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對陽翰笙這個名字不一定熟悉。但是凡經過“文革“的人一般都知道“四條漢子”。這“四條漢子”就是周揚、夏衍、陽翰笙和田漢,他們都是30年代以來中共領導下革命文藝運動的主要領導人。江青、康生一伙以“左”的面目出現,對他們大肆圍攻,進行造謠、污蔑和殘酷迫害。其中首先遭到沖擊的是陽翰笙。那么,陽翰笙又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呢?
經受血與火的錘煉
1902年,陽翰笙出生在川滇邊界一個“水滸式”的村鎮——四川高縣羅場,少年時代就參加救國救民活動。1922年,在成都與中學同學自發成立了“四川省社會主義青年團”,領頭鬧學潮反對軍閥當局,遭通緝。1925年在上海大學加入中國共產黨。“五卅運動”中,陽翰笙作為全國學聯代表,參加組織罷工、罷市、罷課的斗爭,在第一線經受了血與火的考驗。1926年受黨組織派遣到黃埔軍校工作,公開的職務是政治教官和政治部秘書,同時從事黨的秘密組織工作。從那時起,他一生中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周恩來的直接領導下工作。陽翰笙參加了南昌起義,先后被任命為葉挺領導的十一軍二十四師黨代表和起義軍總政治部秘書長,參加了攻打錢大鈞、迎擊黃紹、保衛汕頭、流沙突圍等四次戰斗,一直打到海陸豐。
南昌起義失敗后,周恩來派他到郭沫若創辦的《創造社》工作,以加強上海文化界黨的力量。周恩來對他說:“在革命低潮中思想工作尤為重要”。陽翰笙服從工作的需要,棄武從文,走上了開創革命文藝事業的道路。
劈荊斬棘筆當槍
陽翰笙遵照周恩來的囑咐,在白色恐怖的上海建立了中共第一個“文化支部”,任支部書記。他遵照黨中央的指示,停止了一些同志和魯迅的論爭(他自己沒有參加論爭)。由文化支部領導建立了以魯迅為旗幟的“左聯”和“左翼文化組織總同盟”(簡稱“文總”),他連續多年任黨團書記。他寫了屬于我國最早的一批有影響的馬列主義政治與文藝理論著作;以華漢等筆名寫了一系列以大革命為題材的文學作品。他在文學作品中第一個反映了南昌起義;第一個表現了士兵;第一個描寫正在進行的工人和農民的武裝斗爭。他告訴讀者,紅旗沒有倒,革命仍在進行!在沒有書店再敢出版左翼書籍的情況下,由宣俠父籌資,他創辦了左聯唯一的出版社“湖風書局”。他從“文總”抽調大批進步文藝人才支援夏衍、田漢開辟進步電影戰線。他自己也開始參加電影創作。他寫的《鐵板紅淚錄》和《中國海的怒潮》是中國電影史上第一部表現農民拿起武器進行斗爭和第一部反映漁民反帝斗爭的電影。陽翰笙說:“革命的需要就是我的事業”。
1932年2月,陽翰笙被任命為中共中央宣傳部文化工作委員會(簡稱“文委”)書記和中共上海執行局文委書記,同時兼任“文總”黨團書記。陽翰笙肩負起了文化界黨的領導重任。左翼文化運動在魯迅和瞿秋白的指引下,在陽翰笙等人具體的組織領導下,蓬蓬勃勃地發展起來,沖破了蔣介石反動政府殘酷的文化圍剿,形成了一支旗幟鮮明的反帝反封建的文化生力軍。許多左翼文化人,在后來的抗日戰爭時期、解放戰爭時期以及建國時期,都成為黨的得力的文化干部。
身遭軟禁斗志堅
1935年初,上海地下黨組織遭破壞,陽翰笙等一批左翼文化運動的領導者被逮捕。3月18日夜,陽翰笙與田漢同鐐同銬被押送南京國民黨憲兵司令部囚禁。陽、田被捕后,上海地下黨努力設法營救。國民黨逼害著名文化人的倒行逆施受到社會各界的指責。柳亞子、蔡元培、邵力子等社會名流愿意出面為陽保釋。國民黨迫于外界的壓力和當時抗日救亡運動高漲的政治形勢,將陽翰笙由囚禁改為軟禁南京,家屬被接來作為人質。
