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毅出任新中國第一任上海市市長,是鄧小平在七屆二中全會上提議的,并由毛澤東征求了著名的民主人士黃炎培、陳叔通等人的意見后定下來的。50年代后期,陳毅奉調到中央工作,兼任外交部長,是分管科學文化工作的國務院常務副總理,與知識分子交往交朋友是他的主要工作內容。
知識分子愿意與他交往,促膝談心,因為他自己本身就是一位求知若渴之人,懂得尊重人
上海解放時,周恩來說,上海不僅在工業、商業方面是占了全國總量的一半,人文薈萃,文教事業上也是“半壁江山”。可見,上海工作對于穩定全國有著舉足輕重的示范效用。“進入上海,對于我們來說,是一大難關。”毛主席確信陳毅能與上海的知識分子打好交道,能打開上海工作的局面。陳毅高度重視上海知識分子工作,在四大接管系統中,他親自任文化接管委員會主任,并經中央同意,專門從香港調回熟悉城市工作、文化工作的潘漢年任上海市常務副市長,調回中共老資格的經濟學者許滌新協助曾山處理經濟工作,調回中共的文化工作者、作家夏衍任負責實際工作的文化接管委員會副主任。他告訴夏衍,要教育我們的干部與上海知識分子打交道,“不要急躁,更不得粗暴”,一定要“禮賢下士”,有事要一一親自登門,千萬不能一個電話打過去,叫人家到機關來談事。
陳毅說,與知識分子相處,要懂得基本的一條道理,“我們尊重他們,他們才會尊重我們。”上海接管后,陳毅指示夏衍籌備一個他以上海市長身份與上海文化界座談的出席者名單,夏衍一時吃不準該請誰,不該請誰,加上以前在上海工作時,有親有疏,索性搞了個范圍很廣的名單,意思是讓陳毅自己來篩選,陳毅看了后,把常務副市長潘漢年找來作進一步商量,不僅沒有刪名單,而是對名單充分研究后又進行了細致的增補。他說,范圍廣點好,都要請嘛!他語重心長地對夏衍說:“這是我第一次與上海文化界見面,要講講黨的政策,讓大家安心工作,團結面越寬越好,你們這些老上海要胸襟寬大,不要因為過去有過什么思想上、感情上的糾葛而抱成見,過去他罵過你一句,你噓過他一聲,這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千萬不要因為你們做了當權派,就可以報一箭之仇,凡是愿意為新中國服務的,一律要團結,社會上地位相同的人,請了這個不請那個人家就會生氣,這就是古話說的‘一人向隅,舉座為之不歡。’我們每一個人都要照顧到,‘勿使一人向隅,舉座為之不歡。’”
也就是在這次座談會上,陳毅與知識分子交心說:“我這個共產黨人,不是天生的,我也算是知識分子出身。我翻譯過波特萊爾的詩,寫過小說、詩文。我個人的改變就經歷了3個階段:開頭是地主出身,信孔夫子那一套,后來接受了新思想,改信了“德先生、賽先生”,變成了資產階級民主主義者。最后,從法國勤工儉學回來,經過矛盾、消沉、碰壁,才選擇了革命的道路,確立了共產主義信仰。這幾步我走得都不容易,有別人推動,也有環境的逼迫。”
這次會議,使上海的知識分子對陳毅有了深刻的了解,被他的魅力所吸引,許多人成了不折不扣的陳毅迷。夏衍也嘆服陳毅為人的真誠。陳毅對夏衍說:“有人把上海的接管概括為‘接、管、清、改’四個字,這是先接后管,然后再清理、改造,這個秩序一般來說是可以的,但在文化界,我看,‘清’和‘改’特別要慎重,不要圖快,更不要性急,急了就會出毛病,誤大事。做統戰工作,特別是對知識分子,先要交朋友、談心,讓他們敢講真心話,不入耳之言也要聽,罵娘也不要緊,可怕的是他們有話不講,放在心里,形成怨結。”
大度為懷,善交朋友,這是陳毅贏得知識分子敬佩的奧妙
