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興：污水中的環保圈

經過30年的發展，使宜興市高塍鎮的污水處理設備企業已漸成氣候

位于江浙之交的宜興市，是中國著名的陶都，名揚四海的紫砂茶壺就產于此。如今，宜興又多了一個頭銜——“中國環保之鄉”。30年前，位于宜興市西的高塍鎮，走上了發展環保產業的道路。

發展到今天，高塍鎮有以鵬鷂、華都和博大為領頭的環保企業270多家，已形成了以水處理設備為主、包括配件產品在內的六大類、200多系列、2000多種產品的環保工業體系。其中由博大集團探索研制的生物菌技術與膜技術結合的環保工藝，在全國特種行業污水處理領域處于領先水平。“環保產業一般包含水、氣、渣、光和噪音等方面，但我們這里主攻污水治理。”博大集團總經理陳孝新總結著高塍鎮的環保歷史。

全鎮從業人員1萬多人，實現工業總產值16億多元，環保產品已經覆蓋全國所有省市自治區，并遠銷美國、日本、東南亞等20多個國家和地區，已真正成為吸引各類生產要素有效集合的產業集聚區。

關鍵人物

說起高塍鎮的環保產業需要追溯到上個世紀70年代。當時在經歷了文革之后，百廢待新，蘇南地區開始出現零星的鄉鎮企業。高塍鎮也在為自己尋找新的出路，在經過一番尋尋覓覓后，終于找到一位在上海工業建筑設計院的工程師，引進了循環水處理產品。

這位工程師叫姜達君，他在建筑設計院主要負責大型建筑污水處理方面的設計。姜原是高塍人氏，憑著這層簡單的同鄉關系，在70年代中期，高塍有了第一家鄉辦企業——宜興市純水設備廠，產品主要是純水處理和循環水處理方面的設備。

在高塍鎮的前期發展中，大部分廠家都是從事水處理方面的生產。1981年，高塍中學的一批高中畢業生通過鎮上的考試進入了純水設備廠，這批人在伴隨著企業成長的同時，個人也逐漸羽翼豐滿。其中有兩位現在已經成為鎮上三大環保企業的總經理，一位是鵬鷂集團的總經理王洪春，另一位就是博大集團的總經理陳孝新。

現在主管工業的鎮長助理魯建倫與王洪春、陳孝新當年也是同班同學，他說：“高塍形成環保產業群的兩個搖籃，一個是純水設備廠，另一個是太滆建筑設備廠，可以說現在高塍鎮上所有的環保企業多多少少都跟這兩家廠有一點淵源。”

太滆建筑設備廠是一家村辦企業。1976年，當時的高塍村黨支部書記蔣盤成與村民王盤君商量打算辦一個企業，于是王盤君就開始出去找項目。經過一年多的考察和衡量，最后還是找到了姜達君，而姜達君恰恰是王盤君的表兄，這為王盤君日后的發展埋下了伏筆。

姜達君這次為太滆建筑設備廠帶來的項目是冷卻塔填料，如今這家村辦企業已經是名存實亡了，但是它給高塍環保產業發展帶來的影響卻是久遠的。一位在廠里工作過的老員工回憶道：“我還清晰的記得當時接到的第一個客戶是四川石油管理局。”

“蔣盤成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廠長，他不但培養了許多技術人才，而且還幫助許多企業成長起來。”魯建倫說。

1982年，王盤君與他的長子王春林離開了太滆建筑設備廠，通過姜達君拿到了一種地埋式的污水處理設備產品，成立了高塍環境保護設備廠，這是高塍第一家叫環保的企業。王盤君的次子王洪春同時也從純水設備廠離開，加入了這個父子團隊。現在，他們已經發展成鎮上規模最大的一家環保企業，改名為鵬鷂集團。現在，王盤君已經退休，王春林是鵬鷂集團的董事長，他說：“這個地區90％的環保企業都跟我們鵬鷂有關系，其中有40％左右可能就是直接從鵬鷂出去單干的。”

另外一家華都綠色集團緊隨鵬鷂其后，董事長王臘華原先也是太滆建筑設備廠的一位銷售人員，1984年出來自己成立了一家公司，主要生產冷卻塔與循環水處理設備。值得一提的是，這個王臘華是為高塍鎮環保產業牽頭搭線的姜達君的弟媳。魯建倫說：“當時的發展就是通過親戚朋友帶出來的，而現在的這些企業追根溯源都跟純水設備廠和太滆建筑設備廠有點關系。”

兩個時代

陳孝新是比較幸運的，他最初進入環保行業并沒有借助親朋好友的關系。1981年陳孝新高中畢業，通過鎮上的考試后，順利進入純水設備廠。在純水設備廠，他從一個普通工人到車間主任，再成長為一個技術骨干，一共用了6年時間。

