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世]挑戰下的中國產業

一、 汽車：關鍵是價格與消費信貸

目前，我國市場上的轎車零售價是國際市場的兩倍，進口汽車的關稅“壁壘”高達80％－100％。由此，很多人認為“入世”對中國汽車制造業的挑戰在于成本。其實未必。

汽車是一個規模經濟性非常強的產業。成本有沒有競爭力，規模是決定性因素之一。1996年我國制定的“‘九五’及2010國民經濟遠景目標規劃”曾設想，我國轎車工業的單廠規模在2000年時要達到40萬輛，在2010年時達到100萬輛。按照這個規模，中國轎車生產的單車成本將趨近國際平均水平和先進水平。按照中國“九五”期間的綜合國力，可以有把握地說，要實現這個規模目標，在資金、技術、工藝設備方面已經沒有實質性障礙。在1997年，一汽、二汽的轎車生產能力就可以超越25萬輛的水平。問題主要是在市場方面。就是說，競爭力的主要制約并非制造能力，而在于需求擴張滯后。

根據國際經驗，汽車，特別是轎車的普遍消費具有明顯的群體性特征。當人們的財富積累跨過特定數量的“門檻”時，消費需求會呈現出爆發式的增長態勢。例如，1965年被稱為日本的“汽車普及元年”，日本在高速增長過程中累積起來的社會購買力在這一年出現突破。從1965年到1970年，日本國內的轎車銷售量從59萬量猛增到237萬量。

中國人離跨越“門檻”還有多遠？根據1996年到1997年城鎮居民家庭基本情況調查結果分析，人均年收入7500元左右可能是現階段城鎮“小康”和“相對富裕”的一個分界線。跨過這條分界線，汽車將成為收入需求彈性（需求增長率與收入增長率之比）最大的消費品之一。1998年中國城鎮人均可支配收入為5425.10元。從這個平均水平中可知，我國城鎮中應當有20％高收入戶已經跨過了上述分界線；有20％的中等偏上戶已達到或接近7000元的人均收入水平，處于跨越“門檻”之前的狀態。就是說，目前有20％的城鎮家庭已經買得起及養得起車，另有20％將在兩年內達到這一水平。20％的家庭是多少？是2649萬戶！

由此分析，中國汽車產業的真正難題是怎樣走出“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悖論：是先有消費擴張，再有成本及價格大幅度下降；還是先有價格下降，再有消費擴張和成本降低。

群體性地跨越“門檻”需要有一個示范過程。美國人深知其中秘密。細讀有關資料可以知道，他們并沒把“寶”真的押在6年之后的成本、價格優勢上，其指望的是借錢給中國人買美國車。是開拓中國的個人信用資源。美國談判代表說，這一點“非常非常重要”。

在中國過去20年的發展過程中，政府的信用資源已經被動用得比較充分，其中包括向國外借款、發行國債和為重點建設債券擔保等；企業信用資源已經被過度使用，由此形成了企業“債務負擔沉重”和銀行“不良資產比重過大”等難題。但個人信用資源則長期被忽視。正是這種狀況導致了消費領域有效需求不足的不斷累積。根據國際經驗，汽車銷售是產業資本與金融資本之間的最優的結合點。實際上美國人力圖開拓的是中國經濟系統中最肥沃的“處女地”。

二、 機械：首先面對的是市場的驟然擴張

中國的產業落后，根本地是技術手段落后。在80年代初期開始的“翻兩番”戰略中，由于資金與成本限制，中國的許多產業采取了倚重初級技術、適用技術的結構選擇。主要表現在大量引進二手設備、接替發達國家淘汰產業、“三來一補”推動下的勞動密集型組裝業大發展等。當前，這種低度化的技術構成已成為產業國際競爭力不強的最重要原因。中國鋼鐵工業生產能力中的鐵鋼比為1.06，而日本為0.76，美國為0.52；中國連鑄比僅為53.3％，而發達國家均在90％以上。由此導致，中國每噸鋼比世界先進水平多耗能0.2－0.3噸，1億噸鋼就要多耗2000萬－3000萬噸標準煤。全球經濟一體化進程和加入WTO時間表都要求中國盡快對重要基礎產業的技術結構作出調整。淘汰落后技術和缺乏競爭力的中間技術，加大對先進技術的倚重程度，全面更新工藝設備已經迫在眉睫。

