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小學教師職業壓力與應對策略

記：申教授，您好，我們知道您近年來一直從事教師心理方面的研究，并在中小學教師職業壓力和壓力應對策略研究方面取得了豐碩的研究成果。今天請您就當前我國教師，尤其是中小學教師職業壓力問題談談您自己的一些觀點和看法好嗎?

申：當然可以。

記：一些研究者認為目前我國中小學教師的職業壓力是非常沉重的，那么根據您近年來的研究結果，您對當前我國中小學教師的職業壓力現狀如何評價?

申：以往我們國家對于教師職業壓力這一問題關注不夠。近年來，隨著教育改革的進行，教師職業壓力這一問題日益凸現，一些調查研究表明，現在教師屬職業壓力很大的行業，職業壓力已對教師的身心健康、教師的行為、教學質量以及教師隊伍的穩定產生了很大的影響，并對教師的教學和學生發展造成了一定的負面影響。因此，這一問題也逐漸引起廣大研究者和教育管理人員越來越多的關注。

可以說，目前我們國家中小學教師職業壓力水平普遍較高，有調查得出結論認為我國約68．1％的教師認為壓力越來越沉重。我們自己的研究中，對湖北、山東兩地中小學教師進行了問卷調查，也發現約70％左右的教師感到壓力較大或壓力極大，其中有29．8％的教師認為面臨的壓力極大，而報告沒有壓力或是壓力極小的教師僅占5．2％。可見，我國中小學教師面臨的職業壓力確實應引起有關人士的關注，必須采取一定的措施對教師的職業壓力問題進行干預。

記：那么，不同學校階段的教師面臨的職業壓力有什么不同嗎?高中教師面臨的壓力是不是明顯大于小學教師和初中教師的壓力呢?哪一類學校階段的教師壓力應給以特別關注呢?

申：我們曾對不同學校階段教師的職業壓力水平進行比較。結果表明，初中教師職業壓力比小學和高中教師大，這與國內同類研究結果有一致性。我們認為這種現象產生的主要原因是：

①初中階段的學生正處于兒童向青年過渡的時期，是半幼稚半成熟、獨立性和依賴性、自覺性和幼稚性錯綜復雜、充滿矛盾的時期，對他們的教育和管理難度大，在教育教學過程中，初中教師要比小學和高中教師花費更多的時間和精力來關注學生；②我國教育界已基本確立以人為本的教育思想，倡導尊重學生、充分發揮學生主體性，而初中生由于處于心理、生理發展的特殊期，傳統教育觀念、教育方法和師生關系與現代教育的矛盾集中體現在初中教育時期，這要求初中教師盡快轉變觀念，加強心理學修養和教育技能，適應現代教育的需要，這無疑給初中教師帶來較大的職業發展方面的壓力；③隨著我國九年制義務教育的逐步實施，高考也大幅度擴招，高考的“瓶頸作用”和“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景象正在部分地向中考轉移(并非每個初中生都能考上理想的高中，而考上重點高中可以說是提前邁入重點高校的大門)。近年來，學校和家長對中考越來越重視，對初中教師寄與的期望也越來越高，因而初中教師考試壓力加大。近年來，許多教育領域的惡性事件發生在初中教育階段，因此，初中教師的職業壓力及身心健康更應引起全社會的關心。

記：那么，造成教師職業壓力比較大的原因主要有哪些呢?

申：心理學中把使個體產生緊張狀態的刺激稱為壓力。我們在研究中發現，造成教師職業壓力的主要因素有：升學考試、工作負擔、角色職責、工作聘任、職業聲望、學歷職稱、學生家長和人際關系八個方面。

其中，排在前三位的依次是升學考試壓力、工作負擔壓力和角色職責壓力。升學考試和工作負擔是大眾比較容易理解的造成教師壓力的主要原因。

記：您能否就這幾個主要原因分別作個深入、詳細的說明?

