戴上一種形象古怪的面具，從那以后，凡戴面具進入保護區的人，無一受到老虎傷害(注6)。

其三，蒙騙被捕殺的動物的靈魂，防止死去的動物對自己進行報復。

這種想法，是基于原始社會十分盛行的“萬物有靈”的觀念。原始人相信動物和人一樣具有靈魂，出于生存的需要，他們一方面不得不獵取動物以供食用，另一方面又認為這樣做是有“罪過”的，耽心動物的靈魂作祟和報復。為了免除災禍，原始人捕殺動物之后，往往要采取一定的儀式安撫、討好被殺死的動物，祈求它的“寬恕”。解放前，生活在我國東北興安嶺的鄂倫春人打死熊以后，先把熊頭割下來用草包裹，安放在木架上，接著由老年獵人帶領青年獵人跪下給熊磕頭、獻煙，并祈禱道：“不是我們有意要打死你，是錯殺了你，不要降禍于我們，保佑我們多獲野獸吧。”祈禱畢，將熊頭棄置原地，把熊肉馱回，煮熟后供全“烏力楞”的人享食。吃剩的熊骨不能扔掉，而要在樹林中進行隆重的風葬，屆時送葬人要裝作哭泣之狀，再次進行祈禱(注7)。費爾巴哈解釋這種做法說：“他們相信這樣一來就客客氣氣地把這個動物的鬼魂所能加在他們身上的災害免除了。”(注8)

除了舉行上述一類禮數周到的“謝罪”儀式，原始人還采取一些現代人看起來十分幼稚可笑的手段蒙蔽被殺死的動物，使它們不能加害自己。例如契洛基人打死鹿之后，一方面念咒語安撫被打死的鹿，一方面在返回營地時，沿途在自己身后點著火，以使鹿的首領迷路，不能跟蹤到他的家門(注9)。根據同樣的心理，原始人認為戴上面具狩獵，自己真實的容貌便隱蔽在面具后面，甚至變成了面具所象征的動物，例如變成了一只虎或一頭熊。這樣，動物被殺死后，還以為自己是被虎或熊殺死的，其靈魂便不會尋找獵人進行報復。近代以來，一些罪犯在作案時常戴上面具以隱匿自己的真實面目，這種做法的動機與原始人戴上面具狩獵非常相似，只不過后者是為了防止被捕殺動物的靈魂進行報復，前者是為了逃避法律的懲罰而已。

面具起源于圖騰崇拜

圖騰崇拜是自然崇拜、動植物崇拜和祖先崇拜相結合的一種文化現象。在原始社會中，每個氏族（或部落）都崇拜某種特定的動植物或無生物，他們認為被崇拜的動植物或無生物同自己的氏族（或部落）有“親屬”的血緣關系，因而把它作為本氏族（或部落）的徽記、祖先和保護神。凡信奉同一圖騰的氏族（或部落）成員，即共屬一個圖騰集團，他們不僅絕對的實行外婚制，而且具有血親復仇的責任。原始人對圖騰物備加崇拜，平時不能隨意殺害或傷害，否則會受到嚴厲懲罰；即使在規定的時間內殺害圖騰物，事后亦需舉行贖罪儀式。對圖騰的崇拜伴隨著一定的儀式，并有一系列禁忌。

圖騰崇拜在五大洲都普遍存在過，我國古代亦不例外。《魯靈光殿賦》云：“伏羲鱗身，女媧蛇軀”，伏羲、女媧以蛇為圖騰；《史記·補三皇本紀》云：“炎帝神農氏……人身牛首”，神農氏以牛為圖騰；《綱鑒》云：黃帝“國于有熊，故號有熊氏”，黃帝部落以熊為圖騰；《詩經·商頌》云：“天命玄鳥，降而生商”，殷商部落以鳥為圖騰。此外，蚩尤部落以牛、蛇、鳳為圖騰，古越人以鳥為圖騰，彝族、白族、怒族、傣族、傈僳族、納西族、土家族、珞巴族均以虎為圖騰，畬族、瑤族以犬為圖騰，東北各族多以熊為圖騰，西北各族多以狼為圖騰，仡佬族以葫蘆為圖騰，羌族以白石為圖騰……等等。