陽翰笙在兩年半的軟禁逆境中,雖在暗探特務的包圍和監視下,但始終堅定機智地用自己的筆進行戰斗。他與地下黨取得了秘密聯系;他在南京唯一民營的《新民報》上,以他人的名義出面開辟副刊《新園地》,自己用各種化名一連發表了《養狗篇》、《打狗篇》、《辨奸論》等40多篇匕首式雜文,矛頭直指蔣介石的對日不抵抗政策和各色投降主義分子。他在“編后”里號召大家都來參加“打狗”,由此在《新園地》上掀起了一場著名的“打狗運動”。
他仍然繼續創作電影劇本,呼吁抗日救亡。《生死同心》、《夜奔》,經上海進步影人拍攝放映,引起社會轟動。針對蔣介石“攘外必先安內”的反動方針和簽訂對日投降的“何梅協定”,陽翰笙又以話劇為武器,創作了痛斥漢奸的話劇《前夜》和鼓舞抗日鋤奸的話劇《李秀成之死》。“七·七事變”國共合作,國民黨宣布釋放政治犯,陽翰笙才獲得自由。陽翰笙這段歷史,黨組織當時就作了審查,當即就恢復了他的黨的組織關系。
統戰堡壘“第三廳”
陽翰笙獲得自由后,到武漢報到。周恩來和他談話,安排給他兩項重要任務。一項是迅速切實地組織文藝界的抗日統一戰線,以擴大救亡運動。陽翰笙因勢利導,力爭主動,不失時機地在很短時間內,以原左翼文化力量為基礎,廣泛地團結了文化界各方面人士成立了“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會”(簡稱“全國文協”),以及文藝界各界的抗敵協會。這些協會,特別是老舍自始至終艱苦撐持了八年之久的“全國文協”,在復雜的政治環境里,發揮了團結抗日力量、宣傳群眾動員群眾的積極作用,并且成為民主運動的一個據點。
周恩來安排給陽翰笙的另一項任務是協助郭沫若籌組第三廳,這項任務就復雜艱巨得多了。
抗戰初期,蔣介石迫于形勢不得不做出一點國共合作的姿態:在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內由周恩來任政治部副部長,主管下屬第三廳,邀請郭沫若任第三廳(宣傳廳)廳長。國共兩黨在政府機構中控制與反控制的激烈斗爭,集中在第三廳的組建工作上。陽翰笙奉命參加長江局有關建立第三廳的一切會議,討論策略,與郭沫若一起出席參加一系列與國民黨針鋒相對的談判斗爭。他依靠原左翼文化運動的骨干、沈鈞儒領導的“救國會”以及“東北救亡總會”的力量,將各方面的愛國進步人士團結在中共周圍,出色地完成了第三廳的組建任務。1938年4月1日第三廳成立,郭沫若任廳長,陽翰笙任主任秘書。第三廳內的共產黨組織是絕對秘密的。周恩來、郭沫若、陽翰笙、杜國庠、馮乃超、田漢、董培謙成立特別黨小組,周恩來任組長。三廳其余黨員成立特別黨支部,馮乃超是第一任支部書記。黨支部與特別黨小組之間不發生直接聯系,全體黨員單線聯系。
陽翰笙、田漢等在周恩來的親自主持下,利用三廳的合法政權組織成立了10個抗敵演劇隊和四個抗敵宣傳隊,深入到全國幾個戰區的軍隊中去,還在全國各地建立了“戰地文化服務站”,在前方和后方進行了廣泛的抗日救亡的宣傳和統戰工作,使三廳成為在國統區領導文化界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核心堡壘。
在白色恐怖下戰斗
1939年,國民黨推行反動的“溶共、防共、限共、反共”的方針,先后三次迫令三廳人員加入國民黨。郭沫若、陽翰笙帶領三廳全體進步人士憤而集體辭職,以示抗議。蔣介石為了防止這批文化人去延安,就提出設立非政權性質的學術研究機構——文化工作委員會,但中共決定不放棄這一合法的斗爭陣地。周恩來說:“掛個招牌有好處,我們更可以同它進行有理、有利、有節的斗爭,展開我們的工作。”郭、陽等人受命組建了文工會,郭沫若任主任,陽翰笙任副主任。在黨的領導下,文工會吸收了比三廳更廣泛的進步文化人士,開展了多種多樣的社會文化活動,推動民主運動,特別是組織和發動了有數百文化名人簽名的《文化界時局進言》,提出要求建立聯合政府、停止特務活動、釋放一切政治犯和愛國青年、槍口一致對外等六點政治主張,受到社會熱烈擁護,使蔣介石反動派驚恐萬狀。文工會成為團結廣大愛國進步人士的重要活動基地,積極宣傳中共“堅持抗日、反對投降、堅持團結、反對分裂、堅持進步、反對倒退”的方針,被譽為“第二紅巖”。