申：多年來應試教育的陰影以及教育資源的有限性使得升學考試仍然是各個學校競爭的王牌，廣大學生家長越來越關心孩子能否考上一所好高中、好大學，并將這種希望寄托在教師身上。現在有些地方的教育主管部門甚至仍將考試排名和升學率與教師的晉級，甚至工資、獎金、住房等直接掛鉤，因而教師的考試壓力絕不亞于那些面臨升學考試的學子們，而且學生的考試成績還關系到教師的榮譽和面子問題。因此，在我國教師職業壓力源中，有這樣一個具有中國特色的重要因素——考試壓力是自然的。

在我國，教師工作負擔沉重是眾所周知的，對于教師來說，每天并不是8小時工作制，尤其是中小學教師，每日除了沉重的上課任務外，還要精心備課，給學生批改作業，對學生進行課外輔導等等，基本上每天的工作時間都在10個小時以上甚至更長，用一些教師的話來說就是“兩眼一睜，忙到熄燈”。

從教師職業這一角度來說，角色職責壓力可以說是教師行業特有的壓力源。教育教學過程是一個人際活動的過程，教師的工作對象是有思想感情、有主觀能動性的活生生的人，這一特點決定了教師工作的復雜性。教師一方面要傳授給學生知識，另一方面又要給學生樹立為人的榜樣。但是由于社會上一些風氣的影響，不少教師自身存在角色沖突、角色模糊問題。另外，在科技、信息高速發展的今天，學生的民主意識、參與意識、主體意識都得到極大發展，傳統的教育觀念和教育方法已受到嚴峻挑戰，傳統的教師角色和教師地位在當代中小學生心中已不復存在，所以教師在角色職責方面的壓力也越來越沉重。

我們在研究中一個新的發現就是，當前我國教師又面臨著一個新的壓力源，即工作聘任方面的壓力。我國正處于社會變革期，社會大氣候的變化對教師的生活和工作沖擊很大。20世紀90年代初，教師職業還具有相對穩定性，但經過近十幾年來的發展，我國教師隊伍已發展壯大，教師從數量上已出現相對過剩現象，且隨著教育改革的深入進行，各地教育主管部門在教育管理中引入競爭機制，實行了不合格教師的待聘、下崗等人事制度改革，教師們聊以自慰的職業穩定性已不復存在。因此，伴隨當前教育人事制度的改革以及教師隊伍數量的相對飽和，許多教師產生了生存危機，從而使工作聘任對教師產生的壓力不斷增大。

另外，教師自我發展需要是隨社會的發展和教育改革的深入而產生的新壓力源。隨著社會的發展，知識經濟時代的到來，新知識、新觀念、新技術層出不窮。作為以傳播人類文化知識為職責的教師，理當走在知識海洋的前沿。人們對以‘傳道，授業，解惑”為職責的教師的知識結構、學歷層次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越來越多的教師開始感覺到自身發展方面的壓力。廣大教師必須克服時間、經濟、身體及精力等方面的諸多困難，盡最大努力豐富和發展自己，這既是社會的客觀要求，也是教師敬業樂教、更好地開展工作的內部動機的驅使，因而教師對自身發展的需要空前增長。但是，由于各種條件所限，只有極少數教師才有進修學習的機會，大多數教師的職業發展需要得不到滿足，因此存在很大的心理壓力；另外由于工作聘任、職稱評定和進修機會等在教師之間會引起競爭，如果學校處理不好，也容易引起教師之間關系緊張，在一定程度上也會增加教師的職業壓力。

以上種種因素表明，我國中小學教師的職業壓力既來源于教師職業的特殊性，又有我國傳統文化和教育現狀的影響，同時還表現出當前教師壓力發展變化的新趨勢。各種因素綜合在一起，最終導致我國中小學教師的職業壓力問題日益嚴重。

申：心理學的研究表明，過多、過重的職業壓力是人們產生身心疾病和心理問題的重要原因。過重的職業壓力對教師自身產生消極影響。主要表現在心理、行為以及生理等幾個方面。

過重壓力對人心理方面的影響是極大的，最常見的心理反應有：①焦慮，這是最常見的情緒反應，其主要特征是恐懼、緊張、憂慮、抑郁，它會妨礙人的智力的發揮，降低人的適應和應付能力。②情緒爆發，指人過分激動、憤怒，往往不分青紅皂白地指責和攻擊他人或事物。③習得性失助，主要表現為軟弱、消極被動、無可奈何、無所適從和無所作為。④認知功能障礙，強烈壓力下人常有不同程度的認知障礙，即人不能對環境因素作出客觀的評價和判斷，從而影響人正確的決策。⑤自我評價下降，一個人的自我評價直接影響其動機和行為，自我評價下降會使人喪失進取的信心和勇氣，在沉重的壓力狀態下，人的自我評價降低，焦慮水平提高。職業壓力給教師造成的沉重心理負擔往往又會導致教師的行為失常，表現為易怒、行為沖動不顧后果、情感失常、暴飲暴食、抽煙酗酒、曠工等等。