不僅傳統產業要更新技術設備，一些新興產業也面臨同樣需求。以典型的彩電業為例，傳統的模擬彩電技術正在為數字技術所取代、單純視聽功能面臨“三網合一”功能的替代。目前很多人把彩電價格跌落到成本以下的現狀歸咎于廠家之間的“惡性競爭”，其實并不盡然。當前彩電價格大幅下滑的深層次原因是企業為了在固定資產技術即將更新之前盡量收回部分投資。

不僅產業需要通過更新工藝設備來應對“入世”的挑戰，宏觀經濟面反“通縮”的形勢也要求啟動固定資產的大規模更新。1999年，我國出臺的“積極財政政策”中有一個重要內容：國家將為企業的設備更新提供90億元的財政貼息。按目前利率大致推算，這90億元將啟動1800億元的設備投資。可見，對機械工業來說，“入世”帶來的首先不是供給的大量涌入，而是需求的急劇擴張。真正的競爭在于看這樣一個巨大商機將“鹿死誰手”。

三、 家電：揚長補短的機會來臨

一般輿論常把中國家電業作為“重復引進”的典型和“入世后”生存危機最大的產業看待。其實這并不符合實際。家電業是我國目前競爭發展最充分、市場化程度最高、資源利用效率最好的產業之一。

我國的家電業起步時的條件可以概括為三個方面：一是幾乎一片空白；二是國外廠家從技術設備到營銷經驗都已經高度成熟；三是由于社會收入水平普遍提高，市場需求如排浪般驟然涌來。

在這樣一個沒有基礎、外部競爭對手極其強大、市場沒有等待余地的起點之上，我國的家電業取得的發展成就是非常值得大筆書寫的。首先，在市場需求高潮中，最初引進的生產線在兩年內90％收回了投資；其次，一般家電產品都已實現了較高的市場集中度和規模生產；再次，國產品牌不但在國內市場站住了腳跟，而且形成為了批量出口的態勢；最后，中國冰箱、彩電等的產量規模已經雄踞世界第一。

毫無疑問，“入世”后國外企業一定會問鼎中國的家電市場。但這個市場究竟誰占優勢？恐怕還要具體分析。1998年中國城鎮居民家庭平均每百戶的彩電擁有量為105.43臺，農村則只有32.59臺；而農村人口占社會總人口的比重為69.60％。如果把農村普及率提高到城鎮現在的水平，還需要彩電2.1014億臺，這個數字相當于我國1998年全部彩電產量的7.95倍。而廣闊的農村市場需要的是功能相對簡單、能適應中國農村消費環境、價格低廉的普及型家電。而普及檔產品恰恰是中國家電業最有競爭力的領域。特別需要指出的是，早在90年代中期，美國廠家就已經不生產普及檔的家用電視機，以美國的成本核算，生產這個檔次不賺錢。

中國的家電業自主開發能力弱、關鍵元器件國產化程度低、高檔產品仍缺乏足夠的技術支持等都是明顯的不足。但可以斷言的是，已經經歷了相當殘酷的競爭“洗禮”的中國家電業最終迎來的將是自身實力的進一步強化。

