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共產黨第15次代表大會是中國邁向規范市場經濟的重要里程碑。中國共產黨意識到,過去20年來所取得的經濟高速增長是因為經濟自由化、對外開放和所有制多樣化。根本的是,中國共產黨認識到其經濟改革最終可以形成與國際分工為一體的市場經濟。
可是,西方的一些經濟學家宣稱中國取得高速增長是由于進行了成功的經濟實驗。這種觀點認為,是經濟實驗促使新的、非資本主義制度的出現,這些制度推動了經濟增長,如果其它國家對“中國的經驗教訓”加以研究,也可以做得很好。我們把這個學派叫做實驗主義學派。實驗主義學派的主要成員包括加里·杰佛遜、托馬斯·羅斯基、巴里·諾頓和彼得·諾蘭。
與實驗學派的觀點有爭執的是另一些經濟學家,他們強調要對改革的經驗進行比較分析。我們把這個學派叫做趨同學派,因為這個學派認為,促使1978年以來中國經濟增長的因素與東亞及東南亞取得高速增長的因素相同,即日益增加的自由化、國際化和經濟活動的私有化。趨同學派的成員包括邁克爾·布魯諾、樊綱、肖耿、杰弗里·薩克斯和胡永泰。
實驗主義學派把中國的高速經濟增長歸因于許多經濟領域實行的局部放松管制,這種局部放松管制的漸進改革引起了高速增長,并形成了預料不到的良性循環。
總起來說,實驗主義學派對于中國的改革持有如下基本觀點:◇市場改革中采取漸進主義是中國高速增長的關鍵;中國的漸進主義戰略也可以照搬到其它的轉軌經濟中;◇中國在農業、鄉鎮企業和國營企業中進行的非資本主義制度實驗證明是成功的。由于在政策制定中采取了漸進主義,中國正在朝獨特的經濟制度演變。
但是,趨同學派認為中國的成功是由于其體制改革可以與非社會主義市場經濟趨同,而且中國改革初期的經濟結構就可以解釋高速增長。中國的高密度人口集中在低收入的農村,這樣的條件適合勞動密集型的出口帶動型增長。趨同學派還認為,中國采取漸進主義主要是由于缺乏正當渠道的意見統一,權力仍然分別掌握在主張市場經濟的改革派和傳統社會主義者手中,那種“創造性的”非資本主義制度是對中國的政治環境而不是對其經濟環境作出的回應。
具體地說,趨同學派的觀點:◇中國的高速增長在許多領域已經出現,而且表現為激進而不是漸進的改革。不論是否采取了漸進改革,中國的高速增長本身就反映出中國的特殊經濟結構。因此,中國的漸進戰略不能照搬到東歐,因為那些國家的經濟結構有著根本的不同。
◇中國在農業、農村工業和國有工業中進行的非資本主義制度實驗被證明是成功的,所以有必要朝著更典型的市場經濟制度的方向進一步改革。表1總結了兩個學派的主要區別,列舉出他們是如何解釋中國取得的成就。本文的中心論點是,根本不需要或期望制度上的實驗,體制改革的長遠目標是明確的,完全可以從現有的以市場為基礎的經濟模式中得到。我們認為,不論是實驗主義學派對中國“制度創新”的疑惑,還是羅斯基認為中國的改革經驗是向“經濟理論基本原則”發起挑戰的說法,都是由于對世界其它地方增長經驗的理解還不夠充分。
增長是由于漸進主義,抑或與之無關?