在生理方面，教師職業壓力引起教師心理、情感和行為方面的不適應，這種不適應也會引起教師生理方面的問題。長期處于沉重壓力的狀況下會出現食欲不振、消化不良，神經性頭疼、頭暈等生理上的癥狀。這種生理上的不良狀況又導致教師心理和行為方面的種種不適，造成循環惡化，對教師的身心造成極大的傷害。教師這一職業，正在成為由于職業壓力過大而引發身心疾病的“高發職業”。

較高的職業壓力不僅僅對教師自身的生理和心理造成不良影響，而且由于教師職業的特殊性，教師的職業壓力還會對教師的教學和學生身心發展造成不可估量的不良影響。教師的職業壓力與教師的職業滿意度和職業承諾呈負相關關系，壓力越大的教師對教學工作和學校越容易懷有不滿情緒，教師帶著沉重的壓力和這種不滿情緒走進課堂，易表現出心情不好、喪失幽默感、對學生失去愛心和耐心、容易發怒、處罰學生等行為。另外還有自感身心疲憊、產生挫折感，不認真備課，對教學過程中遇到的一些困難和阻力過分夸大，意志消沉或者是情緒反應過度，這樣必然不能以飽滿的精神向學生傳授知識，教師的教學質量便不能得到保證。而且教師在壓力下表現出的不良情緒和行為對中小學生的心理發展也會造成間接的影。向，甚至對學生一生的發展留下陰霾，嚴重的還會對整個學校的教學效果造成不良影響。

記：那么對中小學教師來說，應該如何應對日益沉重的職業壓力呢?

申：很多研究都已經表明，使用有效的應對策略有助于減輕教師的職業壓力和倦怠。就目前的情況來看，大部分教師在面臨壓力時能夠有意識地采取一些策略來解決。但是，有些教師能夠采取積極主動的應對策略，有些教師卻是采取消極應對或是回避壓力的方法。我們在研究中發現，目前中小學教師主要采用以下策略應對面臨的壓力，如計劃解決、積極評價、尋求支持、接受責任、幻想、情緒宣泄、回避策略和自我調控策略。其中經常采用的應對策略依次為：積極評價、情緒宣泄、計劃解決、幻想和回避調控。從中我們可以看出，中小學教師在壓力應對時，采用的主動應對策略和消極回避策略是大體相當的。也就是說，有相當一部分教師在面臨較沉重壓力時不能采取積極應對策略，而是采取消極應對或是持回避態度。教師應當主動學習適當的壓力應對的方法，在面臨沉重壓力時能夠有意識地進行自我調控，盡量采取主動的、積極的應對方式來緩解自身沉重的壓力。比如，教師在面臨沉重壓力時可以從自身情況出發，找出自身的有利資源，積極計劃來解決壓力，尤其是初中和高中畢業班的教師，尤為沉重的壓力便是升學考試壓力和工作負擔。面對這些壓力，教師自己做出積極計劃來減壓是十分必要的。良好的計劃性有助于教師合理地安排教學活動。安排合理、有條不紊的教學活動能有助于取得良好的成績，也會減輕教師的壓力感；面臨人際關系方面的壓力時，教師應該學會一些積極的情緒調節策略，如鍛煉身體以發泄不良情緒，也可以向自己的好友親人傾訴，尋求親友的支持，聽取別人的勸告和安慰，這些都是疏導不良情緒的良好方法。教師要注意的是不能總是采取回避的方式，把不良的情緒悶在心里，這樣日積月累，會給自身的心理和生理以及日常工作造成很大不良影響。

記：剛才您從教師自身角度談了教師應該采取哪些應對壓力的策略。那么從學校角度，應該采取哪些措施來減輕教師的職業壓力，促進教師的心理健康呢?

申：緩解職業壓力，教師需要學會各種積極的應對策略，學會自我調控，為自己減壓。此外針對造成教師較高職業壓力的原因，我們可以看出，改善外在客觀環境因素是緩解教師壓力的基礎和前提。學校、教育行政管理部門乃至整個社會都應該為減輕教師職業壓力做出努力，為減輕教師職業壓力，維護教師心理健康創造條件。

從學校管理者角度來說，要營造學校良好的人際關系環境，為心理健康創造堅實的基礎。

領導者應采取有效措施，促進教師心理相容，引導教師與人友好相處的交往動機，積極組織各種集體活動，為教師提供交往的機會。

對于一些不善交往的教師，要幫助他們建立良好的人際關系。領導者還要及時處理教師間的各種破壞性沖突，這是學校控制不良人際關系，消除隔閡，形成輕松和諧的人際關系的重要一環。教師間的破壞性沖突常發生在職稱評定、職務晉升、獎金發放及住房分配等方面，此時領導者一定要堅持原則，實事求是，多渠道多方面進行疏通、勸導，緩解矛盾，平衡教師的心理。

