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型期間韓國大企業集團發展戰略的調整

政府主導的市場經濟和大企業集團壟斷市場是韓國經濟的兩大典型特征。從1962年韓國開始實行經濟發展計劃到1998年，韓國經濟年平均增長率保持在8.7%。1996年，韓國加入經合組織（OECD），成為富國集團的一員，標志著韓國實行的“政府主導的市場經濟”取得了巨大的成功。然而，隨后的經濟危機使人們對“韓國模式”的有效性產生了疑問。本文在簡要提及韓國大企業集團形成的基礎上，結合韓國的經濟危機和經濟轉型，著重分析韓國政府的調整政策和大企業集團發展戰略的轉變。

一、韓國大企業集團形成的歷史條件

朝鮮戰爭之后，由于南北分裂，資源分布不均，也由于韓國動亂后產業設施遭到破壞，致使韓國企業活動的基礎極度薄弱。這一時期政府的的政策是建立以自由企業為基礎的市場經濟體制，但尚缺乏相應的企業家、工業生產基礎及制度措施。日本歸屬財產的財產轉讓成為韓國最初大企業積累資本的基礎。歸屬財產的轉讓及進口權分配、特惠融資等政策實施又為大企業的形成發揮了根本性作用。1961年5月16日，在樸正熙通過軍事政變上臺后，韓國經濟發展模式發生了根本性的轉變。實行了引進外資、培育進口替代產業，激勵出口等政策。并隨后相繼制定了韓國八個“五年”計劃。

從第一個五年計劃（1962—1966）開始，韓國就開始了“政府指導下的市場經濟體制”。韓國在某些戰略性或關鍵性行業和社會公共部門，是通過政府直接干預資源配置的具體環節，或是通過信貸配給和有關法規影響市場。因此，列入政府計劃就可以得到低息貸款，而能否列入政府計劃對企業的直接影響是企業規模。這種狀況一直持續到80年代中期，其結果是培養了規模龐大的企業集團。在韓國，這些大企業集團結為一體，被稱為“財閥”（Chaebols）。被稱為“財閥企業”的大企業集團在韓國經濟中一直處于壟斷地位。經過幾十年的發展，造就了以現代、三星、大宇、LG（樂喜金星）、SK（鮮京）等為代表的巨型企業集團。

“一五”、“二五”計劃期間（1962—1971），韓國兩個五年計劃的目標是建立獨立的經濟基礎，實現產業結構現代化。經濟增長率達7—10%，在電力、煤炭等能源資源有了保障后，開始培育煉油、化學、水泥等進口替代產業，后半期開始實行引進外資與激勵出口的政策。出口品種主要是纖維、膠合板等輕工業品，后又增加水泥。1964年越南戰爭為韓國棉織品、膠合板、木材等提供特需出口要求，使相應數量的企業成為大企業，1965年，韓日邦交正常化，韓國積極實行對外開放，通過商業借款和外國投資，為大企業成長創造了極有利的環境。1972年以后，政府實行重化學工業化政策，為一些以重化工為中心的大企業創造了有利條件。1975年，政府為了確保出口額持續地增長，引導成立了以大企業為中心的綜合貿易商社，對大企業采取了一系列支援措施。這期間大企業開始涉足保險、證券、短期投融資公司（short—terminvestmentFinanceCompany）等金融產業。20世紀80年代，韓國大企業保持著比整個國家經濟更高的增長率，與此同時，向重化工業、尖端產業及金融領域不斷擴大經營范圍，成為這一時期大企業的一大特點。