實驗學派假定迅速全面的改革(“休克療法”或“大爆炸”)必然與生產關系脫節,因此注定使產量下滑并因此付出很大的社會代價:“大爆炸”的過渡不可避免地含有很高的短期調整成本,一般來講,包括價格體系中的間斷性變化和失業的猛增。”按照實驗主義學派的觀點:“東歐經濟和前蘇聯各共和國現在正經受著劇痛,這種痛苦大多是由于希望進行改革的政府而造成的。擁護現行政策的人們相信,如果不經歷最初階段的創造性破壞,就不可能取得長久的經濟發展……中國的經驗提出了這樣一種可能性,即“不按照計劃的增長”(growingoutoftheplan)是創造性破壞的另一個可行選擇。”但趨同學派卻相信,中國的高速增長體現著支撐整個東亞取得高速增長的同樣力量:即以市場為基礎的、勞動密集型制造業的出口帶動型增長。中國所走過的改革路程雖然仍不足以克服過去中央計劃經濟時代的許多弱點,但足以產生出口帶動型增長。中國比東歐做得要好,主要是因為其經濟結構,而不是漸進主義。與中國相比,東歐被社會主義制度中過度工業化的傳統所困擾,因此,在市場改革初期容易出現工業生產的急劇下滑。
從對比的角度看中國經濟績效
中國與俄羅斯在市場改革初期結構上的數量懸殊可以從各自就業分配的不同來表示。(見表2):1978年,在鄧小平的改革初期,僅有18%的中國工人在國有企業,但在1985年戈爾巴喬夫改革開始時,俄羅斯的這個比率是99%(1991年葉利欽的改革初期為91%)。這就清楚地說明,蘇聯以及東歐的蘇聯式經濟,在國有部門之外沒有什么勞動力的儲備能夠為新的非國有部門提供增長的動力。因此,非國有部門的發展意味著國有部門的縮小,這幾乎是個簡單的算術問題,因為國有部門占著絕對優勢。只有結束對國有部門的補貼,才有可能為經濟中新的部門節省出資源。雙軌制的漸進改革在那樣的情況下是行不通的。總之,在中央計劃經濟中實行市場化對中國來講意味著正常的經濟發展,但對東歐國家來講卻意味著結構調整。
應該注意的是,漸進主義在東歐曾嘗試了幾次(卡達爾的匈牙利、雅魯澤爾斯基的波蘭和戈爾巴喬夫的俄羅斯),但屢屢失敗。那里的自由化引起了金融不穩定,卻沒能促進新的私有部門的發展,原因就是給國有企業的補貼沒減少。
越南的經濟也證實了這一點,即結構上的條件,而不是漸進改革的過程,使中國取得有別于東歐的高速增長。1985—1988年間,越南實施了漸進改革戰略,這項戰略沒有解決嚴重的宏觀經濟失衡問題,結果計劃宣告失敗:通脹加速、但經濟增長和外貿情況卻沒有改變。在1989年,越南實行了東歐模式的“大爆炸”,包括價格放開、為統一外匯市場把貨幣貶值了450%、以及緊縮的信貸政策。集體農場以長期承租的辦法轉變為家庭農場。結果增長加速、通脹結束、農業生產率直線上升,小型非國有企業迅速增加。
“大爆炸”在越南并沒有引起像東歐那樣的產量下滑,區別就在于1989年時越南的經濟結構,當時,77%的勞動力從事農業活動。作為一個以農業為主的經濟結構,越南與中國一樣嘗到了農民向非國有、非農業部門流動的好處。加速這種變化的就是強有力的市場化改革(宏觀經濟穩定與自由化),而不是漸進主義本身。
中國及越南的經驗均肯定了有關經濟發展著作中一個著名的論點:在一個自給自足的、過于集權化的發展經濟中實行經濟自由化會提高增長率。經濟自由化可以使發展中的經濟與國際貿易和金融體系一體化,并允許它去開發利用被格申克龍(Gerschenkron)稱作是“落后優勢”的東西。
漸進改革戰略的政治必要性
中國實行漸進改革并不是由于有一個特殊的改革理論,而是中國共產黨的保守改革派和自由改革派之間進行平衡的結果。保守改革派清楚地闡明了陳云稱之為“鳥籠經濟”的學說:中央計劃是籠子,鳥是經濟。其前提條件是,沒有中央的計劃,生產就會出現混亂,也就是說,沒有籠子,鳥兒就要飛走了。為維持經濟運行所能容忍的市場活動量與鳥籠搖擺起來所需要的量是差不多的,鳥籠搖來擺去,可以產生有更多空間的幻覺,鳥兒就會高興。
然而,自由改革派把鳥籠的理想主義駁斥為沒有頭腦的想法,因為他們認為,市場經濟要比計劃經濟更成功。東亞的發展經驗使自由改革派相信,只有對外開放的市場經濟才能促進長期的經濟發展。
既然對經濟戰略存在根本的分歧,妥協的方案就是進行局部改革———這樣做的結果是,中國共產黨需要連續不斷地調整經濟改革既定目標(見表3)。
國有企業的改革究竟有多成功?
