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要量化,似乎不量化就不夠科學,一量化就萬分科學。于是各行各業(yè)都有了\"量化\"的考核標準,物質(zhì)生產(chǎn)如是,精神生產(chǎn)也如是。
然而,物質(zhì)的量化好辦---多少、輕重、大小、精粗、功能、硬度……各項指標都可以通過工具、儀表測得。精神生產(chǎn)就不同。雖然文字可有多寡,書籍可有厚薄,但精神創(chuàng)造的分量卻是不能論斤約的。若是以著作多寡或字數(shù)多少論英雄,那么,善于抄襲或粗制濫造者一定是頂尖學者。
孔子、老子,留下的著作都不多。老子只五千言,孔子多一些,可靠的也不過一部《論語》,還是弟子們編訂的講堂錄。作《春秋》、釋《周易》、定《詩經(jīng)》,傳說而已。但是,這并不妨礙他們在中國思想史上崇高的地位,直到今天,人們還在不斷研究那兩本薄薄的小冊子。這兩位老先生如果活在今天,只怕評職稱時一定名落孫山---或許,連申報的資格也沒有---因為數(shù)量不足。
古事難明,而且條件不同,且說今事。錢鐘書先生的學問眾所欽仰,錢先生的學術水準也無人置疑。但若論其著述,《圍城》,小說,不入學術之林。《談藝錄》雖\"始屬稿于湘西\",成書已在一九四八年了。若按我們今天高校的考評制度,在《談藝錄》出版之前的幾年中,錢先生只怕也會因沒有完成考核指標而取消申報職稱資格了。《談藝錄》之后,錢先生的學術作品,我見到的,有五八年的《宋詩選注》,至于著名的《管錐編》以及《舊文四篇》、《也是集》,都是七九年以后問世的了。沒有人說錢先生不勤奮。\"瞥觀疏記,識小積多。學焉未能,老之已至\",是錢先生自謙之辭。完成如《管錐編》這樣的大著作,需要窮畢生之力。如果按照今天的考評辦法,趕著大家去完成各種指標,不知道是否還可能有這樣的著作問世。
管理學校的人自然也有他的苦惱。如果沒有量化的指標,怎么考核精神創(chuàng)造的實績?總不能預支幾十年成果吧?到時候拿不出東西,豈不落下話把兒?即便拿了出來,誰又敢說一部頂?shù)檬畮撞繋资??現(xiàn)在的評審小組,今天發(fā)言有所甲乙,明天就傳言紛紛,誰還愿意暢言己見?所以便當?shù)霓k法還是算字數(shù)、論本頭---五千言及不上一萬言,一萬言又比不得一萬五,小學生都會算,公平之至。然而也就因為小學生都會算,所以它絕不能評估學術的水準。花錢買版面,花錢買書號,不是到處都有嗎?買來的學術水平,幾個錢一斤!
如果我們的評估體系只是迷醉于數(shù)量而無益于鼓勵杰出著作的出現(xiàn),那么所謂量化,不過是平庸化的別稱。遺憾的是這種平庸化的評估,并不只是在學術研究部門風行。庸人有福的時代啊,阿門。詩曰:
計量錙銖數(shù)必清,
全憑\"量化\"論輸贏。
遙觀著作等身輩,
慚愧老聃《道德經(j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