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祖康把上海的 資產檔案移交陳毅

上海不是共產黨打下來的嗎?怎么還有政府移交這一說?而且是國民黨移交給共產黨?

確確實實。

上海市政府沒有出現真空，國民黨在最后時刻也沒有撂下管理一個城市的挑子，還是留下了陳良和趙祖康兩任代理市長的看守市政府，維護著最后幾天的市政運行，在戰火之后，戰敗者向勝利者交出政府印信，舉行了政權移交接管儀式，由這個國民黨的看守市政府心平氣和地將大上海的市政權完整地交接給共產黨領導的新政府，舊市政府的全體公務員只要愿意，都平穩地過渡到新的市政府工作，繼續為管理大上海出力，趙祖康本人也立即被陳毅市長任命為上海市工務局局長。

國民黨終于找到了上海最后一位代理市長，他竟也是共產黨喜歡的人，是共產黨點名要他留在上海別去臺灣的“親共分子”

可以說，趙祖康是國共兩黨不約而同、心照不宣地選定了的國民黨最后的上海代理市長。或者叫“交接市長”。這在中國現代史上絕無僅有。

屈指算來，趙祖康是第九位國民黨的上海市長。

民國政府是在1927年7月7日成立上海特別市的，相當于今天的直轄市，上海特別市的成立，是蔣介石“四一二”大屠殺的結果。先后有黃郛、張定癋、張群、吳鐵城、俞鴻鈞、錢大鈞、吳國楨七任上海市長。然而，在1949年的4－5月間，就接連出了兩位代理市長，即陳良和趙祖康。知道守不住上海，國民黨的官員們一個個腳底抹油，誰都跑得比誰快，蔣介石4月底跑到上海，給湯恩伯打氣，讓上海堅持守住6個月，幻想美國出兵干涉，而這個時候，上海第七任市長吳國楨早跑到臺灣去了，他不相信老蔣的癡人說夢，美國人早就對老蔣失去了耐心和信心。在4月14日，就在人民解放軍渡江前夕，市長一職由陳良代理。

陳良并不想站這最后一班崗，他的算盤打得鬼精，只想拍老蔣馬屁，在這最后關頭好好表現一把，把上海的黃金白銀裝上船往臺灣運，自己最后也往臺灣一跑，還怕老蔣不給他在臺灣混個一官半職?所以，他在4月份一開始被吳國楨選中代理上海市長之職時，就在考慮找下一個代理他這個代理市長的又一個代理市長人選了。

陳良一直在打趙祖康的主意。解放軍即將攻破南京城的那天晚上，國民黨狼奔豕突，下一站就是上海了。陳良打開中共設立在附近、對準上海城區廣播的“陜北人民廣播電臺”，聽見中共正在進行著“策反”，點名要上海老資格的經濟專家顏惠慶、工務局長趙祖康以及張元濟留下來別去臺灣，為建設新上海而貢獻自己的專業之長。

說實話，陳良懷疑過老實巴交的趙祖康跟共產黨有瓜葛，只是樹倒猢猻散，沒功夫來管這事，更沒力量來“肅奸”了。好!陳良眉頭反而舒展開來了，共產黨為他找了一個代理市長，妙，就讓趙祖康來代理市長，讓他把上海市政府移交給共產黨，國共兩黨都體面，何樂不為?

趙祖康，代理國民政府舉白旗迎接解放軍進城的代理市長，他只當了短短4天的代理市長，卻永久地記錄在史冊上，上海能夠完好地保存下來，他是有功之臣

趙祖康是喜劇性人物。他的人生哲學是無黨無派干實業，但他還是參加了國民黨，他的參加國民黨，是國民黨硬拉死拽的結果。國民黨有個規矩，凡在政府供職，做官至副處長，就必須加入國民黨。

趙祖康是中國著名的公路橋梁專家。他30年代畢業于美國康奈爾大學，專攻道路工程，抱著“交通救國”、“工程救國”的理想，放棄了留在美國工作，毅然回國，可惜，舊中國連年戰亂，他這個專家無用武之地，盡管在國民政府的交通部任要職，后來又被派往上海擔當技術官僚，官至上海市工務局長，但英雄無用武之地，他身在曹營心在漢，是越來越心灰意冷。