圖騰崇拜的外在表現形式多種多樣：原始人或把圖騰徽記繪、刺在身上，是為文身；或在氏族的住地放置高大的圖騰柱；但最常見的卻是用圖騰的皮、羽、角、齒等制作面具或冠帽、衣服，模仿圖騰作假形化裝，這種假形化裝經常在原始初民舉行的各種儀式中出現。各個氏族和部落的假形化裝因圖騰不同而各異，遠古的情形已難知其詳，以近代的原始民族為例：緬尼特里人“用完整的狼皮為衣服，狼尾披在背后，中間割開小孔，穿于人的頸上，狼頭懸于胸前”；曼丹人“用帶角的野牛頭皮，與假面同樣戴在頭上，有時還穿上完整的野牛皮，角、蹄、尾諸部全部具備，扮成野牛的樣子”；德林克特人“跳舞時使用的假面，常雕刻代表其圖騰的紋樣，如山、云、動物等，其假面所表露的模樣，多屬幻想中之怪物”(注10)。真是千姿百態，繽紛多采。

原始初民包括佩戴面具在內的假形化裝，在圖騰舞蹈中使用得最為普遍。舞蹈是人類最早創造出來的藝術形式之一。法國和波蘭曾出土舊石器時代的骨笛和骨嗩，這證明早在數萬年前舞蹈便已產生，因為在遠古時期，音樂和舞蹈猶如劍和劍鞘一樣，是互相依存、難以分開的。舞蹈對于生活極端窳苦而又十分自由的原始人來說，具有今人所難以想象的特殊意義，它既是自我愉悅和渲泄生命的一種方式，更是達到某種功利目的的一種手段。正如格羅塞所說：“沒有其他一種原始藝術像舞蹈那樣有高度的實際的和文化的意義。”(注11)每逢氏族和部落有重大的活動，原始人都要舉行盛大的舞會：上山狩獵之前，要跳狩獵舞；戰爭取得勝利，要跳戰斗舞；嬰兒呱呱墜地，要跳生育舞；埋葬氏族成員，要跳葬禮舞；天氣久旱不雨，要跳求雨舞；少年長大成人，要跳入會舞……在跳上述舞蹈時，舞蹈者通常要模仿圖騰進行裝扮，其中包括佩戴用圖騰物制作或形貌象圖騰的面具；同時還要模擬圖騰行走、跳躍、追逐或飛翔的姿態。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得到圖騰祖先的庇佑，并以此來維系氏族或部落的團結。這種進行圖騰裝扮、模擬圖騰動作的舞蹈，是為圖騰舞蹈。原始人跳圖騰舞大多含有某種圖騰目的，如祈求圖騰動植物繁衍，溫習圖騰部族的歷史，吸收成年的氏族成員入會等。世界上著名的圖騰舞蹈有澳洲土著居民的袋鼠舞、北美印第安人的野牛舞、火地島雅甘人的海豹舞、非洲原始部落的羚羊舞等。

我國原始社會亦非常盛行圖騰舞蹈，古代文獻對此多有記載，如《呂氏春秋·古樂篇》云：

昔葛天氏之樂，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闕，一曰《載民》，二日《玄鳥》，三日《逐水草》，四曰《奮五谷》，五日《敬天常》，六曰《達帝功》，七日《依地德》，八曰《總禽獸之極》。

所謂“八闕”，是指八段內容不同的舞蹈，表演時舞者手持牛尾，一面吟唱有關的歌詞。其中《載民》祝愿氏族繁榮昌盛，種嗣延綿；《玄鳥》歌頌殷商部落的圖騰“玄鳥”；《逐水草》祈求牧草豐茂，牲畜繁衍；《奮五谷》祝愿風調雨順，五谷豐收；《敬天常》表達對上天虔誠的敬意；《達帝功》贊頌氏族或部落首領的功績；《依地德》感謝大地母親養育萬物的恩德；《總禽獸之極》模仿各種禽獸的動作，祈禱禽獸大量繁殖，為人類提供充足的食物。這些舞蹈中有一些明顯屬于圖騰舞蹈，當是戴著圖騰面具或作圖騰裝扮進行表演的。可惜它們沒有流傳下來，具體情況今天已杳不可知。所幸一些原始社會遺存的巖畫，為我們打開了一扇窺視史前圖騰舞蹈的窗口。