環保產業在中國第一次大發展的契機來自于房地產開發，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上海等大城市房地產開發大規模興起，當時的政策是誰開發誰治理，所以城市污水處理設備市場需求很大。但是因為整個環保市場并不規范，國家也沒有相應的標準出臺，開發商選擇環保產品也只是為了應付政策的要求，而不看重產品的實際應用狀況。這樣一個現實情況給了高塍環保企業一個加速發展的機會，很多企業業務員在外利用拉關系吃回扣的方法銷售產品，沒有人關注產品本身的質量與應用，當然這也讓高塍環保產業的發展留下了一個畸形的后遺癥。

陳孝新說：“那時候企業完全依靠業務員生存，現在不一樣了，大概在5年前，大家開始意識到企業的主導性上升了，業務員需要依靠企業才能生存。”

在高塍的經濟發展過程中，一度使“供銷員”這個職稱充滿了褒義。那時是依靠業務員發展的時代，企業需要招募大量的所謂“供銷員”外出拉訂單，而供銷員在這一段時期也得到了豐厚的利潤回報。“那時候廠長的收入都沒有大供銷員的收入高。”陳孝新說。陳孝新正是在1989年開始從技術人員轉做業務員的。憑借他對產品技術方面的了解，陳孝新很快就成為業務尖子，當時的純水設備廠有二三十個業務員，陳孝新一個人就拿下了全廠1/4的業務量。而當時其他業務員整體素質都不高，很多只有小學文化，在利益的驅動下四處活動尋找銷售機會。

魯建倫說：“現在全鎮環保產業的業務人員就有四五千人。”這樣一個大規模的銷售隊伍主要是在高額利潤驅使下形成的，然而，從5年前開始，他們的利潤空間開始大幅縮水，個人在終端銷售舞臺上可以施展的空間越來越小。陳孝新說：“國外公司開始注意到中國市場，因為國外多年的環保發展，市場已經基本飽和。另外，國內的環保市場也越來越趨向透明化，暗箱操作的可能性越來越小，這無疑對企業生存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現在，靠單獨賣產品已經很難讓客戶接受了。”陳孝新說。企業必須通過加強技術開發來建立起自己的品牌，而且在競爭日益激烈的市場，企業需要有工程總設計能力。王春林說：“現在高塍很多的業務員在外面拿到市場信息后，很多都會匯總到我們鵬鷂來，因為他們知道有些項目小公司根本拿不下來。”

到目前為止，全鎮擁有民營環保科研所56家，其中甲級環保設計院1家，乙級環保設計院2家，并且與全國300多家大專院校及科研院所建立了長期的合作關系。魯建倫說：“全國只要有環保專業的大專院校或者科研單位，沒有不知道高塍鎮的。”另外，“我們每年都有技術新品產生，而且申請了許多國家專利。”目前，高塍鎮共開發新品239個，其中擁有自主知識產權專利的105項。

“博大”求新

陳孝新在純水設備廠做了5年的銷售，1994年，鎮政府把他調到宜興市水處理環保設備實業公司做總經理。來到新公司運營幾個月后，陳孝新才發現這家公司原來負債好幾百萬，甚至已經資不抵債了。此時他才醒悟過來，進公司前應該先做一下財務核算。既來之，則安之。剛好趕上當時集體企業改制，陳孝新作為公司總經理占了公司的大股，同時也背上了公司的負債。

還好陳孝新之前在做銷售時積累下了不少積蓄，公司改制后，陳孝新先后投入了幾百萬資金，使公司度過了難關，隨后公司名也正式改為博大集團。

剛開始陳孝新把公司的主要產品還是定位在他熟悉的純水處理設備方面，許多行業，包括電子、鋼鐵等在生產環節中都需要純水處理，所以陳孝新開始做起來并不覺吃力，并很快帶領公司走出了困境。兩年后，陳孝新發現在純水處理方面的競爭越來越大，而且許多競爭直接來自于國外公司。從技術角度講，日本與美國在純水處理上采用離子交換和反滲透等先進技術，博大毫無競爭優勢。于是陳孝新想要突破眼前的峽谷，使公司進入更加廣闊的領域發展，他選擇了污水處理。

目前在高塍鎮，博大集團的規模排在鵬鷂和華都之后，陳孝新說：“與他們相比較，我們的特點在于技術創新。”

某歐洲科研單位研制出一種微生物以治理生態環境，博大與其合作，引進該種微生物，并進行多次試驗，最后發現了它在處理工業污水方面的應用方法。博大利用這種微生物研制出的主要產品是“倍加清”專性菌，應用于處理冷軋鋼時產生的污水。國外目前對冷軋鋼中產生的浮化油污水還是采用“物化”的處理方法，就是在污水中添加化學藥品進行處理，通過這種方法污水處理后達標不穩定。兩年前，博大的“生化”處理方法就在上海寶鋼集團通過了中試，現在已經和寶鋼達成了長期合作的協議。

鵬鷂上市

2003年12月，鵬鷂集團的控股公司——亞洲環保在新加坡主板市場上市，這是高塍鎮出現的第一家上市公司，也是中國在國外市場上的第一只環保股份，由中國工商銀行新加坡分行作為上市經理人、包銷商及配售代理人。鵬鷂成立于1984年，是當時高塍鎮上第一家環保民營企業，也是它第一個倡導高塍從單一的水處理轉向寬泛的環保產業。鵬鷂經過的每一步，都預示著高塍環保產業的走向。