實驗主義學派不同意許多經濟學家的觀點,即中國國企改革是失敗的。他們認為,與世界其它地方不一樣,中國成功地改革了國企部門(“中國例外論”)。實驗主義學派的這種觀點可以從以下的論述中得到論證:“即改革把中國的國有企業推向了以高生產率為基礎,而不是以擴大資源消費為基礎的集中增長…,我們注意到了與之相吻合的改善后的結果———在反映市場力量影響增加而帶來的靜態或動態效率提高的大背景下,襯托著高產出、出口增加、全要素生產率的提高和更多的革新。”(杰佛遜和羅斯基,《中國工業中的企業改革》第58頁)“為了抓效率,(政府官員)把對國有部門利潤的侵害看成是國有部門的嚴重危機。在沒有很好地測算全要素生產率的情況下,他們就得出結論說國有部門的情況越來越糟。外國的觀察者,聽到國家計劃者們的警告時,都會意地點點頭,因為他們知道有進一步的證據表明國家所有制本身就缺乏效率。但哪一方也沒有把這些困難看成是最終向一個不同經濟類型有益轉變的結果,而且與逐漸提高的效率完全吻合”。(諾頓,《超出計劃的發展;1978—1993年的中國經濟改革》第314頁)。
我們發現諾頓提出的綜合命題令人難以置信。我們不相信中國官員們對基本經濟理論一無所知(“來自新的非國有企業的競爭會侵害國有企業的利潤”),而且對全要素生產率測算方面的技術性復雜文章也一無所知。
國有企業利潤消失的情況
自1985年國有企業的經理們被賦予更多決策權后,國企的虧損就不斷增加。有關文章指出,國有企業利潤消失主要是由3個因素造成的。一是來自非國有企業的競爭;二是雖然在放權改革過程中有新的利潤刺激手段,但國企沒能提高其效率;三是對國企職工的過多補償。
在國企利潤率急劇下降的問題上,實驗學派和趨同學派的分歧在于對以上3個原因有不同程度的強調。實驗學派只考慮第一、二個因素,而不考慮其成員對第二個因素進行的經驗分析是否有效。而趨同學派認為,造成1990年以前東歐放權改革時期國企虧損增加的原因與1978年以后的中國是一樣的。這兩種情形下,國企日益增多的虧損都是由于職工(企業經營者和工人)盜用利潤和侵吞資產以及低效率的結果,對中國小型國有企業的利潤侵占由于來自鄉鎮企業的競爭而加劇了。
諾頓以1980—1989年間不同行業(國企和非國企的平均)的資本回收率為依據,來證實競爭是造成國企虧損的唯一原因。在他所列舉的38家企業中,有30家企業1989年的利潤水平低于1980年。然而,諾頓的解釋沒能說明如下問題:即在沒有什么非國企進入的行業和非國企滲透很強的行業,都出現了相同程度的利潤率的急劇下滑現象。樊綱和胡永泰比較了1989年和1992年國企的利潤率。在5個行業中,有4個行業國企的占有比重沒有變,但1992年的利潤率更低。例如,1992年煙草行業的利潤率比1989年下降了82%,石油提煉業下降了13%。在另外7個行業中,有6個行業1992年的利潤率更低,然而,國企在整個行業中所占的比重下降卻不足5%。也就是說,國有企業利潤普遍下滑的原因并不是因為非國有企業的競爭。趨同學派認為,國企利潤普遍下滑的最重要原因是實際的經營者和工人侵占、盜用國有企業的利潤。隨著中央計劃的結束以及對國企的財政放權,向工業管理部門上報有關國企情況的關鍵信息來源就是國企呈交的報告。在繼續實行軟預算約束的情況下,國家監督力量的減弱,加之對私營部門歧視的減少,使管理者更容易把國有資產變為己有。
國企虧損從3個渠道增加了貨幣創造,影響了宏觀經濟的穩定。一是國企部門上交的利潤減少,導致國家財政赤字增加從而出現貨幣化。國企上繳的所得稅在1978年達到國內生產總值的19.1%,1985年達到6.6%,1993年達1.7%,它們被分別豁免了總利潤的19.1%、0.5%和0.1%。二是用銀行貸款補貼國企的赤字。三是向國企提供投資貸款以彌補它們在擴大生產和技術升級方面的內部資金不足。