在內蒙古磴口縣托林溝畔，鑿刻著一幅《圖騰舞蹈圖》。畫上共有十人，中間是四個作假形化裝，系著長長的尾飾，牽臂而舞的人；左邊二人一作鳥形裝扮，擺動著手臂向四個舞人走來，仿佛想加入舞蹈者的行列，另一人雙手叉腰，好像在欣賞熱烈奔放的舞蹈。右上角有兩人也在翩翩起舞，另有兩人一個追趕著一頭羊，一個牽著一匹馬。整個畫面主次分明，疏密有致，具有強烈的韻律感。觀者面對這幅巖畫，仿佛能透過厚厚的時間帷幕，感受到數千年前原始人舉行圖騰舞會的歡欣和快樂。類似的圖像在廣西花山巖畫中亦可見到。于寧明花山崖壁上的一幅具有代表性的群舞圖，畫中心是身材魁偉、威武雄健的蛙神，他頭戴獸形裝飾，鶴立于一群較小的蛙人之中。他的下方是一只高大的犬，周圍有許多蛙人圍著他翩翩起舞，其中有的系著長辮，有的戴著面具。據專家考證，花山巖畫系壯族先民所繪，而壯族先民以蛙為圖騰，以此推之，該畫表現的正是壯族先民的圖騰崇拜。

在我國民間流傳的一些舞蹈（特別是少數民族舞蹈）中，也可看到遠古時期圖騰舞蹈的遺痕。例如云南納西族古老的《東巴舞譜》，用一種叫“斯究魯究”（意為木石之痕跡）的象形文字，記錄了許多納西族原始社會解體、向階級社會過渡時期的舞蹈。其中有動物舞蹈31個，包括大鵬舞、孔雀舞、白鶴舞、綬帶舞、白馬舞、白羊舞、牦牛舞、青龍舞、大象舞、豪豬舞、赤虎舞、豬舞、鹿舞等。在跳這些舞蹈時，演員要模擬各種動物的行走、趴臥、追逐、角斗等動作，有的還要佩戴羽冠或面具，并加上尾飾，明顯地帶有圖騰舞蹈的痕跡。此外，在藏、彝、苗、門巴、土家、維吾爾、哈薩克等民族的舞蹈中，亦有不少擬鳥獸舞，如鷹舞、鹿舞、獅舞、豹舞、虎舞、熊舞、牦牛舞等。表演這些舞蹈時舞者也需要佩戴鳥形或獸形面具，模擬各種鳥獸的動作，追本溯源，也是從圖騰舞蹈衍變而來。

面具起源于部落戰爭

鴻蒙初辟之際，草木榛榛，一片蠻荒，原始人數十人聚集在一起，依靠簡陋的工具同大自然作斗爭，過著茹毛飲血、穴居野處的艱苦生活。那時原始人群之間雖偶有糾紛發生，但不知戰爭為何物。人類進入氏族公社時期以后，隨著生產力的發展和私有觀念的產生，各個氏族之間和部落之間，常常為了爭奪土地、森林、水源、財富和人口而發生戰爭，有時還為了血親復仇而進行戰爭。正如恩格斯所說：“他們是野蠻人，進行掠奪在他們看來是比進行創造的勞動更容易甚至更榮譽的事情。”(注12)到了父系氏族公社晚期，人類經過上百萬年的蹣跚前進，已經走到了野蠻和文明的分界線上，即將叩開階級社會的大門。在人類由野蠻跨入文明的歷史進程中，部落戰爭起了助產催生的作用。

大約距今五千多年前，我國北方爆發了幾次大的戰爭。第一次是共工和蚩尤之戰。共工是炎帝部落的一支，蚩尤是東夷部落的首領，“蚩尤從東向西發展，奪取了共工部落的土地；共工氏‘振滔洪水’危害了夷人部落的利益，雙方利益沖突，爆發了激烈戰爭”(注13)。結果以蚩尤部落集團的勝利告終。第二次是黃帝和蚩尤之戰，這是我國上古時期一場空前激烈的戰爭。黃帝是黃河上游的部落聯盟首領，他和炎帝部落聯合，與蚩尤先戰于涿鹿之野，復戰于冀中之野，經過大小52次戰爭，黃帝集團獲勝，蚩尤戰敗被殺。第三次是黃帝部落與炎帝部落的戰爭，主戰場在阪泉之野，最后黃帝部落取得勝利。稍后一些，堯、舜、禹和三苗部落也進行過長期的戰爭，三苗部落戰敗，被迫從黃河下游南遷到江淮一帶。