韓國政府一直把扶植大企業集團作為其經濟政策的重心，并以此制定了相關的財政、金融政策。金泳三上臺后，韓國政府產業政策的特點仍然是政府主導金融機構，政府、企業集團和銀行三者緊密結合，利用各種手段來扶植大企業集團。韓國政府從20世紀90年代中期起每年選定30個主要企業集團作為政府重點扶持的對象，在各方面都給予相當的政策優惠。1994年底，韓國政府公平貿易委員會（KoreaFairTradeCommission）根據這些企業集團的資產總額排定了30家大企業集團的座次，并隨后每年進行了修訂。其結果是大企業集團的經濟力繼續高度集中，對國民經濟的影響力也在持續增強。30家大企業集團總銷售額占韓國國民生產總值的比重由1992年的78.8%，繼增到1994年的82.2%。30家大企業集團總資產的增長率也遠遠超過同期GDP增長。30家大企業集團又以名列前5位的三星、現代、大宇、LG、SK為代表，堪稱超級企業集團。5家超級企業集團1994年銷售總額163.2萬億韓元，逾韓國GNP的一半，占54.1%，占30家大集團銷售總額的66%（陳州，1999）。

二、經濟危機期間大企業集團的戰略調整

韓國大財閥企業的一大特點是所有權與經營權一致，以所有權為基礎，由董事長及其家族獨占企業經營權。韓國大財團主要以財團內部和財團之間擔保為主進行貸款的方式進行向外擴張，結果導致自有資金比例低，財團負債率居高不下。據統計，1996年30家大財閥的總資產為343.5兆億韓元，其中自由資本為70.5兆億韓元，占20.5%，而在自有資本中財閥董事長及家族直接所有的股份為7兆韓元，僅占10.3%，他們僅用總資產的2%來支配343.5兆億韓元的總資產。它們以各成員企業互相出資的方法提供虛假資本占總資本的33.8%，此外還通過巨大的負債來籌措資金。1997年，韓國30家大財團平均負債率386.7%，其中前五個超級財團平均負債率354.7%，先后破產的真露負債率3075%、起亞519%、大宇339.5%（陳州，1999，39—41頁）。1997年，有2/3的財團經營不善，利潤率低于貸款利率。大財團的另一個顯著特點是其經營體制以家庭經營為特色，許多大企業集團是由某一家族實施直接支配，企業的所有權與經營權高度集中，創辦30家財團的家族通過層層控股的形式，仍擁有這些企業總股權的60%。

韓國大企業集團素以“章魚爪式”擴張、“百貨店式”經營著稱于世，系列企業林立，關聯交易嚴重。這些系列企業基本是以非關聯多元化擴張為其主要特征。統計顯示，30大財團的系列企業數，在70年代為125個，到1989年達到513個，到1994年已增加到584個，1998年為804個，其中前5個超級財團系列企業為257個，品軍約51個。但其中的80%是屬于非關聯多種經營。這種多種經營是靠成員企業之間互相出資、互相提供債務擔保而維持的。因此一個企業獲得的利潤不是用來再投資，加速技術改造以增強競爭力，而很多是用來為本集團所屬不良企業沖銷赤字。

此外，長期以來韓國的軍事獨裁，導致大財團家族和軍方、政府、銀行之間千絲萬縷的關系。財團的擴張不是依靠自身的積累，而主要是通過銀行的貸款。同時，在家族追求高效益的驅動下，大財團對房地產和債券進行巨額投資，形成大量的不良資產。部分財團自有資金嚴重不足，信貸資產在企業資產結構中比例過大，而韓國又是對國外市場依賴很重。在國際金融動蕩、經濟衰退時，銀行和財團互相牽制，形成“一損俱損”，導致全國大范圍的以清償危機為主要內容的經濟危機。總之，公司特別是大企業集團公司管理體制的不健全是爆發經濟危機的關鍵因素；大企業的比重越大，政府就越不能實行有損于財閥利益的競爭政策，財閥向政治圈提供政治資金，這種政經結合就更加緊密了。同時，長期實行的財政金融政策也是導致經濟危機的又一決定性因素（Lee，1998）。