1941年“皖南事變”后,得到周恩來同意,陽翰笙建議在白色恐怖下的重慶組織“中華劇藝社”。劇藝社成立后演出了旨在斥責蔣介石“同室操戈”的《屈原》、《天國春秋》等震動山城的話劇;完成了《前夜》、《塞上風云》等七部大型話劇及《八百壯士》、《日本間諜》等電影劇本。這些充滿革命激情的作品,緊密結合了革命斗爭,產生了廣泛的社會影響。
在解放戰爭的三年里,陽翰笙團結了各方面的力量,在上海建立了中共在國統區唯一的電影制片機構——“上海聯華影藝社”,后改組為“昆侖影業公司”,陽翰笙擔任編導委員會主任,領導全體人員克服重重困難,拍攝了《八千里路云和月》、《一江春水向東流》及陽翰笙編劇的《萬家燈火》等優秀影片,他還創作了電影劇本《三毛流浪記》。這些電影作品成為推動國統區民主運動的一股強大力量。同時,在中國共產黨眾望所歸的影響下,由于陽翰笙的統戰工作,為新中國的電影事業保留了一大批寶貴的電影人才。
鼎力呵護百花園
江青一伙千方百計要整倒陽翰笙,當然不僅僅是因為陽翰笙在文藝界的群眾心目中享有很高的威信,還因為自開國以來,陽翰笙在歷次政治運動中都堅持黨的正確方針政策,在文藝界盡可能地抵制“左”傾路線的危害。
解放以后,陽翰笙曾多年任周總理辦公室副主任,并長期是周總理和文藝界密切聯系的紐帶。陽翰笙自己是搞創作的,十分珍愛文藝人才。他在全國文聯擔任黨組書記的十年里,為文藝人才體驗生活、藝術實踐、提高政治藝術素養等創造條件,作了大量的工作。
解放后多次政治運動是從文藝開始的,文藝界成了重災區。陽翰笙作為老黨員,看到厄運將落在文藝家們的頭上時,總是不計個人得失,頂住“左”的壓力,力所能及地保護文藝人才不受傷害。
在揭批所謂“胡風集團”的運動中,著名老文藝家老共產黨員阿英蒙冤遭隔離審查。當給阿英枉加罪名的審查結論送到陽翰笙面前時,陽機智地轉呈陳毅副總理審批(因為阿英在新四軍工作過),果然不出所料,陳毅當即寫了“阿英是好同志”的批示,使阿英免遭劫難。
賀綠汀是文聯副主席,反右時,文化部代部長錢俊瑞兩次找到陽翰笙征求意見說:“看樣子,賀綠汀是保不住了,上海堅持要把他打成右派。”陽翰笙一再堅持地說:“絕對不行!老賀這人我很了解,怎么能將他打成右派呢?《游擊隊之歌》還唱不唱?”后來又有中央領導同志干預,賀綠汀才未被打成右派。
吳祖光被發配到北大荒后,陽翰笙去探望新鳳霞。當他得知新鳳霞因為不肯離婚,劇院竟給她戴上了右派帽子,禁止她上臺演出。陽翰笙十分氣憤,他向周總理報告了新鳳霞的情況。不久,新鳳霞被摘了右派帽子,恢復了級別,又上臺演出了。
有些人他無力保護時,就以沉默對待。在批斗所謂“丁陳反黨集團”時,陽翰笙在批斗會上始終保持沉默。會議主持者知道他是丁玲的入黨介紹人,寫條子指明要他發言,他始終一言不發,以嚴峻的沉默表示對此類“批判”的憤懣。
陽翰笙曾受到黨內通報:“中國文聯黨組織嚴重右傾。”他依然頂住壓力,盡力保護文藝家。
1957年陽翰笙主持文藝界各種鳴放會。他認為有些即使是牢騷話,也可以幫助改進工作,絕不是向黨進攻,不是存心反社會主義。開始反右后,上級要根據鳴放材料給人定性。他感到形勢嚴峻,叮囑有關工作人員,除非報上已經點了名、有關單位來調材料的之外,所有鳴放會上的記錄,一律不要外泄,從而保護了一批發言激烈的同志。