對黃帝、蚩尤之戰，《太平御覽》引《龍魚河圖》云：

黃帝攝政時，有蚩尤兄弟八十一人，并獸身人語，銅頭鐵額，食沙石子，造立兵仗刀戟大弩，威振天下，誅殺無道，不仁不慈。萬民欲令黃帝行天下事，黃帝以仁義，不能禁止蚩尤，遂不敵，乃仰天而嘆。天遣玄女，下授黃帝兵信神符，制伏蚩尤，以制四方。

對黃帝、炎帝之戰，《史記·五帝本紀》記載：

炎帝欲侵凌諸侯，諸侯咸歸軒轅。軒轅乃修德振兵，治五氣，藝五種，撫萬民，度四方。教熊、羆、貔、貅、貙、虎以與炎帝戰于阪泉之野，三戰，然后得其志。

上引兩段文字稱蚩尤兄弟“銅頭鐵額”，說黃帝統率熊、羆之屬同炎帝作戰，當然不能從字面上簡單地加以理解。所謂“銅頭鐵額”，當指用金屬制作的面具或兜鍪之類。史載“蚩尤以金作兵器”（《世本·作篇》），“蚩尤作五兵：戈、矛、戟、酋矛、夷矛”（《路史》羅蘋注引《世本》）。蚩尤既能以“金”（青銅）制造戈、矛之類進攻性的武器，為什么不能以“金”制造面具或兜鍪之類防御性的武器呢？何況“銅頭鐵額”的解釋有后世的文獻作為旁證。南宋時，韓世忠的軍隊以銅制作面具，用于對金兵作戰，軍中戲曰：“韓太尉銅……”（莊季裕《雞肋篇》），即是有力的證據。至于黃帝統率的熊、羆、貔、貅、貙、虎，當指以那些動物為圖騰的氏族軍隊。他們參加黃帝部落作戰時，頭上佩戴圖騰面具，身上進行圖騰裝扮，司馬遷出于某種原因，把那些氏族的圖騰作為該氏族的代稱，這個記載并非無稽的神話。類似的代稱在古代文獻中不乏其例，如張衡《西京賦》云：“總會仙倡，戲豹舞羆，白虎鼓瑟，蒼龍吹篪。”《文選》注明確指出：“仙倡，偽作假形，謂如神也。羆、豹、熊、虎，皆為假頭。”這說明把上文中的熊、羆、貔、貅、貙、虎理解為戴著這些動物形貌的圖騰面具的軍隊，并非毫無根據的主觀臆測。1976年陜西城固縣曾出土23件商代人形面具，造型猙獰恐怖，口、鼻、眼皆鏤空，據分析系在戰爭中使用的面具（圖五）。這一重要的考古發現，對面具起源于戰爭的論點給予了有力支持。

原始人類在部落戰爭中使用面具，可以起到以下幾種作用。

其一，對面部和頭部進行防護。原始社會的武器，最早系用木、石、骨等材料制作，《呂氏春秋·蕩兵篇》云：“未有蚩尤之時，民固剝林木以戰矣。”《周易·系辭》亦云：“弦木為弧，剡木為矢。”可見那時的武器十分簡陋，對人難以構成嚴重的威脅。到了原始社會晚期，隨著銅的發現和使用，“貴尤乃鑠金為兵”（《太白陰經》）、“鑄金為刃”（《事物紀原》）。青銅武器的出現使戰爭的傷亡大大增加，史載黃帝與炎帝之戰出現了“血流漂杵”的場面，當時戰爭的激烈與慘酷于此可見一斑。在戰爭中使用面具（假面或假頭），可以減低敵人刀槍、箭矢的殺傷力，對面部和頭部進行有效的防護，其作用類似盾牌和兜鍪。

