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一段時期,不僅是在經濟轉型期的中國,發生了不少的公司財務丑聞,就連作為成熟市場經濟典型的美國和歐洲一些發達工業化國家也先后曝出公司假賬丑聞。這些國際大公司的假賬丑聞不僅引起了人們普遍的震驚和憤怒,同時也嚴重打擊了投資者的信心和美歐兩地的股市,并使本來就不穩定的世界經濟變得更加動蕩不安。
找出罪魁禍首
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了如此嚴重的全球性公司假賬事件呢?從根本上講,是公司的治理結構出了問題。
眾所周知,現代大公司都是建立在資本雇傭勞動基礎上的“委托—代理”制企業。為什么要采取“委托—代理”的制度呢?這是因為,資本的所有者成千上萬,不可能同時來到企業現場對企業進行管理。況且,擁有資本的投資者也并非一定就是具有企業經營才能的企業家。因而,為了提高企業的產出效率,就必須聘請受過專門訓練、具有經營能力的職業經理階層來管理和經營企業。這就是現代企業的基本產權結構。
在這樣一種公司產權結構中,毋庸置疑,所有的當事人都是謀求個人收益最大化的理性行為的“經濟人”。所謂經濟人,按照亞當·斯密(1723~1790,古典政治經濟學的杰出代表和理論體系的建立者)的定義,就是在給定約束條件下,以最低的成本支付來獲取最大收益的經濟活動參與者。這里最為關鍵的一點就在于“給定約束條件”。假如沒有給定的約束條件,那么任何行為主體,不管是投資者、勞動者,還是經營者(企業家)都是會謀私的(即在不支付或少支付成本的情況下,通過損害別人的利益來增加自己的利益)。因此,從亞當·斯密的經濟人假設出發,對于發生在世界范圍內的公司假賬丑聞,我們大致可以得到這樣兩個結論:第一,是現代國際大公司的治理結構出了問題,特別是公司治理結構中的約束機制趕不上企業制度的創新;第二,是在公司治理結構出現重大問題的情況下,公司經營者追求個人收益最大化的經濟人本性的公開顯示。
那么,現代國際大公司治理結構的問題究竟出在哪里呢?概括起來主要有以下幾點:一是針對公司經營者的期權激勵制度缺乏有效的約束機制;二是新經濟發展導致公司無形資產的比重不斷上升;三是現有的會計制度存在較大的缺陷。下面我們就做一些具體分析。
“我死后哪怕它洪水滔天”
期權激勵制度是開始于上個世紀中葉的企業制度的一項重要創新。這項創新的目的在于激勵企業經營者更好地工作,以便為公司股東帶來更大的收益。在這個過程中,公司經營者要想通過期權激勵而獲得增量現金財富,就必須努力工作,使公司的價值盡可能地大,這樣,在他們可以合法拋售根據期權合約購入的本公司股票的時候,公司的股票價格才會較高,經營者才會獲得可觀的期權收益。總體上看,公司經營者承擔的風險是很低的,成本是鎖定的,而他們的期權收益則是很高的。正是期權激勵的風險與收益的這種非對稱性,才使得期權激勵很可能導致公司經營者的“敗德”行為。簡單地講,公司經營者為了獲得較高的期權收益,就有可能把遠期的公司收益記入近期的公司會計報表,虛假提高公司近期的價值,借以達到提高公司股票的市場價格、增加其期權收益之目的。
或許有人要問,當公司經營者采取透支未來收益以達到增加其期權收益的目的時,他們還想不想在公司繼續干下去?回答是“不一定”。因為數額巨大的期權收益一旦得到兌現,許多經營者便會失去其長期經營公司的興趣。結果,法國路易十六的那種“我死后哪怕它洪水滔天”的價值觀便開始在盛行期權激勵的美國公司中流行起來,其后果就是日趨嚴重的公司假賬丑聞。

無形資產惹的禍
如果說期權激勵已經由于約束不力而滋長了公司經營者在公司財務上作假的主觀動機,那么始于美國的新經濟則為國際大公司、特別是新經濟部門的大公司在財務會計上作假提供了客觀上的便利和條件。新經濟的基本特征是需要大量的研究與開發(R&D)投入,由此造成的一個主要后果是,新經濟部門的企業大都擁有較高比重的無形資產。公司無形資產與有形資產相比,一個最為重要的區別就在于:無形資產的價值穩定性要比有形資產的價值穩定性差得多,這與無形資產的收益具有較高的不確定性有關。換句話說,有形資產的投入與其收益具有較強的相關性,而無形資產的投入與其收益之間的相關性則要弱得多。無形資產與有形資產的這種性質上的區別,使得傳統制造業時代那種以有形資產為主的大公司的經營者很難在會計報表上作假,因為有形資產的投入與收益之間的關系實在是太容易被投資者觀察到了。但是,在以無形資產為主的新經濟時代的大公司里,由于無形資產投入與其收益之間的關系太不確定,投資者難以觀察到兩者之間的相關性,所以在新經濟部門的企業里,公司經營者就可以利用他們的信息優勢,故意夸大無形資產的收益,拼命虛報公司利潤,以便獲取期權激勵的超額收益。
原則與規則的較量
最后,作為一種技術手段的會計制度本身存在問題。這種制度上的問題大致可以從兩個方面來加以分析:第一,是作為會計制度行為主體的公司內部的會計與審計人員,和作為行為主體的外部中介機構;第二,是作為會計制度的工作方法的會計準則。
就第一個方面來講,大致存在以下問題:其一是公司內部的會計與審計人員不獨立,其中有些人作為首席財務官與公司的其他經營者本來就是一伙的,為了得到更多的期權收益,他們通常會與公司的其他經營者串謀,共同制造財務假賬;其二是公司外部的各種市場中介機構,如會計事務所、審計事務所以及律師事務所等。它們有可能為了獲得高額的管理咨詢費而與他們所服務的大公司進行合謀,制造虛假的公司財務報表。
就第二個方面來講,人們對會計標準的理解是很不相同的,有些人是以會計規則為基礎來做公司財務報表的,而有些人則是以會計的原則為基礎來做公司的財務報表的。但是,在美國的許多大公司里,財務會計報表都是以會計規則為基礎來做的,而這是很不合理的,因為規則允許的東西,并不一定是符合原則的。正是因為規則與原則存在較大的差距,這些國際大公司才能利用區別于會計原則的會計規則來造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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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發生在美國與其他國家的大公司里的財務造假問題,需要綜合治理。第一,完善期權激勵的約束機制;第二,修改公司無形資產的會計準則;第三,在技術上,必須變以會計規則為基礎的財務分析法為以會計原則為基礎的公司財務分析法。
最后要強調的是,盡管美國與歐洲一些發達國家的許多國際大公司都發生了嚴重的假賬問題,但是,這些問題是在企業制度和社會經濟技術大規模創新的情況下發生的,因此,我們不能用美歐大公司假賬丑聞作為根據,輕易地宣稱這些國家的企業制度與市場制度是無效的,而是應當正確地把這些問題的產生看作是制度創新發展不平衡的產物。至于想以此為依據來為中國今天發生的假賬事件作辯護,那就更加沒有道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