反右后,在文藝界一片沉寂的形勢下,陽翰笙組織了14期氣氛寬松以談心為主的小型讀書會。被邀請參加的人,老、中、青都有,包括一些背著“歷史問題”包袱的人和15位才華出眾的所謂“右派”。陽翰笙對他們說:“請大家來只有一個目的:就是通過學習,在提高思想認識的基礎上,大家團結起來,更好地為人民服務。希望大家結合實際,邊學邊議,暢所欲言。我鄭重宣布:不抓辮子,不扣帽子,不打棍子。”陽翰笙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讀書會給文藝家們提供了學習和交流思想的機會,他們感到溫暖,受到鼓舞,大大激發了工作的積極性。
砥柱中流迎惡浪
最激怒江青一伙的,恐怕是“廣州會議”。
1961年陽翰笙參加了周總理領導下醞釀已久的“文藝十條”的討論和制定。這是針對開國以來文藝領域里一系列“左”傾觀點和錯誤認識制定出來的文藝工作條例。這年秋天陽翰笙在大連的時候,懷著興奮的心情,積極向遼寧師范學院全體師生和大連話劇團分別傳達了“文藝十條”的內容。他聯系實際闡述了對“雙百方針”應有的正確理解;批評了把文藝等同于政治的“左”的錯誤;指出混淆政治問題、思想問題、藝術問題界限之危害等等。遺憾的是,中央雖然于當年6月頒布了“文藝十條”,但隨即受到“左”的思潮的干擾,未能貫徹下去。
1962年3月,在周總理領導下,在廣州召開了話劇、歌劇、兒童劇創作會議(即“廣州會議”)。陽翰笙受命負責籌備和主持會議,任會議黨組書記。這是一次批判“左”傾錯誤,促進創作繁榮的大規模會議。
會上周恩來作了重要講話,他宣布給廣大知識分子“脫帽”(脫“資產階級知識分子”之帽),“加冕”(加“勞動人民知識分子”之冕)。會場頓時掌聲雷動,許多人熱淚盈眶(劇作者代表中許多是所謂犯過錯誤,受過批判或者被劃為右派的)。陽翰笙在會上作了《為繁榮戲劇創作而努力》的講話,總結了“左”傾思潮束縛創作繁榮的十條框框。他鼓勵劇作家對于“錯誤的粗暴批評”“要敢于頂住”。周總理、陳毅副總理和陽翰笙的講話錄音在知識界、文藝界播放,受到熱烈歡迎。
在廣州會議上制定了“文藝八條”,比起“文藝十條”來雖然有所退步,但是突出了“雙百方針”,仍然是可喜的。
廣州會議以后,陽翰笙、老舍、張庚、曹禺等一行經福建——浙江——上海,一路上傳達和貫徹廣州會議精神,陽翰笙的心情非常舒暢。但是到上海以后,陽翰笙得知市委第一書記柯慶施嚴密封鎖了廣州會議上的講話,一概不準傳達。陽翰笙沖破阻力,與正在上海的江蘇話劇團座談了整整一天,傳達廣州會議。
在廣州會議精神的鼓舞下,戲劇創作和京劇現代劇改革都達到了高潮。但是,正當文藝創作呈現出勃勃生機之時,烏云已經聚集在上空……
就在廣州會議半年之后,八屆十中全會上提出“存在階級斗爭和資本主義復辟的危險性”,“階級斗爭要年年講,月月講”。此后,毛澤東又作了多次的批示和談話。隨著文藝、學術、教育領域批判的加緊,整個知識分子隊伍的大多數再次被稱為“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由此“廣州會議”被打成了黑會。
毛澤東對文藝界的兩次批示,特別是1964年批評全國文聯和各協會“竟然跌到了修正主義的邊緣”,使文藝界立刻籠罩在人人自危的緊張氣氛中,陽翰笙更是感到泰山壓頂。當時他認為,毛澤東的話總是正確的,自己想不通,是自己思想跟不上。他苦苦檢查自己的工作,認真地進行整風,他再次要求到農村去深入生活,加緊改造世界觀。
這時他尚感欣慰的是,正在上映的《北國江南》受到群眾的普遍好評。他寫“北”片是認真按照毛主席的教導,深入農村,體驗生活,懷著極大的熱情反映了農民改變落后面貌的沖天干勁。他著力通過各種矛盾刻畫出了幾個活生生的人物。而且他認真聽從毛主席要抓“階級斗爭”的指示,在電影里編進了階級敵人搞破壞的情節。可是他萬萬沒有料到,恰恰就是這個《北》片,被康生當眾打成了反黨大毒草。