其二，從心理上震懾和壓倒敵人。兩軍爭戰，勝負不僅僅決定于物質因素，而且還決定于精神因素。原始人類在戰爭中使用面具，目的之一是利用面具改變自己平凡的容貌，使之變得威猛兇惡，猙獰可怖，以便從心理上震懾和壓倒敵人，令敵人望而喪膽，不戰而潰。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他們通常采用變形和夸張的手法，把面具制成猛禽、怪獸、妖魔、幽靈等形狀，造型或青面獠牙，或突鼻尖角，或巨睛闊嘴，極盡詭譎、怪誕之能事。《通典·樂典》描寫蚩尤與黃帝之戰云：“蚩尤氏帥魑魅以與黃帝戰于涿鹿，帝命吹角作龍吟以御之。”魑魅是山林里的妖怪，這里當指裝扮成魑魅形貌或佩戴魑魅面具的蚩尤部落軍隊。可以想見，當這支軍隊突然出現在戰場上時，一定給黃帝部落的軍隊以巨大沖擊。幸而黃帝事前已有準備，他命部下吹起號角模仿龍吟（想必其軍隊也戴著龍形面具或作龍形裝扮），這才穩住了陣腳，并最終將蚩尤打敗。

其三，希望得到圖騰祖先的庇佑。原始人在戰爭中使用的面具多為圖騰面具，目的是希望以此得到圖騰祖先的庇佑。因為在原始人心目中，面具是神靈、鬼魂或祖先的化身和憑依之物，它具有神秘而奇異的力量。原始人相信，當他戴上圖騰面具后，圖騰祖先的靈魂便會附著在面具上，庇佑他在戰爭中逢兇化吉，確保平安，并賦予他神奇、非凡的力量。原始人的這種心理，可以從近代原始民族中得到證實。南江二郎在《原始民族假面考》中寫道：“新不列顛島的土人，日常裝飾的假面，頂端也雕刻鳥的形象。戰時又戴上動物形的假面，藉求圖騰祖先的佑護。”(注14)在現代戰爭中，一些士兵常在身上佩戴十字架之類的護身符以求平安，考其動機，與原始初民在戰爭中佩戴圖騰面具可謂同出一轍。

由于面具在戰爭中具有多種功用，所以中外戰爭史上關于面具的記載不絕如縷。面具在遠古部落戰爭中的應用只能憑借一些極為簡略的文字進行分析，詳細情況已難知曉。我國史籍最早明確記載在戰爭中使用面具的是東晉朱伺。朱伺字仲文，安陸人，少有武勇；因隨陶侃作戰有功，封廣威將軍，領竟陵史。《晉書·朱伺傳》云：“夏口之戰，伺用鐵面自衛。”后來西魏晉州刺史韋孝寬、北齊蘭陵王高長恭、北周武帝宇文邕，以及宋代的狄青、畢再遇、韓世忠等，也仿效朱伺的做法，在戰爭中使用面具，其中最著名的是蘭陵王高長恭。高長恭是北齊文襄王的第四子，他因“貌若婦人，自嫌不足以威敵，乃刻木為假面，臨陣著之。”（崔令欽《教坊記》）后人根據他的事跡編成面具樂舞《蘭陵王》，在唐代盛行一時。

面具起源于巫術儀式

巫術是原始人的一種與原始宗教既有聯系又有區別的觀念和信仰，是原始人企圖利用和戰勝“超自然力”的一種技術和愿望。考古材料證明，早在舊石器時代就有了巫術的萌芽，到了新石器時代，巫術得到了進一步發展。巫術的盛行有著深刻的原因：在原始社會中，由于生產力極其低下，原始人在大自然面前顯得十分軟弱和渺小，他們沒有足夠的力量去戰勝自然，而要依賴和祈求自然。在原始人看來，自然界存在著一種無所不在而又不可知的神秘力量，因而對它產生了一種永恒的恐懼和敬畏之情。另一方面，為了自身的生存和發展，他們又希望影響和制伏這種“超自然力”，迫使它就范并為人類服務。巫術，就是原始人用臆想、虛幻的手段來影響、控制自然力的一種行為，這種行為通常表現為咒語和儀式。所以英國人類學家弗雷澤把巫術解釋為“憑借符咒魔法的力量來使自然界符合人的愿望”(注15)。

巫術施行的范圍十分廣泛，原始人把自然界和社會中的一切不幸、災難、成功、吉利，都歸咎于巫術作用的結果。他們為求狩獵成功、作物豐收、戰爭勝利、風調雨順，或者為了報復仇人、解除禁忌、驅逐邪魔、免遭瘟疫，都要舉行巫術儀式。儀式由懂得巫術奧秘的巫師主持，他被看作是“超自然力”在人間的使者，是溝通人和鬼神的橋梁。最初巫師系由氏族和部落首領兼任，我國傳說中的著名部落領袖，如黃帝、蚩尤、少昊、顓頊、帝嚳等，無一不是能溝通鬼神的大巫。后來隨著社會分工的發展，才出現了專職的巫師；男者稱覡，女者稱巫。

