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
聯合國有關機構顯示,進入90年代以來,全世界平均每天發生1.65萬起強奸案。
國家權威部門統計:我國的強奸案在整個刑事案件中呈上升趨勢。
作者困惑不解的不是數字本身,而是在法制于這塊土地上不斷完善和被重視的今天,竟然會有相當數量的被害人本人或其家長公然拒絕司法機關的調查,不承認自己或孩子的“被害人”身分,甚至于舉家外遷,遠走他鄉,寧愿“打掉牙往肚子里咽”,從而使罪惡的靈魂得以逍遙法外繼續殘害其他人……
蘭蘭的父母選擇沉默
古城蘇州,春色正濃。
1993年4月24日,一個極普通極普通的日子。下午4點左右,9歲的小姑娘蘭蘭做完了老師留給她們的全部功課后,高興得啪的一下將文具盒蓋蓋上,對與自己同一個學習小組的兩名小伙伴說:“我們出去玩會兒吧?!?個小姑娘瘋了似的沖出屋子,到外面玩起了藏貓貓,歡樂的笑聲溢滿了小院。
這時,她們中間出現了一個膚色黝黑,身材高大的大男孩,在一旁觀望了許久,他的目光定格在蘭蘭的身上。他先從口袋里掏出一把嶄新的洋畫,建議已經跑得氣喘吁吁的孩子們換個玩法,而后表示要帶領她們玩捉迷藏。一塊兒玩的人當然越多越好,何況又是一個大哥哥,三個小女孩同意了。“大哥哥”將蘭蘭與自己分在一起,先做“藏方”。他們藏了幾次都被“找方”輕而易舉地找了出來。看著蘭蘭沮喪的臉,“大哥哥”說:“下次一定不能讓她們再找到了!”他拉著蘭蘭的手跑出了院子,連續拐了十幾個彎,跑進了蘇州市輕工技校,跑上了教學樓的三樓。
學生們都已經放學了,樓上空空蕩蕩的,靜得可怕。蘭蘭真的害怕了,她和他藏貓的地方已經遠遠超出了她與伙伴們商定的范圍,伙伴們肯定找不著她了,這樣玩,這游戲就沒有意思了。她對那位“大哥哥”說:“我們不應該這樣玩……”話沒說完,那個“大哥哥”一把抓住她,剝光了她的全部衣服。她掙扎著,拼命想掙脫那兩只罪惡骯臟的手,力氣用完了,她被重重地壓倒在水泥地上,鉆心般的疼痛使她昏死過去。
一刻鐘后,她醒了過來,哭著穿好了衣服,扶著墻艱難地下了樓。她是不幸的,她遭到了強暴。可事后她又是幸運的,因為她遇見了值班的老師。那位老師發現她后立即明白了在她的身上發生了什么事情,在通知她父母親的同時,也通知了蘇州市公安局金閶分局金門派出所。
刑警們找到了她和她的爸爸媽媽。蘭蘭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的父母非但沒有提出請警察叔叔懲治兇手的要求,反而開始為她聯系轉學和準備搬家了。
蘭蘭的爸爸媽媽覺得公安部門的介入使蘭蘭“雪上加霜”。在警員們調查此案向他們詢問情況時,他們自始至終保持一種常人難以理喻的沉默。這種沉默使9歲的蘭蘭第一次體會到在肉體的痛楚之外還有一種更令人無法忍受的悲哀!是什么?她說不清楚。
警員們只好繞開蘭蘭一家在外圍展開秘密調查。他們從一位知情者嘴中得知,20天前的一個下午,一個7歲的小女孩在家門口玩耍時被一名素不相識的大男孩以“捉迷藏”的同樣方式騙走。事后,那個小女孩的家長發現自己的孩子被奸污,且手段極其殘忍。
秘密調查的結果,該地區在不到兩個月的時間里共發生幾起惡性強奸案,受害者達20人。
兇手最終被抓獲歸案。然而,誰也不會想到這僅僅是悲劇的序幕。更慘烈的悲哀還在后面。當司法人員根據罪犯的交待找到受害人及其家屬調查取證時,被害人及家人或堅鎖口齒,或矢口否認,有的甚至避之猶恐不及,惶惶舉家遠遷……直至辦案人員信誓旦旦再三表示為受害人保守秘密并以人格與黨性擔保,20名被害人才陸續予以配合。