分權化改革戰略本身是膨脹性的,放權必然會把委托代理關系搞糟,而且由于國有企業的軟預算約束,它們要求投資的胃口會猛增,因為他們現在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把利潤私有化并把損失社會化。而當地政府為了本地的發展,一般會說服本地的銀行分支機構批準國有企業的投資貸款申請。有充分證據顯示,各地銀行的分支機構沒有能力回絕企業對低息資金(easymoney)的需求。
黨的15大快刀斬亂麻
毫無疑問,中國領導人認識到在放權改革的過程中,委托代理問題本身所引起的日益嚴重的經濟和社會問題。這就是為什么保守改革派和自由改革派之間的爭論從國有企業是否有必要退出某些行業進而發展到了退出的最優形式和最優數量問題。1997年7月中國共產黨在各省對剛剛開始高漲的國有企業改革過程進行了治理整頓,并在十五大文件中再次重申了“抓大放小”的戰略性政治方針。在這一方針下,只有1000家大中型企業進行了公司制改造,部分股份向職工和社會出售。對于中小型企業則采取改組、聯合、兼并、租賃、承包經營、股份合作以及出售等方式進行改革。
實施公司制改造的1000家最大的國有企業將得到優惠財政補貼,使之發展成為商業集團,以獲得更多的規模經濟。但實際情況卻沒有想象的那么好。由于保守改革派和自由改革派并存,所以,任何有關國企的改革方案都要包含一個能使雙方妥協的部分,結果就是對國有企業實行雙軌制改革:適應保守派的由國家出資支持的企業聯合體和適應自由改革派的公開上市的股份公司。但是,1997年12月以來,因企業集團草率借貸引起的韓國外債危機,使中國共產黨重新審視了組建大型國有企業集團的做法是否為明智之舉。
我們必須強調,根據趨同學派的看法,國企改革的關鍵不是改革方案本身,而是一個有透明度的、合法的改革方案的實施過程,這個過程要使整個社會可以接受,也比較公平。鑒于完善的改革方案必須對退休和下崗職工給予補償、允許主要投資者接管,而且尊重少數持股者的權利,因此,法制改革也要同步進行。如果沒有一個透明的、公平的(由健全的法制框架來監督的)改革方案實施過程,中國可能會重蹈俄羅斯的覆轍。俄羅斯出現的新掠奪官僚統治集團(kleptoklotura)就剝奪了葉利欽政府的政治合法性,如果這在中國的城市中出現,會給社會帶來破壞。
鄉鎮企業是否是可生存的非資本主義制度?
本文中的“鄉鎮企業”是指注冊為集體所有制的農村企業。簡單地說,我們沒有包括個體戶和私營企業。
解釋所有制形式和高速增長
在農村,非農業企業的增長以鄉鎮企業為主。鄉鎮企業在工業總產值中所占的比重從1978年的22%增加到了1995年的37%。鄉鎮企業的所有制結構按照國際標準來講也相當特殊。在大多數擁有農村工業的國家,如印度尼西亞和泰國,小型企業是私營的,通常為家庭所有。與之相反,鄉鎮企業的所有制是集體所有,至少官方最初的定義是這樣。對于鄉鎮企業的所有制問題,實驗學派和趨同學派觀點的區別在于,前者把正式注冊的內容當作實際情況,而后者是把正式注冊的內容看作是對正在演變的所有制形式的一種掩飾。
按照實驗主義學派的觀點,就像國有企業代表著中央集權的社會主義一樣,鄉鎮企業代表了地方社會主義,也就是說,是歸當地所有而不是國家所有。
與之相反,趨同學派認為鄉鎮企業貼上這個標簽主要是出于政治需要,以便掩飾農村工業出現了經濟趨同這一看法。趨同學派認為鄉鎮企業有三種主要形式:(1)真正的集體所有制企業;(2)當地政府與私人企業家的合伙制;(3)為了政治掩飾、避免法律歧視的私人融資和私人經營的企業。
趨同學派預計,過不了多久,如果政治環境允許的話,真正的集體所有企業會向另外兩種類型的所有制結構演變。
有些學者認為,集體所有制是為農村企業集資和減少委托代理問題的有效途徑,它縮短了監管距離。實驗主義學派用這些理由把鄉鎮企業的所有制結構解釋為對中國欠發達的生產要素市場所帶來的市場失敗的很好的適應。
我們對實驗學派給鄉鎮企業所有制形式作出的實用解釋抱有懷疑,尤其是他們在金融中介問題上對國家優勢的強調。