在早期的巫術儀式中，面具是巫師用以通神的一種法器，有時參加的群眾也要佩戴面具。如前所述，原始人認為面具是神靈、鬼魂或祖先的化身和憑依之物，巫師佩戴面具，可以獲得某種奇異的力量，既能代表凡人向鬼神傳遞其意愿，又能代表鬼神向凡人轉達其旨意，從而大大提高巫術的法力。對于廣大參加巫術儀式的群眾，佩戴面具可以把他們引入一種神秘而狂熱的氛圍，甚至使他們產生一種恐怖而癡迷的幻覺，這樣，他們對巫術的力量會更加確信不疑。

原始人類最常見的巫術儀式是祈禱獵物豐足和狩獵成功的狩獵巫術。狩獵巫術的本質是“把模仿狩獵的過程變成狩獵本身，把儀式中對野獸的‘宰殺’變成保證部落食物的切實辦法”(注16)。其思想基礎是“交感巫術”的神秘觀念。弗雷澤把巫術分為“順勢巫術”和“接觸巫術”兩類，前者是基于“相似律”的法術，后者是基于“接觸律”的法術。二者雖然在施行巫術的具體方法上有所不同，但都可以歸于“交感巫術”這一總的名稱之下。“因為兩者都認為物體通過某種神秘的交感可以遠距離地相互作用，通過一種我們看不見的‘以太’把一物體的推動力傳輸給另一物體”(注17)。

一些學者認為，史前的很多洞穴壁畫和巖畫，就是交感巫術以繪畫的形式在巖石上留下的印跡。那些洞穴壁畫和巖畫大多畫在人們不易到達之處，常常交疊成層，有的動物身上還畫著箭鏃、長矛或各種神秘的符號，這是它們具有巫術含義的證據。從那些歷盡滄桑、漶漫不清的遺痕中，我們常可看到原始人在狩獵巫術中佩戴面具的圖像。葉尼塞河上游沿岸的峽谷中，有一幅新石器時代的巖畫，畫面上有兩個頭戴鹿頭面具的人，一個身材高大，雙手合抱，好像在施行巫術，另一個身材瘦小，曲腿作舞蹈狀，可能是一個獵人。他們身后有三只鹿慢騰騰地行走，似乎精力已經耗盡。值得我們注意的是：畫上繪有六個×形符號，大概正是這六個×形符號產生了巫術法力，才使鹿不能奔跑逃走吧？顯然，這幅巖畫含有濃厚的巫術意義。

除了狩獵巫術之外，原始人在其它一些巫術儀式中也要使用面具，它們包括祈禱作物和牲畜豐收的孕育儀式，為死者哀悼送葬的殯葬儀式，驅逐瘟疫治療病人的巫醫儀式，在少年成丁禮上舉行的啟蒙儀式……等等，其中最有特色的是祈禱人口繁衍的生殖崇拜儀式。在原始社會嚴酷的生活條件下，人的平均壽命很短，據統計，已發現的40余個北京猿人個體中，死于14歲以下的小孩占39．5％，死于30歲以下者占60%，死于50—60歲之間者僅占2.6％；歐洲尼安德特人的壽命也與北京猿人相近，死于11歲左右者約占40%，死于40歲以上者僅占5%(注18)。因此，人口問題在原始社會中成了關系到人類社會能否延續和發展的根本大事。原始人擴大自身再生產的需要，導致了生殖崇拜的產生。