在政府已經認識到需要轉型的同時，各大企業集團卻仍然繼續以往的發展模式。從1989年開始，韓國經濟開始顯示出衰退的跡象，經濟增長率下降，1992年增長率僅為4.7%。進入90年代后，由于韓國周邊國家的競爭壓力日益加重，而且國內的勞動力、資金、土地等要素的成本又居高不下，造成韓國商品的出口競爭力不斷減弱，1990年30家大企業集團中有13家處于虧損狀態（韓國政府公平貿易委員會，1994）。由于韓國的企業集團規模過分擴大和盲目投資，導致過度負債經營財務結構脆弱，最終釀成1996年以后的倒閉風潮。大企業的倒閉，伴隨著1997年7月以來席卷亞洲的金融危機，引起了外國投資者的疑慮，從而導致了1997年發生的嚴重的外匯危機。這一危機隨即引起嚴重的失業問題，給韓國帶來了社會和經濟困難。1

1998年初金大中上臺后，在履行IMF計劃下，對大企業結構進行調整，開始大力實施以財團調整為核心的改革計劃。于1998年1月，金大中與5大企業集團企業總裁達成關于在企業結構調整的過程中應該認真完成的5項基本任務，即提高企業經營透明度，取消各子公司之間的貸款相互擔保，徹底改善企業的財務結構，建立企業核心產業，加強控股股東與董事會對企業的責任。韓國政府要求五大企業集團企業到1998年12月中旬前，在其債權金融機構主持下對《改善財務結構協議》進行修訂。修訂后的協議包括以下內容：在今后數年里通過拍賣企業所有的房地產等自救行為來償還貸款，通過有償增股來改善企業的財務結構；清理和重組下屬子公司，減少投資領域，建立以核心產業為主體的集團企業；設立企業外事和督察制度，以增加企業的管理體制的透明度等。在金融部門，金大中政府相繼出臺了包括全面開放外資并購韓國企業、強迫財團重組與合并等一系列激進的改革措施。僅僅在各大財閥的金融部門，就關掉了約1/3的銀行、200多家非銀行金融機構。

在經濟危機期間，韓國財團也展開了自身的調整。1998年，30家大企業集團所屬系列企業只增加35家，減少136家。根據韓國金融監督委員會的統計，排名6-30的企業集團所屬467家企業中的307家將以合并、出售、清算等方式予以整理。2000年4月該委員會對主要債權銀行進行了檢查，得出以下結論：除2000年11月破產的大宇外，四大企業集團通過出售資產、擴充資本等自救努力，籌措到37兆7000億韓元資金，比原先計定目標（33兆韓元）多出14.5%。四大企業集團平均負債率，均低于原先政府要求的200%的負債率目標（見表1）。另外，除大宇集團外，其它四大企業集團還按計劃實行了取消系列子公司相互支付擔保、實現分公司化和整理系列子公司等。

表1韓國五大企業集團結構調整前后對比

資料來源：（1）韓國公平貿易委員會，漢城市；（2）作者整理。

伴隨大企業集團的成功改組，韓國經濟很快擺脫了衰退的局面。與1998年度-6.7%的國內生產總值（GDP）增長率相比，1999年度國內生產總值增長率高達10.2%，貿易順差巨幅增長，外匯儲備增加2倍，同時也迅速消除了通漲壓力。2000年韓國經濟增長率達到7%，物價增幅和失業率繼續保持穩定。但是，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強調指出，如果要繼續保持目前的良好發展勢頭，就必須把結構調整的努力擴大到非銀行的金融機構以及排名在6位以下的大企業集團，必須正確運用旨在推動經濟復蘇的財政政策（引自http://www.hanguo.org/）。

三、面向21世紀的大企業集團發展戰略

如果說韓國在經濟危機期間對大企業集團所做的大刀闊斧的改組是為了應付一時之需（如早日擺脫經濟衰退或滿足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金融援助的條件等），那么在經濟危機過后，韓國政府和財閥領袖們已經“痛定思痛”，并開始著手制訂面向21世紀新型的大企業集團發展戰略模式。