上海市剛開始設立文史館、參事室,市政府秘書長只準備給文史館30個名額,參事室34個名額,陳毅得知后,要秘書長都在后面加個零,秘書感到難辦,對陳毅說:“上哪兒去找這么多人呢?”陳毅要他讓下面各區統戰部報名單,各區統戰部遲遲報不上來。一問,回答不是這個不合條件,就是那個有歷史問題。陳毅惱火了,拍桌子說:“你們這些人,連蔣介石都不如,他還把段祺瑞一家養起來呢,我們現在遺老遺少、國民黨的軍政人員多的是,我們養得起,每月給個八九十、一百多元生活費,養起來嘛,每個月學習一、二次,來受你的教育,有什么不劃算?”有一位頗有名氣的文人,精通圍棋,靠兒子養活。陳毅得知后,便專門到文史館來,對文史館副秘書長說,你們文史館不是要人嗎?我來推薦一位。副秘書長聽完介紹,連連搖頭,說,陳市長,你不知道,進文史館條件有三:一是文,有文史水平;二是老,必須年滿60以上;三是貧,生活有很大困難者。他還差一個條件,不夠老,才56歲嘛。陳毅風趣地說:“你這位同志,怎么這樣笨,把56歲倒過來,不是65歲了嗎?”副秘書長恍然大悟,說:“我懂了,以后碰到這種情況,年齡可以適當放寬。”
舊上海有個交響樂團,也是當時中國惟一的交響樂團。上海解放后,軍管會有人主張予以解散,“花錢養這么個洋玩意兒有啥子用?”陳毅指示,不僅要保留,而且要搞得更好。他說:“交響音樂是全世界的共同藝術財富嘛,上海這樣的城市應有一個自己的樂團。”當時樂團所在地環境較差,在一個菜場的樓上,嘈雜混亂,陳毅親自過問催促,使樂團搬進了一座花園洋房。以前樂團指揮都是外國人,當陳毅得知青年音樂家黃貽鈞作為第一個中國人將登臺指揮的信息后,立即親臨現場予以支持。有一次,陳毅專門請交響樂團為中共上海市黨代會演出,有的人以“我們是工農干部大老粗,對這玩意兒聽不懂也不感興趣”為由,中途開始三三兩兩地退場,陳毅立即叫工作人員鎖上劇場的大門,中場休息時,他告誡大家要尊重藝術家的勞動,聽不懂也要靜下心來慢慢體會。黃貽鈞等全團藝術家得知后非常感動,立即現場演奏了革命樂曲。上海交響樂團自1881年成立以來,從來沒有演奏過中國樂曲,這次,他們演奏的是《新四軍軍歌》和《秧歌舞曲》,那些“聽不懂”的干部耳朵豎起來了,聽得熱血沸騰,全場掌聲雷動。陳毅滿意地對身邊的同志說:“看到了嗎?你尊重了人家,就能感動人家,人家就能讓你聽懂了。以后,交響樂可以演奏中國樂曲,但我們要有音樂的耳,要聽懂西洋樂曲。”
大度為懷,善交朋友,在和風細雨中開導朋友。當時上海民樂界的衛仲樂是留美歸來的琵琶高手,但性格頗怪癖,不愛與人交往。陳毅卻與他相處甚洽,話語投機,陳毅顯示了一位領導干部對周瑟秦箏、胡笳蕪管的廣博愛好的情趣,對這位民樂高手予以嘉褒,這使上海文藝界的藝術家們甚為感動。陳毅說:“上海的文藝界千富萬富,最珍貴的財富還是人才。”上海的一些著名人物,如沈尹默、張元濟、熊佛西等,他們當時對共產主義并沒有表示出多大的興趣,但又是在文學藝術上各有建樹的赫赫之才。陳毅對他們總是虛心求問學術上的問題,充分尊重他們的知識才華,同時作為執政的領導人,又處處關心他們的生活、工作,通過細雨潤無聲的朋友交往,循循善誘,引導他們不斷棄舊圖新,投身新社會的文化建設事業。張元濟年長陳毅34歲,陳毅當上海市長時49歲,張元濟已是83歲高齡的老人,每逢張老生日,陳毅必送蛋糕,兩人的關系不是一種“客氣”,而是一種真正的尊重,陳毅的“內行”贏得了張老的敬重。上海解放時,張元濟是商務印書館的負責人,由于經濟困難,工資發不出,他向陳毅求救,要求政府貸款,一張口就是“20個億”(合現在20萬人民幣),陳毅沒有就事論事,劃撥貸款了事,授人以魚,不如授人漁,陳毅和顏悅色地與他分析商務印書館的困難原因,跟他談改善經營之道的奧妙,他說:“如果我說人民銀行沒有20個億,借不出來,那是騙你老前輩了,你這么大年紀,為了文化事業跑來,理應借給你。但是我想,還是不借為好,20個億搞到商務印書館,一下子就花掉了,卻解決不了實際問題。聽說現在商務印書館那些編輯天天打撲克、唱歌、捅爐子、燒棗子吃,只愿搞學術叢書,不愿搞通俗讀物,這樣不要說20個億,200個億也沒有用的,要你老先生到處借錢度日,我很感動,但也很生氣,我不能借,借了是害了你們。”一席話說得張老先生茅塞頓開,心悅誠服,錢也不要了,回去就搞經營整頓,經濟上很快好轉。從此,張老對陳毅是真正佩服,逢人便夸。