生殖崇拜最常見的是對男、女性器官的崇拜，此外，也表現為性交崇拜。生殖崇拜在史前巖畫中有著生動的反映。我國廣西花山巖畫、內蒙古陰山巖畫和西藏日土縣任姆棟巖畫中，都有反映生殖崇拜的作品；最近在新疆呼圖壁縣康老二溝，更發現了一幅世所罕見的反映原始社會生殖崇拜的巨型巖畫。該畫長約十多米，高約九米，上面畫著300多個裸體男女形象，其中絕大部分作舞蹈狀。舞者大小不一，大者大于真人，小者僅十厘米左右。裸體女人五官娟秀，胸、臀豐碩，纖腰長腿；裸體男人五官粗獷，胸、臀瘦小，性器勃起。引人注目的是，畫中有幾組男女交媾圖，女性呈仰臥姿態，雙腿張開上曲；男性將陰莖指向女性陰戶，陰莖作了明顯的藝術夸張，較正常比例既粗且長，有的長度幾乎與身高相等。除了人像之外，畫中還有馬、虎和猴面人。馬分雌、雄，雄馬性器勃起，互相對頂。虎皆雄虎，性器亦十分突出。猴面人可能是戴著猴頭面具的氏族首領或巫師，他性器勃起，指向一雙腿曲起、分開的女性陰戶；右肘下垂掛著一男性生殖器，臀部后下方也有一男性生殖器。猴面人為何有三個陽具？其中有什么象征意義？目前尚不清楚。也許表示氏族首領或巫師戴上面具后，便具有旺盛的生育能力，并能把這種能力帶給參加儀式的人們吧。

面具在巫術中的重要作用，與早期人類的靈魂崇拜和頭顱崇拜有著密切聯系，而對于原始初民來說，這二者是難以截然分開的。關于靈魂觀念的起源，哲學家們發表過許多精辟的見解，簡而言之，我認為它起源于原始人對死亡的恐懼和對生命的追求。人類自脫離動物的隊伍以來，就一直被生與死的問題所困擾：按照不可移易的自然法則，人從出生之日起，就隨著時光的流逝一步步走向死亡；但人的求生本能卻希望他能夠超越死亡，獲得永生。靈魂，就是人類對生死問題痛苦思索所臆想出來的虛幻物體，它的產生在很大程度上受到夢境中幻覺的影響。人在做夢時，常會夢見各種稀奇古怪的、甚至世間根本就不存在的事物，有時還會夢見亡故的人。原始人的思維發展處于主體與客體不分的混沌狀態，他們缺乏足夠的知識解釋這一復雜的精神現象，誤認為夢中看到的事物是自己靈魂離開肉體后的所見，夢中的死者則是他的靈魂來與自己相會。

人既然有靈魂，就應該有靈魂的藏身之所。原始人根據樸素的觀察認為，靈魂藏在人的頭部。《黃帝素問》曰：“頭者，精明之主也”；《春秋元命苞》曰：“頭者，神所居，上圓象天。”這一認識導致了頭顱崇拜的產生。頭顱崇拜的表現方式主要有兩種，一為割顱，二為獵首。割顱，指原始民族在本氏族或本部落的祖先、首領死后，將其頭顱割下，精心保存和供奉。獵首，指原始民族將其它氏族或部落的戰俘之頭割下，作為祭祀的供品或護身的寶物。二者的表現形式雖然有異，但其本質卻沒有什么差別，都是想祈禱死者的靈魂給生者帶來智慧、力量和豐收、平安。所不同的是，割顱是借助亡故親人的頭顱來實現這一目的，帶有祖先崇拜的色彩；獵首是借助俘獲敵人的頭顱來實現這一目的，充滿野蠻、血腥的氣息。從根本上說，它們都是頭顱崇拜和靈魂崇拜的產物。由于頭顱具有如此神奇的功用，因此它在巫術儀式中常被作為通神、鎮邪的法器。例如厄刺勃和墨累島的美拉尼亞人便有用祖先頭骨進行占卜的習慣，據說這樣可以發現竊賊和暗藏的敵人(注19)。西伯利亞的薩卡奇——阿梁和我國的內蒙古陰山，都曾發現骷髏形狀的巖畫，它們很可能是古代巫術儀式留下的遺跡。

也許因為用人頭作為法器過于恐怖和野蠻，也許因為人頭不易得到或使用不便，后來巫師在巫術儀式中逐漸用面具來代替人的頭顱。貴州德江縣土家族的一則民間傳說，生動地敘述了儺堂戲由供奉人頭到使用面具的經過：