1964年7月30日,陽翰笙正坐在“全國京劇現代戲觀摩演出總結大會”的主席臺上,在周揚做完總結報告以后,康生站起來突然當面向陽翰笙發難,惡狠狠地說:“你們看今天的《人民日報》了嗎?《人民日報》對《北國江南》批得好!《北國江南》的女主角共產黨員是個瞎子,這就是罵我們共產黨是瞎了眼的!”陽翰笙非常吃驚,全場也為之悚然。陽翰笙當場要求發言,但是被阻止了。
陽翰笙對康生的為人,是有看法的,廣州會議前康生在預備會上口口聲聲反“左”,但后來卻出爾反爾,這次他批“北”片也顯然是惡意攻擊。但問題的關鍵是批判文章由《人民日報》發表,并加了編者按語。聯系到前不久毛主席對文藝界的批示,陽翰笙認為批《北》片顯然是中央的意思,所以他十分痛苦。他在日記里寫道:“我一片歌頌黨,歌頌社會主義建設的熱情,竟受到這樣嚴厲的批評。只能怪我的創作思想有問題,怪我的思想改造得不徹底。”于是他又苦苦地從自己身上找差距。一個在國統區復雜尖銳的對敵斗爭中機敏警覺的老共產黨員,出于對毛主席的信任和崇敬,竟然如此天真,看不到黨內正在醞釀的詭譎風云。
一時間,一起遭到批判的還有夏衍扶持的《早春二月》、田漢的《謝瑤環》。批“北”片的文章鋪天蓋地而來,竟達500篇之多,扣上了“反黨反社會主義大毒草”的帽子。后來江青自己說,這場批判是“文化大革命”的序幕。更險惡的厄運正向陽翰笙撲來。
九年囹圄志彌堅
1966年6月,中國歷史上一場空前的大劫難席卷神州大地,陽翰笙失去了人身自由。他先被關進“牛棚”,每天幾場拉出去掛牌示眾,低頭彎腰“噴氣式”,挨斗、挨批、挨打……后來被關進衛戍區,最后被關進秦城監獄。田漢、陽翰笙專案組直接歸江青管,連到醫院看病都必需由江青批準。康生、江青為了將這位在周恩來手下工作了幾十年的老共產黨員打成叛徒,以達到他們不可告人的目的,指使專案組里的爪牙,對陽翰笙拷問、毒打,每審必打。陽翰笙的身體受到嚴重摧殘,耳骨被擰斷,牙齒被打落,吐血、便血……致使終生殘疾。專案組還連續幾晝夜地實施車輪戰術,折磨得他奄奄一息,昏迷不醒。但是陽翰笙的頭腦是清醒的,他絕對不說一句不實之詞,也絕不在捏造罪名的審問記錄上簽名。據有記錄可查的檔案統計,共審問了101次,沒有一次有他的簽名。1966年冬,他在私下里寫的《哭老舍同志》的詩句中慨嘆:“筆力縱橫舉世欽,竟遭魑魅血口吞;文壇憤灑傷心淚,敢信擒妖必有人。”詩中的“魑魅”、“擒妖”,說明他已經看到是江青一伙在大搞政治陰謀。陽翰笙深知江青30年代的底細,及其心狠手辣的為人,解放后她興風作浪的所作所為已經表露出她的私心和野心。特別是江青誣蔑解放以來文藝界被一條“反黨反社會主義的黑線專了我們的政”,陽翰笙知道江青是想置他于死地的。但是陽翰笙顧不上考慮個人性命之叵測,他擔憂的是國家的命運,傷心的是文藝界所受的摧殘。他獨囚獄室,四面徒壁,無紙無筆,只有在心中嘆息:
滾滾洪流蕩九州, 驚雷轟墜百花樓;
鱗傷遍體醫何在? 碎葉殘枝惹人愁。
(1969國慶節)
他在獄中度過了70歲的生日。江青一伙連續六年的殘害并沒有能摧毀一個老共產黨員的信念和意志:
《七十自壽》
十人生今不稀, 青松愈老愈雄奇;
鐵窗久系心難系, 遙想當年入黨時。
(1972年)
1974年,被監禁了8年之久的72歲的老人,疾病纏身,半身癱瘓,但是他憂憤的仍然是國家的命運:
忠良逐殺英豪死, 大地沉沉萬馬喑。
八年浩劫山河淚, 扭轉乾坤豈無人。
林彪事件后,許多干部被陸續解放,一些被發配到外地尚存人間的老干部也陸續回到北京。但是對“四條漢子”,江青卻批示“長期關押”。陽翰笙受疾病折磨,生命岌岌可危。江青為了“留個活口”(田漢已被折磨致死),才批準送往醫院。
1975年春鄧小平復出主持工作,被關押了九年的陽翰笙才得以被釋放出獄(還未平反)。1975年7月12日他跨出了監獄之門,但是他憤懣的心情并沒有因此而變得輕松。他想到災難深重的國家,悲愴地仰天喟嘆:
九死一生脫牢籠, 十年面壁憤滿胸。
昂首敢向長天問, 因何如此災難重!