教師之間關系的好壞與領導風格有關，民主型的領導風格有利于改善教師之間的關系，這是上下級之間建立信任的基礎。領導應認識到自己在與教師的關系中處于主導地位，應尊重教師的人格，視自己為教師集體中平等的一員，以滿足教師自尊的需要。

良好的人際關系是維持教師心理健康的重要因素，上下級之間的關系也是影響教師心理的重要因素。領導是學校重要社會資源的掌握者，對教師的評優、晉級、升遷以及在學校的地位有很大影響，故與領導的關系通常為教師所看重。同領導關系的惡化，通常會給教師帶來很大的心理壓力，教師會因此擔心自己的前途受到影響，并可能導致焦慮、抑郁。有時，教師對領導心懷不滿，產生敵意，但又不能公開流露，從而導致壓抑，產生焦慮。造成教師對領導產生這種隱而不露的敵意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或是由于領導對教師缺乏尊重，頤指氣使，舉手投足之間處處表現得高人一等，傷害教師的自尊心；或是領導辦事不公正，任人唯親等等。

從學校管理者角度而言，要改善上下級之間的關系，就要做到為人處事公正。領導的公正也是教師間建立良好關系的必要條件，領導如若不能秉公辦事，就容易導致教師之間相互猜忌。學校領導不但要講究結果的公正，還應講究程序的公正，組織行為學研究表明，程序公正對個體工作滿意度的影響要大于結果的公正。

作為學校管理者，要設法創造教師進修學習、自我實現和自我提高的機會，讓他們獲得成功和自信。比如，鼓勵教師參加各種競賽，讓他們在獲獎中獲得自信；組織校內各種評優活動，提供更多的成功機會；幫助教師提煉自己的教學特色，讓每位教師看到自己的閃光點。學校領導應盡可能地給教師提供自我發展的機會。人的本性是積極的、向上的、富有理想和具建設性的，可以通過自我教育不斷地自我完善，達到自我實現。羅杰斯曾說過：人類有機體有一種天生的自我實現的動機，所有其他動機都是這種自我實現的不同表現形式。心理的成長和健康的潛能是生來就有的，我們的潛能是否能實現，決定于個體和社會力量，這些力量促使或阻止自我實現。

教師這個職業大多沒有什么名利可圖，教師最大的需要是在工作中獲得他人的尊重，在成功中感受到他人的尊重，他人的尊重是教師最大的滿足，多提供給他們成功的機會，這樣可以使大多數教師能在工作中找到樂趣，把繁重的任務當作一件快樂的事情來做。

記：對于減輕教師的職業壓力，促進教師的心理健康，從社會角度看，應做哪些努力?

申：從社會角度來說，提高教師心理健康水平也需要全社會的努力，通過各種媒體的宣傳和國家法律法規的規定，營造出全社會尊重教師、關心教師的社會氛圍，真正形成“尊師重教”的社會風氣。主要表現為以下幾個方面：

應改革教育體制，為教師成長創造良好氛圍

教師壓力和心理不健康的一大誘因是教育體制帶來的。長期以來以學生的考試成績作為衡量教師教學成績和工資獎勵的制度給教師帶來了很大壓力，不但使教師只以提高學生考試成績為教育目標，而且易導致教師和同事之間的關系緊張，與學生之間的關系對立，與領導之間的矛盾激化，使得教師長期處于一種不和諧的氣氛之中，導致教師采取體罰、加大作業量、不尊重學生發展的事件屢屢發生。這種教育體制不利于學生的發展，對教師本身也帶來了巨大的傷害。

應提高教師待遇，免除教師后顧之憂

教師心理不健康的一種突出的表現就是教師往往有很強的自卑感。這種自卑感來自于教師地位低下、物質生活水平較差。據《市場經濟報》的一項調查，教師職業排位居第九，屬于第三層級的職業，換言之，社會地位偏低。緣何如此?經濟收入較低是一個重要原因。目前，大面積拖欠教師工資現象仍然存在，在有些地區，教師的基本生活保障都成問題。只有當教師所付出的勞動和他們所得到的回報相平衡時，教師才能在沒有顧忌、沒有很大壓力的情況下投入教育事業。

記：謝謝您接受我們的采訪，相信您的談話對中小學教師一定會有很大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