很久以前，一群土家族的放牛娃在河邊洗澡，看到水面的竹梢上掛著一男一女兩個腦殼，放牛娃們感到奇怪，把他們供在巖洞里，圍著唱歌跳舞道：“若保佑牛不吃莊稼，不讓牛丟失，就用果子供祭你們。”從那以后，牛果然不亂跑，乖乖地在坡上吃草，放牛娃再也不愁管牛的事。第二年春天，瘟疫流行，很多孩子都患了病，各種藥都用盡了，就是不見好轉。后來還是祭了山洞中的人頭，孩子們的病才好了。人們高興地在山洞前焚香化紙，唱歌跳舞，感謝神恩。太上老君從上空經過，見人們亂唱亂跳沒個規矩，便將演唱儺堂戲的書本傳給大家。又一年秋天，皇后和三公主患了腹瀉，百般醫治無效。一位巡訪官聽說跳茅山戲（儺堂戲）治好了放牛娃的病，就請土家人帶上山洞里的人頭到皇宮中演出。皇后和三公主的病不久就痊愈了，皇帝高興地到戲壇上觀看究竟，不覺吃了一驚，原來那兩顆人頭都是皇帝下令斬掉的。皇帝忙對人頭說：“對不住你們二位。你們是再造人煙的始祖，現在就封你們二位為東山圣公（儺公）和南山圣母（儺母）。”那兩個人頭受封后，突然化成一道藍光升天而去。后來人們就用木頭雕兩個人頭供在儺壇中央，又刻了不少臉殼來跳戲。就這樣，儺堂戲一代傳一代，直到今天(注20)。

這則民間故事形成的時間估計不會早于明代，但它卻反映了面具崇拜乃是由頭顱崇拜衍變而來的事實。《酉陽雜俎》云：“魌頭，所以存亡者之魂氣。”用面具代替頭顱作為靈魂的寄居之所，并用于巫術儀式，這不能不說是一種歷史的進步。

以上，從原始人的狩獵活動、圖騰崇拜、部落戰爭和巫術儀式四個方面論述了面具的起源。需要強調指出的是，這四個方面是緊密聯系和互相交叉的，很難截然將它們區別開來。例如，當原始人戴著圖騰面具打仗時，既與部落戰爭有關，也與圖騰崇拜有關；又如，原始人的某些巫術儀式，往往與狩獵活動密不可分。只是為了行文方便，才將它們分開論述。以上分析表明，面具起源于原始人的生產勞動和社會實踐，具有鮮明的功利目的。對此借用魯迅先生的一段話來概括，是再恰當不過的了：

畫在西班牙的亞勒泰米拉洞里的野牛，是有名的原始人的遺跡，許多藝術史家說，這正是“為藝術而藝術”，原始人畫著玩玩的。但這種解析未免“摩登”，因為原始人沒有十九世紀的文藝家那么有閑，他的畫一只牛，是有緣故的，為的是關于野牛，或者是獵取野牛，禁咒野牛的事。(注21)

當然，作為原始人類物質文化和精神文化相結合的產品，面具也具有審美功能和娛樂功能，但它們在早期是從屬于面具的功利目的的，與面具的起源沒有直接關聯，故此不贅述。

(注1)方起東《甲骨文中的商代舞蹈》，《舞蹈論叢》1980年第2期。

(注2)《韓非子·五蠹》。

(注3)參見王克芬《中國舞蹈發展史》，上海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

(注4)參見蓋山林《陰山巖畫》，文物出版社1986年版。

(注5)董每戡《說劇》，人民文學出版社1983年版。

(注6)參見光明日報社《文摘報》1991年5月2日。

(注7)參見秋浦《鄂倫春社會的發展》，上海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

(注8)《費爾巴哈哲學著作選集》下卷，三聯書店1962年版。

(注9)參見列維-布留爾《原始思維》，商務印書館1985年版。

(注10)(注14)岑家梧《圖騰藝術史》，學林出版社1986年版。

(注11)格羅塞《藝術的起源》，商務印書館1987年版。

(注12)《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

(注13)郭沫若主編《中國史稿》第一冊，人民出版社1976年版。

(注15)(注17)弗雷澤《金枝》，中國民間文藝出版社1987年版。

(注16)烏格里諾維奇《藝術與宗教》，三聯書店1987年版。

(注18)參見賈蘭坡《中國猿人》，龍門聯合書局1950年版。

(注19)參見汪寧生《云南青銅器叢考》，《考古》1981年第2期。

(注20)《儺堂戲是啷個興起來的？》，載《中國民間文學三套集成·貴州省銅仁地區德江縣卷》。

(注21)《魯迅論創作》，上海文藝出版社1983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