為加強產業競爭力，韓國政府的改革措施包括：對金融、企業、公共和勞動四大部門實行改革；把“政府主導”改為“民間主導”，把追求速度改為注重效益；以重點開發知識、技術密集型產業，實現產業升級，優化產業結構。

1998年12月7日，韓國政府、財團、金融界三方就五大企業集團結構調整具體實施計劃達成協議，主要內容是：以核心領域為中心改編五大財團的事業結構；撤消財團之間的債務擔保；有效的改善財務結構，包括通過出售資產、利用外資降低負債率等內容；提高經營透明度，主要是通過設立社外理事和社外監事；調整和重新界定政府和金融機構的作用。該會議明確五大企業集團結構調整方向是“獨立企業聯合體”，是走向與相互支付擔保等金融關系完全脫離的集團體制。至此，各大企業集團重點培養3-5家核心企業外，對于非核心企業將通過與其他大企業集團協商，采取出售、分離、合并、清算等方式進行清理。

韓國四大企業集團現代、三星、LG和SK也相繼出臺了新千年發展計劃。四大企業集團都強調在數字化時代改革產業結構和經營方式的必要性，其主要內容包括3個方面：一是面向未來產業，擴大投資規模。所謂未來產業是指在21世紀能夠決定企業前途與命運的產業，包括信息通訊、生命科學、電子材料、數字化和因特網產業等。LG、三星和鮮京集團都將這些產業定為最優先發展目標，并計劃擴大投資規模。LG集團2000年的總投資額約為6.5兆韓元，比1999年增加了20%；三星集團僅對上述產業的設備投資就達6.3兆韓元。二是加強技術研究與開發，以求在未來的產業競爭中立于不敗之地。2000年，三星集團投資2.8兆韓元支持新產品的開發，LG用于技術研發的投資也比1999年增加25%。三是重視信息技術與電子商務。四大企業集團都認為信息技術與電子商務的發展將給企業帶來無限商機。鮮京集團提出了在公司經營中引進因特網等信息通信技術的計劃，改善經營質量、提高服務能力的手段；現代集團也制訂了充分利用電子商務實現數字化經營的詳細計劃。現代集團和三星集團還提出了以主體產業為核心的增盈目標，充分體現了韓國大企業集團在擺脫外匯危機之后，更加注重企業發展質量而不再盲目追求擴張的新走向。

參考文獻

1.Lee，Jissoon(1998):\"CausesforBusinessFailures:Understandingthe1997KoreanCrisis，\"JournalofAsian

Economics，Vol.9，No.4.，第637—651頁。

2.陳州編著（1999）：《錢之為海，國之為舟：韓國財閥現場錄》，北京：對外經濟貿易大學出版社。

黃義玨[韓]、郭榮星（2002）：“轉型中的韓國經濟：兼論與中國的合作”，經濟社會體制比較，2期，68—75

頁。

3.黃義玨[韓]著（1996）：《朝韓經濟啟示錄》（郭榮星等譯），北京：中國發展出版社。

4.韓國公平貿易委員會（各年）：《30家大型企業基本情況》（韓文），漢城：韓國公平貿易委員會。

(韓國通貨委員會常務委員、高麗大學經濟學教授黃義玨博士提供了與本文有關的數據和資料。

11997—1998年韓國經濟危機期間，與大企業集團有關的重大事件包括：1996年12月，勞資糾紛嚴重沖擊了一些財團的正常生產經營活動；1997年2月，韓寶鋼鐵公司倒閉，股市嚴重下跌；4月，真露財團發生清償危機，銀行開始清理財團的不實債券，統計顯示1996年30個財團有13個經營虧損；7—8月，真露財團宣告破產；起亞陷入清償危機，隨后宣布破產；10月，伴隨東南亞金融動蕩，財團不斷提出破產保護申請，韓國股市繼續暴跌，韓幣貶值；直至12月，韓國與IMF達成最終協議，IMF提供550億美元的緊急資金支援，倒閉風潮才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