1960—1985年間臺灣的中小型私人企業呈現了具有活力的增長,盡管它們嚴重受到臺灣的純國有銀行系統的歧視。它們之所以生存下來,是因為有非正規金融市場(場外市場)的出現迎合了它們的需要。由于當地政府可以容忍,所以,在1979年經濟體制改革開始時,那種可以誘發金融制度創新的市場力量也在溫州出現了。LiuYialing曾報道說,“私營部門所需全部資本的95%是由‘地下’私人金融機構提供的,比如貨幣俱樂部、金融專業戶和錢莊…”
依我們之見,關于鄉鎮企業所有制結構的一般理論要基于兩方面的考慮。其一,私有制在許多領域一直到不久前還受到歧視,因此,農村企業的集體所有制迎合了中央計劃經濟創造出來的有利的空子(niches)。許多私人企業為了避免受到區別對待而注冊為集體所有企業,這是為了掩人耳目,中國觀察家把它叫做“戴著紅帽子”。總之,實驗學派指出的“市場失敗”并不是由發展中的私有化市場經濟固有的低效率引起的;這些所謂的市場失敗實際是由國家在意識形態方面的局限所造成的。具體地說,銀行給鄉鎮企業的貸款比給私人企業的更多,是因為國家的指示,而不是鄉鎮企業更有效率,或是當地銀行意識到地方政府能更好地評估風險。
第二個有關鄉鎮企業一般理論的基本考慮是,鄉鎮企業的集體所有制反映出農村勞動力的流動性很低,這是由于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使農民都被土地栓住了。過去,公社所有制還是行得通的,因為社員們期待著無限期地呆在一個地方,而且也沒有什么勞動力內流的復雜因素。
注冊為集體所有制鄉鎮企業的問題
為什么中國農村經濟的長期發展不能主要依賴企業的集體所有制的主要原因有四:1集體所有制在運營過程中受地方政府的政治干預。雖然有些經濟學家贊揚這樣的干預,認為它可以推動企業的形成。但與之相反的觀點也差不多———地方政府可以通過把利潤吸到本地官員腰包里的做法來抑制企業的健康發展。這種負面的干預在中國由來已久。研究中國的史學家費正清甚至認為,地方官僚對農村工業的干預是中國在過去數個世紀中未能發展成為富有活力的市場經濟的主要原因。
2集體所有制企業難以分散投資風險。如果一個鄉把其財富都投入到鄉內很窄的企業范圍內時,居民就會失去一切———他們的工作和存款。而一個在金融資產方面進行投資的工人會較富裕,因為這種投資與工作場所和地點無關。
3集體所有制限制了企業運行規模。目前,一個鄉鎮企業可以由于鄉里新的投資(包括利潤的再投資)或銀行貸款而發展起來,但讓外來人在鄉鎮企業投資卻很難,因為外來投資者的產權不能很好地得到確定或保護。
4集體所有制限制了經營管理市場。假設有個農村企業家對一個新興企業有不錯的想法,那么,在規范市場經濟條件下,他可以用自己的錢來做生意,或者去收購一個現有企業。但這兩種辦法在中國都很難做到(盡管不像7年前那么難),因為對集體所有制還有很深的偏見。相反,假設一個現有企業有個很糟糕的經理,但由于政治原因,地方政府可能對他有偏向。在規范市場模式下,外來收購者會去接近企業所有者,而且提出接管條件,在買下企業之后把經理給替換掉。但集體所有制的鄉鎮企業采取這種做法就更難。
除了以上有關鄉鎮企業所有制形式存在的4個問題外,近期的發展走向也給鄉鎮企業施加了更多的“明晰”產權的壓力。中國南方沿海的許多鄉鎮企業由于擴大再生產,使它們越來越依靠那些來自貧困省份的民工。因為外來民工在若干年后可以申請解決戶口,所以這些富裕省份的原有居民已經通過把鄉鎮企業公司化以及在他們之間進行股份分配的方式,把集體所有的鄉鎮企業轉成了“股份合作制企業”,這樣就可以避免未來的新居民從集體所有制企業的紅利中自動得到股份。
地方上越來越想把真正的集體所有制鄉鎮企業轉變為股份合作制企業的第二個原因是地方官員已強化了對集體資產的掠奪。
政府尚未對鄉鎮企業強制實行非集體化,這反而被看成是一種默許,所以就加速了鄉鎮企業向股份合作制的轉變。