當年的創始人王盤君如今已經退居二線，現在由他的兩個兒子掌舵。長子王春林是集團的董事長，他說：“要想做大，就要走在市場的前面。”

鵬鷂在1984年剛成立時，就意識到像上海這樣的城市污染非常嚴重，環境治理是一個必然的趨勢，于是率先擺脫了窠臼，成立了高塍鎮上的第一家環保企業。從一開始，鵬鷂就非常注重產品的技術含量，因為環保產品不是標準產品，沒辦法按生產線生產，而需要定制生產，同時對技術的要求非常高。鵬鷂在80年代吸取國外經驗開發出的幾類產品在當時都是具有技術領先優勢的。到目前為止，鵬鷂先后在技術開發上投入了近5000萬人民幣。

王春林說：“環保產業是技術密集型和勞力密集型相結合的產業。”在這里勞力不是問題，技術卻是一大障礙。90年代初，鵬鷂引進日本技術，生產地埋式小型污水處理設備，在1992年左右，正好趕上中國城市快速擴張期，房地產興起，對小型污水處理設備的需求也相應提高。

到90年代中后期，鵬鷂又覺察到城市污水處理要上升到區域制理的高度，于是搶先建立起了自己的設計院和工程隊伍，并取得了國家甲級環保工程總包資質。果然，2000年開始，國家大力推廣環境區域治理。鵬鷂又一次走在了市場的前面，這也是現在許多業務員得到市場信息后都愿意匯總到鵬鷂來的原因。

“1998年我們就在考慮上市了。”王春林回憶說。2001年開始正式籌備在新加坡主板市場上市，經過2年時間的準備，鵬鷂終于在海外上市。王春林說：“上市有幾大好處，第一就是融資渠道暢通，解決了資金問題；第二可以提升和優化企業的管理；第三提高企業的知名度。”

“其實現在許多大的競爭和威脅并不是來自于現有的圈內，很有可能是資本上的威脅，很多資本雄厚的企業一旦進入某個行業，他就能對你造成巨大的威脅，所以鵬鷂需要走資本運作的路。”王春林進一步道出了鵬鷂上市的原因和公司的走向。

后競爭時代

魯建倫說：“環保產業從上個世紀70年代開始在高塍鎮興起，到現在依然是朝陽產業。”這句話透露出了環保產業的誘人前景，卻也掩蓋不住這個產業圈背后的羈絆。經過30多年的發展，這里的環保企業規模結構還基本上是中小型企業，全鎮近300家環保企業中，產值在億元以上的企業只有2家，超過5000萬元的企業11家，絕大多數還是技術裝備落后，專業化水平低的小型企業。

全鎮最大的環保企業年銷售收入不過1.2億元，而世界500強之一的美國惠民公司2001年的營業額就已超過135億美元，這之間的差距可想而知。

另一方面，高塍的環保產業一直徘徊在低層次領域，在技術發面并沒有突破性的飛躍，而環保產業是蘊含有許多高新技術的產業。全鎮目前雖有2000多種環保產品，但并沒有突出的特點，許多產品由于技術含量低、產品質量差，導致在市場上的競爭力逐年下降。

環保企業普遍規模偏小，融資渠道不暢，這是造成企業在產品研發與技術創新上力不從心的主要因素。不少小型環保企業至今仍靠幾間廠房、幾個工人，僅用簡單工藝及設備敲敲打打，產品科技含量低、附加值小，利潤空間也逐漸萎縮。在企業依靠業務員生存的時代，企業之間的競爭更是同室操戈。同是低品質的產品，只有依靠業務員在外面利用各種手段拿到訂單，這就難免會出現背后捅人的現象。另外，長此以往也使得高塍的環保產品在市場上飽受非議。

在魯建倫心里的規劃藍圖上，希望高塍的環保產業發展能擺脫以往的病態，進入后競爭時代。企業主要形成三個層次，第一個層次的企業類似于目前的鵬鷂、華都與博大，具有工程總包和設計能力，專注于研發和品牌建設；第二個層次是一批產品制造企業；第三個層次是外圍的零配件市場。魯建倫說：“這個專業分化的趨勢已經略顯苗頭，將來肯定是朝這個方向發展。”

鵬鷂等中大型企業在這個地區已經初顯領袖鋒芒，而多年來的摸爬滾打也為眾多企業積累了許多制造經驗，近300家環保企業是這一地區發展環保產業的絕佳優勢。

“我們這有‘環保一條街’，聚集了全國各地的環保零配件供應商100多家，所有的環保零配件在這里都能一次性購足。”魯建倫說。事實上，這條政府倡導下的環保一條街并沒有顯現出多少生氣，不過所以的配件供應商之間都有一定的聯系，“只要找到一家，基本上就能買到你想要的配件。”有廠家如此說道。

對于高塍鎮而言，未來的路，將比30年間的路更加艱難和漫長。