1949年初，像趙祖康這樣的人，必須面對何去何從的人生選擇。這年2月初，中共地下黨派一位“李小姐”與他接洽，要求他能夠留下來，共建人民的上海。地下黨派來的“李小姐”還給他送來了毛澤東的《論聯合政府》、《目前形勢和我們的任務》等著作，他把毛澤東的書包上《論美軍登陸》的書皮，經常秉燭夜讀，興奮難眠。他心中開始亮堂起來，知道中國的光明前途在哪兒。之后，他以研究建橋情況為名，從工務局中拿出《市郊大橋地址圖》交給地下黨，好讓解放軍作戰時有個參考。

共產黨的電臺點名要趙祖康留下來共建上海。“點名”不是隨便點的，這是上海地下黨市委的建議，經華東局和陳毅報黨中央毛主席同意的。

解放軍進攻上海市區的那天晚上，陳良派出的人一直在四處找趙祖康，趙祖康躲在同學家迎接解放。到24日凌晨，陳良的秘書通過特務機關調查，還是敲開了他同學的家門，找到了他，秘書一臉的喜色，趙祖康感覺不像是抓人的樣子。秘書催他馬上去見陳良。趙祖康驅車來到陳良家中，陳良正在指揮傭人收拾金銀細軟，他告訴趙祖康，找他是請他來代理上海市長的。陳良說，趙老兄，這事關國民政府的最后形象問題，國民政府前面在撤出南京時，只顧跑，撒手不管市政，秩序太壞，市民遭受極大的損失，在國際上造成了很壞的影響，行政院長何應欽給我來信，要求上海市政府維持到最后一刻，不能自行作鳥獸散，國軍與共軍打仗歸打仗，國民政府還是政府嘛，不能自我解散嘛，要像個政府堅持到最后一刻嘛。趙祖康沒有心理準備，地下黨傳口信讓他堅持下來，為保護好上海多做工作，但他沒有想到國民黨會在最后關頭“慧眼識珠”，找他擔任代理市長，把大上海交給他來打理，心中一陣突跳，準備答應下來，又不知陳良是否是在試探他，便多了一個心眼，沉默不吭聲，像是在考慮什么，半天才臉露“為難之色”，提出不如另找諸如赫赫有名的上海市經濟委員會主任、老資格的顏惠慶等人來代理。陳良忙擺擺手，很誠懇地說：“這些人都找過了，關鍵時候都不愿出來挑擔子，再說——”陳良有意味地看趙祖康一眼，繼續說，“他們看到共產黨早嚇破膽了，哪還有能耐與共產黨辦交接?趙老兄，這代理市長就只有你最合適，你在市政府擔任局長時間長，資格老，出任此職，大家接受，你也得到了市民的認可，最關鍵的是，你是技術官員，沒有政治派系背景，你形象好，共產黨對你印象不錯，共產黨不會為難你的。”

確實，趙祖康在國民黨官員中，他的人品是交口贊譽的，他只求一身正氣，兩袖清風，修身養性，情系天下。30年代末至40年代初，他一直在國民政府的交通管理要害部門擔任負責人，官至交通部公路處長、總局副局長，可謂是實權在握，只要略施小技，在工程中玩一點手腳，暴富是綽綽有余，然而，他沒有這么做。在他那兒，無欲則剛，有容乃大，是安身立命之本；勤儉為根，靜心為上，是人生態度。

紅旗下的上海市政權交接進入程序，這是解放戰爭以來惟一的國共兩黨市政府交接，趙祖康的準備工作做得很認真細致

25日天蒙蒙亮，通宵未眠的趙祖康，急匆匆地來到老資格的國民黨上海市經濟委員會主任顏惠慶的家中，請教如何向共產黨辦理政權移交，顏惠慶表示支持他擔任代理市長，鼓勵他承擔責任，與共產黨派來的接收代表圓滿地洽談好接收事宜。到25日早晨太陽升起時，蘇州河以南市區已經被解放軍解放。一大早，趙祖康趕到外灘市政府大廈，白旗在風中飄著，大門口已經沒有哨兵站崗了，大門口的排列架上排放著市政府的所有槍支。