四、石化與鋼鐵：應充分估計原料買入過程的風險

石化與鋼鐵是我國最重要的兩個基礎產業。人們對其產品的競爭力深感擔憂。其實在進一步擴大對外開放過程中，這兩個產業的更大風險在于所面對的國際原料市場。

中國經濟潛在的一個結構性危機是資源條件不能支持現有生產能力的發展。從未來10到15年的發展過程看，在能源供給結構中，煤的比重逐漸減小，油氣比重逐漸加大；自產油氣的比重趨于降低而進口油氣產品比重不斷提高已屬必然。從“九五”末期的情況看，2010年時我國石油產量的樂觀估計最多可達l.95億噸。這一預測已經比“九五”初期的規劃目標提高了25．81％。就是說，即使需求按下限估計，石油產量按上限估計，2010年時我國的石油供求缺口也將在1億噸以上。這個數字占我國2010時石油需求量的1/3左右。1億噸石油，按1998年我國石油進口的平均價格計算，進口額將達115.77億美元；按1997年世界石油產量30億噸計算，將占全球石油供給能力的1/30。

90年代中期，我國在鋼鐵產量突破1億噸后，曾考慮將鋼鐵工業的重心向西部地區轉移。但現在發現，鋼鐵工業面臨的一個重大結構性矛盾是采儲比例失調。從鐵礦資源看，中國可利用儲量僅有250億噸，現已開發利用的儲量達170億噸，剩余的80億噸大部分須作為現有企業的接替礦山，可供開發的鐵礦山已經不多。1996年，我國進口鐵礦石達4387.39萬噸，進口金額達13.21億美元，使用進口礦生產的生鐵已占全國生鐵產量的1/4。不僅后備資源遠不足以支撐我國鋼鐵工業的進一步擴張，而且從總體來看，我國的鐵礦資源中質量品位偏低占的比重很大，在這樣的原料構成基礎上，產品的質量、品種以及成本很難具有國際競爭力。就是說，鋼鐵工業轉向“吃”進口礦勢所難免。

原料進口隱含的風險與挑戰一點也不比國外產品對國內市場的爭奪小。以石油為例，1998年到1999年初的國際石油價格暴跌是石油被迫限產和成品油走私形勢驟然嚴峻的基本原因之一，其后的價格猛漲，已經給我國的石化產業帶來了成本急劇上升的嚴重困難。一個顯然的可能性是，即或在未來10年中我國的石油煉制企業全部采用了最先進的工藝設備，內部管理實現了最現代化的規范操作，只要國際油價上漲2美元，這一重要基礎產業的效益就將被全部抵銷。

合理的對策不在于退出，而在于更大程度的參與。優化的思路是，不把對手當作敵人，而努力在經濟全球化中把相互利益融合在一起。當前我國石化產業的領頭企業都在醞釀到海外上市，力圖向國際性公司的方向發展。“WTO”來了。應當說，我們的機會也來了。

五、農業：結構調整其實首先是內在要求

“入世”將對中國農業帶來什么樣的影響?在這個問題上，各方面的看法分歧最大。

中國的糧食形勢究竟如何?真實的情況是，中國糧食市場面臨的現實難題不是供給不足，而是需求不足。從1984年以來，中國已經發生過3次“賣糧難”問題。目前僅國庫存糧已達2.5億噸以上，是我國1998年糧食總產量的50％。這還不算民間存糧。1999年7月，國家已經出臺了調整糧食保護價收購范圍的政策，意在推動農業的結構性調整。現在看，光調整價格可能還不夠。一個選擇是實行政策性減產。最近，政策研究部門正在論證進一步推進“退耕還林”、“退耕還草”、“退耕還湖”以及實施坡地休耕和減產補貼等措施的可行性。總之，至少在下世紀初，中國不存在靠“誰來養活”的問題。

中國農業將主要受益于還是受害于“入世”?可以肯定地說，受益是主要方面。在過去20年中，我們的農業發展與開放程度不斷擴大有密切關系。農民總結說：“一靠政策二靠天，三靠美國老二胺（化肥)”。歸納得很形象。新的開放將對我國農業的產業化、產品結構調整、新型農業技術的采用、高科技含量的農業生產資料推廣以及緩解土地承載壓力和實現可持續發展都將起到極大的推動作用。至于對農業“破產”的擔心則更不必要。這個世界已經有135個國家加入了“WTO”，其中絕大多數是發展中國家，迄今還沒聽說有哪一個國家因為“入世”而陷入農業破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