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30年代,毛澤東在陜北的窯洞里,回憶當年在北京大學時的情景,曾動情地談起邵飄萍。他對斯諾說:“特別是邵飄萍,對我幫助很大。他是新聞學會的講師,是一個自由主義者,一個具有熱烈理想和優秀品質的人。1926年,他被張作霖殺害了。”
張作霖為什么要殺邵飄萍?這得從邵一生作為獨立報人說起
新聞救國
邵飄萍(1888——1926),原名振青,浙江東陽人,出身貧寒,在金華長大,14歲考中秀才,1903年進省立第七中學,1906年考入浙江省立高等學堂。1909年邵飄萍大學畢業回到金華,在母校教歷史、國文。他除教書外,還為上海的報紙寫通訊。他酷愛新聞事業,對報業懷有特殊感情,有“新聞救國”之志。
1911年,辛亥革命后杭州光復,杭辛齋受命籌辦《漢民日報》,聘邵為主筆。他從此進入新聞界,開始了15年的報業生涯。1912年春,杭被選為眾議院議員,將《漢民日報》交邵飄萍主持。他對時局有驚人的洞察力,對袁世凱有入木三分的認識。他在1912年1月寫的時評指出:“帝王思想誤盡袁賊一生。議和,停戰,退位,遷廷,皆袁賊帝王思想之作用耳。清帝退位,袁賊乃以為達操莽之目的,故南北分立之說,今已隱有所聞矣!……袁賊不死,大亂不止。”
1913年8月10日,浙江當局以“擾害治安罪”及“二次革命”嫌疑罪,查封《漢民日報》館,逮捕邵飄萍。邵飄萍因為反袁入獄,三進三出。出獄后只得到日本暫避,在法政大學學法律、政治。同時,為國內報紙寫評論。他還組織了“東京新聞社”,反對袁世凱賣國。
1915年12月袁世凱稱帝,上海新聞界電邀邵飄萍回國。他于當月返回祖國,參加反袁護國斗爭,發表了著名的時評《預吊登極》:
“京電傳來,所謂皇帝者,不久又將登極。
嗚呼!皇帝而果登極,則國家命運之遭劫,殆亦至是而極矣!
但二月云云,尚需多少時日,各處反對之聲勢,再接再厲。所謂登極者,安知非置諸極刑之讖語乎!記者是以預吊!”
全文共86字,卻用了6個“極”字,把“登極”和“極刑”相連,預言“登極”之日,也是“置諸極刑”之時。短小精悍,用語犀利,給民眾以希望。
他在上海主持三報筆政,堅決支持蔡鍔反袁護國的壯舉,猛烈抨擊袁世凱的罪惡行徑,寫下了一系列犀利、精辟的文章。據《時事新報》的不完全統計,他發表了社論36篇、時評134篇。
1916年袁世凱死后,上海《申報》社長史量才聘請邵飄萍為駐京特派記者。在短短兩年間,他為《申報》寫了200多篇22萬多字的《北京特別通訊》。他的文章真實、生動、深刻、犀利,分析在理,常常是一針見血。
邵飄萍痛感中國沒有自己的通訊社,首創“北京新聞編譯社”,自編本國新聞,翻譯重要外電,每天19時左右準時發稿。對此,戈公振在《中國報學史》中給予極高評價:“我國人自辦通訊社,起源于北京,即民國5年7月,邵振青所創立之新聞編譯社是也”。
《京報》:“必使政府聽命于正當民意之前”
在北京的兩年,邵飄萍深深感到要有自己獨立的報紙,不依附于任何權勢集團,做民眾的喉舌。而當時的報紙幾乎都被各個政治集團操縱。
1918年10月5日,他辭去《申報》駐京記者之職,創辦了《京報》。他在創刊詞《本報因何而出世乎》提出了辦報宗旨:“必從政治教育入手。權不拔之基,乃萬年之計,治本之策。……必使政府聽命于正當民意之前,是即本報之所作為也!”邵飄萍從此走上一條自資獨立辦報的道路。其言論既不受外國通訊社左右,又不受軍閥操縱,開創了20世紀中國獨立的新聞事業。他大書“鐵肩辣手”四個大字(取自明朝因反對奸臣嚴嵩被殘殺的楊椒山的詩句“鐵肩擔道義,妙手著文章”,將“妙”字改成“辣”字)懸于報社墻上,勉勵同人。到1919年5月,全國好多地方(山東、河北、河南、山西、浙江、東三省等)都設立了《京報》代派處,成為一張全國性的大報。