剛進辦公室，秘書就敲門報告，說中共將在下午派人來商談政權交接事宜。趙祖康馬上給市政府各部門作了四點指示：一，各局處員工必須堅守崗位；二，各部門必須確保檔案和一切財產完整齊全；三，市政府各系統向中共的移交在市政府移交儀式后進行，且必須事先經趙祖康聯系中共才能進行；四，從26日起，各部門指派幾名高級職員到市政府集中辦公，及時溝通情況，迎接移交。

四點指示由秘書分頭傳達下去了。趙祖康坐下想還有什么要關照的事。他想到財政局和銀行是社會運轉的動脈，他立即要秘書把這兩個部門的負責人召到辦公室來，要求他們采取認真有力的措施，把現有的財產和檔案資料保管好，完整無缺地移交給中共。之后，他個別召來市政府秘書長，要求他保護好市政府大樓的財產。他還打電話給工務局，要求他們堅持上班，各工務所的工人要去搶修市政工程，確保交通暢通。

不知不覺已是下午，他匆匆趕到與中共約定的見面地點、上海市經濟委員會委員李思浩家中，與中共代表商談交接事宜。雙方想的問題比較一致，商談很快有了結果，達成了八點共識，具體是：

1，接收機關以軍事管制委員會所派人員備有文件者為限，其余人員應予拒絕；2，維持治安；3，水電公用事業必須繼續運轉，防止破壞；4，原市政府各局處人員應堅守崗位，保管檔卷財物，并照常工作；5，戶口名冊與地產薄籍務須妥為保存，等候移交；6，從速恢復交通，以安定人心；7，商店工廠和銀行應立即復業；8，補發原市政府員工和警察五月份未發工資(事先應向軍事管制委員會負責人征求意見)。

雙方還認同，在中共政權運行前，重要事宜由軍管委員會處理，具體事宜則由趙祖康負責執行。

5月26日清晨，趙祖康到公用事業部門現場辦公，使上海市內的公用交通基本恢復正常，在他的督查下，上海的水、電、電話都沒有中斷過，一切正常。在緊張的代理市長工作中，趙祖康還參與了戰事。5月26日，蘇州河北岸在郵電大樓上不聽從起義將軍劉昌義指揮的青年軍還在踞高死守，負偶頑抗，阻礙解放軍攻過四川路橋，進入蘇州河北岸，趙祖康應解放軍要求，親自前往勸降，用電話與郵政局長聯系，讓他與守敵喊話，曉以利害。下午，守敵搖出了白旗。

這一天下午3點，中國人民解放軍開進市政府，全面接管警衛工作，趙祖康親自站在大門口迎接解放軍進駐，并專門陪同解放軍警衛隊負責人視察機關各局處，特別是察看了檔案室，2245萬卷宗的檔案在檔案架上碼放得整整齊齊，解放軍警衛隊負責人滿意地笑了。

5月26日這天下午，中共代表、中共上海市政府總務處長熊中節持陳毅手諭來到上海市政府，手諭是這樣寫的：“著總務處熊處長前往舊市政府布置有關接受事宜，并通知原負責人作好準備。”熊中節通知趙祖康，中共將于明天下午三時整與國民黨上海舊市政府舉行交接儀式，熊中節就舉行儀式的技術問題與趙祖康商談了一會兒，很快拿出了方案。

中共代表走后，趙祖康最后一次主持召開國民黨上海市政府會議，他召集財政局、警察局、工務局等有關單位負責人開會，通報了5月25日下午他與中共接管代表聯絡洽談的結果，也通報了剛才與中共代表熊中節談定的28日下午舉行交接的情況。趙祖康本是一介書生，但現在他指揮若定，頗有威儀，他心中想的就是，在這最后幾天，上海白璧無瑕做不到，但至少是白璧微暇，要把這座大都市交給人民，這是他代理市長的全部意義。因此，他嚴肅地關照他們要嚴格執行軍管會的要求，落實八項要求，確保財產檔案的安全，不得有絲毫差池。

趙祖康考慮問題很細致，會上，他還就維持秩序、搞好移交、保障民生等問題作出了具體部署，要求各部門緊密配合，協力完成，主要是：繼續征收各項稅款，銀行不得停業，要繼續運轉，已經停業的要盡快恢復營業，由代理市長與中共接洽交接各項冊式，會議決定于5月27日上午交接進入程序，各部門向代理市長匯報工作進展情況，進一步商討怎么樣把交接工作做得更好。