仗義執言,“脫帽加冕” 深受知識分子的愛戴
1955年,民盟中央有一個意見反映到中共中央,分析了解放后中共對知識分子的“六不”現象:“估計不足,信任不夠,安排不妥,使用不當,待遇不公,幫助不夠。”1956年,中央召開關于知識分子問題的會議,會上周恩來總理作了著名的肯定知識分子作用的講話。講話對知識分子作出了正確的定性:“他們中間的絕大部分已經成為國家工作人員,已經為社會主義服務,已經是工人階級的一部分。”這是陳毅協助周恩來總理起草的講話稿,他特別注意在報告起草中貫穿這樣的思想:要充分發揮知識分子的作用,不斷提高他們的政治覺悟,大規模地擴大知識分子隊伍,盡可能地迅速提高他們的業務水平。他還特別寫道:“必須保證他們至少有六分之五的工作日用在自己的業務上,其余時間可以用在政治學習、必要的會議和社會活動方面。”
1957年,陳毅因腦血栓病離崗休養,沒有卷入反右擴大化的運動中。但事后他是痛心的,這反映在他的著名的為知識分子“脫帽加冕”的廣州講話中,真是痛定思痛,其言殷切。
1962年3月,中央在廣州又召開了科學家座談會和全國話劇、歌劇、兒童劇創作的座談會,周恩來在這兩個會上的講話中再次強調了知識分子的絕大多數已經是勞動人民的知識分子的論斷,經過反右沖擊的知識分子聽了這個報告熱淚盈眶。會上,他們傾吐了多年來在“左”的思潮迫害下的艱難處境,與會代表的大多數竟然不是被開除黨籍,就是送去勞動教養,代表們在小組討論時說起這些來涕淚零落。
陳毅聽后心情難以平靜,對極“左”的做法深惡痛絕。會議期間,周恩來總理有急事回北京處理,委托陳毅主持座談會,陳毅把準備與知識分子“掏心”的話與周總理概括地講了講,周總理表示贊成。他臨走時對陳毅說:“我們的科學家和知識分子是人民的科學家、社會主義的科學家、無產階級的科學家,是革命的知識分子,應該取消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的帽子。”于是,陳毅在會上提出了著名的“脫帽加冕”的觀點,就是脫掉資產階級知識分子之帽,加上勞動人民知識分子之冕。
他仗義執言,說:科學家、知識分子“是人民的知識分子,社會主義的科學家,是人民的勞動者,是為無產階級服務的腦力勞動者。工人、農民、知識分子,是我們國家勞動人民中間的三個組成部分,他們是主人翁。不能夠經過了12年的改造、考驗,還把資產階級知識分子這頂帽子戴在所有知識分子的頭上,因為那樣做不合乎實際情況嘛。”他越說越激動,索性站了起來,揮舞著手臂,大聲說:“你們是人民的科學家、社會主義的科學家、無產階級的科學家,是革命的知識分子,應該取消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的帽子。今天,我給你們行‘脫帽禮’!”說著,他向全場知識分子深深地鞠了一躬,激起全場掌聲雷動。陳毅繼續說:“我勸所有做黨的工作的同志,做行政工作的同志,在這方面要進行反省,要有自我批評。過去沒有從團結他們、體諒他們出發,有很多事情做得太粗暴、太生硬。”他還真摯地說:“我是心有所危,不敢不言。我垂涕而道:這個作風不改,危險得很!我們必須改善這個嚴重的形勢。形勢很嚴重,也許這是我過分估計,嚴重到大家不寫文章,嚴重到大家不講話,嚴重到大家只能講好,這不是好的兆頭。將來只能養成一片頌揚之聲……危險得很呵!”他幾乎是呼喊著說:“今天我們團結的人不是多了,而是太少了!科學家是我們的國寶!真正有幾個能替我們解決問題的人,一個抵幾百個!愚昧是個很大的敵人,帝國主義是個敵人、封建勢力是個敵人,愚昧——幾萬萬人沒有知識、沒有科學知識,也是很大的敵人。”
陳毅這篇3萬多字的講話,生動活潑、詼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