1992年年初之后,隨著對私人所有制歧視的減少,許多鄉鎮企業已摘下了“紅帽子”———盡管在許多情況下仍有難度。
近期發展的含義
我們在討論中已提出了集體所有制企業固有的嚴重弊端,并指出大規模的鄉鎮企業私有化有可能發生。關注社會穩定就意味著必須防止地方政府官員進行財產掠奪,重復東歐的官僚統治集團(nomenklatura)私有化。因此,重要的是在不久的將來要確立一個具有明確法律準則、鄉鎮選擇和鄉鎮企業股東之間投票機制的立法程序,否則,就會出現一個被貪得無厭的經營者和貪婪的地方官員的權力和權術所支配的自發式過程,其后果就是把鄉里的資產折價賣給地方官員和他們的關系戶。
現在看起來,鄉鎮企業的私有化已形成足夠的勢頭,國家已出面支持了,就像1982年實行家庭承包責任制和1997年7月國有企業的改革一樣。
中央領導現在支持鄉鎮企業改革的重要原因是由于地方政府官員的腐敗正在引起農村的不安定。
事實上,鄉鎮企業不是對中國經濟環境的最佳適應,而是對中國政治環境的最佳適應。當中國領導人越來越強烈地意識到更快地走向規范的市場經濟對中國有益時,國有和集體所有制形式的大大減少才是不可避免的、是人們所期望的。如前面提到的國企改革一樣,維持社會穩定就需要集體所有制企業的改革是在完善的法制框架內進行的,其改革過程是透明、公正的。
結論
我們已經解釋了中國的經濟發展,并說明了實驗學派和趨同學派對這一問題的不同理解。這兩種不同的理解對于中國及其它轉軌國家今后的改革有著全然不同的含義。
實驗主義學派會告誡中國用嘗試性、漸進的辦法繼續進行自由化,因為這樣會使任何改革政策實驗失敗的代價達到最小化。它會鼓勵東歐、朝鮮和古巴相信,“誘致性創新”可以孕育出適應各國情況的最佳經濟體制。實驗學派戰略的關鍵在于通過逐步的市場化和這些經濟的逐步國際化,來創造出各國特定的良性循環。
與之相反,趨同學派提倡中國實行明治維新式的改革,從外國引進關鍵的市場制度,并在實踐中對它們加以修改。這種大膽的假設就是說,規范經濟的特點是(由廣義的制度限制所定義的)基于市場的私人參與者之間的交易。本著這種概念,趨同學派認為,當今的中國應該從東歐借鑒更多的經驗,特別是在建立以市場為基礎的產權制度和進行銀行系統謹慎市場化時更應如此。趨同學派希望傳遞給朝鮮和古巴的信息是,中國的雙軌制戰略只有在以農民的農業生存為主的經濟中才不失為一種選擇,中國在市場化走得最遠的部門取得了最好的效果。然而很不幸的是,實驗學派和趨同學派之間的爭論常常被錯誤地看成是對經濟增長快慢問題的爭論。圍繞中國經濟增長爭論的關鍵問題是,增長究竟是由于新的、非資本主義經濟制度的出現而引發的,還是由于向市場經濟的趨同而引發的。這場爭論中的慢與快的特征應該從這個角度來考慮。單純描述增長的快慢問題,忽視了這樣一個事實,即向完全的市場經濟制度的即刻趨同從技術上講是做不到的。實行大爆炸的宏觀穩定政策、并在整個政策被扭曲的經濟中實行大爆炸的價格和貿易自由化是有可能的,合乎人意的,而且是可行的。但是,即刻變出一個法制基礎,使之能夠確保一個透明的、公正的轉軌進程在技術上是不可行的。在改革初期,對大規模私有化的立即承諾是合乎需要的,但能使官僚統治集團私有化出現的立即私有化是不需要的。這就是波蘭和俄羅斯私有化方案的主要區別所在,這種區別在很大程度上解釋了它們不同的經濟績效。
中國形勢的發展沒有等待這兩個學派爭論的結果。如前所述,中國正在加緊對中小型國有企業進行私有化,鼓勵鄉鎮企業轉變為股份合作制并摘掉假鄉鎮企業的紅帽子。實驗主義學派的有些成員認為這兩種進展不合人意,其它成員卻認為這種進展對中國經濟和社會的更好發展是必要的。
與之相反,趨同學派認為,用透明、公正的手段對國有和鄉鎮企業進行快速的改革,以及更徹底地對產業和貿易放權可以導致更快的增長。
(中國經濟改革基金會北京國民經濟研究所 朱賽妮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