在上海市市長辦公室舉行了接管儀式。控制接管儀式的人當仁不讓是中共的陳毅將軍

28日下午2時整，陳毅率領軍管會所屬的軍事、政治、財經、文教各接管委員會負責人，正氣凜然地邁步走上上海市政府的黑色大理石階梯，臉上露出勝利者的微笑。

二樓145號房間，就是“市長辦公室”，約有80平米的寬大辦公室，是扇形的，東面是落地窗戶，一張寬大的辦公桌對著門擺在正中，地上是深紅色的地毯，桌上是雕花臺燈和幾部顏色各異的電話。這里，上午還坐著國民黨的最后的代理市長趙祖康，此時，已重新打掃得干干凈凈，辦公桌收拾得一塵不染，光可鑒人，虛席以待中共上海市長陳毅的到來。

陳毅在熊中節的引導下進來了，隨陳毅進來的中共上海市常務副市長潘漢年、副市長韋愨、中國人民解放軍淞滬警備區司令員宋時輪、中共上海市政府秘書長周林以及劉曉、沙千里、周而復、劉丹等在陳毅后面成一排坐下。副市長兼財經接管委員會主任曾山坐在陳毅的左首。

陳毅見大家坐定，要趙祖康進來。早將機關職員召集到市長辦公室對面會議室的趙祖康，整理西服并攏一下墨黑的頭發，微微躬身走進市長辦公室，先向坐在市長位上的陳毅一個90度的鞠躬禮，后又注目左右，向其他人行60度的鞠躬禮。

兩人年齡相仿，陳毅48歲，趙祖康49歲。陳毅靠著高椅背，雙目威嚴，用低沉的語調發問：“你是國民黨上海市代理市長趙祖康?”“是。”“共產黨上海市軍管會的命令你執行得怎么樣?”“條條照辦了。”“資產、檔案呢?”“完整無損，請一一查點。”

問過話，陳毅臉色和緩了，站起來，伸出手來，趙祖康趕緊趨前，兩人握手，趙祖康趕緊把上海市政府的印信交給陳毅，陳毅接過來，指指辦公桌對面特意空著的一個椅子說，“趙先生，請坐!”

趙祖康向陳毅概要地匯報了最后幾天上海市政府的運轉情況。

雙方又一次握手，陳毅的四川口音洪亮而親切，他對趙祖康說：“趙祖康先生率領舊市政府人員懸掛白旗，向人民解放軍交出了舊市政府的關防印信，保存了文書檔案，這種行動深堪嘉許。期望今后努力配合做好市政府的接管工作……”

簡短的交接儀式結束了。陳毅等在趙祖康的引領下，來到市長辦公室對面的會議室，參加由趙祖康事先安排的接管歡迎會。陳毅事先特意讓熊中節關照趙祖康把政府所有的勤雜工都叫來參加，趙祖康當然是照辦了，勤雜工坐在會議室里參加會議，贊嘆共產黨是親民愛民的。

新生。國民黨最后的代理市長成了人民政府的高級干部，“官復原職”，擔任了工務局長，肩負著新上海的市政建設工程。之后，趙祖康以民革黨員的身份，先后擔任了五屆共14年的上海市黨外副市長

全部程序結束后，陳毅請趙祖康到市長辦公室去聊一聊，陳毅的平易近人，使趙祖康決心將自己今后的工作想法跟他和盤托出，剛落座，趙祖康就說，他準備去干自己的專業，到交通大學去教書。陳毅直截了當而又誠懇地對他說：“趙先生，我們一定能在市政方面很好地合作的，不要有其他想法。你留下來很好，國家建設需要你這樣的人才，你可以發揮你的專長，我想請你干老本行，擔任上海市工務局局長一職。”“我們是能夠很好合作的!”陳毅在結束講話時又大聲著重強調了這句話。

幾十年后，趙祖康還是逢人就提陳毅當年說過的這句話，他說：“我終生都不會忘記陳毅同志那句出乎至誠、感人肺腑的話——‘我們是能夠很好合作的’，這句話在我的一生中許多重要時刻都起過作用，他幫我作出了一種選擇。歷史證明，這樣的選擇對了。”

(責任編輯 劉家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