(1975年7月12日)
陽翰笙出獄后,首先打聽周總理的情況。當他得知周總理為力挽狂瀾,心力交瘁,已重病在身,但還日夜為國事操勞,他痛心極了。一場“文革”隔斷了他們幾十年的師生戰友情,又剝奪了他再見到周總理的愿望,他只有默默地禱念總理早日康復。周總理在百忙之中,在病榻上也惦記著陽翰笙的安危。1975年9月8日,周總理已病勢沉重,還特地囑咐秘書將陽翰笙要求平反的信件交給當時已全面負起領導責任的鄧小平處理。
十一屆三中全會后,鄧穎超同志三次催問陽翰笙的平反問題。最后在胡耀邦的大力支持下,陽翰笙長達14年的冤案終于在1979年2月獲得徹底平反。
青松愈老愈雄奇
平反后,恢復陽翰笙全國文聯副主席和黨組書記的職務,并擔任第四次文代大會籌備小組副組長,全國政協增補他為政協常委。后他又當選為中共第十二屆全國代表大會代表。他久被禁錮的革命熱情又迸發了出來,他曾寫下“幾經生死幾安危,贏得今朝半殘身;曙光在前驅暗夜,決把殘生當新生”的誓言。現在更是發出豪言壯語:“人生八十豈云老,欲上征途更險峰”。
陽翰笙平反后首先著手籌備田漢追悼會。田漢是文藝界最先被“四人幫”迫害致死的同志。在1975年秋,陽翰笙被專案組定為敵我矛盾第一次被允許向黨中央申訴時,他就為田漢的“叛徒”罪名喊冤。他說:“我現在還活著,而田漢已經死了。田漢在南京演戲的實情,我最清楚。我不替他伸冤,誰替他伸冤!”1979年4月25日舉行了田漢追悼大會,大會極其隆重熱烈。國家領導人都送了花圈,宋慶齡親自出席,廖承志主持會議,茅盾致悼詞。排隊等候吊唁的群眾人山人海,大家為亡靈獲得昭雪、正義得到伸張而歡欣。《人民日報》報道了追悼會的消息,并登載了陽翰笙抱病通宵達旦修改定稿的長篇祭文《痛悼田漢同志》。
陽翰笙自出獄后尚未平反前,還不斷地為“文革”中遭受不白之冤的同志寫證明材料。
他發現從中央到地方的某些部門及某些工作單位,一點也不了解解放前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政治部“第三廳”、“文化工作委員會”,以及“抗敵演劇宣傳隊”、“中華劇藝社”、“昆侖影業公司”等機構和單位,都是在國統區由中共中央南方局領導的文化界的統戰基地和組織,以致無知地否認許多同志的革命經歷,甚至將某些同志打成歷史反革命,陽翰笙為此心焦如焚。一位老文聯干部杜繼昆回憶道:“那時翰老剛獲釋不久,在病中發著高燒。我扶著他在雪夜里,為原上海昆侖影業公司吳茵等一些尚未落實政策的同志,去找電影局季洪同志(原“昆侖”財務負責人)。我深深感覺到,翰老是要在他有生之年,趕著為所有有關同志落實政策拼老命去奔走。在雪地里,翰老穿一件藍卡嘰布面大衣,腳著塑料底布棉鞋,一步一滑。他拉著我的手,手燒得滾燙。我攙著他在雪夜里步履艱難地爬樓,蹣跚而行。這一情景,使我終生難忘。”經過陽翰老的各種努力,不斷地寫報告、寫證明,終于確立了這些單位的革命團體性質,落實了好幾百人的革命工齡。
陽翰笙迫切地感到,文藝界像他這樣經歷了整個中國革命文藝發展歷程的老人不多了。文化戰線的很多情況眼下唯有他了解,所以他決心寫回憶錄。他抱病寫的幾十萬字的重要史料,受到中組部等有關部門的重視。不但成為解決一些同志的歷史問題的依據,而且還糾正了某些人對周恩來同志領導下的國統區文化戰線斗爭所持的不正確看法。(責任編輯 程 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