受害人本身姑且不論,她們的父母大都在自己的孩子被奸當天,最遲未超過3天便知道了此事,但他們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沉默,無一人向公安機關報案。根據罪犯的犯罪方式和地點,這種案件并不難偵破,若第一個被害人的家長果敢而及時地站出來舉報,就不會再有第二個甚至第三個被害人的出現,報案者的行為無論是對受害者還是對社會,甚至對害人者來說,都是件功德無量的好事,害人者會因作惡少而服刑少,被害者則降至極限,社會則又多了幾分穩定和安全感??墒恰?/p>
他們為什么不報案,不配合警方捉拿兇手?蘭蘭的父母為何選擇沉默?他們均曾經否認懼怕罪犯報復。那么,他們究竟害怕什么?
無形的“地獄”
如果說蘭蘭只是個尚無自主能力的孩子,父母替她作主隱瞞童年的恥辱情有可原的話,那么李霞可算是自己作主,也選擇了一種逃避現實的非理智的方式,其骨子里也是充滿了一種難以言狀的恐懼。
那是一個夏夜,她披頭散發、目光呆滯地撞進家門。媽媽見她的裙子上還粘著泥土,以為她騎車時不小心摔了下來。而當老人家得知女兒在下班的路上被歹徒強行施暴并搶走了手表和坤包后,沉默了很長時間。老人在沉默中替女兒考慮著出路。最終,她勸女兒“什么都別說,就當什么都沒有發生,對楊軍更不能提起這件事情”。作為“過來人”,她懂得這事兒的分量。
楊軍是李霞的男友。
然而,數日后,公安人員從被抓獲的歹徒家中搜出了李霞的坤包以及包中的身分證。他們按證上的地址找到了她并要她出庭作證。
要么證實歹徒是個強奸婦女的惡魔,要么不否認曾與歹徒同流合污,不然無法解釋清楚自己的坤包何以在歹徒的家里。她必須作出選擇
她選擇了前者。
盡管法院未公開審理這起性犯罪案件,但關于她的“故事”還是在一個早上被人“創作”出來了,洋洋灑灑萬言字登在一家俗不可耐的小報上,冠以聳人聽聞的標題,被報販們拿到大街上叫賣。文章雖未指名道姓,但她周圍的人誰看了都明白。自然,強大的輿論壓力幾乎將她碾得粉碎。楊軍理所應當地與她分了手……
從此,她“如同生活在地獄中一般”。她知道這一切是怎么發生的。她對一切都失去了信任。曾幾何時,她是那樣地喜歡看報,她曾經把報紙看得十分神圣,把它視為自己人生的第二個老師,她曾經羨慕那些被稱為“靈魂工程師”的作家,認為能把自己的感受和看法寫出來給人讀的人是最令人敬仰和信任的。然而,這一切都被粉碎了!
她開始懼怕生活,懼怕輿論,懼怕見到有文字的東西。她與一個一般得不能再一般的人完了婚。新婚伊始,小日子過得還可以,丈夫頂住了來自各個方面的壓力,專心致志地愛她,別人譏笑他娶了個“二鍋頭”,他反唇相譏:“二鍋頭怎么啦?夠味就得!”好景不長。隨著生活的深入,矛盾與摩擦的增多,丑惡又開始在她的眼前展現。丈夫酗酒,在外面搞女人。她極為懂得名聲的重要。為了維護她自己和這個家以及丈夫的名聲,她能忍受的都忍受了,只希望自己的忍耐能夠感化丈夫,使他回心轉意。然而,她最害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當丈夫又一次將一個三四流的娼妓領回家來作樂,她一怒之下提出離婚時,丈夫竟操起一個酒瓶,一邊說著“你這個‘二鍋頭也配和我談離婚?”一邊用力將酒瓶子朝她的頭上砸來。她最敏感的神經被觸動了,她最害怕聽見的話被她聽到了,隨著那個酒瓶子嘩啦一聲碎開,她的心也徹底地碎了!