新聞研究會:一份令人吃驚的學員名單
1918年10月,邵飄萍促成北大成立了新聞研究會,蔡元培聘他為導師,這是中國新聞教育的開端。他工作繁忙,但堅持每周上二小時的課。他提出記者要“主持公道,不怕犧牲”,品性完全獨立,有操守人格,做到“貧賤不能移,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泰山崩于前,麋鹿興于左而志不亂”。他強調記者要“探究事實不欺閱者”,還講授了大量新聞學的基本知識,指導創辦了《新聞周刊》。
1919年10月,得到一年結業證書的有23人,得到半年結業證書的有32人。名單中有不少是中共最早的領袖人物,如毛澤東、高君宇、譚平山、陳公博、羅章龍、楊晦、譚植棠等。55人中有些人終身從事新聞事業,是中國新聞界的中堅。
毛澤東當年曾多次拜訪邵飄萍,并得到慷慨資助。在新聞研究會學習的半年,恐怕是毛澤東在北大期間獲益最大的。所以北京一別雖再無見面的機緣,但毛澤東終生不忘邵飄萍。1949年后,他不承認是胡適的學生,說胡吹牛。又說自己是邵飄萍的學生。直到去世前二年,已過八旬的毛澤東還提到了邵飄萍。
“飄萍一支筆,勝抵十萬軍”
1919年8月,因《京報》屢屢發表揭露、批評政府的文章,被查封,邵飄萍遭到全國通緝,被迫第二次亡命日本。
1920年曹錕、吳佩孚上臺,他才回國。9月17日,《京報》復刊。他辦報既重視外交、政治、經濟、社會各方面的內容,關注國家命運、人民疾苦,也依靠社會力量,辦了好多種副刊,形式多樣,豐富多彩。在《京報》的周圍既有魯迅、錢玄同、孫伏園、黎錦熙等大學者,也有張友鸞、焦菊隱等當時還沒有名氣的青年人,可謂人才濟濟。他始終堅持新聞自由的理想,繼續《京報》的辦報宗旨,獨立表達公正的輿論,“勉力造成全國人發表言論之機關”。
他支持馮玉祥發動北京政變,推倒曹、吳;力助郭松齡倒戈反張(作霖);他旗幟鮮明地反對段祺瑞,拒絕“善后會議顧問”的聘請;他強烈譴責“三·一八”慘案屠殺學生、民眾的滔天罪行,發表了一系列詳細報道和出版《首都大流血寫真》特刊;他極力歡迎孫中山北上,稱他為“貧賤不移,威武不屈,失敗不餒,成功不居之中山先生”。邵飄萍這些態度對社會輿論產生了巨大影響。難怪馮玉祥說:“飄萍一支筆,勝抵十萬軍”。
邵飄萍之死的直接起因,是他促成了郭松齡1925年11月24日東北軍倒戈的灤州事變和郭、馮(玉祥)聯合。他在《京報》發表了大量支持他們的新聞、評論。12月7日,他出了一大張二整版的《京報特刊》,全是最近時局重要人物的照片,每個人物后面都有邵飄萍的評語。如:“保護京畿治安京畿衛戍總司令兼京畿警察總監”鹿鐘麟將軍,“東北國民軍之崛起倒戈擊奉”之郭松齡,“忠孝兩難”之張學良,“一世之梟親離眾叛”之張作霖,“甘心助逆”之張作相等。他不斷發表報道、時評贊頌郭松齡,歷數張作霖的罪狀,甚至撰文鼓勵張學良“父讓子繼”。只相信暴力的“馬賊”慌了手腳,馬上匯款30萬元贈給邵飄萍,企圖堵他的嘴。他收到后立即退回,并繼續在報上揭露張作霖。他曾和家人說:“張作霖出三十萬元買我,這種錢我不要,槍斃我也不要!”
12月24日,郭松齡在日本關東軍和張作霖的聯合夾攻下,兵敗被殺。邵飄萍把事件的真相公諸于世,引起了北方民眾反日、反張運動。張作霖對他恨之入骨,發誓打進北京城就要槍斃邵飄萍!
1926年4月,張作霖、吳佩孚(又拉了閻錫山)三面夾攻馮玉祥的國民軍,馮部被迫撤出北京。4月18日,張作霖的先頭部隊入京。張作霖懸賞捕殺邵飄萍,吳佩孚也密令到京緝捕邵飄萍。邵飄萍避居俄國使館,生命危在旦夕。4月22日,他在《京報》發表了最后一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