是夜,趁丈夫熟睡,她摸出了菜刀。只一下,她結束了一個生命,也結束了她自己。當時,她什么都沒有想,只是覺得自己走出了“地獄”。事后,她說,她始終覺得自己是生活在一個無形的地獄之中,過著一種無法擺脫的非人非鬼的日子。她無力與這個社會抗爭,無力改變輿論給她造成的命運。她上刑場是必然的??蔀榱诉@些走上刑場太不值得。她搞不懂自己究竟為什么付出了這樣慘重的代價。她自從被強暴以后,就不是在為自己而活,而是在為別人而活,在為躲避社會輿論和壓力而活。很累。所以,最后必然會爆發……
李霞由一個受害者而成為害人者,其根本原因在于她失去了女人的“一次性特征”——貞操,而這對于一個女人來說意味著失去了一切——這就是現代社會本不該有卻偏偏接連不斷出現的悲哀。而這種悲劇絕不是她們自己創作出來的!
愿她們不再怕
像男人終有自己的優勢一樣,女人也有自身難以克服的弱點。但弱點不是缺點,更不是錯誤,充其量不過是一點點特征??删褪撬?,若被放在社會傳統的放大鏡下,就會演變成為一種“罪惡”,足以使一個生機勃勃的生命窒息,將一個原本健康的靈魂碾得粉碎。
因而,寧可損害身體,吞咽痛苦,也不能丟棄作為女人的“一次性特征”,丟棄了,不管是被偷的還是被搶的,便不成其為女人,便是丟棄了大節,便無法再做人—幾千年的沉淀,傳統的社會心理絕非一朝一夕能抹去的,也許表現的方式會更新,但核心內容仍然牢不可破。
這些眾所周知。但非僅此。
蘭蘭們的父母親絕非情愿目睹孩子慘遭蹂躪而無動于衷,更不是他們大度得對罪犯能夠表示寬恕。他們之所以沉默,是因為他們看到在罪惡的背后還有一種比向他們的女兒施暴更無法承受的沖擊波。輿論,若僅僅來自家人或親朋好友倒也罷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一旦被那些以探人隱私為嗜好的寡廉鮮恥的文壇小丑鉆了空子,演繹成聳人聽聞的“故事”登上不負責任的報紙廣為傳播,其后果更無法想像。當今的一些報紙雜志將一己私利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以漠視受害者的個人隱私權和人格來換取經濟效益早已使得許多人不寒而栗!蘭蘭們以及她們的父母能不怕嗎?
受害者還要繼續生活下去;孩子的人生之路還很長。哪個受害者愿意為自己套上枷鎖,像李霞那樣生活在“無形的地獄”之中;哪個家長愿意給自己的孩子壓上一副沉重的十字架,讓她們終身痛苦不堪?因此,他們保持沉默,因為沉默可以將這一切免去!這是社會的挽歌!
可怕的惡性循環該結束了!社會應該如何為她們撫去心靈的恐懼,讓她們揚眉吐氣,恢復做人的自信呢?我們的社會工作者應該徹底鏟除那些齷齪心理,真正讓自己的言與行有利于人道的弘揚,有利于健康社會心理的形成,有利于將陳腐的觀念從社會的血液中剔除,從而促進嶄新的社會關系的形成,使我們的姐妹、我們的孩子、我們的家長、我們的社會不再有恐懼和后顧之憂。這一切,還有待于法制觀念進一步深入人心,有待于社會空氣的進一步凈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